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巨人傳 上》(5)
DISANBU
醫學博士弗朗索瓦·拉伯雷大師著本書經作者重新校訂作者請善良的讀者們讀到78部之後再笑不遲弗朗索瓦·拉伯雷①題獻納法爾王后②高尚、和美、清澈心靈，拋離世俗家屋僕從，遙望你的來處天庭，美麗身影不諳生活，只知一心一意修行，情感私慾無動於衷，可願走出神聖城堡，下界觀賞龐大古埃第三部有趣的言行？
①這是拉伯雷首次以真實姓名出現在著作中。
②納法爾王后系弗朗索瓦一世的妹妹，整日修行、自閉。
作者前言
善良的人們，海量豪爽的酒友們，還有諸位身患痛風症的朋友，你們見到過犬儒主義①哲學家戴奧吉尼茲嗎？你們若是見過他，就肯定不會忘記他，否則我就是個弱智，缺乏邏輯思維。能看到太陽（金幣和美酒）的光芒，是件美好的事情。我想起了《聖經》裏的那個人人皆知、天生失明的人②，他獲得了天主的恩准，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東西；但是，這個盲人對身外之物一概無所求，只要求能讓他雙眼復明，看見東西。
你們也該如此，已經老大不小的了，可以飲酒舉杯，不要一無所獲地形而上地談論一通，可以參加歌頌巴古斯的詩社，暢飲時可以大吹一通美酒的顏色、質地、濃郁、醉美、實用、價值等方面的好處。
如果你們根本就沒有見到過他的話（這一點我也是可以相信的），那起碼也該聽說過他的，因為他早已聲名遠揚，人人都在談論着他。再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可都是腓力基人的血統，如①犬儒主義系古希臘小蘇格拉底派中之一派，公元前4世紀由安提西尼在雅典創立，主張不慕虛榮名利，剋制慾望，獨善其身。
②見《新約·馬太福音》第20章。
果說你們不像米達斯①那麼富有，但起碼也有他身上的那種我不知其名的東西②，也就是那種從前波斯人大加稱讚他們的密探③的、安多尼皇帝④所希望的、後來被羅汗⑤的僕從們稱為“順風耳”的東西。
如果你們壓根兒就從未聽說過此人，那麼我現在就來給你們講上一段有關他的故事。這既可為你們飲酒助興，又可以讓你們增長見識。我是提醒各位一句，否則你們會像一些糊塗蟲似的很容易上別人的當：他可是當時的一位鮮見的哲學家，一位無出其右的豁達者。如果他還有什麼瑕疵的話，那也在所難免，你也有，我也有，大家都有。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只有天主不在此列。比如亞歷山大大帝，他雖然擁有亞里士多德作為他的導師和臣僕，但他仍然非常尊敬戴奧吉尼茲。亞歷山大曾說，如果自己不是亞歷山大的話，就希望能成為西諾佩⑥人戴奧吉尼茲。
當馬其頓國王菲力普準備攻打、消滅哥林多時，哥林多人早已得到探子報告，一支敵軍隊伍正浩浩蕩蕩地殺來。哥林多人自然是十分的緊張，但並未驚慌失措，而是加緊部署，積極防範，將每一個人安排到適當位置，準備禦敵於國門之外。
有些農戶已經紛紛趕到城內，將能攜帶的東西，比如牲畜、糧食、好酒、水果、食物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統統帶到城裏來。有的人則在幫着加固城垣，修建寨垛，建造碉堡，挖掘壕溝，清理坑道，堆砌街壘，維修炮台，加固雉堞，安排崗哨，組織巡邏，總①米達斯系腓力基國王。
②系指米達斯的長耳朵。見奧維德的《變形記》第11章。
③普魯塔克說波斯國王達里烏斯是第一個開始使用密探的人。
④安多尼是一個使用密探的皇帝，他希望自己能長出兩隻長耳，能聽到臣子們都在說他些什麼壞話。
⑤羅汗系布列塔尼的一個貴族姓氏。
⑥西諾佩位於小亞細亞，靠近黑海，系戴奧吉尼茲的故鄉。
之，全民皆兵，以禦敵人。人人警惕，個個奔忙。有的在擦拭鎧甲，擦洗乾淨馬披、馬盔、馬鎧、護腹、護胸、頭盔、護頸、套褲、護心、胸衣、馬靴等一應身上馬上的物件。
有的在準備弓箭、彈弓、強弩、鉛彈、火藥、弩炮、石炮等打退敵人攻城企圖的武器。
有的在忙着磨快標槍、鉞、戟、戈、鉤、刀、矛、錛、叉、錘、斧、鏢和大刀、短刀、佩劍、匕首、短劍、砍刀等一應冷兵器。
人人摩拳擦掌，個個鬥志昂揚。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都在準備馬具。大家知道，古時，哥林多婦女一個個也都英姿颯爽，能征慣戰。
戴奧吉尼茲見眾人這般忙碌，如此積極備戰，可自己卻未被指派干任何事情，連續幾日悶悶不樂，一句話也不說。可是，這一天，他突然頓有所悟，像是被這備戰氣氛所感染，立即披上外套，捲起袖子，如同一個採摘蘋果的果農似的。然後，他將褡褳、書籍、紙張全都送給了一位老友，遂推着他那既作房屋又作防天災之物的土瓮，滾動着往城外的格拉尼亞小山岡走去。到了地方，他便伸出雙臂，將那大土瓮滾滾，轉轉，拍拍，打打，敲敲，歪過來，倒過去，摸一摸，撣一撣，晃一晃，提一提，放一放，撞一撞，摜一摜，翻過來，掉過去，推一推，搡一搡，捶一拳，踢一腳，往前擺，往後搖，用繩捆，用釘釘，用物墊，用油抹，折騰來，折騰去……最後，把它從格拉尼亞小山岡上往下一推，只見那土瓮翻來滾去，又彈又跳，跌跌撞撞，差點兒沒給撞碎了。
有一位老相識一見，立刻問他道，何故如此激動，發這麼大的火，拿那大瓮撒氣。哲學家回答他說，他對國家無用，只能袖手旁觀，所以只好拿這大瓮出氣，免得讓大家以為自己無所事事，只是看着別人在忙着救國。我也與他一樣，雖說遠離這熱火朝天的場面，但被人視作沒資格參加工作的人，心中也不免有所觸動。見我們這個最有尊嚴的國家，舉國上下，人人練武強身，準備保衛祖國，抗擊敵人，而且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我堅信我們必定會成功的（從今往後，法蘭西將是穩如泰山，無人可以撼動，人民必定安居樂業，和諧幸福的）。我因此而有點與賢哲赫拉克利特的觀點相同，他曾說戰爭會帶來美好。我相信，拉丁文的戰爭一詞與“美好的事”①一詞造得幾近相同是不無道理的，並非如某些迂腐的道學家所認為的，這兩個詞是反義詞，按他們的看法，戰爭中看不到任何好的地方，除了惡還是惡。其實不然，可以毫不含糊地說，正是因為有了戰爭，才會出現美好的東西，並且將一切罪惡與醜陋暴露無遺。仁愛睿智的所羅門把神聖智慧那不可名狀的完美比作旌旗招展的軍隊②，這一比喻真的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現在，我被認為身體虛弱，身子骨不夠硬朗，既無法應徵入伍，參加戰鬥，也無法在後方抬筐挑土、搬石砌磚做點後備工作什麼的。那些英武健壯的勇士正在整個歐洲的注視之下完成豐功偉績，可我只能眼巴巴地在作壁上觀，連哪怕一點微薄之力——我也只有這麼一點點微薄之力——也用不上，這對我無疑是個莫大的恥辱。我覺得，只看不做的人是毫無光榮可言的，這種人把金幣銀幣藏起鎖牢，只知像遊手好閒的混混似的，用手抓耳撓腮，像一條笨牛似的對着蒼蠅打哈欠，像阿爾卡地亞③的驢聽到歌者唱歌一樣豎起①拉丁文中，“戰爭”與“美好”兩個詞只有一個字母之差。
②見《舊約·雅歌》第4章。
③阿爾卡地亞是古希臘的一個地名，此典出自埃拉斯姆斯的《箴言集》第1卷第1章。
耳朵，認認真真地在聽。因此，我便想用這個戴奧吉尼茲式的大瓮來活動一下，並且說干就干，覺得這會有所裨益，並非可做可不做的。這個大瓮是當年在美西那海峽海船失事所倖免的唯一的物件。你們看，這麼做會起點作用嗎？說實在的，我以光臂處女①的名義發誓，我自己卻無從知曉。先讓我喝上一口吧，這可是我的貨真價實的唯一的赫里空②，是我的馬蹄仙泉③，是我唯一的所愛。對着酒瓶喝，我便才思噴涌，思緒翻飛，便可以自由發揮，進行論述，加以總結了。做出總結，我便可以開懷大笑，就可以寫、編、喝酒、開心了。從前，埃尼烏斯④就是邊喝邊寫邊寫邊喝的。另外，如果普魯塔克在《宴會》中所述屬實的話，埃斯庫羅斯⑤當年也是邊喝邊寫邊寫邊喝的。荷馬就絕不空腹寫詩。迦多無酒也無法寫作。我舉他們為例，並非拉大旗作虎皮，而是不想讓大家以為我不以這些受人愛戴、景仰的大師為榜樣。這酒真醇美，口感甚好，正是大家所說的屬第二級⑥。感謝天主，感謝善良的薩巴奧天主（軍隊的主保天主）。如果諸位想要喝上一大口或兩小口，也無傷大雅，只要謝一下天主就可以了。
既然我命中注定如此（因為任何人都不得進入並住在哥林多），那我認為我們應該彼此相互幫助，這樣我就不至於無所事事，多①意指“撩裙處女”，因為在某些畫上，畫著聖母過河無錢，願與船夫共眠，以抵船資。
②赫里空系神話中繆斯所居住的那座山。
③赫里空山中飛馬貝卡索斯用馬蹄刨地，遂湧出泉水，故此得名。
④埃尼烏斯（公元前240—前169），生於希臘的古羅馬詩人。
⑤埃斯庫羅斯（公元前525—前456），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之一。
⑥古時醫學將物體溫度分為八級，八級表示可以燃燒，此處表示此酒正合適。
少，也有這麼點用處了。我可以像拉俄墨冬①時期的尼普頓和阿波羅在特洛伊所做的那樣②，或者像雷諾·德·蒙脫邦③老年那樣，修堤築壩或建房造屋。我也可以打下手，替泥瓦匠師傅燒水煮飯，飯後還可以為他們吹奏風笛娛樂，或陪着他們遊戲玩耍。著名的底比斯牆就是在安菲翁④的豎琴聲中築起來的。為了我們英勇的戰士，我將再次打開酒瓮。我曾打開它喝了瓮中之物，寫出兩本書來（但願印刷作坊未曾將它們胡刪亂改），想必諸位都已看過。現在，我要利用飯後飲酒的時間，為他們寫出我的第三部來。接下去，我將續寫龐大古埃那有趣的箴言第四部⑤。我不反對大家將我的作品稱為戴奧吉尼茲式書籍。既然我無法成為一名光榮的戰士，那我至少可以為他們做飯燒菜，待他們凱旋時，也就是載譽歸來、人皆頌之的時候，盡我之綿薄之力，為他們消遣娛樂，讓他們可以安心休息。
我將使出天主那“極大的耐性”，完成自己的目標，絕不延誤，絕不失信，只要“戰神瑪爾斯”旗開得勝，如期歸來。
我記得我曾讀到過拉古斯之子普陀里美⑥的故事，說他有一天從戰利品中牽出一隻墨黑的巴克特里安⑦雙峰駝和一個半白半黑的奴隸來給埃及人觀賞。這個半白半黑的奴隸並不像提亞拿的哲學家在希①拉俄墨冬系特洛伊國王，普里亞摩斯的父親。
②尼普頓和阿波羅二神奉宙斯之命，為拉俄墨冬建造特洛伊城。見《伊利亞特》第21卷。
③雷諾·德·蒙脫邦系愛蒙的四個孩子中的一個，年老時，為贖罪而幫工匠建科隆大教堂。
④安菲翁系宙斯之子，其豎琴為邁爾古里所贈送。
⑤作者在此影射比埃爾·隆巴爾的《箴言集》，這是當時已成經典的一本神學書籍。
⑥普陀里美系古埃及國王。
⑦巴克特里安位於新疆地區與波斯之間。
達斯佩斯河①和高加索山之間所看見的祭祀印度美麗神所使用的女人那樣，從橫膈膜處一分為二，半白半黑，而是從上往下直着分開。這在埃及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國王本打算以這種新鮮事來激發黎民百姓對他的愛戴。可是，結果卻適得其反。大家看到那隻墨黑的駱駝，感到又驚訝又厭惡；而看見那個半白半黑的人不禁覺得滑稽可笑，有的覺得討厭，認為是大自然造出的一個畸形怪胎。總之，原打算討好埃及百姓，反倒是弄巧成拙。他終於明白了，百姓們喜愛的是美好、優雅、和諧，而非令人噁心的醜陋玩意兒。因此，那個奴隸和駱駝便遭人唾棄，無人問津，不久便因缺少照料而死掉了。
這個例子讓我徘徊在希望與驚懼之間，擔心自己的事也會事與願違，不會有好的結果，反而會倒霉遭殃，財富變成煤渣②，維納斯成了惡狗③。本想為他們做點好事，讓他們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可是反倒讓他們生氣發火，沒了興緻。這麼一來，我肯定就成了普洛圖斯在其《金鍋》中所描寫的④，或者奧索尼烏斯在其《格里弗斯》⑤中所讚頌的，以及在其他什麼作品中也提到過的厄克里翁的那隻公雞了。它因在地下刨金子而被切斷了喉嚨。我若這樣，豈不也得落個同樣的下場？這種事從前發生過，今後照樣也會發生的呀！海格立斯在上，千萬可別這樣！他們有着我們祖先所說的“樂觀主義”的秉性，凡事都往好處想，而不往壞處想，這一點我承認。我①這位哲學家即公元1世紀畢達哥拉斯派哲學家阿波羅紐斯，希達斯佩斯河即印度的底吉拉姆河。
