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208章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興立區人民醫院還是一副燈火通明的模樣。
病房內,王娟夫婦兩個靠牆站在了病床邊上,一動不動也敢出聲,兩雙眼睛就一直盯着床上少女的側顏看,眨也不眨的,生怕眨個眼自己六年好不容易才尋回來的女兒就這麼飛走了。
賀蕭在床尾的對面那裏站着,離着有一段距離,而徐瑾則是在席諼的首肯下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如果你覺得還需要休息,實在不必勉強自己,我們可以再等等。”徐瑾說道,就算是面前的少女幾番表示自己的精神狀態正常,也能夠承受接下來警方的一切問題,但是到底還沒有讓精神科的醫生過來做評估,萬一中途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這可是說不清的。
席諼重重的點了點頭:“我真的可以。”她似乎是看出了賀蕭和徐瑾的顧忌,轉而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席宏義急忙拍着胸脯站直了身體:“她說可以就一定可以,我們都在這裏呢,怎麼也算是監護人吧!我家囡囡從來不會做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兩位警官一定要相信她!”說著他還露出了頗為自豪的神色,在他們夫妻的心裏,女兒就算是失蹤了六年並不在他們的身邊長大,但是仍舊是那個事事自立自強,從來不用他們操心的優秀孩子。如今能夠全手全腳,健健康康的回來他們的面前,就已經是十分值得感激的事情了,至於這六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點都不重要,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只會好好的把這些年來欠缺的疼愛彌補上,只希望這輩子再不會留下什麼遺憾。
“那好。”徐瑾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今晚上這個壓根不在計劃之內的筆錄問詢:“你還是否記得你失蹤那天的具體情況?”
“失蹤那天……”席諼眼神開始變的迷濛似乎,似乎是陷入了回憶當中:“那天我記得是個下雨天,放學之後,我想要照常回家的,我和我的同班同學像是往常一樣,準備結伴回家……”
“同學?叫什麼?”
“譚芳。”席諼沒有過多的思考就脫口而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了。”
徐瑾眉頭微微蹙起,但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神色,點點頭示意床上的人繼續。
“我們一起出了校門,準備走平時里走的最多的那條路回家,因為她說,想要買路邊上那家拌豆皮吃。”席諼眸光閃爍,裏面夾雜着太多看不清的情緒:“我們經常吃那位阿姨賣的拌豆皮,結果那天我們找到那位阿姨的時候,她的臉色不太好,整個人弓着身子像是十分痛苦的模樣。我們就問她怎麼了,她說肚子疼的受不了了,想要回家吃藥,可是路都走不動,小吃推車怎麼辦呢?”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屋子裏其餘的人幾乎都能猜得到。平日裏溫柔和善,做小吃也好吃的阿姨生病了,兩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正是處於同情心泛濫,特別善良的年紀,會做出什麼決定,幾乎都不需要思考。
“你們兩個決定把她送回家?”徐瑾問。
“對,譚芳提議的,我本來有些猶豫,可是阿姨一個勁的感謝我們,還說她家裏離得不遠,就在很近的那片平房裏,平時我們兩個偶爾也會抄近路從那條小道回家,這麼一想也就無所謂了,順路的事。”席諼說到這裏,突然緊緊的閉上了雙眼:“我們把她送回了一間平房裏,那間平房的院門是雕花的,我現在還能記得起手上的觸感……”
“涼的……冰的……鐵質的……”
徐瑾屁股下的椅子撞在了病床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這響聲使席諼勉強從那幾乎要窒息的回憶里抽了出來,她一回神就看到了對方那令人倍感安心的笑臉,稍稍鬆了一口氣接着道:“我和譚芳以進院門,那阿姨好像肚子就不痛了,還招呼我們進屋坐一會兒。我當時就覺得不對,下意識的拉着她往門口的方向蹭,可是那阿姨卻要伸出手來拉我們。我被嚇得大叫一聲,阿姨瞬間就變了臉色。就在這時,忽然從旁邊的小屋裏衝出來兩個男人,一下子就把我和譚芳給抓住了,捂住了我們的嘴不讓我們叫出聲。”
她抬起右手輕輕的摁住了自己的脖頸:“我覺得呼吸困難,我手腳使勁的用力,可是抓住我的那個男人力氣太大了,我根本掙脫不開。就在掙扎的時候,我拽住了大門的把手,我用盡了力氣,任他怎麼拽我都不放手。”席諼的雙手此時垂放在自己的腿上,握的死緊,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那位阿姨見狀就來抓住我的手,我好疼啊,但是我不想鬆開,可是最後我還是沒能抓住,那門把手從我手裏脫離出去了……不過因為我們之間的搶奪,那大門一下子撞倒了抓着譚芳那個男人的腦袋,對方下意識的就把譚芳鬆開了!她哭着喊着就跑了……可能是因為動靜太大,他們三個人怕了,也沒有出去追她,而是立馬關上了門。後來……”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左大臂:“後來我被他們拖進了屋子裏,覺得這裏一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等!!!”王娟忽然衝到了她的身邊,表情是激動且猙獰的,甚至忘記了剛剛一直記得的不能嚇到女兒的初衷。她攥住了席諼的肩膀:“你說那天,譚芳和你在一起?!!!”
