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暗殺1905第二部》(7)

第十八章《暗殺1905第二部》(7)

生殺榜五大青者

柴木廠

夜並不深,北京城內的街道上還有不少行人往來。

衝出總領衙門后的胡客和姻嬋,此刻正穿行於人流之中。

在二人身後半條街外,三個巡邏方陣總共十二個捕者,正一路追蹤而來。

胡客要解決身後的十二個捕者,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因擔心有天地字號御捕追來,所以他不敢做任何停留。如果姻嬋沒在身邊,他或許會回頭去解決這條尾巴,但此時身邊多了一個人,顧慮自然更多,所以還是先確保安全為上。

胡客和姻嬋一路疾行,沒多久便從宣武門出了內城,來到了外城,又走了片刻,便到了草廠衚衕外面。

已經走了好幾條街,但身後的尾巴依然跟着。

換在以往,胡客和姻嬋早就將這些捕者甩掉了。但在京師大獄裏關了三個月後,剛出獄的姻嬋,身體便如生鏽了一般,遠遠比不了以往。在衝出總領衙門后,她雙腿便有些發軟,感覺使不上勁。為了照顧姻嬋,胡客刻意慢下了腳步,正因為如此,身後十二個捕者才有機會一直跟着。

但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胡客必須儘快想出解決的方法。

他果斷向左一轉,走進了草廠衚衕。一截路過後,兩人來到了后孫公園衚衕。

安徽會館再一次出現在了視野里。

“你進去躲一躲,”胡客對姻嬋說道,“我片刻后就回來。”他也不管姻嬋答應與否,撂下這句話后,便快步往回走。

姻嬋不想和胡客分開,但胡客不給她追趕的機會,眨眼間便消失在了人流之中。姻嬋只追出四五步,知道追趕不上胡客,只好放棄了。

“幾個月沒見,還是死性不改。”姻嬋暗暗嘆了聲氣,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安徽會館,緩步走去。

安徽會館還敞開着大門,姻嬋原本只想進去躲避片刻,但站在會館大門外的那個身形矮胖的男人,一眼便認出她來。

這身形矮胖的男人,正是張榕。

上一次胡客和姻嬋躲入安徽會館時,也是張榕認出胡客,將二人帶去見了光復會眾人。儘管不知道姻嬋的名字,甚至姻嬋還穿着捕者的外袍,但張榕清楚地記得姻嬋的容貌,看見姻嬋沿着衚衕走來,急忙迎上前去叫住了她。

“真沒想到,最後一天還能在這裏見到你!”張榕滿臉興奮,看了看姻嬋的身後,“就你一個人?和你一起的那位義士呢?”張榕沒有隨光復會眾人去東京,因此不像陶成章等人已經知曉了胡客的姓名,所以仍以“義士”相稱。

“他過會兒就到。”姻嬋說道。

“吳大哥今天早上還在感嘆,不能再見上義士一面,實乃畢生之遺憾,想不到今晚便能如願。”張榕笑着說道,“會館裏面正在舉行晚宴,你不介意的話,就一起進去坐坐。”張榕本來是站在會館門外放風的,想不到竟然意外撞見到了姻嬋,當然要邀她入內一坐。

吃了三個月清湯寡水的牢飯,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了,正該好好地吃上一頓。但姻嬋此刻更加擔心胡客,如果見不到胡客歸來,就是山珍海味擺在眼前,她也沒有任何食慾。

為避免有捕者追來發現自己,姻嬋隨張榕進入了安徽會館,不過卻在門後站住了不走。

“等他來了再一起進去。”姻嬋說道。

“這樣更好,”張榕道,“你和義士一同進去,吳大哥看見了,會更加高興。”