②典出埃拉斯姆斯的《箴言集》第1卷第9章第30節。
③古時的一種類似骰子的骨質賭具，最好的是維納斯，最壞的是狗。
④典出普洛圖斯的《金鍋》第3幕第4場，雞在地下刨出金子，因而被殺。
⑤奧索尼烏斯（公元310—394）系羅馬詩人；《格里弗斯》是他在一古老藏書樓中尋到的詩，他認為這就像厄克里翁的公雞在泥里刨出了金子來一樣。
曾經見到過，有些人雖然性格軟弱，但因有好心人的幫助，還是可以接受並欣賞我的作品的。
對這一點做了說明之後，我得回到我的酒瓮旁去了。朋友們，來喝吧！夥計們，大碗喝酒啊！酒很好，趕快喝吧！我可不是讓人討厭的酒鬼，強迫別人喝酒，讓人喝醉、嘔吐，看人笑話。善良的酒友們，可憐的痛風病患者們，口渴難耐的人們，快到我的酒瓮旁來吧，敞開地喝呀。實在不想喝的，我也絕不勉強。如果覺得此酒對你們的胃口，那就甭客氣了，免費足喝。來，來，來！來喝呀！不必擔心，絕不會像加利利的迦拿娶親宴上那樣喝得酒不夠了的①。從瓮中取出多少酒來，便會從另一個開口處灌進去多少酒的，所以我的大瓮是永遠也不會空的。它是婆羅門聖人中的堂泰洛士②杯中的那種飲料③，是被迦多所稱讚的伊伯利亞④的鹽山⑤，是維吉爾所頌揚的供奉地下女神的金樹枝⑥。即使感到瓮已見底，那也沒有大礙，它是絕對不會幹涸的。它像潘多拉的盒⑦一樣，希望就在底下，而不像達那伊德斯⑧的桶那樣，根本看不到希望。
請你們記住我所說的話，請你們記住我所邀請的人。我不是什①典出《新約·約翰福音》第2章。
②堂泰洛士系神話中的利地亞國王。
③典出菲洛斯特拉圖斯的《阿波羅紐斯傳》第3卷。
④伊伯利亞位於高加索以南。
⑤貝奧盧斯·蓋里阿斯的《阿提刻之夜》第11卷第22章。
⑥見《伊尼特》第6卷。
⑦潘多拉系希臘神話中的第一個女人，宙斯給了她一隻大盒，罪惡在上面，希望則在盒的最底下。
⑧達那伊德斯系神話傳說中達那烏斯的50個女兒，有49個在新婚之夜殺了新郎，被罰往無底桶里灌水。
么人都邀請的，我像路西留斯①那樣，寫東西只是寫給他的塔朗圖姆人和科藏薩人②看的，而我把酒瓮打開，只是想邀請諸位善良的喜美酒的酒友、最豪爽的痛風病患者喝的。至於專靠行賄送禮生活的寄生蟲和吞雲吸霧的人③，他們一來是很忙，二來是腦滿腸肥，囊中並不羞澀，那他們愛去哪兒喝就去哪兒喝吧。
而那些腦袋上帶花邊的④，專愛斷章取義的人，我以生養你們並備受諸位尊崇的四片屁股和將屁股聯繫起來的那根小棍棒的名義起誓，請你們別跟我說話。至於偽善的人，那就更別來找我，雖然他們都貪杯好色、嗜酒如命，永遠也喝不夠，但我卻並不喜歡他們。你若問我這是為何，那我告訴你吧，他們不是好人，而是壞人，是我們每天每日都在祈禱天主，讓我們能避得遠遠的人。儘管他們常常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但那也不行，更讓人討厭！
給我滾遠點，渾蛋們！別跟我走在同一條路上，別跟我同在一個太陽下。見鬼去吧，你們這幫壞蛋！你們想跑到我這兒來，跟狗一樣使壞，往我酒瓮里撒尿嗎？我這裏可是預備好了戴奧吉尼茲在其遺囑上囑咐他死之後必須放在他身旁的打狗棒，專門追打陰間厲鬼和惡狗的。快快滾開，假善人們！去看羊吧，狗東西！趕快離開此地，滾得越遠越好！你們怎麼還不滾哪？我寧願不進天堂，也願狠咬你們一口。滾，滾，滾，快給我滾！滾了沒有哇！難道非得用鞭子抽，用棍子打，用繩子吊，你們才肯拉屎撒尿翹那傢伙不成？
①意指西塞羅。他擔心斯特拉波批評他希臘文不好，便表示寫的文章是給塔朗圖姆和科藏薩人看的，亦即給平民百姓看的。
②塔朗圖姆、科藏薩均為意大利的兩個古地名。
③暗指法官、律師一類人。
④暗指神學大師，他們的帽子上都綴有一條花邊。
第一章
龐大古埃從烏托邦往狄普索移民
龐大古埃佔領狄普索全境之後，從烏托邦移民過去九十八萬七千六百五十四人，全部都是男子，沒有婦女兒童。其中都是各行各業的工匠以及各個學科的教師。這麼大規模的移民，目的在於改變狄普索那兒的人口狀況，繁榮經濟，因為那兒人口稀少，再加上全國大部分地區都是荒漠地帶。龐大古埃這麼做並非是為了增加本國的人口，因為在烏托邦，男女人口繁殖迅速，如蝗蟲一般。這種情況你們想必是知道的，無須我多說，因為烏托邦男人生殖能力旺盛，而女人的子宮也非常大，既柔韌又堅實，還特別地貪得無厭。一對夫妻每九個月，起碼可以生出七個孩子來，而且男孩女孩基本參半，與埃及的猶大族完全相同（如果德·里拉①不是信口雌黃的話）。而且，也不是在意於狄普索國氣候溫和，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而是想把自己屬下的忠厚忠貞的臣民遷移過去之後，能保一方平安，使當地能夠和平寧靜。龐大古埃的這些臣民，從來就不事二主，從不承認、聽從、歸順其他的君主。據我記憶所及，烏托邦的黎民百姓，自生下來之後，除了吃母親的奶水而外，就是被養育在龐大古埃的慈愛、溫柔之中，嬌生慣養。因此，無論是聚集在一①里拉系意大利方濟各會《聖經》的註釋者。
起，還是分散開來，他們都寧可肉體毀滅，也不會違背自己的那位無出其右的恩主的。
情況確實如此，龐大古埃所制訂的種種計劃，全部得以落實。烏托邦的百姓對自己恩主的尊敬與愛戴也感染了狄普索的人民，後者在與前者交往、相處日久之後，變得比前者更加的對龐大古埃感恩戴德，更加的景仰崇拜。他們的這種崇敬之情是由衷的，是發自內心的。他們所感到的唯一的遺憾是，未能早一點聽到龐大古埃的威名。
酒友們，我想提請大家注意，治理和鞏固一個新被征服的國家，絕對不可像荷馬所稱之為“食人肉者”的暴君那樣，絕對不可像某些肆虐成性者那樣，進行強征暴斂，肆意掠奪，壓制迫害，毆打動刑，恨不得將被征服者搶光、殺光、燒光。古代歷史上不乏這類事例，無須贅述，你們只需回憶一下自己的上一代以及你們自己——如果你們不是年輕人的話——所見所聞的事情足矣。這種國家的百姓，如同新生嬰兒，需要餵養、哺育、保護。他們就像剛剛栽下的幼苗一樣，需要陽光雨露的滋潤，不可被大風吹刮，大雨澆淋，蟲蝕鼠咬；他們就像大病初癒的病人，需要保養、調理、照料。必須讓他們堅信，世上任何一國的國王君主，都希望多交友少樹敵。比如埃及人民的偉大國王奧西里斯①，他征服世界靠的並非武器與兵力，而是對人民施以仁政，減輕百姓的痛苦，教給他們如何自立，如何謀生，教他們懂得仁慈、和藹、守法。因此，奧西里斯被稱為仁慈國君，朱庇特還專門將一位女神許配於他。
赫西奧德在其教規中把善良的魔鬼（你們也可以將他們稱為天使或天神），歸於人神之間，在人之上，在神之下。人類從他們手中①奧西里斯系古埃及之神，亡人之主保神。
獲得了上蒼所賜之財富與恩澤；他們常常在保護着人們避惡趨善。赫西奧德稱頌他們在執行着君王的職責，其實就是因為他們只做好事，不幹壞事，這就是王道。整個宇宙之王——馬其頓人亞歷山大就是這麼個人。還有海格立斯，他幫人類消災避禍，剷除暴虐苛政，對人民施以仁政，公允、寬厚、平等、因地制宜地實施法規，救濟窮人、平抑物價、不咎既往，如同從前特拉敘布洛斯①足智多謀地打敗那些暴君之後對雅典實施大赦一樣，因此而深得人心。後來，西塞羅在羅馬也這麼做過。再後來，在奧瑞連②皇帝統治時期，這種仁政又再次地出現。
這種仁政對於人民辛辛苦苦掙來的東西確實是一種有效的保護方法和手段。但凡一國之統治者，無論他是皇帝、國王還是學者，以仁義代替強權進行統治是最成功的辦法。武力只表現在攻城略地，奪取勝利上，而仁義、正義則表現在是否根據人民的意願和意志來頒佈法律，發出命令，建立宗教，使人人享受自身的權利。偉大的詩人馬洛在提及屋大維·奧古斯都時說道：勝者不違敗者心意方能讓法律得人心。③因此，荷馬在《伊利亞特》中，便將仁愛的君主、偉大的皇帝稱作“人民的裝飾品”。羅馬的第二個皇帝、公正的政治家和哲學家①特拉敘布洛斯系公元前4世紀的雅典大將。
②奧瑞連繫公元3世紀的羅馬皇帝。
③見維吉爾的《農事詩》第4卷。
努馬·彭比留斯①也持有同樣觀點，他在紀念界神②，即一般人稱之為界神節的那一天，便下令不許宰殺牲畜舉行祭祀。他教導國民說，國與國之間的邊界，應該共同地和平友好地善意有理地去遵守與保持，不可用血腥污染雙手，不可爭搶掠奪。誰若是背此道而行之，必然是得不償失，到手的東西也會失去，而且還將遭人譴責指斥，說他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不義之財，取之無道，所以到手的東西也將會失掉的。不義之財來路不明，失去時也糊裏糊塗。即使本人享受了一世榮華富貴，但其子孫後代，如果戰敗，那死去的他仍然脫不了干係，遭人唾罵，遺臭萬年。有道是，不義之財，到不了三代。
痛風病患者們，可別忘了，在這件事上，龐大古埃可是將一位天使變成了兩位天使啊，這與查理曼大帝正好相反，後者竟將撒克遜人給遷往弗朗德勒，而將弗朗德勒人遷往撒克遜，他這是將一個魔鬼變成了兩個魔鬼呀。他之所以如此，是他無法駕馭其國內的撒克遜人，當他偶爾需要前往西班牙或其他稍遠點的地方去處理事務的時候，國內的撒克遜人便奮起反叛，因此，他便決心將他們遷往一向唯他之命是從的弗朗德勒去了，而將生就馴服聽話的海奈特人、弗朗德勒人遷到了撒克遜。他對弗朗德勒人很有信心，認為他們忠心耿耿，即使到了異幫，也不會對他有二心的。可是，未承想，撒克遜人仍然一如既往，造反不止，而且仍然是那麼的堅決；而弗朗德勒人則因遷到了撒克遜，反而受到了當地人的熏陶，染上了桀驁不馴的習慣。
①努馬·彭比留斯系公元前7世紀古羅馬的第二個皇帝。
②羅馬神話中司邊界的神明。
第二章
巴汝奇奉命前往狄普索薩爾米貢丹任總督，寅吃卯糧龐大古埃下詔給狄普索國朝廷，委派巴汝奇出任薩爾米貢丹總督，年俸為六十七億八千九百一十萬六千七百八十九個王朝金幣①，金龜子和蝸牛項下收入不在其內，而這后一項收入雖無定數，但平均下來，每年也得有個二百四十三萬五千七百六十八九個長毛羊金幣。遇到好年景，蝸牛殼和金龜子收成好，需求量大的時候，可以收入十二億三千四百五十五萬四千三百二十一個賽拉弗。但這種好年景也只是偶爾出現而已。新總督大人走馬上任之後，辦事精明，處事有方，沒兩個星期的工夫，就將總督三年的固定與不固定收入用得一乾二淨了。不難想像，這錢並未用在建廟宇修修道院或興學校開醫院上，而是花在天天大宴接小宴，夜夜歌舞歡笑上，無論是酒友、少女還是夫人、嬌娘，悉數接待，絕不厚此薄彼。到了最後，無可奈何，捉襟見肘，只好飲鴆止渴，舉債度日，東挪西借，寅吃卯糧了。
龐大古埃聞此情景，並未大吃一驚，也沒大發雷霆，只是一笑了之。他這個人，我曾說過，是天底下無處可尋的最最善良仁慈的①系查理五世王朝時期所使用的金幣。
人，身上從不帶任何武器，凡事都看好的一面，把一切行為都視為友善的，因此從無煩惱，從不動氣。生氣發火只能讓人拋棄天賦稟性，失去理智，因此，對待任何事物，不管是什麼樣的，不管是來自何方，都不應讓它們左右我們，讓我們激動，失去正確的判斷。
於是，龐大古埃便將巴汝奇叫到一邊，悄聲細氣地對他說，如果他一味如此下去，不約束點自己，那就沒有可能——至少是不容易——發財致富。
“發財致富？”巴汝奇回答他說，“您這麼說經過考慮沒有？讓我在當今世上發財致富？仁慈的天主哇！善男信女們哪！您還是想着過快活的日子吧，別讓無謂的牽挂與煩惱潛入您那偉大的頭腦吧，別讓任何的憂愁不悅影響您那清醒睿智的頭腦吧。只要您能幸福快樂、精神抖擻地生活，我比發財致富更加的開心。人人都在嚷嚷：‘克制慾望，克勤克儉！’可是，有幾個懂得什麼叫克勤克儉的呀？他們只有來向我請教才是。我告訴您說吧，別人以為我壞的地方，其實那是對巴黎神學院和法院的仿效，那兒是泛神學以及一切正確思想的真正源頭。誰對此有所懷疑，不能堅定不移地信之，那就是異端邪說。在那兒，就在大主教就任的當天，就將那位大主教大人（或者其主教區）整整一年的收入（有時甚至是兩年的收入）吃得一乾二淨。他若不想立刻被石頭砸死，那他可就無言以對，找不到任何可以推託的借口了。
