第2章 你知我知
第2章你知我知
(一)
周六早上八點,蔚家瑤就起床了,數了數兜里的錢準備去兌現自己欠下的人情債。前思後想,八塊錢餃子要是太寒磣,肯德基也還勉強能接受。實在不行,只能請他來家裏做客,給他做一頓好吃的。反正除去葷菜,素菜買買撐死五十塊。
“算了算了……”
雖然很划算,但要是碰見溫朝深就不好了。具體不好在哪裏,也是說不清道不明啊。蔚家瑤伸手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又看了眼那原本掛着西裝的空蕩蕩的位置,嘆了口氣。
真是不知道今後面對溫朝深時要以一副怎樣的面孔,那五百塊錢成了她心裏的疙瘩。眼下比起這工作,她甚至覺得拿回五百塊才是正事。
挎上包,蔚家瑤打開了房門。與此同時,隔壁的溫朝深也從家裏走了出來。兩個人沒有商量,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各自眼前。
溫朝深掃了她一眼,看到她長發披肩,身着長款米色大衣,唇上又抹了口紅,那恰到好處的顏色更顯得她膚白貌美。他的目光磊落地停留在她身上,來來回回卻又不動聲色,好像在等她開口親自交代去向。
“你要出門嗎?”蔚家瑤扯了扯小包的肩帶,上前幾步問道。其實她根本不想問,但礙於昨日發生在兩人身上的往事已被知曉,尷尬下只能主動點打破這氛圍。
等到她說話,溫朝深自然地收回目光,轉身道:“我送你。”
蔚家瑤對這種說話只給出結論的溫朝深有點不知所措,但天性愛偷懶的她二話沒說跟上他的腳步。能搭便車幹嗎坐公交車?現在的情形就是能省一點是一點,再說他還欠她五百塊。反正這事肯定是過不去了,除非他還錢。
抱着各種理所當然的理由,蔚家瑤坐上了溫朝深的車。不得不說,豪車的副駕駛座就是身份的象徵,她甚至可以在這車上把這一生的美夢都做完。
溫朝深開車之前打了個電話給肖徒,通話內容大致是“你不用來了,蔚家瑤會去的”。講完,他還故意看了眼副駕駛座上的蔚家瑤。
可惜蔚家瑤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沒有在意溫朝深所說的內容。她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拿出手機拍照發朋友圈,後來想想,都這把年紀了做事情不能這麼幼稚。
“唉,什麼時候才買得起車哦……”蔚家瑤輕嘆,用眼睛愛撫着這車裏低調奢華的一切。在眼眸流轉之際,她看到了注視着自己的溫朝深,頓時一個激靈,“怎麼了?”
“你的速記能力體現在哪裏?”他突然問。
蔚家瑤微怔,繼而大方地回答:“我對數字很敏感。”
“替我辦一件事。”
冷不丁地吩咐了一件事,溫朝深沒等蔚家瑤給出反應就將車開出了小區,駛向了他所要達到的目的地。
街邊景色一一掠過,順帶模糊了行色匆匆的人們。那一張張臉陌生又看不清,像極了夢中盼望記起的人。他們朝着她相反方向無聲地告別,誰都不會去在意同陌生人的下一次相遇,即便再見仍舊毫無關係。
半路上,蔚家瑤從紛雜的思緒中脫離出來,似有不太甘心地問道:“你知道我給起言投過簡歷?你看了我的簡歷?”
除此之外,蔚家瑤想不出別的溫朝深清楚她這一技能的理由。
掌握着方向盤的溫朝深對她提出的這一問題十分冷然:“我沒有浪費時間的癖好,但該知道的事情就是會知道。”
這人說話總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蔚家瑤聽出了弦外之音,卻也找不出理由反駁。她雖然不知道溫朝深一天到晚在忙些什麼,但總感覺他身上有秘密。以至於她聽到他說的後半句話,都隱隱覺得他深不可測。
“今天是周六,”末了,蔚家瑤才想起這個關鍵性的東西來。她望着這一條並不是她和丁澤約定好見面之地的必經之路,頓時想解開安全帶下車。“我享有合法的休息時間。”
“我有說今天不用加班嗎?”
“那我有正當索取加班費的權利。”
蔚家瑤嘀咕完,認命地低頭給丁澤編輯了條短訊,倒不是取消了約會,而是委婉地和他商量能不能推遲到晚上。她不確定溫朝深要她辦的事情需要耗費多長時間,也不敢問,只能硬着頭皮先放丁澤鴿子了。
才發完短訊,手機都沒放下,丁澤直接打來了電話。
“需要我幫忙嗎?”丁澤溫柔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帶着對蔚家瑤的關心,想要知道她到底在幹什麼。
蔚家瑤回應:“沒事,老闆臨時交代我辦點事,應該很快就能好了。”
這句話像是說給丁澤聽的,又像是試探溫朝深。但對此瞭然於胸的溫朝深選擇充耳不聞,這點事情能不能短時間內辦好還真的不好說。
“那你結束了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不改耐心,丁澤做出讓步,“如果要幫忙,千萬別客氣。”
“謝謝。”蔚家瑤對他的熱情總是以禮貌拒絕,她仍舊不太習慣這種熱情的方式。
因為在溫朝深車內,蔚家瑤也沒有多和丁澤寒暄,簡單說清楚之後就將手機揣進了兜里,然後正襟危坐,等着他發表“意見”。
“交代你辦的事,你知我知,明白嗎?”
果然,通話音量太大,被溫朝深聽見是不可避免的現象。但他臉上沒有任何不悅的情緒,只是聲音摻雜了點警告的意味。
蔚家瑤彷彿被委託完成一件事關溫朝深私隱的任務,這種事件本身被上了鎖的感覺太令人好奇了。她忽然拍着胸脯堅定地說:“放心,一定給你辦妥!”
“那最好。趕在晚上六點之前回來給我做晚飯。”
“啊?周六也要做飯啊?”
“加班費是你隨便就能拿的嗎?”
“……”去你的溫朝深!