席諼一臉懵逼。
賀蕭和席宏義急忙上前把王娟給拉到了一邊,王娟一臉的不可置信:“譚芳沒有報過警,她沒有報警你們知道嗎?!”像是在尋求什麼認同似的,她左右不停的看着兩個扯着她的男人:“是我們……是我和他爸當天夜裏回家之後發現的不對勁才報的警!那譚芳家裏就和我家隔着兩棟樓,第二天一早我還特別去她家裏問過,你知道她媽媽怎麼說的嗎?她媽媽說譚芳那兩天壓根就沒和我們小諼一起回家,都是她去接的!”
“我當時還以為……還以為……是我們小諼撒謊了,和什麼壞孩子交了朋友才會失蹤……是不是青春期叛逆離家出走了,誰知道……誰知道啊!!!”她滑落在地,失聲痛哭:“她們為什麼不報警啊?為什麼不和我們說實話?要是她報了警,我們小諼會不會就……就不會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嗚嗚嗚嗚……”
賀蕭和徐瑾對視了一眼,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麼一個意外的情況,當初和席諼一起遭遇了綁架的同學為什麼事後不報警選擇了沉默,其實可以有非常多種的解釋,但是歸根結底不過就是兩個字:人性。
按理來說譚芳當時不過也就十多歲,遭遇到這種事除了害怕,第一反應當然是要找爸爸媽媽,不可能做出任何的隱瞞舉動。至於對方的父母為何選擇了不報警,事後又選擇了撒謊,只能說,大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不止有錯與對,還有自私自利。
席諼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弄懵了,只會下意識的重複問道:“譚芳沒報警?”
那邊賀蕭正在彎腰小聲的和地上的王娟說著什麼,徐瑾便嘆了一口氣,安慰道:“你放心吧,關於你失蹤的這件案子呢,林山市警方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當初的嫌疑人,我們會將你的供詞進行整理,把相關的證據移交給當地公安機關繼續追查下去。”說道這裏她頓了頓,接着問:“或許,你能夠提供一些關於嫌疑人的長相和名字之類的證據嗎?”
“可能……我記不太清了……阿姨的長相我可能還模糊的記得……”席諼皺眉回想,接着無助的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
“別怕,這兩天我們會安排一個模擬畫像師過來,你不用壓力太大,就算是十分模糊的長相也沒關係,這點是不會影響我們警方的辦案方向的。”
席諼只得胡亂的點了點頭。
“之後呢?發生了什麼?”徐瑾繼續問道。
“之後……我覺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沒什麼記憶的,只知道他們把我從那間平房裏帶到了不知什麼地方。那裏面很潮,有些臭。他們定期給我打針,所以我一直躺在那裏,很少清醒,偶爾清醒過來也看不清周圍是什麼樣子的。”席諼抱着頭,一邊說著一邊還深呼吸:“但是我能感覺到,那裏肯定還有別人,因為每每醒來的時候我都能聽到呼吸聲,肯定還有人和我在一起的,也許他們也都是被抓去的呀!”