“這也是在體現四大品德嘛：“第一，這是謹慎之舉。先將錢拿到手，免得被他人用嘴咬，用腳踢。再說，誰敢保證這個世界還能撐上三年哪？就算是世界能撐過三年，可誰又能保證你自己能活過三年呢？
凡是胸有明鏡者
必將活到明天。①
“第二，是公平正義。先是公平交易，貴買（我是說‘賒賬’）賤賣（我是說‘現金交易’）。迦多在其《論節儉》②中就說過，一家之主應是一個售賣者。如果把東西全都儲藏起來，那就發不了財。然後就是公平公正地進行分配，把吃的東西給好人（注意，必須是好人）和好夥伴，這些人曾經被命運之神像從前對待烏里賽斯那樣給拋棄在沒有食物的飢餓山上去了③。再就是，把食物給善良的女人（注意，是善良的女人）和少婦（注意，是少婦，得年輕，因為據希波克拉底的《箴言集》裏說，年輕女人最喜歡吃，她們活潑、興奮、精力充沛、力大勁足），她們年輕貌美，正是與正直的男人尋歡作樂的時候，她們深諳柏拉圖和西塞羅所闡釋的道理，知道人生在世並非只為了自己，而是應將自己貢獻出來，一部分獻給國家，一部分獻給朋友。
“第三大品德就是剛毅堅強。應像米隆那樣④，砍伐大樹，毀掉黑黑的森林，搗掉豺狼虎豹、野豬狐狸等的巢穴，剷除匪徒強人的魔窟、殺人兇徒的藏身之地、贗幣者的黑窩、邪門歪道的秘窟，讓這些地方長出野草，歡奏樂曲，為法庭開庭審判準備樹墩座席。
“第四大品德就是節制有方。不必等麥熟，只管啃青，如果隱修士以青菜、草根充饑，肚子不餓，腹中不空。把省下的東西送給殘障者和病患者。這麼做，可以省去以勞動為生的割麥人以及喝酒不①見塞內加的悲劇《提埃斯特斯》。
②見迦多《農事學》第2卷第55章。
③見荷馬的《奧德賽》第5卷末。
④米隆砍樹致死的故事見奧盧斯·蓋里阿斯的《阿提刻之夜》第15卷第16章。
摻水的收麥人的不少心思和勞力，也省去了需要送烤餅給他們吃的拾麥者、蔥蒜韭菜割光割盡的打麥者——維吉爾的賽斯提麗就是明證①——偷竊成性的磨面者以及比這些人好不了多少的麵包師傅的不少時間和精力。而且，還省去了倉鼠的啃嚙、糧倉的損耗、蟲子的損害等麻煩事。算一算，這麼一來，我節省下來的還少嗎？
“另外，麥苗還可用來釀製一種美味辛辣調料，增加食物的口感，吃了可以幫助消化、安神補腦、明目開胃、清心潤喉、強身健體、舒筋活血、益肝通氣、補腎壯腰、滋陰壯陽、增精補卵、消陽痿愈早泄，另外，還能讓你腸胃通暢，悶屁響屁連放，拉屎撒尿順暢，哈欠鼻涕不斷，呼氣吸氣正常，打呼冒汗增多，陽物硬挺不倒，以及其他罕見的妙不可言的好處。”
“我明白了，”龐大古埃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愚笨者學不會短時間內大把大把地花錢。你並非此謬論的創立者。奈羅就堅持大把花錢，他還特別崇拜他的叔父卡優斯·卡里古拉②，因為後者曾經極其巧妙地在幾日內把全部家產花得個精光，甚至連拉貝利烏斯留給他的產業也都花得一乾二淨③。可是，你沒有遵循有關克勤克儉、不得鋪張浪費的法律行事，比如奧爾奇亞法、法尼亞法、狄底亞法、里奇尼亞法、科內里亞法、雷比底亞納法、安提亞法，以及哥林多人的法律，等等。這些法律都有明文規定，嚴禁收支不平衡，必須量入為出。可你倒好，只顧大吃大喝了，如同羅馬人的祭祀、猶太人的逾越節，凡是能吃的全都吃了，剩下的不能吃的全都扔到了火里，致使第二天，什麼吃食也沒有了。我實話告訴你吧，你這就像①賽斯提麗為割麥人準備飯菜，把蔥蒜全都用上了。見維吉爾《牧歌》第二首。
②卡優斯·卡里古拉系公元1世紀的羅馬帝國暴君。
③見蘇埃托紐斯《奈羅傳》第30章。
阿爾比底烏斯的迦多把全部家產揮霍一空，把僅剩的一所空殼房屋也一把火給燒了一樣，還邊燒邊說：吃光燒光完事。聖托馬斯·阿奎納把一條大海鰻吃得個精光之後，也作如是說①。你可沒有必要去仿效他們哪。”
①聖路易宴請聖托馬斯·阿奎納時，後者只顧想詩，把皇上吃的一條鰻魚吃得精光，還念念有詞“吃光，吃光”，十分得意。
第三章
巴汝奇盛讚借貸者和債權人
龐大古埃問巴汝奇道：“你何時方能無債一身輕啊？”“到希臘人有了曆書，到世上的人全都心滿意足，到您能繼承您自己的時候，”巴汝奇回答道，“天主保佑，我便無債一身輕了，因為到了那時，我也找不到誰能借點錢給我了。頭天晚上必須留下發麵團，第二天才能發麵。你若欠了他人的錢，那麼，債主便會老替你求神保佑，讓你健健康康，生活愉快，長命百歲，因為他擔心你一死，就沒處討債去了。另外，他還會在各種場合說你的好話，好讓別人相信你，借錢給你，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借到錢來還他了，這就叫作拆他人的屋蓋自己的房。從前，在高盧人、德魯伊德人的法律中就明文規定了陪葬制度，奴隸、僕人、奴婢等，在主人死時，必須陪葬，所以這些人總是提心弔膽的，生怕主人遭有不測，一命嗚呼。他們難道不是天天在祈禱偉大的神靈邁爾古里和財神爺狄斯保佑他們的主人平平安安，千萬別走向不歸路嗎？他們難道不是天天都在小心謹慎地伺候着主人嗎？他們難道不是在祈求自己能同主人一樣活到壽終正寢嗎？你儘管放心，債主是最怕借債人死的了，他們總在祈禱天主，讓借債人好好地活下去，他們所在乎的並非胳膊而是袖子，並非生命而是錢財。朗德路斯那些放債人就是這個德行，他們最怕的是風調雨順，年成好，收成豐，糧食、酒類跌價，那他們可真的是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跑去上吊。”巴汝奇的一番話，把龐大古埃說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接着，他又繼續說道：“天哪！我差點忘了，您剛才責備我欠了一屁股的債時，差點兒讓我無法答對。說實在的，天主在上，我正因為成了債務人，才感覺到自己是那麼的偉大，那麼的崇高，可敬可佩。我與那幫哲學家的看法大相逕庭，他們認為虛無只會產生虛無，而我則是從一無所有到將自己變成創造者、創始者。
“我都創造了些什麼呢？創造了一些善良的債權人，他們（就是讓我上火刑台我也還是這句話）都是心慈面善的大好人。一個子兒也不想借給別人的人，才是最醜惡最卑鄙的惡人，是地獄裏的魔鬼的子孫後代。
“至於我都做了些什麼呢，我欠了債。債務是世上最有價值、最值得頌揚的東西。論它的好處，那可是遠遠超過可敬可愛的克塞諾克拉鐵斯所想出來的、計算出來的、用輔音配合出來的讀音的數目①。而債權人計算債務的手段之高明，如果您也將它歸於債務人所做的美好的事的話，那說明您是頭腦十分清楚的。
“不難想像，每天清晨，當我看到這麼多謙恭、和藹、彬彬有禮的債權人將我團團圍住的時候，我心裏是多麼的舒坦哪！當我對他們中間的某一個表現得比其他的債權人和氣一點的時候，那個渾蛋總以為我這是對他示好，會第一個滿足他的願望，把欠他的債先給清了，他甚至都會以為我臉上的微笑就是現金。這時候，我會覺得自己身在索米爾，由天使、天神們陪伴着，在演出耶穌受難①克塞諾克拉鐵斯（公元前406—前314），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學生，曾計算過希臘字母拼出的讀音達1.002億個。
記①。我的周圍擠滿了討好我、取悅我、以我為生的人，他們始終都在恭維我、問候我、擁戴我。這使得我竟然以為赫西奧德所描繪的英勇山②是靠着債務給堆積而成的了，而且我還走上了它的第一級了，而這第一級卻是人類所企盼所嚮往的第一級，是因為其路途艱難而很少有人能夠上得去的第一級。您難道沒有看見，今天，有多少人在迫不及待地、想方設法地、挖空心思地想舉債，想尋到新的債主嗎？
“但是，並非誰想當債務人，誰想擁有債權人，都能如願以償的。您問我何時才能把債務償清，您這不是想要剝奪掉我的這種美好的享受嗎？
“說得難聽點，我若不是平生深信債務是天地間的紐帶，是維持人類生存的唯一的好東西（沒有了債務，我看人類必將滅亡），甚至是宇宙間最崇高偉大的靈魂，它就是經院式學者們所認為的世間一切事物所賴以生存的東西③。我若是說假話，就讓善良的聖巴包蘭④收走我的靈魂吧。
“因此，我請您冷靜地想一想，世界若是沒有了債務人和債權人，將會是個什麼樣子，世界若是沒有了債務將會成為什麼樣子？請您用哲學家美特洛多羅斯⑤的想像力的三十分之一，或用貝特洛紐①在1534年8月，索米爾曾演出過耶穌從誕生、受難、復活到升天的整個一生。
②見赫西奧德《農作與時日》。
③見柏拉圖《提美烏斯》。
④系指聖本篤。拉伯雷也曾是聖本篤會修士。
⑤美特洛多羅斯系公元前3世紀的哲學家，伊壁鳩魯的門生，認為宇宙間有無數世界。
斯①的想像力的七十八分之一想一想。我敢說，斗轉星移將毫無規律，一切將混亂不堪。人們將會以為朱庇特不再是農神②的債務人，將把他從地球上扔了出去，並將用荷馬的索鏈③把神仙、精靈、妖魔鬼怪、好人惡人、大地海洋等一切，全都捆綁起來。農神將與戰神聯繫，把這世界砸爛。邁爾古里會以為自己不再受任何管束，不再做埃托利亞所說的卡來留斯④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已不再欠他人任何東西了。維納斯也不再受人尊敬了，因為她借不到什麼了。月亮將會成為黑漆漆的一團，太陽也就不必再將光亮送給它了。大家彼此之間再無聯繫，再無關係了。太陽不再照耀大地，星辰不再有所感應，地球不再供應星辰以滋養的氣體、水汽。赫拉克利特就說過，斯多噶派證明，西塞羅堅信，星辰就是依靠這些氣體、水汽存活的。元素彼此之間不再有所協調、交流和變化；人與人之間因不再藉助他人也不再有任何的關係。大地不再出水；水不再變成氣體；氣體不再生火；火不再給地球熱量。到了那時，地球上只會出妖魔、泰坦、愛洛伊德⑤、巨人；不再有雨，不再有光，不再颳風，不再分四季。路西菲爾將從地獄深處掙脫出來，聯合起瘋神、惡魔和長角魔鬼，把大大小小的國家的在天神靈統統打落下地。
“這個彼此間沒有債務關係的世界，亂糟糟一片，似一群野狗在爭搶，比選舉巴黎神學院院長的競爭還要激烈，比杜艾演戲場還要鬧哄哄⑥。人與人之間互不關心，互不相幫，哪怕你喊‘救命啊！失①貝特洛紐斯系公元前6世紀畢達哥拉斯派哲學家，他認為宇宙間有186個世界。
②農神系朱庇特的前任主神。
③見《伊利亞特》第8卷及第15卷。
④即“僕從”“小廝”的意思，見普魯塔克《努馬傳》第7章。
⑤愛洛伊德系巨人愛洛伊絲之子。
⑥杜艾為索米爾一小鎮，鎮內有一圓形劇場，每逢演出，必大打出手。
火啦！淹死人啦！殺人啦！’都沒有一個人跑來救的。這是為什麼呢？就是因為沒有了借貸關係，誰也不欠誰。
“總而言之，世界上沒有了信任、希望、仁愛。人生來就應該是相互幫助的嘛，可現在卻不存在了。隨之而來的便是猜疑、嫉妒、仇恨，因此缺點、詛咒、災害也就應運而生了。這個世界簡直就像是潘多拉在倒她的盒，把罪惡全都倒了出來。滿世界可以見到的都是豺狼虎豹，凶神惡煞，如同呂卡翁①、柏勒洛豐②、尼布甲尼撒③一樣；都是歹徒盜匪、殺人犯、投毒犯、壞良心、壞心眼、缺德者；每個人都在仇恨所有的人，如同伊實瑪利④、邁塔布斯⑤、雅典人提蒙⑥一樣（提蒙因此而被稱為憤世嫉俗者）。即使是在空中養魚，在海底放鹿，也比忍受世上這些不肯借貸的人要好受得多。說實在的，我真的痛恨這些人。
“您想想看，如果人本身這個‘小世界’若是像這個令人氣惱、痛心、不肯借貸的大世界一樣，那該是多麼的可怕哪。腦袋不肯將眼睛借出來指揮手腳；雙腿不願讓腦袋長在人的身上；雙手不肯幹活兒；心臟不願為周身跳動；肺葉不肯借出器官；肝臟不願輸血；膀胱不願做腎臟的債務人，不去接尿；大腦看見一切處於反常狀態；神經不再有所感覺；肌肉不願再活動，如此等等，這個小世界已經停擺，陷入混亂，相互間誰也不欠誰，誰也不助誰，那麼，伊①呂卡翁系阿爾卡底亞國王，因違犯接待人的法律，被朱庇特給變成了狼。
②柏勒洛豐系哥林多國王格勞科斯的兒子，因欲乘珀伽索斯飛越奧林匹斯山，為諸神憎惡，被打入冷宮。
③尼布甲尼撒系猶太國國王，后變成了牛。見《舊約·但以理書》第4章。
④伊實瑪利長相如驢，他用手打人，人也打他。見《舊約·創世記》第16章。