姻嬋點了點頭。

在姻嬋看來,身後追蹤的十二個捕者,應該很難給胡客造成什麼麻煩。她以為只需等上片刻的時間,胡客便會回來。

但萬事總有例外,這一次正好如此。

在姻嬋走進安徽會館的同時,胡客也已經走出了草廠衚衕。

依靠詢問來來往往的路人,十二個捕者一路追到了草廠衚衕的外面,與胡客正好撞了個正着。

胡客確定十二個捕者已經發現自己后,立刻加快了腳步,走入與草廠衚衕相對的老牆根街。他一直走到老牆根街的盡頭,隨即用不緊不慢的動作,翻過了街邊的一截圍牆。

胡客的這些舉動,是故意讓那十二個捕者看見的。十二個捕者飛快地追過來,也翻過了圍牆,落在了地上,一股木頭的氣息頓時撲鼻而來。

圍牆內是柴木廠的廠區,數十丈見方的開闊地上,一堆堆碼好的圓木,東一疊西一簇地堆放着。這些圓木堆,極大地阻礙了十二個捕者的視線。

廠區內很黑,十二個捕者往深處走了十幾步,就不得不就地取材,弄了三支簡易的火把,一一點燃。

火光一亮,不遠處就有人影跑來,手裏捉着一根鐵棍子。

來者是柴木廠的守夜人,老遠就看見了火光,還以為是偷木頭的賊人,所以拿了鐵棍子來驅趕,哪知卻是一批御捕門的捕者。

“剛才有沒有看見其他人?”有捕者問道。

守夜人沒有看到任何人進來。“除了你們,連鬼影子也沒一個。”他說著,將手中的鐵棍子收了起來。

方才胡客翻牆而入,十二個捕者在後方看得清清楚楚。守夜人守着另一邊的大門,沒見到其他人出入,如此說來,胡客沒有走大門出去,仍然躲在這漆黑一片的廠區內。

十二個捕者讓守夜人去了,開始往廠區深處搜尋。

廠區里碼放着數十堆圓木,漆黑的死角太多。十二個捕者一分為三,各自保持着巡邏方陣的菱形隊列,分頭搜索。

胡客一個人折返回來,就是為了尋一個荒僻無人之處,將身後這條尾巴給解決了。

在這漆黑的柴木廠里,胡客可以盡情地施展刺殺的本領。

雖然有三個巡邏方陣,共計十二個捕者,但對於胡客來講,並非什麼難題。三十多個奪鬼青者都拿受傷的他沒有辦法,何況是區區十二個捕者,而且他身上的傷已經痊癒。

胡客潛伏在一堆圓木后,待有火光靠近,便圍繞圓木堆轉了一個圈,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這個方陣的後面,以風行電掃般的速度欺近。胡客一舉刺殺了其中三人,卻留下一個捕者不殺。待那捕者呼喊了一聲后,他才動手將其解決,隨即退後數丈,在一堆圓木后埋伏起來。

最後一個捕者的呼喊聲,很快引來了另外兩個方陣。

當前一個方陣奔過去時,胡客蟄伏不動,等到后一個方陣經過時,他才依葫蘆畫瓢,從身後悄無聲息地欺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刺殺了四人。

等到前面那個方陣的捕者發現身後有異常,轉回頭來時,胡客已經不見了蹤影。

十二個捕者已去八人,僅剩的四個捕者驚詫不已。

先前胡客衝出總領衙門后,始終不肯停下追蹤腳步的十二個捕者,見胡客不敢做任何停留,以為胡客只是不成氣候的小毛賊,因此才一路追着不放,想將胡客抓回去立上一功。此時八個捕者轉瞬間便屍橫於地,剩餘的四個捕者,才知道胡客是極其少見的厲害對頭。驚詫之餘,四個捕者心中惶恐不安,一個勁兒地後悔,後悔不該追出來,並趕緊掏出了黑色瓷塤,吹響了代表十萬火急的嗚鳴聲。至於總領衙門離得太遠,衙門裏的捕者根本不可能聽到,四個捕者也已經無暇考慮了。

嗚鳴聲剛一響,胡客便再一次神出鬼沒般地現身於側後方。

四個捕者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被問天掠去了性命。

十二個捕者悉數倒斃,胡客擦去問天鋒刃上的血跡,邁步向剛才翻進來的圍牆走去。

剛走出沒幾步,他忽然斜身一躥,消失在了左側的一堆圓木后。

在胡客藏形匿跡的同時,圍牆的牆頭,忽然立起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翻入了柴木廠,趕到了十二個捕者橫屍之處。

一根洋火“嗤”的一聲燃起,火光映照出了來人的臉,乃是御捕門的秘捕白錦瑟。

白錦瑟俯身查看了死去捕者的傷口,全是傷在咽喉,一擊斃命,概無例外。

“來遲一步!”白錦瑟心中暗想。

她在三個巡邏方陣之後追出總領衙門,一路追蹤到了老牆根街附近,卻失去了目標,方才的緊急嗚鳴聲,指引她來到了柴木廠,只可惜晚了一步。

夜戰

在洋火燃盡的那一刻,白錦瑟忽然轉身,面對着圍牆的方向。

“老蚯蚓,矮腳馬!跟了我八條街,還要做縮頭烏龜嗎?”她冷冷地說道。

原來自打追出總領衙門后,在追蹤前面十二個捕者的同時,白錦瑟也發現,自己的身後同樣有人跟蹤。

白錦瑟的話剛說完,圍牆外便翻入了兩道人影,一高一矮,正是刺客道兵門的黑蚓和玄駒。

“我沒去找你們的麻煩,你們卻三番五次來惹我。”白錦瑟怒道,“從上海一直追到京城,你們當真是鐵了心想殺我!”

