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中國繪畫常識》(14)

第一百二十二章《中國繪畫常識》(14)

清朝之繪畫

清朝文化概論

滿人代朱明之運,握政權者二百五十餘年,然其文化猶存漢族之舊。清朝之制度、文物大抵承明之矩范,而其學風一變明之形式,擬古文學而崇尚訓詁、考證,於是漢學大興。如閻若璩、毛奇齡、朱彝尊、紀昀諸家,皆經史宏博,供奉殿廷。聖祖、世宗、高宗三君相繼,英明震於海內,獎勵文學,整飭政治,故享有百餘年之隆盛。召集文學博雅之士編纂大部書籍,如《明史》《佩文韻府》《淵鑒類函》《佩文齋書畫譜》《康熙字典》《西清古鑒》《四庫全書總目》《大清會典》《大清一統志》等書;兩次開博學鴻詞科以延攬四方賢俊,雍容儒雅,蔚然一代之文獻有足觀也。

然役天下之聰明才智沉埋於訓詁、考據之中,使不暇及於盱衡治亂、臧否人物,此亦帝王牢籠人才之術,而其人亦樂於雍熙太平化澤之下,不顧及其他。其思想純和調洽,乃至軟化;其詩文,亦以聲調詞藻為尚,而發揚蹈厲、奇拔突兀之風聲鮮矣。影響所及,繪畫亦然。所謂院體畫,遠述黃筌之佳麗,近師周(之冕)、呂(紀)之精整。更有徐氏體脫化之純沒骨畫惲壽平一派,海內爭相仿效,至有常州派之目。山水畫則承明末之餘風,加以王煙客供奉內廷,沈、文、董、陳之勢蔓延於畫界,所謂文人畫之思想趣味,翕然投合,蓋亦運會使然也。

自明之萬曆至於康熙、乾隆之間,成一貫之狀態。吳梅村之畫中九友、崇禎末玉山高隱十三家跨明清兩朝,其畫派雖各有不同,而筆致氣韻多主輕軟閑淡,乏峭拔偉大之觀,大抵皆專尚南宗者也。

清朝雖無畫院之設,如宋、明授品級之畫官,然畫人供奉內廷。康熙、乾隆之際,聖祖、高宗獎勵文藝,畫學亦隨文運而興。顧見龍、徐璋以寫真供奉內廷。焦秉貞取法西洋畫,開一新機軸,弟子冷枚,皆供奉內廷。王原祁供奉內廷,鑒定古今名畫。聖祖嘗幸南書房,命畫山水;聖祖憑几觀之,不覺移晷。其他葉洮、釋成衡、釋覆幹,皆供奉內廷。世祖朝,孟永光以人物寫真為內廷祗候。謝淞洲字滄湄,號林村,長洲布衣。雍正初,命鑒別內府所藏真贗,因即以所畫山水進呈,得蒙嘉獎。以疾罷歸。畫學倪、黃,兼宋人筆意。乾隆時,唐岱、余省共以山水入直。袁江、陳枚、賀金昆亦共事憲廟,供奉內廷。乾隆十六年,高宗南巡,張宗蒼進呈畫冊,受命入都,內廷祗候。康熙、雍正、乾隆百三十餘年,學術、技藝最為進步之時代,武功之盛亦超出前古。蓋清朝之盛,至乾隆可謂達其極點。高宗在位六十年,禪位於仁宗。爾後教匪、海盜、回部之亂相繼而起,外國之交涉頻繁,國家多難。嘉慶以後,國運不振,藝術日以衰頹。咸、同以來,雖有作者偶然鱗爪,未能宏演規模,舊風且不能保存,新運亦不能開發,可謂畫學千鈞一髮之時也。