⑤邁塔布斯系普里維爾努姆國王，后被逐。見維吉爾《伊尼特》第11卷。
⑥雅典人提蒙系公元前5世紀古希臘哲學家，被視為憤世嫉俗者。
索寓言中所想像的毀滅①恐怕都沒有這個小世界來得危險、可怕。毋庸置疑，這個世界必將死去，而且還會死得很快，即使它是埃斯古拉比烏斯②也無濟於事。肉身將會迅速腐爛；靈魂會極其憤怒，緊追着我的金錢不放。”
①見《伊索寓言》的《四肢與胃臟》。
②埃斯古拉比烏斯系醫學之神，阿波羅之子。
第四章
巴汝奇繼續頌揚債權人和債務人
“反之，您再想一想另外的一個世界，那裏人人借出又借入，既是債權人又是債務人。
“在這個世界裏，一切都在有規律地運轉，和諧而協調，我像柏拉圖那樣，似乎聽見了那和諧的聲音①。元素之間彼此協調，自然界的生產勞動順利地開展。賽勒斯②管理糧食；巴古斯管理酒類；弗羅拉③管理花草；波摩那④管理果實；朱諾居住在晴朗的天空，寧靜，舒適，康泰。這是多麼美好，多麼讓人陶醉。人與人之間，有的是和平、友好、和睦、忠誠，宴會不斷，歌舞昇平，黃金、白銀、錢幣、首飾、珠寶等在不斷地流動。爭執、戰爭、糾紛不見了蹤影；剝削、貪婪、偷盜、慳吝、自私等無人可見。天主哇，這不是進入了繁榮昌盛的偉大時代，不是進入一個沒有邪惡勢力，只有仁愛的至尊的樂土了嗎？人人善良、仁慈、公允、可親可愛。這是多麼幸福的世界呀！倍感幸福的人哪！我似乎已有進入了這個美妙世界的①柏拉圖曾相信自己真的聽見了行星運轉的和諧聲音，見《共和國》第10章。
②賽勒斯系農神之女，司農業。
③弗羅拉系羅馬神話中的花神。
④波摩那系羅馬神話中的分管果實的女神。
感覺了。我敢向天主保證，在這個世界裏，在這個幸福歡樂的世界裏，人人都把自己的一切借給別人，不再自私自利，唯利是圖，那麼，教皇就會在他的那些紅衣主教的輔佐之下，又有他的那座神聖的學院的幫助，用不了幾年，人們就會看到更多更靈驗的聖人，更多的經文，更多的讚頌，更多的神職人員，更多的聖燭，多過於布列塔尼九個主教區的總和，不過，不包括聖伊夫①。
“您想想看，可敬的巴特蘭在大肆吹捧、奉承吉奧莫·茹索摩時，只是寫了這麼一句：他將他所有的一切，悉數借給求借的人②。
“這句話說得多麼好哇！您再對比一下我們的這個小世界，也就是說，人。人與人身上的各個部分，借出，借入，相互借貸，換句話說，就是按照自然規律在運作。因為自然關係反映在人的身上，就是借貸關係，借出借入。天地間的和諧，也沒有人身上各部分的和諧更偉大。這個世界的創造者的目的就是要把靈魂寄於人的身體內，作為生命，也作為匆匆過客。生命就是血液，血液即是魂之所在。③因此，在這個小世界裏，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一刻不停地造血。在這一造血過程中，身體的各個部分都各司其職，它們的動作系統就是連續不斷地借進借出，彼此之間都是債權人又都是債務人的關係。所需之原料是適合造血的一種礦物質，是由自然界——面①聖伊夫系布列塔尼的主保聖人，也是司法人員的主保聖人。
②典出《巴特蘭》。
③克里西亞斯認為靈魂即血，昂貝多克勒斯、魯克萊斯、維吉爾、普林尼等認為靈魂居於血內。
包和肉類——加以供應的。麵包和肉類中含有各種各樣的營養成分，也就是哥特話①所說的‘日常消耗之物’。為了這日常消耗之物不致短缺，供應充足，人就得讓手勤快，讓腳走路，讓眼指揮一切。人產生食慾，在胃裏和食管中，用脾臟輸送來的一點苦膽汁，把食物吞入腹中。舌頭嘗味；牙齒咀嚼；胃臟消化吸收，將食物變成糊狀；腸子吸收好的，將剩餘的渣滓由特定管道排泄出去。好的成分隨即便被輸入肝臟；肝臟進行加工，制出血液。
“可以想像，身體各個組織一見這金子般彌足珍貴的液體——它們唯一的養料——會是多麼的開心！這份喜悅歡欣要遠勝於煉丹術士經過長時間的辛勞看見爐內出現金屬物時的興奮激動。
“這時候，身體各部分全都在忙於工作，盡心儘力地再次凈化、提煉這寶貝似的養料。腎臟通過腎管將被稱作尿液的液體排下去，通過尿道，下到膀胱，彙集起來，隔上一段時間，把尿排出體外。脾臟提煉的是廢棄物，也就是人們稱作‘憂鬱物’的黑膽汁；而從膽囊中流出來的則是‘多餘的憤怒’②。然後，這營養物又被輸送到另一個精加工部門——心臟。心臟一收一舒地跳動着，使那營養物變得更加的純凈，然後進入右心房，再通過靜脈流至全身。身體各部分都在吸收血液，並根據自身需要，汲取營養，手、腳、眼無一例外。先前借出的，現在則在收入。由左心房輸出的血液則是精上加精，被稱作精華。右心房通過動脈將這精華輸送到全身，溫暖、活躍靜脈中所流動着的血液。肺通過肺葉的張合，輸送空氣。心臟為表示感激，便從動脈給肺輸送去最精華的血液。這一神奇的網絡，組織嚴密，分佈甚廣，使人產生智力；人通過智力，可以思①此系法國南部的多克話，因哥特人曾佔領法國南部，故作者稱之為哥特話。
②亦稱黃膽汁。現代醫學證明膽囊不排泄任何物體。
考、說話、判斷、決定、推理、記憶等。“天哪，我這麼說來說去，把自己都給說暈了，也不知說到哪裏了。進入這個迷宮般的借出借入的世界，我真的搞不清東南西北了。總而言之，您得明白，借出是一種崇高偉大的善行之舉；借入則是英勇無畏的美德。不僅如此，唯因這一完全的借貸關係的小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其供求關係又是如此的完善，以至連尚未出生者都已經在借出借入了。人就是通過這種借貸關係來延續自己，來繁殖與自己相像的形象，也就是說，生兒育女。為此目的，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都在把自己最珍貴最精華的東西拿出一部分，輸到下面去；下面那個早已準備好接受這精華的地方，將之接收下來之後，迂迴曲折地進入生殖器官，成形就位，或男或女，傳宗接代。這一切都是一種借貸形式，由此而產生了婚姻義務。
“自私自利不肯借出者，當然會受到一定的懲罰的：他的身體各個器官陷入沉悶、苦惱、憂鬱的狀態。而肯於借出者，則獲得了報償：得到了歡樂、舒心、快感。”
第五章
龐大古埃對債務人與債權深惡痛絕龐大古埃回答巴汝奇說：“我知道，你非常善於表述自己的道理。不過，任憑你說得天花亂墜，就是一直說到聖神降臨節，也甭想說動我，你只會覺得自己白費了唾沫，反正，你是無法說服我去舉債的。聖保羅說得好：不可虧欠，唯有彼此相敬相愛。
“你說得非常生動，言辭又美，聽了倒也舒服，只是我實話告訴你吧，如果你能想像一下，看到一個厚顏無恥的借債者，走進一個人人皆知其行徑的城市裏的話，那他的腳剛一邁入城門，人們便驚恐萬狀，紛紛逃避，比提亞拿的哲學家①在厄菲索斯②所看到的瘟疫傳到城裏還要讓人驚恐萬狀，避之猶恐不及③。波斯人將欠債說成是第一大惡習，把撒謊看作是第二大惡習，看來是頗有道理的，因為欠債與撒謊相互關聯，相輔相成。
“我的意思並非不許人欠別人什麼或借給別人什麼。一個人即使再富有，有時候也可能要欠債的；即使再窮的人，有時候也可能有人向他借點什麼的。柏拉圖在其《法律篇》中就闡釋了這種關係，他說，如果鄰人沒有先在自家地里挖掘，沒有挖到可以出水的名為①提亞拿的哲學家指的是阿波羅紐斯。
②厄菲索斯系伊奧尼亞古城名，瀕臨愛琴海，城內有戴安娜廟。
③典出菲洛斯特拉圖的《阿波羅紐斯傳》第4章。
膠泥（陶土）的地方，就不允許他們來汲水，因為地下因土質肥沃、堅韌、結實、擠壓成塊的緣故，能很好地保住潮濕，不易掘到水的。
“因此，必須先盡自己的最大努力，想方設法地掘到水源，以後缺水時才可以去別人家裏汲水。一個人若不先想盡辦法去掙錢，偷閑躲懶，缺錢時就伸手去借，而且不問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合，這麼做，簡直是不知人間有羞恥二字。我是想說，只有在一個人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未能獲得成效，或者不慎失去了錢財的時候，他才有資格去向人借債，別人也才應該借錢給他。
“我想我的意思已經是明白無誤的了，你從今往後不許去借債，不許有債權人。以前的事，到此為止，下不為例，善後的事由我來幫你處理。”
“對此，我只能不痛不癢地說一聲謝謝，”巴汝奇說道，“不過，我這是真心實意、發自內心的謝謝。如果我的這聲謝謝能與大人的友愛相比擬，那我的謝謝將是無邊的、永遠的，因為大人對我恩重如山，無法估量，沒齒不忘。即使用恩惠的量器來加以衡量、計算，用得恩惠者的心滿意足來估計，都是掛一漏萬的。您對我的恩寵遠遠超過我應當接受的，遠遠超過我對您的效勞，這一點，我必須坦誠地說出來。不過，您可能還想像不出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說實在的，讓我傷心難過，放不下心來的不是現在，而是今後，當債務全部償還清之後，我將會是什麼個德行。您要知道，開頭的幾個月裏，我肯定將縮手縮腳，茫然不知所措，因為我平素無此無債的習慣。我對此真的是十分擔心。
“更糟的是，將來，薩爾米貢丹的人會衝著我的臉放屁的。他們在這麼放屁時，嘴裏還在說：‘啊，了結了！’到那時，我想我肯定是死路一條。那我就請您先給我把墓志銘寫好。我肯定會被他們的屁崩死的。如果有一天，肚子很脹而又放不出屁來的女人找不到合適的藥物來醫治的話，我這個被屁崩死過的木乃伊就是最合適的藥物。只要吃上一點，便能藥到病除，放屁不止，連醫生都為之嘆服。“我求求您了，大人，還是多少給我留下幾百筆債務吧。國王路易十一①要了結沙爾特②主教米爾·狄里埃③的案子時，後者便請求國王陛下開恩，給他留下幾宗，不要了結，好讓他經常開動腦筋，思考一番。我可以將蝸牛、金龜子項下的全部收益統統地給他們，只要別把我所欠債務給償還清了就行。”“行了，”龐大古埃說道，“這件事別再說了，我已經說出我的意見了，不能出爾反爾。”
①路易十一為1461年至1483年的法國國王。
②沙爾特系羅亞爾省省會。
③米爾·狄里埃1459年任沙爾特主教時，據說被控案件多達一萬多件。
第六章
新婚男人可免赴疆場
“對了，我想問個問題，”巴汝奇說道，“根據什麼法律規定，新種植葡萄者、新蓋房造屋者和新婚男人頭一年不服役，不開赴疆場？”
“根據摩西的法律①。”龐大古埃回答。“為何新婚男人可不去打仗？”巴汝奇追問道，“至於種葡萄者，我年紀太大，不去操這種心了，只要我能得到葡萄就行；而造房蓋屋者，我一輩子也沒幹過這種勞作，我也不關心他們的事，我造的只是活石一人。”
“據我看，新婚宴爾，”龐大古埃解釋道，“讓新郎新娘在頭一年裏，盡享床笫之歡、雲雨之情，從而多多地生育，傳宗接代。萬一新郎第二年突然血灑戰場，也可由他的孩子將來接替。另外，這也是為了驗證一下，死者的遺孀是能生會養的還是不會開花結果的女人（結婚者已是成年人，一年的試驗期足夠了）。這麼一來，萬一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了，好把她另嫁他人。能生會養者，即可嫁給希望多子多福者；而不能生育的，則把她嫁給不想要孩子的男人，這種男人娶妻不為生子，而是看女人能幹，有能耐，長得美，溫柔體①見《舊約·申命記》第2章。
貼，善解人意，操持家務。”“可瓦萊納的宣教者就憎惡寡婦改嫁，”巴汝奇說道，“認為她們愚蠢，不守婦道。”“沒有的事兒，”龐大古埃反駁道，“這種女人熱情高漲，熱度比發瘧疾還要來得高。”“這倒也是，”巴汝奇說，“有個教士，名為安蓋南，他在巴萊邑講經佈道的時候說道，他討厭再婚女人，說他寧願與一百個少女上床，也不願去啃老幫子。他發誓，如若不然，就讓地獄裏的魔鬼立刻將他的靈魂掠了去。
“您所說的非常在理，可是，如果遵照您的意思，新婚後頭一年可以免役，不上戰場的話，那這個新郎就可以憑藉自己所享有的這一特權，一干再干，馬不停蹄（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也是他應盡的義務），元氣喪盡，精液耗光，萎靡不振，孱弱體衰，等到一年後，上戰場打仗時，他會帶上自己的行李物品像鴨子似的鑽入水底，不肯露頭，不願與英勇的戰士們一起衝鋒陷陣，而此時此刻，伊奈奧①正在衝殺，喊殺聲震天動地，早已失去勁頭的新郎因雲雨過度，心有餘而力不足，那又怎麼辦呢？