“好的,放鬆。”徐瑾伸出手握住了少女的左手,她的溫熱的掌心和對方冰涼的拳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慢慢的引導着少女調整呼吸,直至整個人稍微放鬆了一些。
“在那黑暗的,不見天日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呆了幾天,突然某一天我被挪到了一台車裏。應該是吉普車吧……因為我睜開眼睛看過,隱約當中有人說話。”席諼垂頭,反握住她的手,很用力的那種:“當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就到了那間地下室……我一醒來,發現自己被人關在一個籠子裏,然後周圍還有好多好多那種籠子,每一個裏面都有一個人……”
“你們說我失蹤了六年,我便在那間地下室呆了整整六年,在沒有見過藍天,沒有呼吸過外面新鮮的空氣,沒有見過除了那些籠子裏關着的姐妹和那些禽獸以外的人!!!”她此時此刻面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似是憎惡又似是疑惑:“不對……我不是人……我們不是人……”
“嘿!”徐瑾忽然提高了聲音大喝一聲,見床上的人一激靈之後茫然的看着她,這才放輕了自己的語調:“席諼,你超級厲害的,不管那些人他們用什麼手段傷害了你,但是你最終還是逃出來不是嗎?你現在是安全的,還見到了爸爸媽媽,他們沒能征服你,這場戰爭,你贏了,而且贏得徹底。”
“說說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她見對方眼底稍微恢復了一些神采,才開始繼續這場問詢。
“他犯錯了……那個畜生犯錯了……我們每個人到了那裏都會有一個新的名字,若是我們不承認那個名字或者提起自己以前的名字,就會受到懲罰。”少女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她嘴中的‘懲罰’顯然是極為殘酷的:“我最識相,所以那麼多人當中,我吃得苦最少。因為我聽話又識趣兒,那群畜生都很喜歡我,不過一些必要的傷總是能受的。直到不久之前……應該是多久我算不清了,在那裏面我根本不知道一天是多長,到底是又過了一天,還是一個月,還是一年。”
“那群畜生裏面來了一個新人,他說他很喜歡我,於是我就成了他專屬的,再不用應付別人。”席諼歪了歪頭,神色莫名:“他的手段比那些畜生都要狠,我從來沒有那麼疼過……就在我覺得我堅持不下去了的時候,他忽然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來。等到他再來的時候,明顯狀態很不好,沒什麼力氣不說,除了折磨了我一頓,也沒對我做別的事。就在他把我送回籠子的時候,他竟然忘記上鎖了!”
她忽然看向了徐瑾,一雙眸子亮的可怕:“你們不知道我等待了這個機會到底多久……我在被他送回籠子的路上,透過窗戶看到天黑了,二樓三樓都沒有什麼動靜,當天顯然是沒有人的。我從籠子裏爬了出來,順着樓梯上了去……那個一直在守夜的老頭應該趁着沒人的時候又去樓上偷酒喝了。許是老天爺開眼吧,因為那個畜生剛剛走,前面的門甚至沒來得及落鎖,我跑了過去,推開了門。我不敢回頭,一直跑,一直跑……”
“好了……好了……”徐瑾從椅子上站起身,輕輕的環住了不停擺動雙臂做跑步狀的少女,柔聲哄着:“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了……”
此時的王娟和席宏義已經相擁在了一起,無聲的哭着,雖然席諼並未說自己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光憑想像就足以令人絕望。他們甚至不知道一個女孩到底要堅強到什麼地步,才能活下來。她這六年,許是就靠着終有一天還能再次見到自己的父母這微弱的希冀,苦苦的堅持着。
“那些傷害你的人的長相……”徐瑾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席諼在她懷裏搖頭:“他們都帶着面具,我們根本看不見他們到底是什麼模樣。”
“沒關係……”徐瑾抽出一隻手掏出自己的電話,找出了今天白天在那家私人酒窖里,趁着老頭不注意拍攝的幾張照片:“你們被關着的地方,是這裏嗎?”
“……”席諼全身又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立馬將頭扭到了一邊埋進她的懷裏不肯再看,重重的點了點頭:“就是這裏!求求你們……救救她們……救救她們……”
“放心吧。”
賀蕭在這個時候轉身出了病房,徐瑾側過頭看了一眼,只來得及看到對方的背影,和剛剛出去就將電話貼在了耳邊的這個動作。
“放心吧。”她又重複了一遍,察覺到少女摟着她的腰的力氣加重了一些。
……
是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