“當年我們五大青者一時疏忽,想不到竟讓你多活了十六年,今日也該到頭了。”黑蚓和玄駒走到離白錦瑟三四丈外,便站住了腳步。

“北歸路上,如果不是我腿傷沒好,豈能容得你們撒野?”白錦瑟冷笑道,“十六年前,你們生殺榜上五大青者聯手,也拿我毫無辦法。如今藏血被我手刃,荊棘鳥也已亡命,別說你老蚯蚓和矮腳馬兩個人,就是傀儡也到了,又能拿我怎樣?”

“十六年前你被我們重傷,又中了荊棘鳥的毒,我們料你必死無疑,這才沒有繼續追殺。想不到你身中劇毒竟然沒死,倒讓你走脫了性命。”黑蚓也冷笑起來,“這十六年裏,你躲在哪個旮旯角落?你一直不敢露面,就這麼怕我們再來尋你?”

白錦瑟哼了一聲,道:“我再問你們一次,蘇照水到底在哪裏?”

“姓蘇的十六年前就已被兵門青者誅殺,”黑蚓說道,“你明知此事,又何必多問?”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白錦瑟卻不信黑蚓所言,“我沒見到屍體,他就一定還活着!”

黑蚓嘿嘿一笑,道:“蘇照水早已死了,他是死無葬身之地,所以你才見不到屍體。”

“你胡說!”白錦瑟喝道,“十六年前,那些青者追殺他去了西南,沒一個活着回來,他一定沒有死。他是躲起來了,一定是躲起來了。”

黑蚓道:“他如果沒死,那為什麼要躲起來不見你?”

白錦瑟微微一呆,喃喃說道:“總是有原因的。”她連連搖頭:“他不肯見我,總有他的原因。”

“蘇照水早已死了,現在已是腐骨一具。”黑蚓有意刺激白錦瑟,“你若想找他,我和玄駒倒是可以送你一程。”

白錦瑟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黑蚓和玄駒的臉上:“我腿傷已好,想送我一程,那倒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本事如何,你很快便知!”黑蚓此話一出,那就是要動手了。

黑蚓和玄駒的性格,決定了兩個人動手時的大不相同。

黑蚓人如其名,不僅狡猾,而且謹慎,又極擅潛伏。他一旦接手任務,無論難易程度,必會事先縝密計劃一番,有萬全的把握才會出手。他刺殺之時,往往會採取旁敲側擊的方式,先於暗處潛伏,等到最佳時機來臨,才祭出致命一擊。

玄駒身矮腿短,但速度奇快,極擅追蹤。他一旦接手任務,便會長時間追蹤目標,一旦自認為時機得當,便會出手。他刺殺之時,往往直來直去,依靠快如閃電的速度,在電光石火之間一擊斃命。

正因為這樣的區別,所以黑蚓話音一落,他便一閃身融入了黑暗,不知所蹤。玄駒則正好相反,他赤手空拳,幾個大跨步,從正面朝白錦瑟攻來。

白錦瑟的鎖鏈刀出手,玄駒橫臂一擋。他兩隻手臂均裹有極其堅硬的鋼套,遇到攻擊時,只需橫手格擋,便可防禦周全,而鋼套中又暗藏着極為鋒利的鋼刺。他雙拳一握,觸動鋼套上的機括,鋼刺便貼着手背彈出,迅疾地向白錦瑟還了兩擊。

玄駒和白錦瑟交手片刻,消失不見的黑蚓忽然悄無聲息地現身於白錦瑟的身後。西番刀穿出黑蚓的袖口,鋒銳無比的刀尖,毫無徵兆地刺向白錦瑟的背心。

白錦瑟已和黑蚓打過多次交道,知道這老頭的套路。她沒有回頭,鎖鏈刀往回一帶,掃向身後,迫開偷襲的黑蚓,隨即身子一側,讓過玄駒的鋼刺。

三人兩明一暗,瞬間便潮鳴電掣般斗在一起!