[清]袁江《竹苞松茂圖》

清朝之山水畫

上述之山水畫如沈石田、文徵明、董玄宰、陳眉公輩,其聲望高於藝苑,其尚南貶北之論畫風靡一世。明嘉靖、萬曆之頃,吳派雖已勃興,而康熙、乾隆四海昌平,士大夫皆優遊風雅,其雍容和平之氣象,適與南宗之趣味相投合,故南宗畫獨佔優勢。大抵皆屬元季四家之派為多,以渴筆抹擦、淡墨渲染、淺絳烘染諸法成一種之畫調。張浦山之《畫征錄》所云:唐宋人畫山水多用濕筆,故謂之水暈墨章。至元季四家始用干筆。明董其昌合倪、黃兩家之法,純以枯筆干墨,然亦是晚年偶然為之耳。今人遂以為藝林絕品,爭趨仿效,雖骨幹老逸,於氣韻生動失之遠矣。蓋濕筆難工,干筆易為;濕筆易流於薄,干筆易見厚;又濕筆渲染費功,干筆點擦便捷。由是作者、觀者一以耳食相與,侈大矜張,遂而盛行,以濕筆為俗工而棄之。然畫尚乾濕互用。王原祁晚年好梅道人墨法,亦會董源之意。錢大昕曰:“近來之畫以為簡遠超妙,實乃盡失古法。”蓋清朝之畫山水,每祖述董、巨及元季四家,實乃沈、文、董、陳之末流,其技巧漸成一定之典型,頗失自由之態度,致不見宋、元之風格。而董其昌析筆墨之精微,究宋、元之異同,為藝苑推首,士人爭趨慕之。當時以董其昌為中心,成華亭一派。學者點擬拂規,唯恐失之,徒襲皮毛,忘其精髓,遂流成習氣云云。然就清朝山水畫之大勢觀之,雖乏雄健精實之觀,而筆致圓韻,其乾濕互用,秀潤之氣溢於紙墨,不易模擬,亦清朝山水畫之特色。大抵明清之作者稱為文人畫,於畫外寓書卷之氣,其風格雖不一種,亦可謂于山水成一時之風氣也。

清朝之山水,南宗獨盛,北宗漸歸澌滅。由明末以至清初,紹戴文進浙派之衣缽者,蔣嵩、張路等之粗獷,一洗而空之。吳派遂代浙派而興,以浙派為俗惡。然浙派之後勁嶄然露頭角者,有藍瑛一人出於明之末季。瑛字田叔,號蝶叟,晚號石頭陀。初學黃子久之秀潤;晚年得浙派之意,筆力蒼勁,蓋能去浙派之粗而得南宗之潤者。設色妍麗,務為精刻,則不免斧鑿之跡;吳派者流往往以此短之。其子藍濤、藍孟,其徒陳璇、王奐、馮湜、顧星、洪都、蘇誼、禹之鼎、吳訥、丁錫、龔振、王巘、胡眉等傳其法。至於吳派之作家,傳記所載,不遑屈指,然樹清朝山水畫楷模,為藝林所推重者,由明末至清初,所謂江左三王是也。

王時敏,號煙客,善詩文,長分隸,博覽古今名跡。佈置設色,勾勒渲染,悉有根柢。於大痴墨妙,早歲即窮閫奧,晚年益臻神化,世之論一峰老人正法眼藏者,必歸於公。其祖為明相國文肅公錫爵,父翰林衡。時敏以蔭至奉常,然淡於仕進,優遊筆墨,為畫苑領袖。平生愛才若渴,不俯仰世俗,以故四方工畫者踵接於門,得其指授,無不知名;海虞王翚,其首也。卒年八十九。子撰、孫原祁皆傳其法,而原祁最著。

王鑒字符照,太倉人,弇州先生孫。由進士起家,曾官廉州太守,世稱王廉州。精通畫理,摹古尤長,而於董、巨尤為深詣。視煙客為子侄行,而年實相若;互相砥礪,並臻其妙。世之論六法者,以兩先生有開繼之功焉。

[清]吳歷《槐榮堂圖》

王翚字石谷,號耕煙外史,常熟人。幼嗜畫,運筆構思,天機迅露,迥出時流。太倉王廉州游虞山,翚以畫扇倩所知呈廉州,廉州大驚異,即索見翚,遂以弟子禮見。與談,益異之,曰:“子學當造古人。”即載之歸。先命學古法書數月,乃親指授古人名跡,遂大進。既而廉州將遠宦,念非奉常勿能卒此子業者,即引謁奉常。叩其學,曰:“此煙客師也,乃師煙客耶!”挈之游江南北,盡得觀撫收藏家秘本。石谷既神悟力學,又親受二王教,遂為一代作家。卒年八十九。武進惲壽平亦以山水自負,及見石谷,度不能及,則改寫生以避之。嘗曰:“古今來筆墨之至齟齬不能相入者,石谷則羅而置之筆端,融洽以出。神哉技乎!”畫有南北宗,石谷蓋能合而為一,自出機杼,學古而不泥古,故為名流推重。石谷嘗論畫曰:“畫有明有暗,如鳥翼不可偏廢。”又曰:“繁不可重,密不可窒,要伸手放腳,寬閑自在。”又曰:“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乃為大成。”又曰:“皴擦不可多,厚在神氣,不在多也。”又曰:“凡設青綠,體要嚴重,氣要輕清,得力全在渲染。”又曰:“氣愈清而愈厚。”觀石谷之論,可知其功力之深矣。

