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先斬後奏(2)
第30章先斬後奏(2)
麥克阿瑟將“抓住太平洋上的任何船隻,把增援部隊和物資運到遠東”。他不會“開局謹慎”,而是“一開始就全力以赴”。正如麥克阿瑟所言:“按部就班,讓那種概念見鬼去吧。”
他在滔滔不絕的講話中,還表露出想要超越杜魯門和聯合國的指示,即驅逐北韓軍隊,並且在南韓恢復和平。根據會議記錄:“他希望摧毀北韓,切斷一切可能來自‘滿洲’或中國的救援——他斷定敵方會傾力增援,但是他同樣相信,只要採取中等程度的轟炸就能制止增援。他確信此時蘇聯人不會介入戰爭,儘管他認為他們在暗地裏將進行最大限度的努力。”
麥克阿瑟認識到美國在世界其他地區所承擔的責任。但他“確信此間的勝利將會延緩共黨在其他戰線動手”。他以類比的方式說明,如果一個都市分四個區,其中第一區最為重要,第四區無足輕重。“假如第四區的一場火災因為你要把滅火設備留給第一區使用而不能撲滅,那麼等你把設備運到第一區時,你就會發現火勢已無法控制。”(華盛頓的來訪者無須使用註解就能理解這一類比的含義:遠東是第四區,歐洲是第一區。)
麥克阿瑟結束了高談闊論,然後回答問題。空軍參謀長范登堡將軍問起中共介入戰爭的可能性問題。“你是否設想在北韓邊界阻止他們,或者美軍進入‘滿洲’?”
“我將在北韓阻止他們,”麥克阿瑟回答說,“在朝鮮,我設想了一個置敵於死地的辦法。‘滿洲’和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與朝鮮之間的唯一通道有許多隧道和橋樑。我看在這裏原子彈有一種妙用,只要炸一下,就夠他們修上六個月。”
“或許採取輪換的方式,讓我的B-29轟炸機(我們會還給空軍的)發揮更大作用,我們可以把朝鮮半島孤立起來。”
柯林斯將軍詢問什麼時候麥克阿瑟可以發起反攻,完成這些行動以後在朝鮮需要保留多少部隊。
儘管麥克阿瑟認為一旦三個師到達就可“穩定”戰局,但他還是說無法做確切的回答。他反覆強調他全殲北韓陸軍的意圖。他說,一旦前線穩定:
我的目的就是向北滲透,對北韓部隊的任何後撤緊追不捨。為了進行一次兩棲作戰,我們將需要增援。
我志在殲滅而不是擊退北韓的軍隊。我也許有必要佔領北韓全境。採取上述行動之後的問題是重建和統一朝鮮(當然,此時這完全是猜測)。
麥克阿瑟的話語再次遠遠超越了杜魯門和聯合國安理會授予的權限。儘管如此,柯林斯將軍和范登堡將軍均未表示異議。他們回到華盛頓后對杜魯門彙報時,表示同意麥克阿瑟的看法,認為釜山橋頭堡可以堅守,但催促“立刻增援”。
不過與此同時,美國陸軍卻經受了在其漫長歷史上最為慘痛的一些失敗。
一個美國營的覆滅
1950年7月,在降臨到美國陸軍的許多災禍中,恐怕以第29步兵團第3營受到的打擊最為慘重,該營的覆滅以令人難以忍受的方式證明,把訓練差勁、裝備低劣的士兵投入戰鬥必然會導致災難。更確切地說,這個原在沖繩執行警備任務的“團”,應該稱為一個營,因為它僅達到1200人編製的半數左右。儘管如此,7月中旬,該部隊奉命開往日本,並且得到保證說調往朝鮮之前先接受6個星期的訓練。
毫無疑問,該團需要做一些準備。士兵進行野戰訓練的時間極少,其中一些僅憑道聽途說才知道陸軍的基本武器M-1型步槍的操作要領。作為警備部隊,他們僅僅處理日常公務和治安,遠東司令部當局沒有人想過需要動用這個被佔領的島嶼上幾百人的部隊,因為實在排不上號。
麥克阿瑟突然需要部隊——任何部隊均可——使第29團受到關注。7月20日中午,一艘運輸船駛入沖繩,運來400名未經訓練的新兵補充到該團。新兵們只准從船上取下盥洗用具,他們排着散亂的隊形走向供應站,然後被補充到該團僅有的第1營和第3營。軍需官向他們發放武器和野戰裝備。幾小時后,他們又返回運輸艦前往朝鮮,而不是按照原先的允諾開往日本的訓練場。
軍官們表示強烈反對。第3營代理營長托尼·雷博少校向他的第8集團軍上司訴苦說,士兵們大多結束僅僅8周的基本訓練,具有戰鬥技能的人寥寥無幾。經過軟纏硬磨,他才從第8集團軍G-3(作戰處)助理處長阿倫·麥克萊恩上校那裏得到允許,在釜山進行為期3天的強化訓練后再投入戰鬥。
承諾來得痛快,取消得更快。部隊於7月24日到達釜山後立刻奉命開赴戰區的中心晉州。阿倫·麥克萊恩上校顯然受到沃爾頓·沃克將軍的壓力——而沃克又不斷受到麥克阿瑟的催促——因此他沒有心情來考慮該團指揮官的疑懼。因此,曾經允諾的6周和3天的訓練都未兌現。相反,該團兩個營卻被一股腦地推上前沿陣地,步槍和迫擊炮還未經試射,0.50口徑的機槍上還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防護油。
