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Episode 53
當年父親剛剛獲刑時,夕晴就求過祖父,幫幫父親。她始終堅信父親不會做出那種事,而最後事實也證明,那的確是高城賢三的誣陷。只是鶴崗正夫身為政治家,愛惜自己的羽毛多過維護可憐的親情。對他而言,鶴崗靖平的名聲已經蒙塵,別說找不找得到證據證明他的清白,就是能,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也不在少數,等到把人撈出來,他的政治生涯也不可能有大前途,還與高城家撕破了臉,無論怎麼看都是不划算的,倒不如裝聾作啞,把名嘉往高城家一嫁,藉以維持兩家的和平,尋找新的政治替代品。
他打得好算盤,卻被名嘉自作主張地離婚給毀了,鶴崗正夫氣恨在心,現在當然也不可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別人說難聽話猶可,可鶴崗首相無論如何也是夕晴的祖父,連他都對夕晴從前的品格持否定態度,盲目跟風的粉絲又能有什麼積極的反應?眼看着夕晴的處境竟是越加艱難起來。
很快,通產大臣高城賢三的秘書也回應了此事。
高城賢三稱,鶴崗前知事下獄后,自己家出於朋友的情誼,的確照顧過名嘉一段時間,但並沒有讓名嘉成為自己的兒媳,後來名嘉執意離開,他也只好尊重她的選擇,不管她是否保留了過去的身份和姓名,看到她如今有所成就,作為長輩他是欣慰的,也希望大家不要聽信謠言,產生誤會。
相比鶴崗正夫,高城賢三這一番話已經算得上對夕晴的維護了,不過這當然不代表他就這麼好心。雖然對曾經把高城一家都折騰的半死的名嘉沒有一點好感,但是高城賢三也明白,如果不表態,任由事件擴大,到最後夕晴的名聲和事業的確完了,可是謠言中涉及的大兒子也就完了,他為了兒子和家族,只能說這種為夕晴開脫的話,只是多多少少咽不下這口氣,叫秘書代為表態之後就再也沒露面。
歷來醜聞纏身的演員就少有能夠全身而退的,更別說夕晴一直以來的形象塑造得都非常成功,導致現在落差太大,雖說事務所雇傭了一大批網絡寫手專門在各大論壇、網站洗白夕晴的聲譽,但架不住夕晴的粉絲太多,而普通民眾,情緒總是容易被左右的。
曾經多麼支持她,現在怕是就多麼討厭她,好像出身這種壓根不能人為控制的事情也成了夕晴所作的最不能饒恕的事情一樣,一股腦把氣都撒在她頭上。
夕晴從lme大門一出來,一直守在門口的人群就蜂擁而上,有記者,也有不少極端的粉絲,吵吵嚷嚷搞得人什麼都聽不清楚,一支支話筒拚命向她臉前伸,人群巨大的衝力令護在她身旁的保全們都險些吃不消。
多說多錯,夕晴也沒想靠一己之力就把失去理智的記者粉絲給打發了,正打算不發一言捱到上車,人群里突然衝出來一個女孩。
她還是高中生模樣,手裏抓着個香水瓶子衝著夕晴的臉就扔了過來,滿臉含恨,瞅着夕晴的目光像在看殺父仇人。夕晴雖然下意識偏開了頭,但堅硬的玻璃瓶還是砸在她額角,把額頭砸出了血,尖銳的疼痛感令夕晴不可抑制地倒抽了口涼氣。
“椎名夕晴你這個騙子!”女生尖聲叫罵著,猛地又將手中抱着的寫真集砸了過來,厚厚的一大摞,32開本、紙質厚實的寫真集帶着精美的硬質封面,摔在身上很疼。
“你欺騙了我們的信任,還卑鄙的欺騙了蓮大人!”早就有保全架住了她,可這個女孩依然不斷咒罵著夕晴,眼神惡毒,“像你這種賤|人根本沒有資格享受粉絲的崇拜,活該你爸蹲監獄!”