“三王”之畫風靡一代,其門徒亦多。王時敏之子撰、孫原祁之外,吳歷、薛宣、釋性潔、楊晉、胡竹君、徐溶、宋駿業、唐俊、顧卓、金學堅、袁慰祖、楊恢基等,而吳歷最著。吳歷字漁山,吳人。法宗元人,尤長大痴。疊嶂層巒,心思獨運,氣韻沉厚,深得王奉常之傳,與石谷相伯仲。麓台論畫,每右漁山而左石谷,蓋亦有見也。

麓台名原祁,字茂京,奉常之孫。康熙庚戌進士,由知縣擢給諫,改翰林,補春坊,供奉內廷,鑒定古今名畫,晉少司農、《佩文齋書畫譜》總裁。卒年七十。童時偶作山水小幅粘齋壁,奉常見之,訝曰:“吾何時為此耶?”詢知,乃大奇,曰:“是子業必出我右。”間與講析六法之要,古今異同之辨。及南宮獲雋,奉常曰:“汝幸進士,宜專心畫理,以繼我學。”於是筆法遂大進,而於大痴淺絳尤為獨絕,熟不甜,生不澀,淡而厚,實而清,書卷之氣盎然楮墨之外。是時,虞山王翚以清麗之筆名傾中外,公以高曠之品突過之。琅玡元照見公畫,謂奉常曰:“吾兩人當讓一頭地。”奉常曰:“元季四家,首推子久。得其神者,唯董宗伯;得其形者,予不敢讓;若形神俱得,吾孫其庶乎?”元照深然之。其推許如此。公每作畫,必以宣德紙、重毫筆、頂煙墨,曰:“三者不備,不足以發古雋渾逸之趣。”客有舉石谷畫為問,曰:“太熟。”復舉二瞻,曰:“太生。”蓋以不生不熟自處也。弟子華鯤(字子千,無錫人,宮州同知)、金明吉(吳人)、唐岱(字毓東,號靜岩,滿洲人,以官蔭參領)、王敬銘(字丹思,嘉定人)、黃鼎(字尊古,常熟人)、趙曉(字堯日,太倉人)、溫儀(字可象,三原人)、曹培源(字浩修)、李為憲(字巨山)、弟昱(字日初)、釋覆千、吳應枚、吳振武,皆受麓台指訓。張棟、呂猶龍等亦師之。此等畫派謂之婁東派,王翚一派謂之虞山派,出入諸體,格調清麗,楊晉、胡節、顧昉之流皆承其風。黃鼎之門人方士庶、張宗蒼,其後董邦達董誥父子,錢維喬錢維城兄弟,王愫、王震、王學浩等,皆屬於麓台一派。

[清]查士標《山水圖》

[清]龔賢《掛壁飛泉圖》

[清]王翚《溪山紅樹圖》

[清]髡殘《雨洗山根圖》

此等畫家之外,尚有新安派、松江派、姑熟派、江西派、金陵派之目。新安以雪林為宗,始於釋弘仁(漸江),弘仁之徒高翔、祝昌等,皆以疏峻為能,干墨皴擦,不免流於薄弱。松江派蓋沿於董玄宰、趙文度之習。張浦山謂松江派漸即於纖熟甜賴。羅飯牛崛起寧都,挾所能以游省會,名動公卿;士夫學者多宗之,謂之江西派。姑熟一派,查士標、孫逸、汪之瑞、釋弘仁稱為海陽四大家。又蕭雲從與陳延稱為畫院二妙,其畫品高逸蒼秀;而孫逸名尤著,人以為文待詔後身,又與蕭雲從並稱孫蕭雲。又程嘉燧(孟陽)、程邃(穆倩),皆徽州人,筆意高古,而穆倩善用干筆。以上諸家,皆於四王之外別樹一幟者,其淵源仍屬於元四家。金陵派以龔賢為首,樊圻、高岑、鄒喆、吳宏、葉欣、胡慥、謝蓀等,謂之金陵八家,有類於浙派者,有類於松江派者。龔賢沉雄蒼秀,妙絕一時。秦逸芬謂其墨太濃重,無清疏秀逸之趣;戴鹿床謂其有鉤斫之跡。是皆狃於王派畫一偏之見也。