“到目前為止，我們就像看到聖物與古迹一樣，情況始終保持未變：在一些知書達理的人家，結婚後，過上一段日子，新郎就將被打發去看望自己的舅父大人——實際上，多數新郎並沒有舅父舅母——這麼做只是為了把他與新娘分開，不讓他倆黏糊在一起，讓新郎去休整一番，養精蓄銳，以利再干。這就同貝多王②在科那彭戰役之後，把我們遣散——我之所以說‘我們’，是因為有我和古爾卡①伊奈奧系羅馬神話中的攻城神。
②貝多王意為乞丐王。作者可能有意影射查理八世，因為他在意大利時無心打仗，而士兵也不服從命令。
耶①在內——回老家休養生息。可他至今也沒能找到自己的老家。小時候，我祖父的教母就經常地對我念叨說：祈禱誦經，信徒最能；新人上陣，一個頂倆。
“我之所以有這種想法，是因為我知道，葡萄種植者頭一年根本就吃不上葡萄，更喝不到葡萄酒；而造房蓋屋者，也住不上新蓋的房子，因為新房空氣稀薄，住進去很可能窒息而亡，伽列恩在他的《呼吸困難》第二卷②中就作如是說。“我若是沒有充分的根據，沒有充足的理由，我是絕不會這麼說的。請您不要見怪。”
①古爾卡耶意為“誘鳥蘆笛”，可能暗指被查理八世解職的一位將軍。
②伽列恩在《人體各部功用》第7卷中寫道，新屋空氣稀薄，謹慎入住。
第七章
巴汝奇耳朵里長虱子，並撇棄他那漂亮的褲襠第二天，巴汝奇按猶太人的做法①在右耳上穿了個小洞，戴上一個精巧的金耳環，上面還鑲上一隻虱子。為了讓人看得一清二楚，還專門弄了一隻黑黢黢的虱子（凡事都搞得清楚明白是件好事）。這隻虱子價格適當，包括一應費用在內，尚未超過一隻希爾喀尼亞②母老虎結婚後每一季度的費用，大約在六十萬馬爾維迪斯③吧。巴汝奇自償清欠債之後，這還是他的第一筆花銷，他心裏好不落忍的，因為他同暴君、律師一樣，都是由屬下百姓們的血汗養活的呀。
巴汝奇又取來四碼灰粗布，做了一件只有一道縫的長袍穿在身上，然後，脫掉褲子，把眼鏡系在帽子上。
他就如此這般地打扮好自己，來到龐大古埃面前。龐大古埃見他打扮得怪模怪樣的，甚至連他的那個漂亮而考究的褲襠都沒有了，感到十分奇怪。那褲襠可是他的神聖物件，是他的依靠，是他防止一切災難的避風港啊！
仁愛的龐大古埃搞不懂巴汝奇這是在搗什麼鬼，便問他為何這①典出《舊約·出埃及記》第21章。一個奴僕想永遠侍候其主人，不願回家，主人便拿起錐子，為他穿耳。
②希爾喀尼亞，地名，位於裏海以東。
③馬爾維迪斯系當時的西班牙錢幣名。
副打扮。
“我耳朵里長虱子了，”巴汝奇回答說，“我要結婚了。”“好哇，這可是個大好的消息呀，”龐大古埃說道，“可我手裏抓不住火①，再說，你的褲襠都沒配上，襯衣都垂到了膝蓋頭了，又不穿褲子，光套一件長衫，連顏色都不是正派人穿的長衫常用的顏色，談情說愛者不該如此這番打扮的。
“過去，也有許多人，盡想些邪門歪道，穿得離奇古怪，讓不少人說閑話，說他們招搖過市，矯揉造作，不過，我並不想指斥這些人，不想對他們的穿着打扮說三道四。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穿着打扮只是個外表，無傷大雅，關鍵是內心，因為善惡皆源自人的內心深處，源自人的思想。善者，就是用純潔的思想去感染他人；而惡者，則是以魔鬼的罪惡去影響別人，讓好人變成壞人。我所討厭的是那些標新立異和讓一般人都鄙夷不屑的人。”
“關於顏色的問題，”巴汝奇說道，“我想告訴您說，我今後一定多加註意，凡事都更加小心謹慎。現在，我可是無債一身輕了，可是，您很快就會發現，再沒有比我更加讓您厭惡的人了。
“您瞧我的眼鏡，從遠處看，您一定把我看成了約翰·布爾茹瓦修士②了。我相信，我明年還能再宣講一次十字軍。願天主保佑我的睾丸！
“您再瞧瞧我這一身的灰粗布，它可是大有能耐，能未卜先知，這可不是人人皆有的。我只是今天早上剛穿上它，可就這麼短的時間，我就感覺自己彷彿瘋了似的，下身的那根長矛已經直挺，迫不及待地想要結婚，想立刻與新娘雲雨一番，顛鸞倒鳳，活了干，死①此話意為“我無法知曉你所說的是否完全是實話”。
②約翰·布爾茹瓦系15世紀方濟各會修士、預言家，人稱“眼鏡方濟各會修士”。
了算。啊！我肯定是個了不起的男人！我死了以後，肯定有人會將我十分隆重地火化掉，把我的骨灰供奉起來，作為模範丈夫中的典範，讓後人加以仿效。天主在上，賬房先生可別在我身上打主意，弄虛作假，否則肯定得吃耳光。
“您再看看我的前幅與后幅，這完全是羅馬人在休戰期間所穿的罩袍的式樣。這完全是羅馬特拉讓立柱上和賽普提米烏斯·賽維路斯①的凱旋門上的式樣。我討厭戰爭，討厭盔甲，討厭戰袍。我的雙肩因久穿戰袍鎧甲都已經給壓壞了。銷毀武器，讓長袍流行②。您昨日不是提到摩西的法律嗎？那好，如果我結婚的話，我希望明年一年不穿戰袍。
“至於褲子嘛，我的姑奶奶洛朗斯③早就對我說過，褲子是屬於褲襠的。這個說法我舉雙手贊成，正如可愛的伽列恩在其《人體各部功能論》第九卷④中所說，頭是屬於眼睛的一樣。大自然本可以讓人的眼睛長在膝蓋上或手臂上，只是為了讓眼睛可以看得更遠，才讓眼睛長在頭上的，因為頭就是人體最高的部位，站得高，看得遠。港口之所以修建燈塔和瞭望台，道理也一樣，就是讓人從遠處就能看見燈光。
“另外，我這也是想要在一段時間內，至少得一年，好好研究、實踐一下戰爭藝術，也就是男歡女愛的技巧，所以才不佩戴褲襠，因此也就不穿褲子，因為褲襠是戰士裝扮的第一要件。即使把我架在火上受刑，我也堅定不移地這麼說，絕不改口。土耳其人就算不上什麼戰士，因為他們的法律嚴格規定，禁止佩戴褲襠。”
①賽維路斯系公元193年至211年的羅馬皇帝。
②此系西塞羅的一句詩。
③典出喜劇《巴特蘭》第5幕。
④原文如此。應為《人體各部功用》第8卷第5章。
第八章
褲襠如何成為戰士服裝的第一要件“你怎麼說褲襠是戰士服裝的第一要件呢？”龐大古埃說，“這種提法未免有點失之偏頗了，因為我們總是說，穿甲戴盔，先要弄上刺馬錐。”
巴汝奇立即反駁道：“我對這一點堅信不疑，而且堅持這麼認為。
“您知道，大自然創出植物，樹木，花草，蟲草之後，便讓它們永遠相傳下去，不論時代如何變遷，不問個別物種是否絕跡。奇妙地讓它們留下種子，生根發芽，並神奇地讓它們長上包皮、葉鞘、殼、核、托、莢、穗、茸毛、外皮、毛刺等，這些東西就是它們的一種天然的、美麗而結實的褲襠。最明顯的莫過於豌豆、蠶豆、青豆、胡桃、桃子、棉花、苦瓜、麥子、罌粟、檸檬、栗子等，可以看見它們的胚、籽，明顯地要比植物其他部分包裹得嚴實、保險。而人類則與植物不同，大自然將人類創造得精赤條條，柔軟、嬌嫩、脆弱，不具備任何攻擊性或防禦性的武器，完完全全地成為原始黃金時代天真無邪的化身。人不是植物，而是動物，是生就地為了和平而非為了戰爭的動物，生就地為了享受一切菜蔬果品的動物，生就地為了和平地統治所有禽獸的動物。
“這之後，朱庇特所主宰的鐵器時代到來了，人類便罪惡連綿，惡念叢生，地上也開始長出蕁麻、薊茨、荊棘以及其他帶刺的植物，來與人類分庭抗禮。另外，幾乎所有的猛獸也自然而然地離開人類，聯合起來，自成一統，不再任人類支配，任人類宰割，並且儘力地在侵犯人類。
“於是乎，為了繼續享有原有的那種種享受，種種快樂，繼續先前的那種主宰一切的地位，不放棄某些動物對自己的效勞，人類只好將自己武裝起來。”
“聖該奈的肚皮！”龐大古埃不禁驚呼道，“自上次大雨過後，你簡直成了善淫家，不，善辯家了！”
“請您注意，”巴汝奇說道，“大自然是如何啟發人類去武裝自己的？是從身體的哪一部位先開始武裝自己的？天主在上，就是從胯下的那玩意兒開始的。
仁慈的普里亞普老爺，蓋好掩實后不再顯露。
“希伯來人的領袖、哲學家摩西就是明證。摩西說，他非常聰慧地以無花果樹樹葉為自己做了個既結實耐用又漂亮好看的褲襠①。這樹葉褲襠不軟不硬，伸縮自如，尺寸、顏色、氣味、功效，對保護那玩意兒來說，再合適不過的了，而且使用也極其方便。
“不過，洛林人的那玩意兒是個例外，它羞於見人，總是耷拉着腦袋，能垂至褲腳管里去，而又最討厭用褲襠正兒八經地將它束縛住，非常不願聽從管束。維亞底耶爾的那個高貴的瓦朗丁②就是一①見《舊約·創世記》第3章。
②系南錫狂歡節中選出的狂歡節王。
例，在五月一日狂歡節時，我在南錫①看見他，他為了大出風頭，把他的那玩意兒掏將出來，搭放在桌子上，真的奇大無朋，有如西班牙人的斗篷一般。
“從今往後，在歡送士兵奔赴疆場時，為了不把話說錯，就不該再說什麼：戴沃②，當心你的酒罈子。“酒罈子是指腦袋瓜。應該這麼說：戴沃，當心你的奶罐子。
“那指的是胯下的那玩意兒。哼，見鬼！丟掉腦袋，只不過是死一人，可是，丟掉了那玩意兒，那就是絕了后了，等於毀滅人類呀！“所以，可敬可愛的伽列恩在其《論胚胎》第一卷中坦率地下了結論：心臟可以缺失，但生殖器不可沒有。因為那兒是人類萌芽的神聖發祥地。不必付我錢，我都堅信，洪水毀滅人類時，丟卡利翁和比拉用的就是那玩意兒來複活人類的。
“勇敢的茹斯提尼斯在其《應該消滅迷信》第四卷中，也就此題材，寫出了‘褲子與褲襠的偉大功能’。
“類似的故事並不鮮見。德·邁爾維爾③在準備跟隨國王陛下出征時，有一天，他正在試穿他的新的戎裝（因為他的舊戰袍盔甲都舊了，銹了，無法再穿，另外，他也漸漸發福，大腹便便），其妻在①南錫位於法國東部，洛林首府。
②戴沃系民間故事中的怕死的小兵。
③據說系英國將軍邁爾維爾在畢加留下的一個後代。
一旁註意地觀察，發現丈夫對他倆婚後的‘共有包裹’和那根‘棍棒’不太關心愛護，只用一層鎖子甲加以防護，便要他將她凹室里的放着沒用的大頭盔拿來，好好罩住它們。
“這個故事是以詩詞形式寫在《少女的笑容》第三卷中的，其詩曰：見丈夫披掛停當，唯有褲襠沒有防，妻子立即忙提醒：此乃共有之寶物，保護好它莫受傷。這句提醒很恰當，小小肉丸實可喜，是心頭肉腦中想。
“所以說，請您不必再對我的這身新裝感到驚訝了。”
第九章
巴汝奇向龐大古埃求教是否應該結婚龐大古埃聽后沉默着，沒有吭聲。巴汝奇嘆息一聲，接着又說道：“大人，我的心思您已經了解了，只要天底下的窟窿眼兒尚未不幸地被全部封堵、塞上，我就要結婚。您長期以來一直對我關懷備至，因此，請您發發善心，不吝賜教。”
“既然骰子已經擲出，①”龐大古埃回答道，“你的主意已經拿定，那又何須多言，只要付諸實踐即可。”
“這倒也是，”巴汝奇說道，“只是沒有得到您的指示與忠告，我還是不願干。”
“那好吧，”龐大古埃說，“我就將我的意思說給你聽吧。”“如果您認為我維持原狀的好，”巴汝奇說，“不必變換花樣，那我就不結婚了。”“對，你千萬別結婚。”龐大古埃說。
“不結倒也行，”巴汝奇說，“不過，您是不是想讓我一輩子也不娶老婆，光棍一條哇？《聖經》上寫着：光棍不好②。獨身者是永遠也享受不到已婚者的那份樂趣的。”
“天哪！”龐大古埃大聲說道，“那你就結婚好了！”
①凱撒率軍渡過路比貢河時就這麼說過，意思是破釜沉舟，絕不後退。
②見《舊約·創世記》第2章。
“可是，”巴汝奇又說，“那要是我妻子讓我戴綠帽子如何辦哪？您知道不，今年可是烏龜大豐收之年哪？一想到這一點，我便心裏不踏實，沒着沒落的。雖然我喜歡烏龜王八，覺得他們都是好人，我挺喜歡與他們交往的。可是，要讓我去當烏龜，那我還不如死了的好。我就是老對這事提心弔膽的，心神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我還是那句話，千萬別結婚，”龐大古埃說，“塞內加真知灼見，所言極是：你如何對別人，別人也必如何對你。①”