四十分鐘后,溫朝深從城市這頭開到了另一邊,將蔚家瑤扔在了一個舊宅區的路口。他搖下車窗囑咐了幾句,便掉頭要走。
“過來。”掉了個頭的溫朝深突然停車,從車窗伸出手對蔚家瑤說,“以後有關於工作上的開銷,用這張卡。”
“哇哦!”雖然清楚地知道這張卡里的錢不是給自己花的,但蔚家瑤還是笑靨如花地接過了金光閃閃的卡。
溫朝深看着她一臉對金錢的喜愛,無語地搖頭,半天又補充一句:“你每個月有五百塊的預支費用。”
“這麼少?”
兩個人先是一陣沉默,而後溫朝深駕着車一聲不吭地離開了。走之前,蔚家瑤清楚地看到了他臉上堆滿的“嫌棄”。
“咳!”蔚家瑤將卡小心地放進包里,暫且把那沒有得到解釋說明的預支費用放到腦後,眼下還是趕緊先找到他說的人家再說吧。
溫朝深開出了這箇舊宅區,這次蔚家瑤沒有在後視鏡里獃獃地望着他離開,而是麻利地轉身去干正事。他有點不高興,想着她可能是想早點做好手頭上的工作去和她那會兒打電話的人見面。
見什麼面?無聊。
“在哪兒?”他撥通了肖徒的電話,“老地方等我。”
“啊?哦。”
兩秒就結束的對話,讓肖徒莫名其妙。他之前還納悶呢,按理今天周六,蔚家瑤怎麼可能會替他去跑腿?而且,她不是有約嗎?
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肖徒果斷衣冠整齊地前往溫朝深所說的老地方。而這個老地方就是他們從小就愛來的一家咖啡店。這些年,店長也已經換了好幾個,服務員也在不斷更新,但唯有這家店內的一切未曾發生改變。
它的氣息、味道,就像是為了保留最初美好的故事而延續至今。
“我等你等了半個小時,你去哪兒了?”坐在靠窗老位置無所事事的肖徒終於等來了姍姍來遲的溫朝深,開口第一句自然是埋怨。
溫朝深坐下,身上的外套也已經被服務員拿去掛了起來。他看了眼肖徒,雙手微微交叉置於胸前,問:“查了嗎?”
“是不是不太厚道?”肖徒聽到他這麼問,身子前傾,生怕別人聽見了他們兩個之間難以啟齒的“勾當”,“人家可能和家瑤沒什麼關係呢?”
“沒關係?”溫朝深好像聽見了什麼笑話一樣,“她一大早就出門,穿戴整齊、妝容精緻,儼然一副要去見什麼生命中重要的人一樣。這也叫沒關係?”
“哦,那對你來說,這叫作嫉妒。”肖徒搞清楚了其中的緣由,放心地小啜了口稍稍有些變涼的咖啡,口感沒有那麼好了。
溫朝深支起雙肘抵在桌上,對肖徒口中的“嫉妒”一詞頗感興趣。但溫朝深沒有將這話題繼續展開,因為知道他帶着探究、八卦的意味,便不願意順着他的意思往下說。
“那個男的叫丁澤,是家瑤的同學。聽說她這個同學非常喜歡她,追了她四年還是沒有結果。兩人之間應該是很普通的同學關係,偶爾在一起吃吃飯什麼的也很正常。”
肖徒將自己打聽到的情況統統告訴了溫朝深,內心忍不住吐槽他,明明直接去問蔚家瑤來得簡單,非要搞得這麼麻煩。
“你說你調查人家的私事幹什麼?你真的喜歡她呀?那你媽媽肯定不會同意的,她之前給你介紹的可都是名門之後、大家閨秀。蔚家瑤不過是在美國就業的普通白領的孩子,你媽肯定不會同意的,她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
說話間,服務員將溫朝深的咖啡也端了上來。面對這兩個頂級的顧客,年輕的女服務員總是會流露出一種莫名的羞怯。
“你好像——”溫朝深對女服務員點了點頭,又看向肖徒,似笑非笑,“比我更了解我的母親。”
肖徒一怔,急忙大聲辯解:“我這不是旁觀者清嘛!要是你喜歡蔚家瑤這事被你媽媽知道了,我跟你講,蔚家瑤肯定做不了一個月。”
緊張的聲音、急切的撇清態度,這一幕看起來都像是在做某一種掩飾。但不可否認,肖徒所說的是事實。
溫朝深左手輕拿起咖啡杯,悠悠地喝了口:“你說得對,所以我不輕易犯錯。”
肖徒還沒從剛剛的慌亂中抽離出來,就又立刻掉入了懼怕中,他就這樣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裏,面對着雲淡風輕的溫朝深。不經意間產生的一個想法躍然於眼前,溫朝深或許從來就是這樣。
“那你這意思是不會喜歡蔚家瑤,是嗎?”他小心翼翼地提問。
溫朝深再一次覺得他問了個可笑的問題,他低聲笑道:“我喜不喜歡她這事重要嗎?按照你對我母親的了解程度,你應該知道喜歡一個人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此刻,心底滋生出來的恐懼漸漸爬上了後背。肖徒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會對陰晴不定、行事難以捉摸的溫朝深有了這樣的感覺,或許出於愧疚,又或許是出於一種必然。
“我不過是需要了解她每一個行為之下的真實動機。”最後,溫朝深貌似對自己讓他去調查蔚家瑤同學的舉動做出了解釋。
肖徒想說服自己信了他的鬼話,但他好像從某刻開始就不了解溫朝深了。從何時開始的呢?從他打電話告訴自己忘卻了某部分的記憶,還是——現在?
“我以為你是故意不讓她去和那個同學見面才讓她周六也加班的,所以你讓她去辦什麼事了?”肖徒勉強回歸到正題,卻總是在問問題。
溫朝深微微一笑:“當然是好事。”
(二)
出門時大好的天氣,到了下午竟烏雲密佈。每個忙碌的人都有可能忘記看天氣預報,孤身一人卻又忘了帶傘。遠的人就不說了,眼前的蔚家瑤正在遭遇這樣的危機。
“溫朝深這個人簡直……如果有刀的話,我現在就能架在他的脖子上!”