憤怒的粉絲將當紅女藝人砸出了血,這還了得!護送的工作人員慌了神,圍觀的記者卻興奮起來,照相機的鎂光燈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夕晴沒有去管額角上流血的傷口,神色冷漠,似乎那位瘋狂的女粉絲口中吐出的惡毒咒罵並沒能傷到她分毫。
她垂下眸瞄了一眼面前的地板。
被憤怒的女生扔過來的香水瓶掉在地上,形狀優美的瓶身已經摔碎了,裏面的香水灑了一地,濃郁甘甜的味道盈滿了整個空間。
那是她上月代言的新產品,仙境。
數本精美的寫真集散落在地上,有的摔開了封皮,露出她的簽名,夕晴認出來,那是需要排隊預約才能拿到的限量版。
傷口在跳動着疼痛,她卻並不覺得生氣。
“我並沒有逼你喜歡我。”嘈雜聲中,夕晴開口說了多日以來的第一句話。她的神色冰冷,目光銳利,脊背卻挺得筆直,優美的下巴隱隱揚起,帶着一種不可侵犯的凜然。
“同樣沒有必要對你解釋我的人生。如果你覺得我虛偽,大可以不必再支持我,像你這種毫無主見的擁護者,不要也罷。”這個驕傲的千金大小姐始終沒有放棄過骨子裏的固執和清高,她品嘗過失敗,遭遇過挫折,收斂了鋒芒,被打磨得日趨圓滑,但她依然保留着最初的高高在上。
這是夕晴的風骨,也是她與生俱來的標誌。
“但是唯有一點我必須要說明,我以虔誠的心對待我的人生與事業,並且無論何時,都問心無愧。”
她在演藝這條路上走了很遠,很久。時光教會了夕晴隱忍、圓滑、世故與蟄伏,也磨平了她稜角分明的鋒芒與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她早已不再跋扈張揚,可以輕易討人喜歡,但她始終還是她,並沒有變成另外一個人。
她曾經並不熱愛演戲,只是想以此謀生,在與敦賀蓮相處的過程中,他引着她揭開演戲的重重紗霧,叫她領略到了這份職業背後的樂趣與內涵。
如今,她熱愛她的事業,認真對待她所經過的人生。
她當然希望得到認可與鼓勵,收到粉絲的禮物她依然會感到滿足與溫暖,但椎名夕晴需要的不是隨波逐流的附庸,像這個憤怒的女孩子一樣僅憑着風言風語就做出這樣過激行為的支持者,她不稀罕。
她已經在這個圈子裏忍讓了太久,退讓得太多,收斂了氣性放低了姿態,但這一切不是為了讓人踩在她頭上撒野,不是為了低聲下氣承受各種羞辱。
夕晴知道,這樣一番話說出去,對她的評價一定又會多上“傲慢無禮”“目中無人”這樣的貶義詞,可是她不願意繼續戴着從前那張溫吞的面具了。
就算她好脾氣,就算她低姿態,她遭受的委屈還少嗎?總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在醫院處理過傷口,小心翼翼躲開尾隨的記者回到家,夕晴已經精疲力竭了。
她的頭昏昏沉沉,整個人處於極度的虛弱當中,全身綿軟無力,要不是尊嚴不允許,她幾乎要癱倒在地上。
身體的疲累是一方面,心中鬱積的沉悶卻更是使她無力招架的源頭。
除了回敬那個砸傷她的女粉絲,她再沒說過一個字,似乎動一動嘴唇都是耗費掉她全身氣力的事,可即使如此,夕晴依然強撐着拒絕了朝倉陪伴她的提議。
她已經無力繼續偽裝,而朝倉顯然不是能夠令她露出最真實一面的人選。
敦賀蓮自己也陷入了被記者圍追堵截的尷尬境地,他費了不少功夫才甩開他們,剛出電梯,幾乎被蜷縮在他家門口的一團人影嚇了一跳。
夕晴的表情茫然,眼神空洞,就那麼抱着膝蓋靠着門口的牆壁獃獃坐着,甚至忘記了還有他家門的備用鑰匙。
聽見他的腳步聲,夕晴的眼珠才遲鈍地轉了轉,似乎漸漸回過神來,幾乎是與此同時,敦賀蓮看見她的嘴角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
如果他沒猜錯,她是想笑一笑的。
只是效果卻顯得這一切努力可笑而徒勞。
在嘗試數次都不得要領之後,夕晴終於放棄了,她發出了一聲短暫而自嘲的嘆息,努力想要集中渙散的眼神,甚至想要開口說話。
出口的聲音嘶啞低沉,她連一個完整的詞都沒能說出來。
對於這樣的境況,夕晴顯然不曾料到,她顯得錯愕極了,木然的表情中終於多了几絲慌亂和愕然,她的嘴唇顫抖着,發出的聲音卻破碎難聽,像個剛開始學說話的孩子。
冷汗從額頭滲出來,夕晴狼狽地猛地捂住了嘴,可是敦賀蓮看得分明,就連她的手,都在劇烈地發抖。
她剛剛經歷了對自我的懷疑,好不容易重塑信心,找回努力的勇氣和希望,那幾乎已經是她最後的掙扎。她摔得那麼狠,摔斷了骨頭才勉強站起來,卻沒想到,下一擊來得這麼快,這麼痛。
敦賀蓮幾乎看見,夕晴身體裏支撐她一切的骨骼裂開了無數道縫隙,奄奄一息地勉力維持着她的人形。
這比殺了她還可怕。
因為她如今只剩下一具不能動彈的軀殼,再拼湊不起一絲站立的筋骨,她那麼要強的一個人,卻終究淪落成精神上的殘疾,連挺直脊背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