“那您認為就沒有例外的嗎？”巴汝奇連忙追問道。“毫無例外，塞內加就是這麼說的。”龐大古埃回答道。“哼！哼！真見鬼！”巴汝奇大聲說道，“他可能說的是這個世界，但也可能說的是另一個世界。”“不過，話說回來，我既然像盲人需要棍子一樣需要女人（因為我的那根小棍棒得經常活動活動，不然我真的是沒法活呀），那我便找一個端莊賢淑的女子結婚，那不比每天挨棍子，或者更糟，冒着染上梅毒的危險，要強得多嗎？說實在的，我還真的沒有嘗過端莊賢淑女人的味兒呢。她們的丈夫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天哪，”龐大古埃說，“那你就乾脆結婚好了。”“可是，”巴汝奇又猶豫起來，說道，“要是天主有意讓我娶上一位端莊賢淑的女子的話，她會天天打我的呀，那我可怎麼辦哪？豈不把我給氣瘋了嗎？起碼也會有點像約伯似的吧②？據說，但凡端莊賢淑者，必冥頑、僵化、固執，因為她們家裏都備有醋③。我要討的那一位可能更加糟糕，那我不會輕饒她的，會把她打得遍體鱗傷，①見塞內加《箴言集》第94篇。
②《聖經》上說，約伯被魔鬼試探，妻子朋友都背棄了他，但約伯不為所動。
③意指表面溫柔的女子，好似綿軟好酒，但一變成醋，就更加的酸。
手、腳、頭、肝、肺、脾等全都打遍。我的兩隻手會不由自主地去撕扯她的衣裳，把它撕得粉碎，讓她精赤條條，等着讓魔鬼來把她的靈魂掠走。不過，還算好，我今年算是躲過了這些麻煩了。看來，還是不要結婚的好。”
“那你就不必結婚好了。”龐大古埃說。“可是，”巴汝奇又改口道，“我現在一無債二無妻，我是說，在我不幸的時刻，竟然連債務也沒有。若是背着一屁股債，我的債主們就會着急，生怕我絕了后，會對我關懷備至的。現在倒好，債倒是沒有了，可妻子也沒有哇，那誰會來關懷慰藉我呀！誰會像恩愛夫妻似的來體貼我呀？萬一我病倒，躺在床上，誰來侍候我呀？古人云：家無主婦——也就是沒有女人，沒有老婆——病了無人照顧。這種例子所在都有，並不鮮見。教皇、教皇特使、紅衣主教、大主教、院長、司鐸、修士，都常有這種情況。所以我是絕對不會去做上述這些人的。”
“老天爺！那你就乾脆結婚算了。”龐大古埃不耐煩地說。“可是，萬一我真的病倒在床，”巴汝奇又說，“無力去盡男人的義務，無法去尋床笫之歡，而我妻子會嫌我無能，耐不住寂寞，肯定會去找別的男人，非但不會守候在我的病榻前細心照料，還會譏諷我不像個男人，更糟的是，還會偷我搶我——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讓我氣上加氣，急火攻心，死了算了。”
“那你還是不要結婚吧。”龐大古埃回答他道。“不結婚倒也無妨，”巴汝奇說道，“可我也就沒有親生兒女了。
我可是希望能有親生兒女，為我繼承香火，傳宗接代，繼承我的前程、遺產、財富（您知道，我很快就會成為一個養老金的抵押者了）。我要同我的兒女們一起享受天倫之樂。遇到心裏堵得慌時，我可以在家裏同他們一起散心解悶，就像我每天都親眼看見的，像您同您那位慈祥仁愛的父親那樣。可現在，我既無債務又沒老婆，我覺得您這不是在安慰我，而是在譏諷我。”
“天哪！”龐大古埃有點急了地說，“我不是說了嗎，你就乾脆結婚算了。”
第十章
龐大古埃向巴汝奇說明讓別人結婚的困難，並以荷馬和維吉爾占卜①“您所說的，”巴汝奇說，“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猶如里科舍的歌謠②，滿是嘲諷、譏笑、前後矛盾的話語。我真不知道該相信您的哪一句話的好。”
“可是，”龐大古埃回敬道，“在你的話里，不是‘假若’‘如果’，就是‘不過’‘但是’，讓人摸不着頭腦，弄不明白。你眼下是否下定了決心，拿定了主意了？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之所在。至於其他的問題，那都是沒有譜兒的事，只能聽天由命。
“結婚之後，過着幸福生活的，大有人在，像是生活在天堂里一般，恩恩愛愛，其樂融融。不過，也確實是有不少的人，婚後生活並不愜意，他們活得是那麼苦，那麼累，比魔鬼在底巴伊德③和蒙塞拉④的曠野中所誘惑的隱修士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若是已經打定了主意，那就乾脆閉上眼睛，低下腦袋，親吻土地，以示對天主的完全①古時常有人以翻閱荷馬或維吉爾的著作求卜問卦，後來，又有人拿《聖經》來占卜。
②這種歌謠，意思含混，語句不清，既是問句，又是答案。
③底巴伊德位於古埃及北部，亦稱上埃及，早期的隱修士多在此處隱修。
④蒙塞拉位於西班牙，靠近巴比倫，該地有隱修士修行的洞穴。
信賴，聽天由命，走一步看一步算了。其他的嘛，我也說不準。“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不妨來試一下。你把維吉爾的著作拿來，用指頭輕輕翻開三次，數到我們約定的行數，以占卜一下你將來婚後生活的狀況。有不少人就是以荷馬的著作來占卜自己未來婚姻狀況的。
“比如蘇格拉底，他就是因為在牢獄中聽見有人背誦荷馬描寫阿基勒斯的一句詩，才預知他三天後必亡，便預先通知埃斯奇涅斯①的。那句詩曰：一路行來匆匆忙忙，三日之後歸入土壤②。
“柏拉圖在其《克里托篇》中，西塞羅在其《論占卜》第一卷中，戴奧吉尼茲·拉厄爾修斯都曾經對此有所描述③。
“再有，歐匹留斯·馬克里努斯④的例子也足以為證。他因想預知自己是否能登基當上皇帝，便從《伊利亞特》第八卷的箴言中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這些士兵年輕力壯，年邁之軀難以抵擋；你的壯年不復存在，①埃斯奇涅斯系公元前4世紀的古希臘哲學家。
②見《伊利亞特》第9卷。
③戴奧吉尼茲在其《哲學家傳》中談到過埃斯奇涅斯，另兩人談的是克里托。
④歐匹留斯·馬克里努斯系公元217年至218年的羅馬皇帝。
老境凄涼就在近旁。
“一語成讖，果然，他年老體衰，只做了一年零兩個月的皇帝，就被年輕力壯的埃拉卡巴魯斯①給拉下馬，幹掉了。
“布魯圖斯也可作為一個例證。他想預卜法薩魯斯②戰役的吉凶成敗——他正是在此次戰役中被殺死的——便翻閱《伊利亞特》，碰到了巴特羅克魯斯的這句詩：我遭受命運的擺佈，被勒托的兒子殺戮。
“這一天的戰鬥口號是‘阿波羅’③。“而有不少人從維吉爾的著作中預測到許多的重大事件。比如亞歷山大·賽維路斯④，他就是從《伊尼特》第六卷的下面這句詩中預知自己要登上皇帝的寶座的：羅馬人想一統天下，切記莫讓羅馬惡化。
“幾年之後，果不其然，賽維路斯真的當上了皇帝。“另外，羅馬皇帝哈德良，因為心中無底，想知道圖拉真對他的①埃拉卡巴魯斯系公元218年至222年的羅馬皇帝，生於204年，14歲時便登基當了皇帝。
②法薩魯斯系古希臘地名，凱撒於公元前48年在此大敗龐貝。
③見普魯塔克《布魯圖斯傳》第28章。
④亞歷山大·賽維路斯系公元222年繼埃拉卡巴魯斯之位的羅馬皇帝。
看法，對他的態度，便拿維吉爾的作品來占卜，在《伊尼特》第六卷里，翻到下面的這幾句詩：站立遠處者，手拿橄欖枝，不知是何人？鬚髮白，衣冠整，竟是已故羅馬國君。
“後來，羅馬皇帝圖拉真果然將他收為義子，讓他繼承了皇位。“另外，備受人們讚頌的羅馬皇帝克羅丟斯二世①，也曾占卜過《伊尼特》，以測知帝國之未來：到不了三個夏季，王朝必將遭傾覆。
“果然，他的帝位只坐了兩年。“這個克羅丟斯二世還替他的弟弟於提留斯②占卜過，以便預測其弟能否繼承王位，統治帝國。他在《伊尼特》第六卷中翻到了下面這句詩：命中注定，他將入地。
“一語成讖，於提留斯登上皇帝寶座只有十七天，便被殺死。這①克羅丟斯二世系公元268年至270的羅馬皇帝。
②於提留斯系公元270年的羅馬皇帝，同年被殺身亡。
同樣的命運也曾落在了小哥爾提安①的身上。“另外，還有克羅丟斯·阿爾比努斯②，他也想給自己算算命，於是，也去翻閱《伊尼特》第六卷，碰到下面的幾句詩：激戰之中，騎士英勇，挺身保衛羅馬城，打敗迦太基，蕩平高盧人。
“還有，奧瑞連的前任皇帝克羅丟斯③，因擔心繼位無人，也曾問卜《伊尼特》，在第一卷中碰到下面這句可知未來的詩句：後代人丁興旺，幸福無邊無涯。
“後來，他果然兒孫繞膝，子孫滿堂。”“再有，比埃爾·阿米④，為預測自己能否躲避遭小人陷害的命運⑤，也曾在《伊尼特》中求卜問卦，在第三卷里翻到下面這句詩：逃出這殘暴的地方，遠離這貪婪的海上。
①小哥爾提安系公元238年的羅馬皇帝，繼位不久便被殺死。
②克羅丟斯·阿爾比努斯系公元2世紀的羅馬大將，后被擁立為皇帝，最後遭賽普提米烏斯·塞維路斯所殺。
③即克羅丟斯二世。
④比埃爾·阿米系作者在方濟各會之好友，曾一起學習希臘文。
⑤系指陷害阿米等人，不讓他們學習希臘文的教士。
“後來，他還真的是躲過了小人們的魔掌。“像這類例證真的是不勝枚舉，且都是從箴言、詩句中去求知自己未來的命運的。“不過，我得實話實說，我不想讓你上當受騙，這種占卜方法並不是完全可靠的，這一點我得提醒你。”
第十一章
龐大古埃指出擲骰子占卜不當
“那好，”巴汝奇說道，“乾脆就用三顆骰子來算命吧。”“不行，擲骰子算命不正當，是騙人的，”龐大古埃反對道，“而且還相當地危險，你可千萬別信。《骰子算命》是坑害人的，是早先專事造謠生事者①的鬼把戲，在阿卡亞②離布拉不遠的地方，布拉的海格立斯的雕像前編造出來的③。現在，在其他許多地方也都流行起來，專門矇騙那些頭腦簡單、容易上鉤的人。你知道，家父卡岡杜亞就曾在國內予以取締，把制骰子的模具、圖樣全部焚毀。他將這種鬼玩意兒視為洪水猛獸，視為瘟疫，絕不容情。
“我所說的這種骰子，與骨牌遊戲④相仿，都是騙人的東西。你不必拿提貝利烏斯來說服我，說他如何如何在蓋律翁⑤顯靈的阿波努斯泉里也曾算過命⑥。這全是騙子的老一套，專門引頭腦簡單的人上鉤的。
①造謠生事者系指魔鬼。
②阿卡亞系古希臘地名；布拉位於阿卡亞境內，此處據傳海格立斯顯過靈，因此在其神像前用四顆骰子占卜者不少。
③指占卜者立於神像前，禱告神靈顯聖，然後掏出骰子擲於桌上。
④系指一種骨頭做的賭具，四面有字，兩面無字，用來算命。
⑤蓋律翁系希臘神話中的大力士巨人，為海格立斯所殺。
⑥提貝利烏斯曾在柏杜亞·蓋律翁那兒的阿波努斯泉算過命。
“不過，我也不想太掃你的興。你不妨拿三顆骰子在桌子上擲一擲，按骰子上的點數對照翻開的書上的那一頁的行數，看看是什麼。你身上帶骰子了嗎？”
“我滿滿一口袋的骰子，”巴汝奇回答，“這是邁爾利努斯·科爾優斯在《魔鬼國》第二卷里所說的魔鬼的釣餌。沒有它，魔鬼就沒法引我上鉤了。”
於是，巴汝奇說著便隨手掏出三顆骰子來，擲出一個五，一個六，又一個五，然後立刻投出：“十六點。我們來看看我所翻到的那一頁的第十六行是怎麼說的。十六是個吉利數字，太好了，這一卦肯定是上上籤。我結婚的話，洞房花燭，一定把新娘子搞得入痴入迷，神不守舍，心滿意足，否則我寧願滾進魔鬼窟里去，如同木球遊戲中的那隻球，或者射向步兵隊列中的一發炮彈一樣。”
“我完全相信，你不必發這麼狠的誓，”龐大古埃說道，“頭一下擊不中，就等於是十五點①，清晨醒來再補上狠狠一擊，正好是十六點。”“您怎麼能這麼看哪？”巴汝奇不服氣地說道，“我跟您說吧，我胯下的那位壯士可從來不出錯的。您見我弄錯過嗎？沒有吧？絕對沒有，從來沒有。我可是箇中高手，經驗豐富的老手。我干過那麼多人，她們可以替我做證。”他這麼說時，僕人已將維吉爾的詩集給送上前來。巴汝奇尚未翻開，先對龐大古埃說道：“我的心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着。您摸摸我的左臂，看看脈搏跳得有多快呀，您一定會以為我這是在巴黎神學院考試哩。在翻開維吉爾的詩集之前，我們先來禱告一番海格立斯和據說是掌握命運的戴尼特，您意下如何？”
“您不必向他倆禱告了，”龐大古埃說，“您就用手指翻書吧。”
①指擲木球時，一下打不中，便輸掉十五點。
第十二章
龐大古埃用維吉爾的詩集替巴汝奇占卜終身大事於是，巴汝奇輕輕用指一翻，在維吉爾《田園詩》第四卷中翻到了這麼一句詩：他不配列入神位，也不配上女神廟。
“此卦於你不利，”龐大古埃說道，“據卦解，你妻不貞，你將做烏龜。
“與你作對的女神就是密涅瓦，是個令人望而生畏的處女，是個既凶蠻又有權勢的女神，是個烏龜、情人、姦夫的死對頭，是對丈夫不忠貞、委身他人的淫婦的死敵。所謂入神位的神，亦即執掌霹靂的天神朱庇特。按照古埃托利亞人的說法，只有她（火燒阿傑克斯·歐里烏斯的船隻即是例證①）和從腦袋中把她生了出來的朱庇特才可運用霹靂轟人。奧林匹斯山上其他的神明都沒有這一權利。因此，密涅瓦和朱庇特是人類最為懼怕的神。