矮小陰暗的房間裏,只能聽見蔚家瑤的咒罵聲,一眼望去卻看不見她的人。直到她從一堆舊報紙中站起身,才看見她漲紅着臉,凌亂的模樣。
之前在溫朝深車上,他告訴蔚家瑤:“找到二十七年前所有8月9日當天的新聞。”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蔚家瑤感覺自己半條命都要搭進去了。二十七年前,她都沒被懷上呢!蒼天!而且這些報紙都是灰,有些都快爛了,咋找?
“不行了,腰要斷了……”蔚家瑤蹲下去又站起來,來來回回好幾次,始終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翻閱這些報紙。“難怪這麼關心我的速記能力,原來是想剝削我這廉價勞動力。真是個老狐狸,哼!”
她抱怨是因為有點無從下手,報紙量多到她想要放棄。而且她奇怪的是溫朝深為什麼要找他出生當年的報紙?8月9日很重要嗎?
“我給你找了把椅子。”雜物間門外,屋主人拎着把竹椅子走了進來,關切地問她,“這麼多看得完嗎?”
蔚家瑤感激地接過椅子,“哎喲”一聲之後舒爽地坐在上面。這雜貨間因為堆滿物品,空氣不怎麼流通,倒也沒有外面這麼寒冷。只是坐在一堆基本上可以稱之為廢品的報紙中間,蔚家瑤就顯得滑稽了。
“肯定看不完啊。”蔚家瑤笑着回答屋主,隨後又好奇地問,“您認識我老闆嗎?是他讓您收集這些報紙的嗎?”
屋主是個性子內斂、敦厚的中年婦女,年紀在五十歲上下。她裹着羽絨服站在離蔚家瑤不遠的地方,輕聲回答:“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啦。本來我們全家都會翻翻報紙,所以每年都有訂閱。看完的報紙也沒扔,就這樣堆着堆着和山一樣了。”
她笑着說話,言語間充滿着對自己生活的感恩。她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不太富有,卻知足。舊報紙堆積如山,反倒是幸福的象徵。
蔚家瑤也隨着她笑了笑,隨即肯定道:“那意思是和我們老闆無關?那他怎麼找到您這兒來的?他該不會是買下您家所有的舊報紙了吧?”
不管怎麼想,都覺得這是溫朝深會做的事情。
屋主先是擺擺手,后又遲疑地停頓下,回憶道:“我不知道你老闆是誰,就是突然接到個電話,說要過來看看報紙。但也不清楚打電話的人是不是和好幾年前來過的男人是同一個。具體幾年前呢……”
她陷入了沉思,蔚家瑤低着頭在等待她回憶出結果的這段時間,見縫插針地翻着報紙。幸好屋主都有分類,找起來也方便了些。不過她對於溫朝深所要找的信息抱着一種探索的心理,她覺得不光是二十七年前的8月9日,每一年的8月9日或許都存在某種意義。
尤其是和起言集團有關的。
蔚家瑤抿唇,神情嚴肅認真。她是個充滿好奇心的人,卻又是個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人。她心裏想要做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溫朝深交代的範圍,她明知不可取,卻還是這樣做了。她的好奇建立在別人給出的某個提示,而她擅自將這個提示所指向的答案的概率提高了,也就是說她覺得答案存在多種可能性。
但她做這些絲毫沒考慮過後果,沒考慮過溫朝深會做出怎樣的反應,也更加無法預知自己即將會遭遇到的種種。
“……很早之前我給一戶人家幫了個忙,每年那個時候她都會來。五年前的某天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個男人過來了。”
蔚家瑤沒搞清楚她這番話到底想要說什麼,怪好笑地抬頭問她:“那個男的對這些報紙也感興趣?”
屋主搖搖頭,自己也覺得納悶呢。
“他要走了我的電話號碼,說自己是什麼移動公司辦理業務的……但我覺得他肯定不是,因為我選擇了他推薦給我的其中一個套餐,結果我到現在也還是原來的套餐。”
這麼說來,溫朝深有屋主的號碼確實會讓人聯想到那個要走電話號碼的男人。可是五年前溫朝深還在國外啊,不可能中途回來一趟專門來騙陌生人號碼吧?如果不是通過這樣的渠道,那溫朝深是怎麼弄到她號碼的?
還是說,他和五年前那個男人認識?難道是肖徒?可為什麼他們兩個要陌生人的號碼?蔚家瑤腦子飛速運轉着,以她手頭上現有的一些線索,她也只能點到為止。
“能麻煩您給我一支筆嗎?”蔚家瑤抬起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着提了個請求。原本是出來約會的,所以她把包里多餘的東西都扔在了家裏,包括隨身攜帶的短小好用的鋼筆。
屋主熱情地點頭:“好,你等會兒。”
蔚家瑤處在這灰塵遍佈的逼仄空間內,呼吸都變得凝滯不暢。她不自覺地擰緊眉頭,開始篩選起了報紙每一版塊的信息。基本上她會放過頭版的新聞,除非頭版剛好是有關起言的內容,她會停下來瀏覽一番。
時間上,她將重點放在了8月9日前後兩天的內容上。前後對應才能完整知道8月9日那天發生的事情,而且不光是這樣,她還將各類報紙都進行了對比。因為不同的記者、編輯會對同一件事做出不同的看法和解釋,集大成者才能得到最完美的資料。
“嗯?”
蔚家瑤一絲不苟地翻看着,在這一系列摘抄下來的有關起言集團、有關8月9日所發生的事情當中,看到了有些微妙的信息。她眉頭緊鎖,忽視了外面早已瞬息變化的天氣。
大雨傾盆,一時不會停下。就連砸窗的雨滴都勇猛有力,不知道要敲醒誰人的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想引起屋內人的注意。
幾近傍晚,溫朝深和肖徒早已在大雨來臨之前回到了小區內。兩人待在屋裏百無聊賴,其實在蔚家瑤來之前,他們就是這樣的狀態。可今日的百無聊賴里卻還摻和了一點以前沒有過的東西。
肖徒稱之為——擔心。
“家瑤帶傘了嗎?”他隨口問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溫朝深,又憂心忡忡地看了眼被大雨沖刷得一片模糊的窗外,放下了手中的書。
溫朝深依舊閉着眼睛,冷靜地說:“早上背的包太小,應該裝不下一把傘。”
肖徒坐在地毯上,扭頭略感驚訝:“你知道她沒帶傘還在這裏躺着?打個電話問問要不要接她回來啊。”
這時,溫朝深悠悠地睜眼側頭看向肖徒:“你這麼關心她,好人讓給你做。”
“我……”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呸!誰是太監!肖徒悻悻然撿起地毯上的書,決定不管這茬。連溫朝深自己都這樣漠不關心,那他操這份心幹嗎?