[清]張宗蒼《山水圖》

自清初至於乾嘉之間,諸家雖各有特長,無不受南宗之化,唯金陵數子近於浙派者猶存北宗之風。此外如釋道濟、馮源濟、方大猷、釋雪個、張宏、張風、傅山、金陵明、惲向、方以智、庄向生、馬昂、沈宗敬、顧大中、笪重光、翁嵩年、陸痴、嚴怪、釋髡殘等,皆能獨具風裁。其中以釋道濟尤能自成一格,王太常稱為江南第一,戴鹿床謂其如江湖逸土,聞見博洽,舉止恢奇,極加推許。又有畫中十哲:高鳳岡、高鳳翰、李世倬、黃慎、張鵬翀、李師中、董邦達、王延格、陳嘉樂、張士英等。崇禎之末有玉山高隱十三家,皆江蘇崑山人,歸文休昌世、許蒼溟夢龍、許開之宏先、張士美檟、桂夢華琳、張子柳檉、張南宿炳、徐孟碩開晉、顧伯厚宏、許瑞玉瑔、龔慧生定、姚元暉曦、潘弱水澄也。弱水師大痴、石田,酒酣放筆,高岩古干,盤郁淋漓,見者撟舌。

人物畫之變遷

道釋人物之壁畫,元明已稀,至於清朝,殆為絕跡。西湖天竺寺壁畫觀自在像,為楊芝筆,惜不戒於火。楊芝善人物、仙佛、鬼判,筆力雄姿,不假思慮,援筆立成。特長於尋丈大體,愈大愈妙。嘗自言曰:“安得三十丈大筆,磨墨一缸,以田家除場大帚蘸墨,乘快馬以掃數筆,庶幾手臂方舒而心胸以暢。”然不善小幅,流傳絕少。楊芝之外,徐人龍、丁元公、顧昇、董旭、釋弘瑜、呂學皆善仙佛、鬼神、人物。

至於歷史風俗人物,明末有南陳北崔為斯道之妙手,三百年來無此筆墨。陳洪綬字章侯,號老蓮,浙江諸暨人。年四歲過婦翁家,見新堊壁,登案畫關壯繆像,長八九尺。婦翁見之驚異,遂扃其室以崇奉之。洪綬畫人物,軀幹偉岸,衣紋清圓細勁,兼有公麟、子昂之妙。設色學吳生法,其力量氣局超拔磊落,在仇、唐之上。少時渡錢塘,拓揚州府學公麟七十二賢石刻,閉戶臨摹,數摹而數變之。又嘗撫周景元美人圖,至再四猶不已。人指所摹者謂之曰:“此已勝原本,猶嗛嗛,何也?”曰:“此所以不及也。吾畫易見好,則能事猶未盡;周畫至能而若無能,此難能也。”崇禎間召入為供奉,不拜。其子字,號小蓮,傳其法。門人王樹穀、嚴湛來、呂禧等有其遺風。道光時有張士葆,佛像、人物亦宗其法。

此外,柳遇、吳求、吳正、周兼最有名。柳遇有精密生動之致,佈置石樹、檻廊,點綴幽花、細草以及玩物、器皿,色色俱佳。同里徐玫亦工人物,與遇並負盛名。凡臨摹古本逼真處,亦可謂之翻身鳳凰也。其他游士鳳、蔡嘉皆稱國初好手;郭昆、王撲揚名北方;華胥以水墨直參龍眠之座;楊晉善山水,兼長人物、花草,常從王翚游。王翚作圖,凡人物、輿馬悉命楊晉代寫之。禹之鼎初學藍瑛,后出入宋元諸家。其白描不襲龍眠舊習,而用吳生蘭葉法,兩頰微用脂赭暈之,娟娟古雅。其餘朱寧古、劉源、金古良、黃慎、王鑥、王國愛、金農、羅聘、葉舟、俞宗禮、吳楙、黃堅、王國材、孟永光、華喦等。潘恭壽、上官周、蕭晨、顧洛、余集,以人物、士女知名一時。光緒時任熊、任薰兄弟,亦老蓮派中別子也。