①阿傑克斯·歐里烏斯的船隻在特洛伊戰爭中被神火燒毀。
“我還要告訴你一點，你可把它作為一段深奧的神話記錄下來。在巨人與神對抗時，一開始，神明並不把這個對手放在眼裏，說巨人連他們的僕從都打不過。但是，當神明看到巨人將珀利翁山①搬起堆放在歐薩山上，奧林匹斯山便搖晃起來，行將倒塌到這兩座重疊山上時，突然感到一陣驚恐。朱庇特不得不倉促地召集諸神前來商議，決定諸神聯合一致，奮力自衛。由於先前多次因軍隊中女人作怪，使軍隊不戰自敗，因此便決定將眾女神趕出天庭，讓她們變成鼬鼠、蝙蝠、田鼠或其他什麼，跑到埃及和尼羅河流域去。只有密涅瓦是個例外，她以司文藝與戰爭之神，參謀與執行之神的名義被留了下來，與朱庇特共掌霹靂。她是生就的一位軍隊主神，無論天上地下、陸地海洋，全都對她十分敬畏。”
“天主的肚子！”巴汝奇詛咒道，“我能是詩人筆下的那種人嗎？我既不瘸又不瞎，又不是粗人莽漢。我的妻子儘管不會如維納斯一樣地美麗，但也絕不至於像她那般淫蕩的；我當然也不會像她男人那樣成為烏龜的。那個瘸腿傢伙是當著諸神的面被宣佈成為烏龜的。光這一點，我同他就完全不同。
“剛才的那一卦應解釋為，我的妻子將是一位忠貞不貳、賢淑端莊、體貼入微、善解人意的女人，像帕拉斯②一樣，是從腦袋裏生出來的女人。英俊的朱庇特也不會成為我的情敵的；我與他一起吃飯時，他絕對不可能在我的菜湯里蘸麵包吃的。
“他的行為舉止端莊，彬彬有禮。他曾經是一個荒淫無度、膽大妄為的好色之徒，比豬狗都更加淫亂。如果巴比倫的阿伽多克勒斯③①珀利翁山和歐薩山均位於古希臘的戴薩里亞，神話傳說，巨人曾將珀利翁山堆放在歐薩山上，以對抗天庭。
②帕拉斯系密涅瓦的別名。
③阿伽多克勒斯（公元前361—前289），西拉庫賽暴君，迦太基人的勁敵。
所說無誤的話，他是由一頭母豬在康狄亞①的狄克特山上養大的。他的性慾超過騷公羊，因此，還有人說他是吃了母山羊阿瑪爾台阿②的奶水長大的。老天爺，他一天工夫就把歐洲這世界三分之一地方的人、畜、山、川，全都給幹了。他的行為很像羊，因此被阿莫尼特人③畫成了一隻長角的山羊，正在幹着公山羊的勾當。
“沒關係，我知道如何對付這長角的傢伙。我可不會讓他把我看作是一個愚蠢透頂的安菲特里翁④、一個長着一百隻眼睛卻又呆又傻的阿爾古斯⑤、一個懦弱無用的阿克里修斯⑥、一個無能的底比斯的呂科斯⑦、一個想入非非的阿蓋諾爾⑧、一個萎靡不振的阿索波斯⑨、一個腿上長毛的呂卡翁⑩、一個多士乾的蠢貨科里圖斯、一個闊背的阿特拉斯。
①康狄亞即克里特島。
②阿瑪爾台阿系神話中養育朱庇特的母山羊，它的一隻角即為後來的豐收角。
③阿莫尼特人系古敘利亞人，據傳系羅得之子阿蒙的後代。
④安菲特里翁系神話中阿爾克墨涅的丈夫，曾受朱庇特的哄騙。
⑤阿爾古斯自以為長有百眼，可以牢牢看住伊奧，但最後還是被音樂催眠，睡著了。
⑥阿克里修斯系神話中的阿爾戈斯國王，因擔心被其外孫所害，便將其女兒達娜伊關在塔中，朱庇特變成金雨潛入。
⑦呂科斯因斥責了其侄女安提俄珀，后被安提俄珀和朱庇特生的兩個兒子殺死。
⑧阿蓋諾爾系神話中的腓尼基國王，尼普頓之子，厄羅珀的父親。
⑨阿索波斯系神話中的河神，其女愛琴娜曾被朱庇特誘拐。
⑩呂卡翁系神話中的阿爾卡地亞國王，朱庇特勾引其女，把他變成一隻狼。
科里圖斯系神話中厄勒克特拉的丈夫。厄勒克特拉曾與朱庇特生達爾達努斯。
阿特拉斯系厄勒克特拉的父親。
“無論他有多大能耐，七十二變，任他變成仙鶴①，變成公牛②，變成半人半羊③，變成黃金④，或者像引誘他妹妹朱諾時變成布谷鳥；或者任他變成老鷹⑤，變成羊，或在愛上阿基亞少女普提亞時變成鴿子⑥，抑或變成火，變成蛇，變成虱子，甚至變成伊壁鳩魯的原子⑦，或像神學大師似的變成第二種思想⑧，我敢保證，我都能用鉤子將他鉤住，讓他原形畢露。您知道我將如何處置他嗎？天主在上！我將仿照農神對付他父親‘天’那樣（這一點塞內加曾對我預言過，而拉克唐修斯⑨後來也證實過），仿照麗雅對付阿提斯那樣⑩，順着他的屁眼，把他的那玩意兒割得一乾二淨，連一根鳥毛也不剩。那他就甭想當什麼教皇了，因為他沒了睾丸。”
“好，非常好，”龐大古埃稱讚道，“來，再用手指翻一次書。”巴汝奇這次翻到了如下的一句：肢斷身殘，渾身血凝。
“這句詩的意思是說，”龐大古埃解說道，“她將把你打得個缺胳①朱庇特引誘麗達時曾變作仙鶴。
②朱庇特變成公牛去勾引厄羅珀。
③朱庇特變成半人半羊去誘拐安提俄珀。
④朱庇特變成金雨，潛入牢房，拐走達娜伊。
⑤朱庇特變成老鷹引誘伽尼墨德。
⑥普提亞系阿卡亞半神半人少女，朱庇特變成鴿子去追求她。
⑦伊壁鳩魯（公元前341—前270），古希臘哲學家。
⑧神學上，思想的思想為第二種思想。
⑨拉克唐修斯系公元4世紀天主教護教論者。
⑩見拉克唐修斯《偽教》第16卷第10章。
傳說過去曾出過女教皇，所以後來新教皇選出后，必須坐一把鏤空的椅子，好讓人看見其確實是男人。
膊少腿，遍體鱗傷。”“您說錯了，”巴汝奇說道，“恰恰相反，是指我要把她打得個七竅生煙，假若她把我惹火了的話。我得動用大棍大棒，狠狠地暴捶。如果沒有棍棒，我就學利地亞國王康勃勒斯啃嚙他女人似的①，把她給生吞活剝了，否則我就算是個窩囊廢，讓魔鬼把我吃了。”
“你可真是好樣的，”龐大古埃說道，“發起火來，比海格立斯都兇狠，難怪人們常說，一個約翰②頂兩個，而海格立斯一人是招架不住兩個對手的③。”
“我是約翰哪？”巴汝奇不服地說。“不是，不是，當然不是，”龐大古埃連忙更正道，“我剛才想說的是賭博的事。”於是，巴汝奇第三次翻那本書，翻出了如下的詩來：帶着女人的熱火，搶劫男人的衣衫。
“這一卦的意思是，”龐大古埃解析道，“她要偷你搶你。根據這三卦看來，你將來會做烏龜，會挨打挨罵，會被偷被搶。”
“您解錯了，”巴汝奇反駁道，“這一卦的意思是，她將全心全意地投懷送抱，死心塌地地愛我。那位諷刺大師④曾經說過，一個熱情似火的女人有時會以偷竊其情人為樂。他說得完全正確。她都偷些什麼呢？無非是一隻手套，一個小玩意兒，一個不值一文的東西。
①見埃里亞努斯《史話散集》第1卷第27章。
②擲骰子贏者是約翰，但約翰也是烏龜的別稱。
③見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1卷第5章。
④系指公元2世紀的羅馬詩人茹維那爾。
她這麼做是逗你玩呢，讓你忙着找半天，她好開心好哈哈大笑。“情人之間常常會噘個嘴，堵個氣什麼的，這叫作打是親罵是愛，更加刺激，更加有味兒。譬如磨刀師傅，有時候總愛敲幾下磨刀石，以便磨起刀來更快。
“因此，我覺得這三卦都是上上卦，大吉大利。否則我是不幹的。”
“你不幹也不行，”龐大古埃說道，“吉凶天定，由不得你接受不接受。古代的法學家，還有巴爾都斯①在其《法學釋例》的最後一卷中，都這麼說過。原因很簡單，沒有什麼可以超越命運之神的，命運之神是不允許任何人提出異議的。巴爾都斯在註釋《學說彙編》第四卷第四章第七款時清清楚楚地註明，弱小者不享有其所有權利。”
①巴爾都斯系14世紀的法學家。
第十三章
龐大古埃授意巴汝奇以做夢的方式來預測其婚姻之吉凶“既然咱倆對維吉爾的卦解析有異，”龐大古埃說道，“那就再另覓一法吧。”
“什麼方法？”巴汝奇問。“一個古老的、有效的、妥帖的方法，”龐大古埃回答道，“就是做夢。在希波克拉底的《論夢》①中，以及柏拉圖、普羅提努斯、揚勃里古斯、西奈修斯②、亞里士多德、克塞諾豐③、伽列恩、普魯塔克、阿爾台米多路斯、達爾底亞努斯④、希羅菲路斯⑤、甘圖斯·卡拉貝爾⑥、泰奧克里圖斯⑦、普林尼、阿忒涅烏斯等人的作品中，都敘述道，做夢時，人的靈魂常常能夠預見到未來的事情。
“我不必跟你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只給你舉一個簡單的例子，①此為希臘文。
②西奈修斯系公元4世紀希臘新柏拉圖派哲學家，普托勒馬伊斯主教。
③克塞諾豐系公元前4世紀的雅典哲學家，蘇格拉底的學生。
④達爾底亞努斯系公元2世紀的羅馬哲學家，著有手相術方面的書籍。
⑤希羅菲路斯系公元4世紀的希臘醫學專家，是寫人體解剖學方面著作的第一人。
⑥甘圖斯·卡拉貝爾系公元4世紀的希臘詩人，又稱士麥那的甘圖斯。
⑦泰奧克里圖斯系公元前4世紀的古希臘詩人。
你就會明白的。當你看到一個乾淨白胖的嬰孩踏實地熟睡時，奶媽便趁機溜到別處自己快活去了，因為她沒必要苦守在嬰兒的搖籃旁邊。人的靈魂亦然，人已入睡，身體各部位的工作已經進入按部就班的狀態，靈魂在人醒轉來之前，也就無所事事，因此便魂游老家——天國去了。
“在天國里，靈魂原先那具有靈性的本能立刻恢復，便開始觀察起那無限的、智力的圓球來①。球的中心向著宇宙各處，球的周邊不在一處停留（按照海爾美斯·特里斯美吉斯圖斯②的說法，圓球即天主）。對於它來說，無所謂新與舊，也不會有所遺漏，一切都是現在。靈魂將不但能夠看見過去，也能看到未來。它把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帶回到人的肉體內，然後，由肉體的各個官能器官傳達出來，告訴你，這就是預言、預測。當然，它不可能把所見到的一切全都原原本本、一模一樣地帶回肉體的，因為肉體的官能有其缺陷和不足。這就如同月亮一樣，月亮從太陽那兒接受了光亮，但它所反射給我們的並不是它從太陽那兒接受的全部，所以並沒太陽那麼明亮、純潔、耀眼、強烈。因此，對於夢來說，就必須有析夢者、圓夢者，他們會把夢解說得清楚明了、合情合理、無懈可擊的。
“赫拉克利特曾經說過，夢無所揭示，也無所隱藏，它只是讓我們從中去探究一種對未來的意義和線索，或研究一下對自己的福與禍，抑或對他人的禍與福。《聖經》上就不乏此類例子；其他宗教的歷史更是說得有憑有據，有許許多多在自己的夢或他人的夢中出現的情況，後來在現實中都得到了驗證。
①當時普遍認為天主系一球狀天體，球心無處不在，遍及各地，又不停留於一地。
②海爾美斯·特里斯美吉斯圖斯系公元2世紀的新柏拉圖派哲學家。據說著作頗豐，包羅萬象。其作品的一個主要論點即“天主系一球狀天體”。
“亞特蘭蒂斯①人和居住在西克拉底群島中的塔索斯島上的人，就沒有這種機遇，因為他們從來就沒做過夢。還有，克雷翁·德·多里亞、特拉敘邁德斯，以及當今的博物學家法國人維拉諾瓦努斯②，他們也都從來就沒有做過夢。
“所以，明天清晨，美麗的曙光用它那粉紅色的手指驅走夜間的黑暗時，你一定要想法好好地睡上一覺。但必須注意，睡覺之前，一定要思想放鬆，不可讓愛情、煩惱、希望、恐懼等各種情緒纏繞在你的腦海之中。
“比如古時偉大的預言家普羅忒烏斯，他經常是忽而變火、變水、變龍、變虎，或變成其他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以便擺脫自己，不去預言人類。如果想讓他預言一下，那就必須讓他情緒穩定，變回到自己原來的形象③。人就是這樣，只有當他身上最具靈性的部分，也就是腦子④安靜下來，不胡思亂想，沒有任何外在的事物讓他分心走神，他才能具有靈性，才能很好地預言。”
“好的，我同意，”巴汝奇說道，“那麼，今天晚上，我應該多吃一些呢還是少吃一些？我這麼問是有道理的，因為我晚上如果吃得不飽，或者不好，我就睡不着，夜裏就會胡思亂想，思想就像肚子一樣空蕩蕩，虛飄飄的。”
“我看你的氣色和體形，覺得你晚上最好還是不吃飯的好。古時預言家安菲阿拉烏斯⑤，對想從夢中預知吉凶禍福者就總是一再叮囑，那一整天都別吃東西，三天前就得滴酒不沾。我們就不必這麼①亞特蘭蒂斯系傳說中的沉於大西洋海底的大陸。
②維拉諾瓦努斯即西蒙·德·諾維爾，生於海瑙特，系拉伯雷同時代的博物學家，人文主義者，1530年，35歲時死於帕杜拉。
③見荷馬的《奧德賽》第4卷。
④此處用希臘文和拉丁文分別寫出了這同一個詞。
⑤安菲阿拉烏斯系神話中阿波羅的兒子，阿爾戈斯的預言家。
苛刻了。
“當然，我相信腦滿腸肥的人總是缺少靈性，但我也不贊成說總在奉齋克己的人，就有靈性，觀察事物就比其他人又快又好。