白錦瑟以一敵二,雖暫無取勝之機,但也不落下風。她當年能逃過五大青者的追殺,數月前又在山西汾州府殺了位居五大青者之列的藏血,後來還在瀛台逼得胡客還不了手,足見其厲害。當日在江南製造局內,如果不是白錦瑟腿上有傷,胡客根本不可能有脫身的機會。

這一點,此刻躲在十丈開外的圓木堆后的胡客,也是心知肚明。

白錦瑟和黑蚓的對話,胡客一字不落地聽見了。蘇照水是誰,他並不知道,但肯定與白錦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白錦瑟說蘇照水被刺客道的青者追殺,去了西南,自此杳無音訊,而追殺蘇照水的青者也悉數未回,這件事倒是暗合杜心五所講述的發生在蜀身毒道上的那段往事。那個臨死前讓杜心五傳話給御捕門白錦瑟的“囚犯”,恐怕就是白錦瑟口中的蘇照水,而那兩個押他上路的男人,應該就是追殺他的兵門青者,只因沒從他身上找回天道代碼,兩個青者才沒有取他的性命。雖然這只是胡客的猜測,但應該八九不離十。

白錦瑟與黑蚓、玄駒斗得激烈,胡客卻不想蹚這趟渾水。姻嬋一個人留在安徽會館,胡客已經達到了截除尾巴的目的,必須儘快趕回去,以免姻嬋出什麼意外。

為避免被激斗的三人發現,胡客從廠區的外側繞了個圈,來到了廠門處。廠門開了一道縫,胡客剛才對十二個捕者動手時,守夜人聽到慘叫聲,為了避禍,早已逃得不見了蹤影。胡客伸手握住了門把手,正準備拉開廠門,偏偏在此時,門外有腳步聲靠近。胡客從門縫裏望出去,只見一群黑袍捕者正朝着廠門快步跑來。

胡客不得不再一次潛回一堆圓木之後,躲藏了起來。

廠門被猛地推開了,這群黑袍捕者快步走入,為首者乃是御捕門的天字號捕頭賀謙。賀謙、曹彬和羅向依索克魯的命令,帶人來保護白錦瑟,但出了宣武門后便追丟了目標,三人還帶領捕者追錯了方向,後來聽到極遠處有十萬火急的嗚鳴聲傳來,這才循聲追過來,此時方到。

一進入廠門,便能聽見廠區深處傳來的兵刃碰撞的聲音。

賀謙等人急忙趕過去,但廠區內漆黑無比,一時之間看不清激斗的三人是誰。賀謙急忙命令捕者弄來了一支火把,火光一照,方才看清了白錦瑟,以及正與白錦瑟纏鬥正烈的黑蚓和玄駒。

“原來是你們!”賀謙怒喝一聲,拔出腰間的刀,便向黑蚓砍去。

這半年來,賀謙可謂流年不利。明明抓住了胡客,卻在八寶洲讓胡客逃走,一個多月的千里追捕付諸東流不說,賀謙還在與暗扎子的纏鬥中,左臉頰被劃開一道口子,從此破相;原本去東南辦事衙門辦件小事,卻被白錦瑟一封電報叫到江南製造局內圍殺胡客,想不到卻反而被胡客擊敗,賀謙使用了十多年的弧口控玉刀,也被問天斷去,還擔上了毀去火藥廠的罪責;回京的路上,賀謙本來就滿身是傷,心情也壞到了極點,卻遭遇黑蚓、玄駒和傀儡的輪番刺殺,若非李東泰、苦大鵬和張畢賢率捕者南下接應,恐怕他和白錦瑟早已喪命。賀謙進入御捕門十五年來,可謂一帆風順、平步青雲,從未在短時間內遭遇如此多的晦氣事,可想而知他此時的心情鬱悶到了何種程度。只不過他平時做事瀟洒,即便內心如此鬱悶,依然沒有表露在外。此刻突然見到在回京路上刺殺過自己的黑蚓和玄駒,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有心要出一口惡氣,當即拔刀相向。

賀謙的弧口控玉刀已經毀去,此刻所用的刀,是索克魯收藏在府上的白鹿刀。白鹿刀鍛造於北魏景明年間,是北魏宣武帝元恪的御用寶刀,千餘年來幾經輾轉,最終被索克魯意外獲得,收藏起來。賀謙此次回京后,索克魯非但沒有責備他毀去江南製造局火藥廠一事,反而還多方疏通,使他免受朝廷的責罰,並且還以白鹿刀相贈,等於是免罰反賞,足見他對賀謙的器重。

賀謙一加入戰局,曹彬和羅向也立刻出手,剩餘的十個捕者也朝黑蚓和玄駒圍攻而去。白錦瑟被兩人夾攻已久,此時得到援手,趁勢反擊,黑蚓和玄駒連連告急。

黑蚓年紀已老,動作不比玄駒那般迅疾,險些被賀謙的白鹿刀擊中,隨即被白錦瑟的鎖鏈刀劃破了衣袖,當即急聲喝道:“還不出手?”