[清]蕭晨《仿李希採薇圖》

[清]華喦《天山積雪圖》

人物畫中,寫真別為一派。此派亦有種種之別。屬於明之曾波臣一派者,有謝彬、郭鞏、徐易、劉祥生、張遠、沈紀、顧企等,沈韶之高弟徐璋,海陽之餘穎亦傳其法;其中以謝彬、徐璋(康熙中祗候內廷,名聲甚重)為最著。此派之外,別自成家者有顧銘、顧見龍。顧銘字仲書,嘉興人。康熙時聖祖召寫御容,賜金褒之。朱竹垞嘗贈之序,略云:“謝彬、沈韶、徐易、張遠,學曾鯨氏而有得者也。方其未得,若膠於中而不釋;及其既得於心,若飛鳥之過目,其形之去我愈速而神愈全矣。蓋我之所聞於四子者如此。顧子試由吾說而繹焉,其何必不如曾鯨哉!”顧見龍字雲程,亦以寫真祗候內廷,名重京師。此外又有沈行、濮璜、鮑嘉、俞素、周杲、王僖、卞久、卞祖隨(久之子)、王簡、李岸、楊芝茂、劉九德、夏果、丁皋、戴蒼、陸燦等,皆傳神之能手也。

寫真有二派:一重墨骨,墨骨既成,然後傅彩,以取氣色之老少,其精神早傳於墨骨中矣,此閩中曾波臣之法也;一略用淡墨鉤出五官部位之大意,全用粉彩渲染,此江南畫家之法也。又受西洋畫之影響,成一家之法者,康熙中祗候內廷之焦秉貞,以遠近透視陰影之法傳神寫照。從學者多,冷枚最著。崔鏏亦傳其法。又,莽鵠立及其門人金玠亦善寫真,蓋焦氏之流派也。

西洋畫法,自明利瑪竇宣天主教至中國,居南都正陽門西營中,畫聖母抱耶穌像,以陰陽凹凸之法畫之,四面圓滿,故人多仿效。曾波臣一派又別開生面者也。乾隆時有意大利人郎世寧,以洋法畫中國畫,陰陽凹凸顯然逼真,此中西畫合參之一新機軸。其後闃無所聞。此派亦無能手,大抵專工刻畫,漸流於俗,不足見重於藝林。閩人上官周在乾隆時頗有聲名,嘗作《晚笑堂畫傳》寫前賢像。同時有朱賓古、劉原、金古長,其子可久、可大,皆人物畫之能品。

[清]冷枚《春閣倦讀》

[清]郎世寧《弘曆觀畫圖》

花鳥及雜畫

清朝之花鳥流派甚多,或承前代之風,或自出新意,較明代更多特異之點。大概乾隆以前多守古法,乾隆以後漸多變態,正如山水畫亦以乾隆為一分水界也。如張雍敬、曹源宏、遲煓、胡毓奇等,皆依黃氏鉤染之古法;孫克宏、孫杕、虞沅、趙之璧、張若靄等,繼紹明代周之冕鉤花點葉體。雍正之際,沈南蘋亦以此法寫生,得宋元遺意。而祖述白陽派者,蔣深、顧卓、閨秀李因等。清朝最為此科之代表者,為王武、惲壽平、蔣廷錫三家,介於徐黃、周陳之間而為有特長。

王武字勤中,吳人。文恪公鏊六世孫,以諸生入太學。工畫花草,多逸筆點綴,流麗多風。王奉常稱之曰:“近代寫生率有畫院習氣,獨勤中神韻生動,當在妙品。”名重於時。性樂易,不設城府,不趨謁權貴。晚年自號忘庵,卒年五十有九。

惲壽平,名格,以字行,武進人。一字正叔,號南田,又號白雲外史。本世家子,工詩文。書法褚河南,與畫同其風度。與王石谷友善,山水讓石谷,遂專攻花卉,斟酌古今,以北宋徐熙為歸。學其體者甚多,遂目為常州派。