溫朝深見肖徒隨口問了之後又作罷,反倒還隱約不安地從沙發上坐起了身,望着不遠處茶几上的手機,他想去拿的同時又陡然間清醒過來。
這蔚家瑤又不是三歲的孩子,自己不會打車嗎?想到這裏,他又心安理得地躺下。可盯着天花板還不過五秒,他又焦躁地起身,這次直接拿起了車鑰匙。
“喂,你這樣做就沒意思了……”肖徒望着他那容易給人造成錯覺的背影,故意調侃道。嘴上說不要,可心裏還是記掛着的。這樣的“表裏不一”實在是讓人摸不透。
可溫朝深還沒打開門,手機就響了起來。
“你心心念念的家瑤給你打電話了。”肖徒拿起茶几上他的手機,饒有興味地進行第二次調侃,“你說你也真是的,為什麼非要等人家小姑娘主動找你?”
溫朝深開門的動作有剎那的停滯,最後又決定轉身先接電話。他邁着他並不急切的腳步回到客廳中央,從肖徒故意晃來晃去的手中奪過手機。
“溫朝深,那個我去菜場有點晚了,好多菜沒有了,晚飯簡單點吃行嗎?還有肖徒要是也在的話,能不能讓他先幫忙煮飯啊?我趕時間,要來不及了。”
手機那頭是蔚家瑤焦急的聲音,伴隨着她的聲音一併傳入溫朝深耳朵的還有很多閑雜人等的動靜,窸窸窣窣的,甚至有點弱化了蔚家瑤的存在。
“你在哪兒?”他的臉色瞬間一變,說話的嗓音都變得低沉,帶着莫名的不悅。
“我剛從超市出來……那個什麼我先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搶出租車了!”
“啪”的一聲,電話就被掛斷了。
溫朝深眉頭一擰,頓覺心氣不順。但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這雨下得不怎麼及時。可就算及時,他能做的也不過是這樣。
不甘與焦躁短時間內折磨着溫朝深,他站在那裏想着一些拋開結果不去考慮的問題,如果不去考慮後果,那麼他給予的會不會多一點?
“她在哪兒呢?要不要去接她?”肖徒單手撐地也同他比肩站立,打量着他此刻並不沉着冷靜的臉龐,打趣道,“難道她終於忍受不了你準備辭職不幹了?”
溫朝深睨着肖徒,一字一句道:“她讓你去做飯。”
“她讓我……什麼,做飯?這個蔚家瑤真的是對我一點都不客氣!然後呢,你答應了?你就這樣放任她隨意吩咐我這個陪伴了你二十幾年的好友?”
“不然,難道我去做嗎?”溫朝深說完,重新翻身躺在了沙發上。
“真的是人善被人欺!”
文雅地罵完人之後,肖徒乖乖地走進了廚房,煮了三個人的飯量。然後倚在廚房的拉門上,望着溫朝深。
“你真的不喜歡蔚家瑤嗎?”他再一次問道。如此執着的目的是什麼,他也說不清。“你想起來你和她之間有過什麼聯繫嗎?她帶給你的熟悉感是真的還是假的?”
溫朝深看不見肖徒,不能肯定他臉上的表情是關心多還是探究多。但他已經沒必要思考這些問題了,畢竟多餘又不重要。
於是,他簡單地回答:“算有吧。”
肖徒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看了會兒,嘆了口氣:“別等到無意識地犯下那個錯誤,你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那樣對誰都不好。”
這次,溫朝深沒有接話。偌大的房間,兩個男人沉默着,以彼此看不見的姿態沉默在同一空間裏,靜靜地等着蔚家瑤回來改變這一現狀。
(三)
“咔嗒”一聲,房門被推開。等到蔚家瑤回來,外面已經漆黑一片。
“肖徒,過來搭把手!”
人還沒看見呢,肖徒就聽見蔚家瑤使喚自己了。他本來想大聲拒絕,可是在看到溫朝深只是聽到開門聲就立刻扭頭看向玄關時緊張的神情,他真的只能忍了。
“我以後再也不來了!”肖徒憤憤地對蔚家瑤輕聲威脅,順便接過了她手中的食材。他掃了她一眼,卻發現她渾身都濕透了。“你沒打到車嗎?”
“出租車又不能開到這樓上,我當然只能頂着雨跑上來啦。”出門前美得一塌糊塗的蔚家瑤此刻狼狽得難以形容,她急切地進門想要做晚飯。
“你幹嗎?”肖徒阻止她,用下巴指了指溫朝深所在的方向,提醒她,“你這副模樣被他看見了會被罵的,趕緊回去換衣服,着涼就不好了。最近流感很厲害。”
蔚家瑤微微搖頭嘆氣:“來不及了,我還是先做晚飯吧。”雖然心裏納悶為什麼她都這副可憐相了還會被溫朝深罵?想來想去這個問題又不那麼重要,也就算了。
她剛說完,溫朝深高大的身影便壓了過來。他居高臨下地盯着濕漉漉的蔚家瑤,伸手拉了把無關緊要的肖徒,然後抓住門把手:“洗乾淨了再進來。”
話音一落,門就被甩上了。蔚家瑤就這樣被關在了門外,她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所以溫朝深真的會不高興?為什麼?
“你就不能坦率點嗎?”肖徒真是服了這位朝爺的作風了,搖頭嘆息,“好好的一個姑娘就這樣被你折磨來折磨去的,說句好聽點的話很難嗎?”
溫朝深不滿地回應:“好話不都讓你說盡了嗎?”
“現在反過來怪我咯?”大寫的一個“冤枉”此刻就浮現在肖徒的腦門上。
溫朝深想要繼續抬杠,突然發現沒了興緻。吵鬧如果沒有第三人在場,那還鬧什麼?所以這屋裏的氛圍什麼時候開始由蔚家瑤來調和了?