他的急喝聲剛落,十個捕者中手拿火把的那個捕者,忽然反戈相向。那捕者滅掉火把,袍袖間一對雙刃刀劍出手,不由分說便朝其他捕者一通刺殺。事出突然,其他九個捕者正一心圍攻黑蚓和玄駒,哪想得到自家人中竟會出叛徒,而且火把突然熄滅,驟然而至的黑暗混淆了視線,大部分捕者還沒明白過來,便遭了暗算。只眨眼的工夫,那捕者已殺盡其餘九個捕者,並且在羅向的後背上留下了一道傷口。

這臨陣反戈的捕者,正是刺客道五大青者之一的傀儡!

傀儡人如其名,如傀儡般沉默寡言,又如傀儡般擅長偽裝。他刺殺之時,往往通過偽裝來接近目標,有時甚至偽裝成目標所熟識之人,目標因此放鬆警惕,便被他輕易得手。

一路追來北京城后,總領衙門嚴加看防,黑蚓和玄駒不敢貿然闖入,於是在總領衙門的外圍埋伏。傀儡則與兩人不一樣,他偽裝成捕者,在總領衙門內潛伏了兩天兩夜,竟一直沒有人發覺。他試圖刺殺白錦瑟,但白錦瑟大多數時候都與其他御捕待在一起,並且索克魯還專門派了捕者保護她,所以一直沒有機會。賀謙、曹彬和羅向率捕者追出來時,傀儡隨行前往,也沒有被發覺,即便剛才開打之時,他也沒打算現身,還朝黑蚓和玄駒各砍了一刀,直到黑蚓實在支撐不住急喝一聲后,他才現出原形,滅掉火把,在黑暗中果然一舉得手,將其他九個捕者悉數殺盡,並且傷了次捕羅向。

羅向原本在專心致志地對付黑蚓,沒想到被傀儡從身後偷襲得手。他後背負傷,疼痛令他怒火上沖,大聲叫罵的同時,轉過身就朝傀儡攻去。傀儡左手雙刃短劍,右手雙刃短刀,一守一攻,片刻間又在羅向的右臂上劃開了一道口子。但羅向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受傷與沒受傷近似沒有區別,甚至受傷后,他的進攻更加猛烈。對他而言,負傷便如飲酒,傷得越重,勁頭越足。

賀謙深知羅向單打獨鬥絕非傀儡的對手,急忙抽出身來,夾攻傀儡。他與羅向並肩作戰,一時間與傀儡平分秋色。

另一邊,白錦瑟和曹彬共同對付黑蚓和玄駒,你來我往,難分伯仲。

胡客已在暗處潛伏了許久。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雖然雙方此時纏鬥得難解難分,但胡客卻已看出勝負的端倪。他看出在三大青者之中,玄駒和傀儡是全力以赴地應戰,黑蚓卻根本沒盡全力。姜還是老的辣,這個最擅於捕捉戰機的兵門青者,一直留有後手,這也是黑蚓的一貫風格。黑蚓有意收斂,等最佳的時機出現,便會祭出最為致命的殺手鐧,到時候對手反應不及,多半會中招。即便黑蚓未盡全力,雙方仍然鬥成平手,所以戰局如果不出意外,最終的結果一定是黑蚓、玄駒和傀儡勝出,賀謙、曹彬和羅向被殺,白錦瑟倚仗極其厲害的身手,或許能逃得一命。

但這世上偏偏就有如果。

在勝負的天平已逐漸向三大青者傾斜之時,一聲拖長的嗚鳴聲,忽然從極為渺遠的地方傳來。

賀謙在和傀儡拚鬥的過程中,已越發感到吃力。和胡客一樣,他也預料到了最後的結局。這一聲嗚鳴如同救命稻草,賀謙急忙抽身出來,吹響了黑色瓷塤。遠處的嗚鳴聲又響了兩下,似乎是在與賀謙對話。賀謙精神大振,收起瓷塤,揮舞白鹿刀,再次向傀儡攻去。