[清]惲壽平《秋海棠圖》

蔣廷錫字楊孫,號西谷,又號南沙,常熟人。康熙癸未進士,入翰林。以逸筆寫生,風神生動,直奪元人之席。官至大學士。雍正十年薨於位,年六十餘,謚文肅。傳其法者甚多,邵元斗、錢元昌、李鱓、湯祖祥等,其名最顯。南沙性恬雅愛士,凡才藝可觀者羅致門下,指授以成其才;而公之畫亦遂多贗本矣。

南田天機超妙,題句清新,與南沙抗手。其徒張子畏(壽平之甥)、朱綉、馬扶羲、鮑楷、邵曾復等,不過得其規模,其超妙之趣終未能企及也。

鄒一桂號小山,無錫人。雍正丁未進士,官至禮部侍郎。工花卉,分枝布葉,條暢自如,設色明凈,惲南田后僅見也。著有《小山畫譜》,於寫生頗有心得。華亭瞿潛,墨分五彩,與史鳴皋相伯仲。如姜廷干、陳舒、陳撰、童原、吳振武,閨秀陳書、吳應貞,皆一時之選。

乾隆間號稱揚州八怪者,多江湖野逸畸行之士。其畫往往不守繩墨,或變其師法,自出機杼,是為清朝花鳥之一變。其人則為金農、羅聘、鄭燮、閔貞、李方膺、汪近人、高鳳岡、黃慎、李鱓,然不盡籍隸維揚也。此外如高鳳翰、邊壽民、陳生、張賜寧、顧純、尤蔭、張問陶諸人,皆磊落不羈,書卷之氣溢於楮墨。至於細筆簡淡一派,則首推華秋岳喦;山水、人物之外,花鳥、草蟲隨意點染,無不佳妙,其秀逸之氣可與南田頡頏。秋岳,閩之莆田人,客維揚最久。慕西湖之勝,遂家錢塘。卒年八十。詩、書、畫海內推為三絕。其妻方白蓮夫人亦能畫。有弟子汪漣,深得其法。揚州之朱素人、李育、王素,皆其一派。錢叔美本以山水著名,而其逸筆花卉娟秀可人,與其從兄袖海,皆得南田法。玉壺外史改琦,其先西域人,僑居松江。山水、人物出入龍眠、松雪、六如諸家,而花草、蘭竹秀娟天然,世以新羅山人比之。孫子瀟太史論海內畫家,首推叔美、七薌兩君;兩君亦互相推服。

細筆一派,如以上諸家可謂極其能事,不拘於刻畫謹嚴而得丰神超妙,化宋人板滯而得元人之逸趣者也。大抵花卉一道,恪守準繩、重於鉤染者,則近院體。自周之冕鉤花點葉之體出,則有石田、白陽一派,所謂兼工帶寫者。至於李復堂、高南阜則更肆為奇逸。若斂為秀媚,則華秋岳、改七薌諸人。自清初至於道咸,未能出此範圍,而勾勒一派漸成絕響。光緒初年,有任阜長、渭長兄弟,專以勾勒見長,可謂能出新意、復古法,惜少書卷氣,不為士大夫所重。近時揚州有陳若木,設色古艷,工於寫生,復可睹宋院畫之遺型;亦因其不文,聲名不出里閈。吳讓之士氣雖多,筆力太弱,格調亦失之平。其能震耀當世、人爭求之者,唯趙?叔之謙耳。?叔有金石考據之學,書仿六朝。官至江西知縣,卒年五十餘。其畫宏肆奇崛,內蘊秀麗,能自創格局而不失古法。然人以其過於馳騁,因少訾之。繼之者,則現時之吳缶翁昌碩。缶老五十而後學畫,古味盎然,不守繩墨。初問道於任伯年,后乃自參己意。金石篆籀之趣皆寓之於畫,故能兀傲不群。然學之者往往務為丑怪,則亦可以不必矣。

[清]鄒一桂《蟠桃圖》

[清]鄭板橋《三清圖》

將來中國畫如何變遷,不可預知。總之,有人研究,斯有進步。況中國之畫往往受外國之影響,於前例已見之。現在與外國美術接觸之機會更多,當有採取融會之處,固在善於會通,以發揮固有之特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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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識圓桌派:中國常識全集(套裝共8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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