他偏頭看着肖徒無奈地走向廚房,又有絲後悔地望向房門。此刻的蔚家瑤是仍在門外躊躇,還是聽話地去換乾淨的衣服?
問題在腦內成型,溫朝深便不管此舉是多餘還是在別人眼裏稍顯不妥。他只聽自己內心的聲音,那就是去看看她。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入了蔚家瑤的家,聽見了浴室里的水聲,知道她已經在沐浴,便徑直朝她的卧室走去。房門敞開着,光線毫不吝嗇地鋪在了地板上。溫朝深站在門口,打量着空無一人的房間,選擇走了進去。
她脫下的外套就這樣髒兮兮地扔在地上,包、手機以及一小捆報紙完好地放在床尾,應該是沒來得及整理。他的目光落在那捆報紙上,卻沒有急着去證明。
因為此時她的手機聒噪地響了起來,來電鈴聲是一首用鋼琴曲伴奏的純音樂。溫朝深本來不想理會,可餘光多事地告訴他,這是丁澤打來的電話。
他上前,俯視着叫囂不停的手機,冷着臉替蔚家瑤摁下了通話鍵。
“家瑤,現在雨還這麼大,你到家了嗎,需不需要我來接你?”
丁澤的聲音有着自然同別人拉近距離的魔力,不知道是對誰都通用,還是他只對蔚家瑤這樣。反正此時此刻,溫朝深越發陰沉的臉說明這招起碼對他是不管用的。
“她到家了。”溫朝深的多管閑事有點出人意料,他乾脆地替蔚家瑤回答了。
電話那頭的丁澤聽到男聲顯然是被嚇到了,本來設想的是蔚家瑤溫柔的聲音,卻突然間聽到了渾厚深沉的男聲。
“你是?”他雖然驚訝,卻還是非常有素養地先進行詢問。
溫朝深的耐性快用光了,他的壞情緒到達了崩壞的臨界值。實在搞不明白這還有什麼好問的?自己喜歡的女人的手機卻被另一個男人握在手裏,用腳趾想想也該知道是怎麼回事。
想是這麼想,可他明明和蔚家瑤什麼事都沒有,卻要留出這樣的遐想空間給這樣一個他並不認識的只是蔚家瑤同學的男人。
“能讓她接電話嗎?”丁澤的語氣在溫朝深沒有回答他問題之後,開始變得尖銳。他惴惴不安的心只想聽到蔚家瑤的聲音。
溫朝深示意性地看了眼門外,不緊不慢道:“她在洗澡。”
他深覺丁澤這人討厭,不耐煩地掛了電話,將手機又扔回床上。與此同時,浴室里的水聲漸停。他就這樣站在蔚家瑤的卧室里,等着這個招蜂引蝶的女人看見他時嚇一跳。
“哎喲,好冷好冷,要死了要死了……”裹着浴巾自言自語衝進卧室的蔚家瑤凍得渾身發抖,她剛想摘下浴巾穿上毛茸茸的居家服,卻陡然發現了房間角落不出聲的溫朝深,頓時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媽呀!你想嚇死我啊!你幹嗎?”
溫朝深坐在房間窗下的單人沙發上,頓覺無聊,這反應和他想像的如出一轍。只是剛出浴的蔚家瑤臉蛋紅撲撲的,格外純潔美麗,唯有這點是他沒有想到的。
“你……你幹嗎不說話?”蔚家瑤尷尬至極,又冷得要命。也不管溫朝深究竟什麼目的,先躥到床上裹着棉被取個暖。她鑽進被窩,拉高被子擋住了半張臉。
溫朝深側着頭打量着瞪着大眼睛的蔚家瑤,深深地不理解——丁澤為什麼能喜歡她四年,而且居然還沒有把她追到手?
“看什麼看?”蔚家瑤羞赧萬分,抓起靠枕就扔向了溫朝深。本來以為要麼就是脫手沒砸中,要麼就是被他輕易避開了,哪知是被他隨手接住了。
“我說你,”溫朝深終於結束了無休止的觀察,單手摟着她的靠枕,發自內心地問了句,“為什麼沒有一點警惕性?”
“什麼警惕性?”蔚家瑤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小心瞥了眼溫朝深,立馬反應過來,以提高分貝來表現自己擁有這一特性,“那你還不快點出去!”
溫朝深怪好笑地站起身,拿着她的靠枕一步一步靠近她,最後站定在床沿,盯着她漲紅的臉,挑眉反問:“不覺得比起對你想入非非的丁澤,我更安全?”
“你怎麼知道丁澤?”蔚家瑤一秒接收到他傳遞過來的訊息,后又對他的後半句話苦笑無語,“你不對我想入非非就不危險了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是很危險的,而且我不記得我有告訴你我房門的密碼。”
“你不喜歡丁澤,為什麼要和他一起吃飯?”他突然間問起了“無關緊要”的問題,甚至還一本正經地坐在了床沿,同她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些。
蔚家瑤對不打招呼就闖進自己家的溫朝深感到難以理解,而更令她費解的是,他看起來對她的私人生活很感興趣。於是她脫口而出一句:“你是專門來和我說這些的?”
“當然不是。”溫朝深一口否定,但轉而又說,“隨便聊聊而已。”
“啊?”