“你肯定記得，家父卡岡杜亞（我這麼提起他時，是懷着十分敬重的心情的），常常跟我們講到那些奉齋的隱修士所寫的東西，說他們寫出來的東西與他們的身子骨一樣，乾癟、腐朽、乏味。肉體毫無生氣，智力又怎能發達？頭腦又怎能清晰？對此，哲學家和醫學專家們都肯定地說，人的精力是隨着大腦下面的神經所提煉和凈化的動脈血而迸發、活動、發揮功效的。曾經聽人講了這麼一個故事，說是有這麼一個哲學家，他以為一個人只要遠離塵世喧囂，就能夠安下心來去思考，去闡述，去寫作，但是，他周圍卻有各種各樣的動物在活動：狗在叫，狼在嗥，獅在吼，馬在嘯，象在鳴，蛇在噝，驢在叫，蟬在唱，鳥在啾。吵鬧嘈雜之聲不絕於耳，遠比封特奈或尼奧爾①的集市還要喧鬧，實際上是他飢腸轆轆，肚子在叫喚。肚子一餓，胃裏就難受，頭也昏來眼也花，血管卻在汲取肌肉里的營養成分，智力急劇下降，使之對它原應照顧的主人——肉體——有所疏忽。這就像是一隻猛禽被人抓在手中，它雖想要振翅高飛，不受管束，但無奈爪子被繩索拴住，無可奈何。因此，哲學之祖荷馬就給我們寫出了一個頗有教益的經典故事，說是阿基勒斯的莫逆之交巴特羅克魯斯②死後，希臘人尚未停止哭泣，便鬧開了飢荒③，肚子餓得連淚水都流不出來了。人若長時期受到飢餓的折磨，身體十分虛弱，既流不出眼淚，也哭不出來。
①旺代省的封特奈每年舉辦3次大集市，而尼奧爾的集市則比前者更加的繁榮、熱鬧。
②巴特羅克魯斯系希臘英雄，在特洛伊戰爭中被喀克多殺死。
③見荷馬的《伊利亞特》第13卷、第14卷。
“不過，克勤克儉，節制飲食，還是為人所稱道的，所以你得在吃的方面有所克制。晚飯時，不要吃豆子、兔子，也別吃其他的肉類或魚（亦即人們所說的水產類）。白菜也別吃，凡是影響、擾亂智力的食物一概不吃。比如一面鏡子，上面有哈氣或天氣不好，蒙上霧氣，它就模模糊糊，照不清東西；腦子也是如此，如果肚子裏吃了太多的東西，食物必然會產生一種霧蒙蒙的氣體，使人腦子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智力下降，無法接收夢中所顯現的具啟示性的形象，因為肉體與精神是相互關聯，密不可分的。
“你只要挑幾個個頭兒大的克路斯土美尼亞和貝爾卡摩特①產的梨吃就足夠了，頂多再吃一個蒙貝利亞爾產的蘋果，或幾個圖爾產的李子，或我果園中的幾顆櫻桃就行了。這樣一來，你就不必去擔心你做的夢模模糊糊、不知所云了。從前，逍遙派曾說，秋天水果豐收，吃得比其他季節多，所以夢就模稜兩可，無以為信。古時的預言家和詩人也曾有類似的說法，認為騙人的、不靈的夢都隱藏在覆蓋著地面的樹葉下面的，因為秋季正是落葉季節。其實，這類看法失之偏頗，新鮮水果裏面含有大量的天然果汁，很容易散發到人體的各個部分去（如同發酵中的酒一樣），早就被人體吸收了。除此而外，我還建議你去泉邊喝點清涼泉水。”
“這些條件可真夠狠的，”巴汝奇說道，“不過，不管怎麼說，我都得試上一試，等明天早晨把夢做完，早點吃早飯就可以了。另外，我得求求荷馬的兩扇夢門保佑我②，求求摩爾菲烏斯③、艾斯①克路斯土美尼亞和貝爾卡摩特是兩個以產梨聞名的城市。
②見《奧德賽》第19卷以及維吉爾的《伊尼特》第6卷。
③摩爾菲烏斯系神話中的睡眠神。
倫①、泛塔蘇斯②、福貝多爾③，都來保佑我。如果他們在緊要關頭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為他們建一座漂亮的祭壇，用上等細皮毛裝飾一番。如果我現在身在拉科尼亞④伊諾⑤的殿堂里，一邊是厄提魯斯，另一邊是塔拉米斯，伊諾肯定早就讓我踏踏實實地睡上一覺了，也就高高興興地做起夢來，既不猶豫也無困惑。”
然後，他又問龐大古埃道：“您看，我是不是應在枕頭下面放上一枝桂花呀⑥？”
“不必，”龐大古埃說道，“這純屬迷信。據阿斯卡隆人塞拉匹翁⑦、安提豐⑧、菲洛科魯斯⑨、阿爾台蒙⑩和弗爾根修斯·普蘭奇亞德斯等人說，這全是騙人的把戲。我不是要冒犯德謨克利特老前輩，這同把鱷魚或蜥蜴的左肋放在枕下睡覺一樣，同把所謂‘厄美特里德斯’的巴克特里安的石頭放在枕頭下面睡覺一樣。也同把所謂的‘阿蒙的角’放在枕頭下面睡覺一樣；埃塞俄比亞人稱一種顏色金黃、形狀似羊角，亦即阿蒙·朱庇特的角似的寶石，為‘阿蒙①艾斯倫系神話中的恐怖神。
②泛塔蘇斯系神話中的顯形之神。
③福貝多爾系恐怖之神。它與艾斯倫為同一個神，只是名字不同。
④拉科尼亞系古希臘一城市名。
⑤伊諾系底比斯王后。
⑥據伽列恩說，聞桂花可幫助人入睡。
⑦塞拉匹翁著有《論夢》一書。
⑧安提豐系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雄辯家，著有一些論述夢的作品。
⑨菲洛科魯斯系公元前4世紀的古希臘哲學家。
⑩阿爾台蒙生於米勒圖斯，著有《論夢幻》。
弗爾根修斯·普蘭奇亞德斯系公元5世紀的迦太基主教，著有《神話集》。
普林尼的《博物志》和蓋里阿斯的《阿提刻之夜》中都有談到。
見普林尼《博物志》第37卷。
阿蒙系埃及人的太陽神。“阿蒙的角”系一種古化石，亦稱菊石。
的角’，說是誰帶着這種角睡覺，就一定會做一個十分靈驗、獲得神靈啟示的夢。
“至於你所祈求的、荷馬和維吉爾曾經提及兩扇門，一扇是象牙門，從此門中送來的夢，是模糊不清、飄忽不定，難以捉摸的夢，彷彿隔着一層象牙板，哪怕再薄，也還總是不透明的，遮擋住了視線，看不清後面的情景。而另一扇則是角質門，透亮的，後面的一切清晰地映現着，彷彿有光在照耀着似的，看得真真切切，夢境如同真情實況一般。”
“您的意思是，”約翰修士說道，“長角的烏龜做的夢，也就是巴汝奇將在天主和他妻子幫助之下所做的夢，是十分靈驗的，絕不會出錯的？”
第十四章
巴汝奇所做之夢及其夢析
翌日，晨七時左右，巴汝奇來到龐大古埃這兒，在場的有埃庇斯德蒙、約翰·德·安多莫爾修士、包諾克拉特、卡巴林，以及其他一些人。眾人一見巴汝奇，便對龐大古埃說道：“喏，做夢的人到了。”
“為了這句話，”埃庇斯特蒙說道，“從前，雅各之子可沒少付出代價呀①。”
“我確確實實是從夢中來的，”巴汝奇說道，“我做了一夜的亂七八糟的夢，做得稀里糊塗。只記得夢中見到我的嬌妻，年輕美貌，簡直是個絕代佳人，又體貼溫柔，像對待自己的乖寶寶似的哄着我，疼愛我。我真的是舒服得渾身綿弱無力，愜意舒心。她又是親我又是摸我，摸摸我的頭，又親親我的嘴，又緊緊地摟抱着我，嘴裏不停地說我這也好，那也好，沒地方不好。並且，還在我的頭上做了一對漂亮的小犄角逗我玩。我便笑嘻嘻地跟她說，應該把這兩個小犄角弄在我眼睛下方，這樣我才能看清楚要抵的東西是個什麼樣，而且也可以讓摩姆斯②在確定犄角的力量時，不致認為它們長得①約瑟在夢中得知，兄弟們被賣給了以實瑪利人。典出《舊約·創世記》第37章。
②摩姆斯系神話中的諷刺之神。
不是地方，必須加以改動。我的這位嬌妻挺調皮，故意不聽我的，反而把兩隻犄角往上移去，不過，說來也怪，我卻並未感到絲毫的疼痛。
“不一會兒，不知何故，我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隻鼓，而她卻變成了一隻貓頭鷹。正在這時候，我猛然驚醒，夢也中止了。我心裏好不是滋味，心神不定，情緒不佳。這就是我所做的夢。你們聽了之後，如何解析，悉聽尊便。卡巴林，咱們去吃飯吧。”
“我想，”龐大古埃說道，“可以這麼解析你的夢。你妻子並非真的在你額頭上裝了兩隻犄角，如同薩蒂爾①頭上長着的犄角那樣，而是不滿你不忠貞，不守信，移情別戀，想讓你當烏龜。阿爾台米多路斯②對此早有定論，我前面已經說過了。
“就算你不真的變成一隻鼓，她也照樣會把你當成婚慶中的鼓似的任意敲打；而她嘛，即使不變成貓頭鷹，她照樣不失貓頭鷹的天性，偷你搶你的③。你看見沒有，你做的這個夢與維吉爾詩中的預言不謀而合：你將當烏龜，將挨打受氣，將被偷被搶。”
約翰修士大聲嚷叫道：“天主在上，解析得太對了！你要當烏龜了，我的巴汝奇，放心吧，你額頭上一定會長出兩隻漂亮的犄角的。哈，哈，哈，我親愛的犄角大師，願天主保佑你！你發句話，我立刻前去教區替你募捐去。”
“我看哪，這完全相反，”巴汝奇反駁道，“這個夢是說我的終身大事大吉大利，有了豐收角，發財致富，順心如意。
“你說那是薩蒂爾的角，阿門，阿門，但願如此！與教皇的說法不同！這麼一來，我的小錐子就跟薩蒂爾的角一樣，永遠豎起，金①薩蒂爾系神話中半人半羊的諷刺神，頭上長着角。
②阿爾台米多路斯在《論夢》中寫道，夢見頭上長犄角，必當烏龜。
③古時傳說貓頭鷹善偷盜，見奧維德《變形記》第7章。
槍不倒，隨時應戰，隨時進攻。這可是人人都在夢寐以求的事，而又不是人人都能心想事成的。因此，我絕對當不了烏龜，因為我缺少使一個丈夫成為烏龜的唯一的條件。
“乞丐為何沿街乞討？就是因為家中無物可以填飽肚皮。狼為何躥出森林？不就是因為林中無肉可食嗎？女人為何要偷人養漢？這一點我不說你們也心裏明白。如果真的不明白的話，那你們就去求教法官大人、錄事大人、顧問大人、律師大人和性冷淡性無能的教規條令的註釋者們吧。
“你們把長犄角與當烏龜看成了因果必然的事了。我這麼說如果有錯的話，請諸位多加原諒。戴安娜的頭上就長有犄角，狀若美麗的月牙，難道她是烏龜嗎？她連婚都沒有結過，何來當烏龜一說？我勸你們說話時還是斟酌一番，免得她用對付阿克托安①的法子來對付你們。
“善良的巴古斯、潘恩②、阿蒙·朱庇特都長有角，難道他們也都是烏龜不成？如此說來，那麼朱諾肯定是在偷人養漢了？因為凡事都會引起連鎖反應的呀。當著孩子母親的面，說孩子是私生子，這不就是在說，那個父親是個烏龜，而那個母親是有姦情的嗎？
“說實在的，我妻子給我裝上的是豐收角，我敢保證，角里裝的都是好事美事，大吉大利。再者，即使做了婚慶時的一隻鼓，那也是好事，我很高興，經常有人敲敲打打，咚咚咚地響個不停，好不快哉！我妻子美麗動人，是只好看的可愛的小貓頭鷹。不信，有首聖誕歌謠為證：①阿克托安系神話中的獵人，因偷看戴安娜沐浴，被罰變鹿，立即被獵犬咬死。
②潘恩系神話中的牧羊神。
地獄之外加絞刑，聖誕真開心。①”
“我在想，”龐大古埃說道，“你的話好像前後不太一致。一開始，你對自己做的夢十分的高興，可是，人一醒，夢一斷，你卻心神不定，心裏堵得慌，情緒不佳……”
“是呀，沒錯，”巴汝奇打斷龐大古埃說，“因為肚裏無食，餓得慌。”
“不是吧？”龐大古埃接著說道，“我看得出來，不是那麼回事。要知道，凡是夢中斷，人突然驚醒，那就說明此夢是個凶兆。
“這就等於是一種很不好的病，潛伏在身，難以治癒，而且極具傳染性。經過睡眠（據醫家說，睡眠能幫助消化）之後，這潛伏中的病兆便顯露出來，向外擴散。而睡眠突然被打斷，人突然驚醒，第一個感覺就是要準備忍受痛苦，要面對痛苦。正如俗話所說，戲弄馬蜂②，攪動泥沼③，驚擾了熟睡的貓。
“靈魂得夢的啟示，預感災禍必將降臨，不可避免，所以說此夢乃凶兆也。
“比如，海古巴④做夢驚醒。還有奧爾斐烏斯的妻子歐律狄刻所做的夢。埃尼烏斯說她剛做完一個夢，就突然從夢中嚇醒過來。後來，海古巴果然看到自己的丈夫普里亞摩斯和孩子全都死去，國家滅亡；而歐律狄刻從夢中驚醒后不久，悲慟欲絕，氣絕身亡。
①這是15世紀的一首聖誕歌曲中的一句。
②見埃拉斯姆斯的《箴言集》第1卷第1章。
③系指西西里的卡瑪里納泥沼，因居民想將泥沼水排干，而引發了一場瘟疫。居民們祈求阿波羅，阿波羅讓他們不要攪動泥沼。
④海古巴系普里亞摩斯的妻子，其19個兒子和丈夫幾乎全都死於特洛伊戰爭。
“再比如伊尼斯，夢中正與亡故的愛克多爾說話，卻突然驚醒，當天夜晚，特洛伊便遭蹂躪，焚燒①。還有一次，他突然夢見他的家神，立刻嚇醒，第二天，便在海上遇到大風暴②。
“還有，圖爾努斯③，夢中發怒，大戰伊尼斯，驚醒之後，心神不寧，忐忑不安，長期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最後死於伊尼斯刀下④。這樣的例子並不鮮見，還有很多。
“我剛才所說的伊尼斯的事，據法比烏斯·皮克多爾⑤的記載，伊尼斯的舉動，全都在夢中有所顯示，最後得以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