片刻之後,柴木廠外響起了成片的腳步聲,李東泰和張畢賢領着大批捕者,快步沖入了柴木廠。

原來賀謙、曹彬和羅向率領一隊捕者追出總領衙門后,長久不歸,索克魯擔心出事。在破解完刺客捲軸后,索克魯便命李東泰和張畢賢率領大批捕者出來接應。方才那渺遠處的嗚鳴聲,正是李東泰尋找不到白錦瑟和賀謙等人,這才吹響瓷塤,看看能不能得到回應。在得到賀謙求助性的回應后,李東泰急忙帶人趕過來增援。

突然又來一批生力軍,黑蚓、玄駒和傀儡所面臨的局勢頓時急轉而下。這一回沒有第二個“傀儡”了,李東泰、張畢賢等人一撲入戰局,三大青者頓時險象環生。

今晚已經沒有機會殺死白錦瑟了,黑蚓、玄駒和傀儡都深知這一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三大青者轉攻為守,準備突圍撤退了。

這三大青者各有所長,黑蚓擅長潛伏,玄駒速度奇快,傀儡精於偽裝,而且傀儡此時是一身捕者的打扮,撲入戰局的大批捕者給了他重新偽裝的機會。雖然有白錦瑟壓陣,賀謙、李東泰等五位御捕在場,另有二十多個捕者結成包圍圈,但在漆黑一片的柴木廠里,位居刺客道五大青者之列的黑蚓、玄駒和傀儡,想要突圍,也不是特別困難的事。

在黑蚓、玄駒和傀儡準備突圍的同時,胡客也打算離開了。

胡客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如果不小心被白錦瑟等人發現蹤跡,可就不是如之前追蹤的十二個捕者那般容易對付了。

趁御捕門眾人正奮力圍攻三大青者的機會,胡客悄無聲息地溜出廠門,快步遠離了柴木廠。

胡客再回到安徽會館時,已過去了近一個時辰。

姻嬋早已心急如焚,幾乎就要衝出去尋找胡客了,好在胡客終於平安歸來。

胡客原本打算帶姻嬋連夜離開北京城,但張榕盛情邀請,希望兩人入內與吳樾和楊篤生一聚。考慮到姻嬋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而且還有陶成章的話要帶給吳樾等人,胡客於是改變計劃,決定在安徽會館歇一夜再走。

安徽會館內的晚宴規模並不大,只擺了五桌酒席,並且已經接近尾聲。席間賓客全是吳樾、張榕和楊篤生的友人,其中絕大部分是租住在安徽會館的安徽籍同鄉,大都是來北京投考學堂的。吳樾本是性情中人,一向愛酒,但這次他卻破天荒地一滴酒也不沾,聲稱明天還有要事待辦,怕飲酒誤事。張榕和楊篤生也是如此。友人們一再勸酒,但三人執意如此,始終滴酒不沾。

胡客和姻嬋的突然出現,讓吳樾驚喜莫名,急忙叫廚房的廚子再趕炒幾個熱菜。

張榕和楊篤生雖然因為胡客和姻嬋的到來而高興,但大部分時間裏卻顯得心事重重,唯獨吳樾興緻高漲。雖未飲酒,但吳樾歡歌慷慨,言笑從容瀟洒,望之英氣如雲。胡客見吳樾如此,心中已料到一二,但有眾多賓客在場,他也不便多言。

晚宴結束后,所有賓客相繼離去。

等到沒有外人時,回到吳樾的卧房內,胡客才向吳樾、張榕和楊篤生轉述了陶成章的話,要三人暫停行刺出洋五大臣。

吳樾等三人相互看了一眼。

吳樾說道:“實不相瞞,我們三人已做好一切準備,明日便要去行刺載澤等五個賊官!”

“非去不可?”胡客問道。

“義士不必相勸,我們三人非去不可!”吳樾朗聲說道,“此次行刺,不成功,便成仁,不達目的,誓不生還!”

三人已決心一死,目光堅毅不改。方才的晚宴,便是最後的晚宴,三人能在赴死前與眾多友人相聚言談,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人各有志,何況胡客本身就是刺客,自然了解吳樾等人一心赴死的決心。他沒有勸阻,反而心中滿是敬佩。胡客雖是職業刺客,但每一次刺殺都是天層分派下來的任務,雖然也刺殺了不少壞人,但對他個人而言,沒有任何特殊的意義。充其量,他只不過是個殺人的機器而已。只有在得知“六斷戒”后,在北方一口氣刺殺了多個貪官污吏,那時胡客才覺得心中快意無比。吳樾、張榕和楊篤生謀刺出洋五大臣,不為錢財,不為聲名,也沒人逼他們這樣做,他們之所以甘願拋身捨命,純粹是為了心中的那份大義。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便如豫讓之刺趙襄子,荊軻之刺秦王,胡客又如何能不敬佩呢?