什麼隨便聊聊?有什麼好聊的?為什麼突然找她聊這些有的沒的?這算什麼?老闆的變相關心?咦,真變態。
蔚家瑤舔舔嘴唇,想要結束這反常的情況:“那聊好了嗎?我可以換衣服了嗎?我真的做完飯還要出去一趟。”
“別去了。”溫朝深慣有的命令式口吻,用字卻意外地溫柔,好像在好聲好氣地勸。
但他看着蔚家瑤的眼睛裏又湧上了點濃重的慍色。他雖然已經間接地替她解決了這該死的約會,但聽到她還固執地要赴約,忍不住就有點冒火。
蔚家瑤在聽到這三個字的瞬間心突然悸動了一下,混雜着各種情緒。她想要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心跳加快,腦子裏一片混沌。
“趕緊換好衣服出來。”溫朝深自覺那不受控的三個字有點讓人難以收場,於是只能故作鎮定地起身離開,還不忘把靠枕扔回她懷中。
卧室門被溫朝深帶上,蔚家瑤才鬆了口氣,頭埋於軟綿綿的靠枕中,不知憂愁還是喜,這樣的感覺來得沒有道理,無邏輯可推。
他說不許去就不去嗎?蔚家瑤思考着這個問題,拿起手機看了看通話記錄,發現幾分鐘前丁澤給自己打過電話,可她在這個時間段內明明在洗澡啊。
等到她撥回去的時候,卻發現電話怎麼也打不通了。
“原來是這樣才說別去,這隻老狐狸真是……”
明白了前因後果,蔚家瑤才覺得剛才自己的面紅耳赤有點多餘,甚至是沒見過世面。懷揣着少女心就是容易被撩,而且還被撩得不明不白的。
真是太令人生氣了。
晚飯三個人坐在一起,全程保持靜默。肖徒好幾次試圖對這種被壞情緒壟斷的氛圍搞破壞,但都以失敗告終。因為他沒想到蔚家瑤拉長臉的樣子比溫朝深還要恐怖。
“你要蘸醋啊?”
緩和氣氛的機會突然出現了。肖徒看着蔚家瑤幾次欲伸手蘸醋,但奈何圓桌就是這點不好,喜歡欺負手短的人。目睹到這個細節,他高興地問出了口。
蔚家瑤點頭,而一旁的溫朝深不動聲色地獻出了第一次的體貼,將盛醋的小碟子移到了她的跟前。肖徒以為這樣他們兩個自然而然就和解了,雖然他也確實不知道這兩個人為什麼突然鬧得不愉快,但哪有人會和有錢的溫朝深過不去?
“我不要醋。”
蔚家瑤冷漠的聲音不輕不重地落在飯桌上。這讓肖徒意識到,這世上真的有人喜歡和有錢的溫朝深過不去。
“你在和我生氣?”溫朝深放下筷子,轉頭看她。
“我怎麼敢啊?雖然你敢擅自接我電話,還不告訴我,但我可沒有這個膽子,我連生氣都不敢呢。”
蔚家瑤這陰陽怪氣的指責態度讓溫朝深心裏頗為不快,但他確實做了惹她不高興的事。可轉念一想,她生氣的點到底是他擅自接了電話這事,還是他擅自替她拒絕丁澤這事?兩者之間生氣程度不一樣,他所要給出的反應自然也不同。
他一下子沒了話語,就這樣注視着吃着乾飯的蔚家瑤。片刻之後,他有些彆扭地問她:“所以接下來你是要和我吵架嗎?”
“什麼……”肖徒坐不住了,這種話從溫朝深嘴裏說出來真的太犯規了。哪有人說到“吵架”還用着極其無奈、溫柔的語調,他怕不是擔心吵架,是在勾引吧?
蔚家瑤的反應和肖徒一樣,扒拉幾口的飯都含在嘴裏,吞不下去也不敢繼續咀嚼的動作。她緩緩地抬起頭望向一直看着自己的溫朝深,那種第一次對視時沒有注意到的深邃目光,此刻將她牢牢鎖住。
她想要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蠢,可溫朝深真的長得太帥了。她原諒他了,百分之百原諒他,只要他開口,別說這碟小醋,廚房裏的整瓶醋都可以幹了。
驀地,溫朝深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從她的嘴邊拿下來一粒米飯,然後不改本性地萬分嫌棄地擦了擦手:“吃飯吧。”
肖徒忍不住笑出了聲,但他沒有繼續進一步吐槽傷害蔚家瑤,因為此刻的蔚家瑤一定非常懊惱,居然會產生原諒溫朝深的念頭。
“那我先回去了。”
晚飯過後,肖徒自然地告別,旁邊站着的蔚家瑤也同他一起走到了門口,依舊是那副冷着臉不願多說話的模樣。
溫朝深看了眼蔚家瑤,才對肖徒說:“注意安全。”
“行了,十分鐘的路程,儘管放心。”肖徒擺擺手,有點噁心溫朝深今天反常的溫柔。但他還是以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化解眼前這兩人的矛盾。“我走之後,你倆有啥說啥,該做啥就做啥,但是不該做的別做啊。”
溫朝深臉一沉看樣子是要罵人了,心知肚明的肖徒說完就溜了。蔚家瑤瞟了眼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要回房,卻被溫朝深拉住。
“一起。”
“一起幫我向丁澤解釋嗎?肖徒可說了不該做的別做!就是告訴你不該接的電話別接!”火氣突然變大的蔚家瑤瞪着溫朝深,細數他的罪過。
溫朝深也不生氣,只是往門外跨了一步,隨手將門關上。和她並肩站在走廊上,好心解釋:“肖徒說的不該做的事情可不是這個意思。”
“你……”蔚家瑤秒懂,霎時間又漲紅了臉,皺眉快步走到自家門口,顫抖着手輸入密碼。
身後的溫朝深慢條斯理地走來,繼而給出了個正當的理由:“我要聽你今天的工作彙報。”
門打開了。
蔚家瑤聽到這話,神色都變得嚴肅了起來,但還是謹慎地問了一句:“一定要晚上彙報嗎?”
“嗯。”溫朝深上前,輕聲應答。
不經意間被他的氣息包圍的蔚家瑤頓時緊張了起來,她的手都下意識地捏緊,不知道是想揍溫朝深,還是想揍被溫朝深迷得七葷八素的自己。
“彙報到多晚都沒關係。”
最後,溫朝深對蔚家瑤僅剩不多的理智進行了殘忍的暴擊。
(四)
蔚家瑤進屋胡亂地收拾了下客廳,着急忙慌地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找到了遙控器,打開暖氣。要知道她自己一個人是不捨得開暖氣的,電費多貴啊。
“隨便坐。”她心虛地笑了笑,抓了抓頭髮將其紮起。
站在她身後的溫朝深實在不理解女孩子為什麼要把衣服都堆在沙發上,這些衣服看起來也不臟,但應該都是穿過幾回沒洗的。嫌棄的目光緊隨在蔚家瑤忙碌的背影上,他搖搖頭也只能坐在看起來稍稍整齊乾淨的沙發上。
“喝水嗎?”
