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安娜·卡列尼娜.下》(97)
柯茲尼雪夫和卡塔瓦索夫剛剛來到今天特別熱鬧的庫爾斯克車站,下了馬車,回頭看了看押着行李跟在後面的僕人,就有許多志願兵乘着駟馬車來到面前。許多婦女手拿鮮花歡迎他們,並且在擁上來的一大群人簇擁下進入車站。
有一個來歡送志願兵的太太,從候車室里走出來,和柯茲尼雪夫打招呼。
“您也來送行嗎?”她用法語問。
“不,公爵夫人,我自己要走了。到我弟弟家去休息休息。您常常來送行嗎?”柯茲尼雪夫微微笑着說。
“不能不送呀!”公爵夫人回答說,“我們已經送走八百人,不是嗎?馬爾文斯基還不相信我的話呢。”
“八百多了。如果算上那些不是直接從莫斯科出發的,已經超過一千了。”柯茲尼雪夫說。
“可不是,我說嘛!”夫人高興地接話說,“據說已經募捐將近一百萬了,是嗎?”
“一百多萬了,夫人。”
“今天的消息多麼好呀!又把土耳其人打了個落花流水。”
“是的,我看到了。”柯茲尼雪夫回答說。於是他們談起最新消息,最新消息說的是,連續三天以來,各個據點裏的土耳其人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紛紛潰逃,明天將有一場決戰。
“哦,對了,您聽我說,有一個很好的年輕人要求參軍。不知道為什麼有人刁難。我想請您寫個條子。我認識他,是李迪雅伯爵夫人介紹來的。”
柯茲尼雪夫詳細詢問了公爵夫人所知道的那個要求參軍青年的情況,就走進頭等車候車室,給有關的人寫了一個條子,交給公爵夫人。
“您可知道,伏倫斯基伯爵,鼎鼎大名的……也坐這趟車呢。”當他又找到公爵夫人,把條子交給她時,她帶着揚揚得意和意味深長的笑容說。
“我聽說他要走,但不知什麼時候。他也坐這趟車嗎?”
“我看見他了。他在這兒,只有母親來送他。這倒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辦法。”
“哦,可不是。”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大群人從他們身邊朝餐室擁去。他們也走過去,就看到一位先生手舉酒杯,用洪亮的聲音在對志願兵講話。“為信仰,為人類,為我們的兄弟效力,”這位先生用越來越大的聲音說,“莫斯科的父老兄弟姐妹祝福你們取得偉大勝利!萬歲!”他聲淚俱下地喊道。
所有的人都喊起萬歲!又有一群人擁進來,險些把公爵夫人擠倒。
“哎呀!公爵夫人,怎麼樣!”突然出現在人群中的奧布朗斯基喜氣洋洋地笑着說,“說得好極了,熱情極了,不是嗎?真漂亮!還有謝爾蓋·伊凡諾維奇哩!您最好也說說,說幾句,鼓勵鼓勵。您本來就很會說話嘛。”他輕輕推着柯茲尼雪夫的胳膊,帶着親熱、尊敬和小心翼翼的微笑說。
“不,我這就要走了。”
“上哪兒去?”
“到鄉下我弟弟家去。”柯茲尼雪夫回答說。
“那您會見到我妻子的。我給她寫了信,但不等信到您就見到她了。請您對她說,您見到我了,說我一切都好[1]。她會明白的。還有,請您勞駕告訴她,我已經當上理事了,就是南方鐵路……哦,反正她會明白的。您知道,這是人生的小小煩惱。”他像是道歉似的對公爵夫人說。“米雅赫基夫人,不是麗莎,是比比施,竟然送去一千支槍和十二名護士呢。我跟您說過嗎?”
“是的,我聽說了。”柯茲尼雪夫很勉強地回答說。
“真可惜,您要走了,”奧布朗斯基說,“明天我們設宴歡送兩個參戰的人,就是彼得堡的季米爾-巴爾特尼揚斯基和我們的維斯洛夫斯基,也就是格里沙。兩個人都要出發了。”“維斯洛夫斯基結婚才不久。真是好樣的!不是嗎?夫人?”他對公爵夫人說。
公爵夫人沒有回答,卻望了望柯茲尼雪夫。柯茲尼雪夫和公爵夫人似乎想擺脫奧布朗斯基,但他並不感到難為情。他笑嘻嘻的,一會兒望望公爵夫人帽子上的羽毛,一會兒左顧右盼,彷彿在回想什麼事。他看到一位太太捧着募捐箱走過,就把她叫過來,塞進一張五盧布鈔票。
“只要我有錢,看到這募捐箱就不能無動於衷。”他說,“今天有什麼消息?黑山人可真是好樣兒的!”
“真的嗎?”當公爵夫人告訴他,伏倫斯基也搭這班火車的時候,他叫起來。奧布朗斯基的臉剎那露出悲傷的神情,但過了一小會兒,當他捋着絡腮鬍子一搖一晃地走進伏倫斯基所在的那個房間時,他已經完全忘記了當時伏在妹妹屍體上失聲痛哭的事,只是把伏倫斯基看作英雄和老友了。
“儘管他有種種缺點,但不能不為他說句公道話,”等奧布朗斯基一走開,公爵夫人就對柯茲尼雪夫說。“這才是真正的俄羅斯氣質,斯拉夫氣質!不過我怕伏倫斯基看到他會難過。不管怎麼說,這個人的遭遇太使我感動了。您在路上和他談談吧。”公爵夫人說。
“好的,如果有機會,會談談的。”
“我一向都不喜歡他。但這事為他挽回了不少。他不光是自己去,還自己出錢帶一連騎兵去呢。”
“是的,我聽說了。”
鈴響了。大家向門口擁去。
“他出來了!”公爵夫人指着身穿長大衣、頭戴闊邊黑呢帽、挽着母親胳膊走來的伏倫斯基說。奧布朗斯基走在他旁邊,很起勁兒地說著話。
伏倫斯基皺着眉頭朝前面望着,似乎沒聽見奧布朗斯基說的是什麼。
大概是由於奧布朗斯基的指點,他朝公爵夫人和柯茲尼雪夫所在的地方望了望,一聲不響地掀了掀帽子。他那蒼老了的流露着痛苦神情的臉好像變成了石頭似的。
上了站台,伏倫斯基就一聲不響地讓母親走在前面,先後進了車廂的單間。
站台上奏起《上帝呀,保佑沙皇》,然後是歡呼聲:“烏拉!萬歲!”有一個高個子、凹胸脯的年輕志願兵,在頭頂上揮舞着氈帽和鮮花,特別顯眼地鞠着躬。接着有兩個軍官和一個留着大鬍子、頭戴油乎乎的軍帽的上了年紀的人也探出身來行禮。
[1]原文為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