胡客取來了酒壺酒杯,在桌上擺開五隻杯子,一一斟滿。

“我胡客能結識三位,乃人生幸事。”胡客舉起一杯酒,看着三人說道,“不成功,便成仁!”姻嬋也取過一杯,舉了起來。

吳樾、張榕和楊篤生是第一次知道胡客的姓名。尤其是吳樾,一直以來他對胡客都是心懷敬重,但胡客沉默少言,對人極其冷漠,總讓人有敬而遠之之感。胡客此時親自斟酒,面對三人說出這番言語,不禁令吳樾內心深處洶湧澎湃。

吳樾、張榕和楊篤生各取了一杯。

“不成功,便成仁!”

三人同聲重複了這句話,與胡客和姻嬋舉杯共飲。酒入肚中,頓時化為滿腹豪情。

生殺榜

當吳樾等人離開后,房間裏只剩下胡客和姻嬋時,姻嬋再也不想掩藏感情,緊緊地抱住了胡客。

“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姻嬋說道。

久別重逢,姻嬋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她一個勁地追問胡客,希望知道在分開后的三個月裏,胡客究竟經歷了哪些驚險或有趣的事情。

胡客只簡單說了在東京保護孫文的事,以及依照項鏈里的暗碼紙尋去了十四號當鋪,卻與白錦瑟遭遇,後來在江南製造局內發生一番爭鬥的事。不過他向姻嬋隱瞞了一件事,那就是兵門的“奪鬼”競殺。

“我就很簡單了。”當胡客反過來問姻嬋時,姻嬋也簡單說了她的經歷。她是在武定府被白錦瑟抓住的,隨即被帶回御捕門京師總領衙門,被關進了京師大獄。白錦瑟想方設法逼問姻嬋另一幅捲軸的下落,但姻嬋始終不說。“我擠對她,叫她有本事就一家家當鋪去搜,沒想到她還真的去了。”說到這裏,姻嬋不禁輕聲一笑,“可到頭來,這兩幅捲軸還不是落回了我們手裏。”姻嬋將兩幅刺客捲軸取出,放在了桌上。

胡客卻沒有姻嬋這樣的好心情。兩幅捲軸在御捕門的手上走了一遍,御捕門肯定已經掌握了兩幅刺客捲軸里的內容,說不定已經加以破解。胡客想起救姻嬋出京師大獄時,沖入獄中的林鼎寒開口就對索克魯說“找到了解法”,現在細想,林鼎寒說的也許就是兩幅刺客捲軸的破解之法。

胡客將兩幅刺客捲軸鋪展開來。

“這是道上的東西?”姻嬋看見了捲軸的內容,不禁流露出了驚訝之色。捲軸上這種形式的代碼和腳文,只有刺客道才會有。

胡客將從舒高第那裏聽來的刺客捲軸的事,向姻嬋簡略說了。

“原來是這樣,”姻嬋恍然大悟,“難怪天層和那女人都想得到這兩幅捲軸。”

刺客捲軸事關天層的下落,胡客不禁盯着代碼和腳文,陷入了沉思。

“你想找到天層?”姻嬋見胡客沉思,不禁有此一問。

姻嬋雖和胡客私拜天地,結成了夫妻,卻一直不知道胡客是南家的後人。這段時間裏,姻嬋先後兩次被御捕門關押起來,所以胡客的種種經歷,只要胡客不說,姻嬋便無從得知。除了胡客剛才的講述,她就只知道胡客曾險些在頭號當鋪被刺客道設局誅殺,至於箇中原因,她曾問起,但胡客只回應以搖頭,姻嬋清楚胡客的脾氣,也就沒有再追問。

“你是想報頭號當鋪的仇?”姻嬋試探性地問道。

胡客沒有回答。他抬起頭來,問姻嬋道:“這條代碼和腳文,你能不能解?”