蔚家瑤匆忙進卧室拿出了報紙,出來的時候又踟躕不前。搬到這裏來就沒有接待過客人,喝水的杯子也只有一個。
溫朝深單手撐在右腿上,側身睨着不遠處的蔚家瑤,從她臉上他看到了“水是有,尤其是廁所最多”這樣的字樣,果斷拒絕:“不用了。”
誰知道她會不會因為自己亂接電話而懷恨在心,故意使壞?溫朝深明知自己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蔚家瑤微微點頭,再度過來的時候手上又多了杯為自己泡的咖啡。
“謝謝。”溫朝深見狀,沒等蔚家瑤坐下就擅自接過了她手中的咖啡,呷了一口,皺着眉頭給了差評,“便宜又難喝。”
蔚家瑤將報紙扔在茶几上,好意提醒:“這杯子是我用的。”
“我知道。”溫朝深不拘小節地傾身拿起那捆泛着獨特氣味的報紙,瞄了眼無言以對的蔚家瑤,補充道,“只要咖啡不是從馬桶里舀出來的都好說。”
“吃屎吧你!”從溫朝深嘴裏聽到這樣戲謔的話語,蔚家瑤突然忘記了自己和他是上下級關係,一邊大大咧咧地罵人,一邊本能地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但打完之後她整個人都愣住了,杵在那裏萬分後悔剛剛自己親昵的舉動。
溫朝深同樣詫異地盯着蔚家瑤,女生那點力道打蚊子可以,打人真的不痛,甚至還有點癢……但癢到心裏就不對了。
他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回正事上,無視心底慢慢升起的奇妙感覺:“工作時間辱罵並且毆打上司,這個月……”
“別說下去了。”蔚家瑤當機立斷捂住了溫朝深的嘴巴,垂下頭請求寬大處理,“除了扣錢無論什麼懲罰我都接受。”
錯以為壓抑下去的情感不會再有起伏,靜止的心也平整得像張新紙,沒有一絲一毫的褶皺,坦坦蕩蕩地攤開在那裏,無人過問,無人觸摸,他以為就算風吹過也不會如水面一般泛起漣漪。可眼前這雙嬌嫩細膩又死死堵住他嘴巴的手,輕而易舉地就將紙揉皺。
他擰緊的眉頭因為意識到內心的變化而漸漸舒展開來,不可避免的就別逃避。心臟在怦怦地跳動着,這個頻率告訴他逃避雖無用但暫時不理會還可以好好聽她的工作彙報。
客廳靜默如謎,只有彼此的呼吸聲。蔚家瑤感受不到溫朝深的半點反應,也不敢看他的臉,想着萬惡的資本主義除了拿錢懟人還真的沒有其他更好的懲罰創意。她認栽,慢慢地收回手……
那力道漸漸抽離,好像連帶着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一起離開他的身體。溫朝深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恥的念頭。他不想這麼做,卻又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霎時間,進退兩難。
面對溫朝深這一舉動,蔚家瑤也難以理解。畢竟男女生理上構造不同,心理上就更是天差地別,無法統一。她就目瞪口呆地等着溫朝深“發落”。
心被動搖只是一瞬的工夫,可要掩飾卻要拼出畢生的智慧。
“這麼髒的東西你也扔床上。”溫朝深從容地將報紙放到了她的手上,臉上早已恢復了平靜,“打開。”
手心一沉,蔚家瑤接過報紙,沒有言語低頭攤開在了茶几上:“一點都不臟好嗎?下這麼大的雨,我可是把它揣懷裏的。”
聽起來有些委屈,卻又十足的理直氣壯。溫朝深一直都沒問,當時下雨了為什麼不打電話給他。只要她打電話誠懇地讓他去接,他還是會勉強答應的。但眼下這些都成了后話,問了多餘。
“你讓我查二十七年前8月9日那天的事情……”
蔚家瑤攤開的那些報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上面做了一些標記。坦白地說,她沒有看完全部想要看的內容。她只是疑惑,為什麼溫朝深讓她查他出生那年的事情?
“說。”
溫朝深沒有給她太多猶豫、思考的時間,他知道她肯定發現了什麼。到了此刻,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直接覆蓋了那可笑的怦然心動,於是面色漸而凝重起來。
身側的蔚家瑤沒能察覺到,只是將自己所發現的一一告訴溫朝深,也算是盡了義務。她沒能儘早發現溫朝深的異樣,也沒能敏銳地意識到這些事情背後存在的危險。
在中年婦女的雜物間內,她翻閱了無數張積滿灰塵的報紙。數字成了她分析所有信息的突破口,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找到什麼。
有關於起言集團,有關於萬晴,有關於溫朝深,她一無所知。突然要從這些數據中尋找到蛛絲馬跡,對她而言是未知的冒險。
二十七年前8月9日那天,什麼財經報、法制報、娛樂報、新聞報、公安報等都刊登着各種各樣的內容。可蔚家瑤還是在這雜亂又龐大的信息中發現了碎片式的內容。
“……你看這張娛樂性的報紙,日期是7月7日。”蔚家瑤快速進入工作角色,將報紙抽了出來放在溫朝深跟前,“7月7日那天萬晴還去了歐洲,晚上的時候被狗仔拍到在海邊唱歌跳舞,身邊圍了幾個金髮碧眼的帥哥。”
溫朝深盯着那份報紙,對蔚家瑤接下來要說的內容瞭然於胸。他知道結果,卻沒有打斷她,仍舊讓她說下去。
那份報紙發黃,可娛樂新聞那爆炸式的標題非常醒目。任誰看見都會產生一顆八卦之心,蔚家瑤也不例外。她看到了起言集團總裁撇下丈夫同小年輕唱歌跳舞不亦樂乎這樣有導向性的標題,也順帶看了眼內容。記者撰寫的內容令人瞠目結舌,感覺荒唐至極。因為只拍到萬晴在帥哥陪伴下喝酒跳舞,並無其他,於是記者就後續展開了想像。
“內容很扯,也不是重點。”
蔚家瑤抬手又從中抽出了另一張報紙,那不同於娛樂報,而是一份周江日報。這一份里刊登了每周發生在城市的一些事情,雖然刊登的內容經過篩選,但既然要被人所知,一定有其刊登的價值。
“8月12日這天,報紙又詳細刊登了8月8日那天發生的一起交通事故。該交通事故造成了兩人死亡,一人受傷。肇事司機是卡車司機,因為酒駕撞上了一輛小轎車,小轎車上的人為一男一女,女的當場就死了。這上面沒有公佈其中任何人的身份信息。”
報紙上黑色字跡明顯,其中幾個字被蔚家瑤用筆加粗給圈了出來。溫朝深看見了,那幾個字他不陌生——“周江大橋”。
“然後你看這個……”拿到這份定義模糊的報紙,蔚家瑤更是有所猶豫,“這份報紙上最下角有個訃告,是關於你父親的。就在這起車禍的第二天。”
“而在車禍當天晚上,娛樂報上刊登了一則新聞說是有個女星深夜就醫,恐未婚先孕。但刊登的照片上正好拍到了角落裏你母親的身影。”蔚家瑤接二連三地將有關信息的報紙擺在了溫朝深面前,一直在不停地說,“這張照片將你母親拍得很糊,其實難以辨認。因為你母親還戴着口罩……但前面7月7日的那份娛樂報,你母親手上戴的戒指非常明顯。這張她剛好抬手觸碰了口罩,露出了那枚戒指,所以我才肯定這是你母親。”
其間,溫朝深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眼睛掃過那些報紙,又時不時停留在蔚家瑤身上。在她的身上,他看不見一點敷衍。那眉宇間流露出來的認真非常迷人,本就好看的模樣在一絲不苟的“加持”下更顯得耀眼奪目。
唯恐心不再動搖一般,溫朝深不合時宜地對她的態度感到驚訝。他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不該將她拉進這漩渦中,可他原本並不想要對她動心。
“那起交通事故中,受傷的人被送進的醫院和娛樂報上刊登的是同一家,時間上也非常吻合。而且被送進去的肇事司機被救了回來,駕駛小轎車的男人搶救無效死亡。”
蔚家瑤的話將溫朝深又拉回到了現實中,他終於啟唇問道:“結論是什麼?”
蔚家瑤正襟危坐,神情嚴峻,一字一句道:“警方雖然沒有公佈死者的個人信息,但化名後備注了真實年齡,搶救無效死亡的那個男人的年齡和你爸爸的實際年齡一樣。加上你媽媽深夜匆忙趕去醫院,隔天又發佈了你爸爸的訃聞,讓人不得不將兩者聯繫到一起。”
“你在懷疑我爸死亡的真實原因?”溫朝深問,語氣未變,音調也未變。
“基於一些原因,就算不對外公佈真實死亡原因也情有可原。只是你既然讓我查了,我就必須告訴你我所查到的可能是事實的東西。而且,我就算隱瞞了這些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那意味不明的“無意義”讓溫朝深用一種探究的眼光注視着蔚家瑤,他對她的坦誠感到放心,又對她的毫無戒備感到擔心。
“你不怕你說的所謂的事實會傷害到並不知情的我嗎?”他居然用了“傷害”一詞,不僅僅是可笑了,有點得寸進尺想要引起重視。所做的一切並非沒有意義,對她也必須不是。
蔚家瑤手上的動作頓時多了起來,她捏了捏自己的手,略微抱歉地說:“我沒想到這個,我以為你讓我查了一定是對這些事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說,你原本以為我根本不能發現什麼,只是想讓我加個班?”
一下子的反問倒讓溫朝深有點啞口無言,其實兩者都不是,又都是。他解釋不清,也無法解釋。當然,這一過程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想到蔚家瑤是如此的聰慧。
“繼續。”他放棄了同她之間互相質問,將重點放回到正事上。
這會兒,蔚家瑤沒有別的報紙要拿出來,她只是簡單地面對溫朝深,深吸一口氣,貌似鼓足了勇氣。
“你不是萬晴親生的孩子對嗎?”
這個問題像是晴空下的霹靂,蔚家瑤能清晰地看見溫朝深眼眸中的自己,那就彷彿是個黑洞,想將自己拽進其中。她有點害怕,卻又正面接受了這種恐懼。
溫朝深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沒有任何詞能夠形容。他再次看了眼鋪滿茶几的報紙,不同月份、不同時間、不同種類的報紙,她居然將這些全部整合到了一起,得出了這樣駭人的答案。
遲遲等不到溫朝深的回應,蔚家瑤再次做出了解釋:“你是8月9日出生,可萬晴7月7日還在海邊喝酒跳舞,這不合常理。但假使萬晴真的在8月8日當晚去了醫院,假使出車禍的對象不是你父親,或許又可以成為你是她所生孩子的強有力的證據。”
但照片上的萬晴無論怎麼看,從身材上絲毫看不出懷孕的跡象。可有些女人懷孕的時候身材確實不會有特別大的變化……這些蔚家瑤沒有說,只是在自己前後矛盾的話語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時間的拉鋸戰最為可怕,彼此無法猜透的心思,加上擅自揣測的答案,所有一切都可能使結果變得覆水難收。
房間的溫度趨於溫暖,蔚家瑤攥緊那佈滿細汗的手心。這些就算是真的也輪不到由她來說出口,但她只能說了。她並不關心事件背後的真相,她現在好像更為關心眼前的溫朝深,不知道他是否難過於這樣驚人的發現。
時間像流水,外面的雨還沒有停。天寒地凍,可能下一秒就會下起雪。室內的一分一秒都異常煎熬,仿若停止一般,令人窒息。
溫朝深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到了房門后。蔚家瑤也趕忙站起來送他,正是這種詭異的沉默,讓答案變成了肯定的事實。
“對不起。”蔚家瑤替他開門,又低聲道歉。她能感受到自己說出那番話時,溫朝深周圍變低的氣壓,那是短時間內能使人抑鬱的氣壓。
溫朝深站定在門口,看了會兒大雨之下辨別不清的夜色,又回過頭對她說:“你認真的樣子比我見過的月色還要迷人,可惜今晚沒有月亮。”
“嗯?”蔚家瑤不解這番話的用意。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哪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