姻嬋知道胡客一定有事藏着掖着,她也受夠了胡客對她的提問置之不理。雖然她知道胡客一貫如此,可仍免不了來氣。“我可沒那本事!”她說道。

胡客也不說什麼,埋下頭去,繼續思索。

胡客知道,代碼是不會變的,關鍵在於腳文。可要理解這腳文中的八個字,絕非易事。

腳文中的八個字,對應李白的四首詩,若非飽讀詩書之人,根本沒法看出這一點聯繫。這是最為關鍵的一點,只要洞悉了這一點,代碼和腳文就可迎刃而解。林鼎寒是秀才出身,平素讀書很多,又極愛李白的詩文,這才一眼窺破個中聯繫。胡客卻拿這八個字毫無辦法。破解代碼和腳文不比刺殺,久思不得其解,胡客只好放棄。

解不開沒關係,另闢道路就是。胡客已經猜到御捕門破解了刺客捲軸,接下來只須盯住御捕門的一舉一動,總能讓御捕門的捕者成為帶路人,給他指出天層的所在。

暫且擱下刺客捲軸一事後,胡客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在柴木廠里,白錦瑟的言語中提及了生殺榜上的五大青者,被潛伏在暗處的胡客聽得。入道六年,胡客從未聽說刺客道有五大青者的說法,至於生殺榜是何物,同樣聞所未聞。胡客只知道暗扎子有賞金榜,卻不知刺客道有生殺榜。姻嬋有十二年的刺齡,比胡客多出六年,因此他向姻嬋問及此事,看她是否知曉。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姻嬋仍在生氣。

胡客吃了個閉門羹,於是也不再說話,房間裏的氣氛,開始變得僵硬。

這種僵硬的氣氛持續了許久,最終被姻嬋的問話打破了。

“你為什麼要找天層?”姻嬋看着胡客。

“不管你遇到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她繼續說道。

“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不肯說出來?”她沒有放棄追問。

胡客始終一言不發。他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將所有的事情告訴姻嬋,但絕不是現在。

“罷了。”姻嬋放棄了,她知道已沒有必要再追問下去。她嘆了口氣,說道,“你不告訴我,總有你的原因。”

話雖這樣說,但她的心卻冷了不少。

“你想知道生殺榜和五大青者的事,”她心灰意冷地說道,“我告訴你就是。”

生殺榜,是刺客道效仿先秦時期的五大刺客所設立。生殺榜只列五個名額,每年一更,刺客道所有刺齡在十二年以上的青者中,最優秀的五個青者入生殺榜,即為刺客道的“五大青者”。兵門和毒門的青者,一旦刺齡滿十二年,串人便會告知生殺榜一事,這和刺齡滿六年時告知“六斷戒”是一個道理。

半年前,姻嬋的刺齡達到了十二年,從串人處得知了生殺榜和五大青者一事。

當年莫干山之戰後,刺客道青者良莠不齊,分化極其嚴重,生殺榜曾長期被五個名字所佔據,即黑蚓、玄駒、傀儡、藏血和荊棘鳥。後來荊棘鳥因叛道而被除名,虞美人入榜,藏血被白錦瑟殺死後,屠夫入榜。如今佔據生殺榜的五大青者,資歷都非常老,其中黑蚓擁有五十五年刺齡,玄駒有三十九年刺齡,傀儡有三十八年刺齡,虞美人和屠夫的刺齡一樣,都是二十三年。

“你一旦想做什麼事,就沒人能勸得住。”姻嬋講完了生殺榜的事,對胡客說道,“我也不打算勸阻你,但你若真要與天層為敵,就務須小心這五大青者,他們沒一個是好對付的。”姻嬋本已心灰意冷,不想理睬胡客,但不知為什麼,臨到頭來,關切的話仍然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胡客點了點頭。

除虞美人外,其他四大青者,胡客都已見過,其中和屠夫有過兩次交手,胡客都是險勝。至於黑蚓、玄駒和傀儡,胡客在柴木廠看過三人與御捕門眾捕者激斗,實力都與屠夫在伯仲之間,其中黑蚓因年齡偏老,可能會稍弱一些。

姻嬋身子疲憊,洗浴之後,便先行上床睡了。胡客又思索了一些事情,方才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辰時剛過,吳樾便來敲門。

他今日要去正陽門火車站,行刺清廷派遣出洋考察的五位大臣,不管事成與否,到時候北京的內城外城勢必會在第一時間實行封鎖戒嚴,隨之而來的便是全城搜捕。吳樾特來叮囑胡客和姻嬋儘快出城,以免到時被阻在城內,節外生枝。

“二位保重!”吳樾叮囑完后,對胡客和姻嬋抱拳說道。

張榕和楊篤生等候在夾道的轉彎處,也遠遠地沖胡客抱了一下拳。

“多加小心!”胡客說道。

吳樾極為鄭重地點了一下頭。他沖胡客微微一笑,然後轉過身去,與張榕和楊篤生一起,走上了那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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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殺1905大合集(共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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