三軍參謀長通過與東京的往來電報得知了事態的發展,但未採取任何措施去阻止該部隊的調動,儘管每一種跡象都表明這一調動將招致災禍。
7月26日,第3營到達前線剛剛幾個小時,就在河東附近走進北韓人的一個伏擊圈。設置在一條澗溝兩側的機槍向美軍隊伍猛掃,軍官們瘋狂地呼叫頭頂上都看得見的美國飛機前來轟炸,但無線電失靈,飛機飛走了,沒人覺察到地面發生的慘劇。美國步兵們爭先恐後地渡過深澗中一條20英尺寬的深溪逃命,他們為了游泳甩脫戰鬥靴、衣服甚至武器。北韓士兵衝到澗邊,不慌不忙地消滅了大批美國人。據一名倖存者說:“他們窮追猛打我們,就像在射殺從野火中逃命的兔子。”
根據名冊記載,第3營投入戰鬥時約有757名士兵。兩個月後美軍奪回河東地區時,陣亡登記隊找到了313具被打死的美國人屍體,大多散佈在河邊和稻田裏。一名北韓俘虜供認,他的同志還抓獲了大約100名美國俘虜。
麥克阿瑟的確告訴過參謀長聯席會議,他打算用鮮血和生命換取時間(和空間)。這一次,他以最殘忍的流血作為代價,把那些毫無戰鬥經驗的士兵投入了戰鬥,他們的武器還塗著防護油,部隊完全是一盤散沙。但是,使300餘名美國人喪命的河東慘案在整個戰爭中根本不算一回事,甚至麥克阿瑟在他的回憶錄中都未曾提及。這樣,美國確實為20世紀40年代末削減軍事預算付出了一部分代價。
一支赤手空拳的軍隊
負責籌備把美軍師從日本運入朝鮮的軍官們也為軍隊戰備不到位傷透腦筋。部隊缺乏重型武器、彈藥、迫擊炮管和三腳支架、絆索照明彈、手榴彈,甚至步槍通條。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第35步兵團第1營,它僅配備1門無後坐力炮,這是步兵配備的基本的反坦克武器。激戰中機槍槍管很容易發熱損壞,但是該營卻沒有一支備用槍管。士兵用的大部分M-1型步槍和M-2型卡賓槍都不適合戰時使用。
車輛的狀況更糟糕。所有的車輛至少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舊貨。一些卡車則破爛不堪,自己發動不起來,還得把它們拖入運輸艦;其水箱堵塞,引擎運轉稍許就會過熱而爆裂;陳舊的輪胎和內胎無法長期承受朝鮮的粗糙路面。儘管朝鮮地圖標明主要城市有“公路”相連,但卻名不副實,朝鮮的道路是為牛車,而非為現代化的軍用車輛設計的。就連從釜山到漢城的主要公路——這是美國奪回首都的必經之路——也是一條未鋪路面、石塊累累、坑坑窪窪、路肩陡峭的小路。
沃爾頓·沃克將軍所屬部隊的狀況比朝鮮的路況好不了多少。在過去的18個月裏,還沒徵募過新兵。隨着戰後經濟日趨看好,陸軍被迫以縮短服役期限以及降低智力、身體標準等措施招募可以搜羅到的任何新兵。韓戰爆發時,遠東部隊中43%的陸軍現役軍人只符合陸軍普通素質測驗中最低的第4級和第5級——負責訓練的中士們把這些笨手笨腳的蠢貨稱為木頭人或光頭射手。儘管沃克曾經想方設法磨鍊這些在執行佔領任務期間養尊處優的士兵,但是到1950年7月,還未舉行過營以上規模的野戰演習。因此,各團各師尚未經過任何協同作戰訓練就開赴戰場。
陸軍當局對此有多種解釋:和平時期陸軍官兵調動頻繁;擁擠的日本缺乏野戰訓練場地,如果陸軍動用坦克和其他重型車輛,日本的中世紀的道路網就會被損毀;還有,指揮官和部隊中同樣都存在着一種想法:原子彈已經使步兵徹底作廢——美國擁有這種終極武器,為什麼還要步兵上戰場冒雨開槍打仗呢?
這些投入戰鬥的士兵的態度也難以令人鼓舞。一位老資格的美聯社駐日本記者金在採訪抵達朝鮮的第24師先頭部隊時大為吃驚。這些年輕的美國大兵幾乎一致承認,他們留戀在日本尋歡作樂、安逸舒適的生活,不願到朝鮮打仗。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對金說:
我只想回到日本我的佐世保塞迪那兒去。我與一位你從未見過的最漂亮的小麋同居了兩年多。我找的這個地方比我居住15年的俄克拉荷馬州伊尼德強得多。吃飯有人做,洗刷有人管,襪子有人補,命令有人服從,我簡直成了麥克阿瑟,沒有人頂撞,一切順心如意。你可知道,每月只需為這一切付上37美元了事。我從來沒有那樣舒服過。
當然,這種感覺好景不長。這位缺乏訓練、體質虛弱的俄克拉荷馬州年輕人就要與敵人交戰了,那些敵人卻未被物質享受所迷醉。
部隊訓練素質低劣的主要原因應歸罪於麥克阿瑟。麥克阿瑟在他的回憶錄中責怪國務院阻礙了建設一支強大的南韓陸軍,但他卻緘口不提美國駐日本部隊(他稱之為“我的部隊”)低劣的素質。他把全部心血傾注在外交和政治細節上,總是抱怨國務院和一股稱為“華盛頓”的不明勢力如何打亂他的生活節奏,他念念不忘千里之外的蔣介石的國民黨軍隊,但從未提醒自己履行軍事司令官督察部隊狀況的基本職責。由於他的瀆職,成千上萬的美國青年在朝鮮戰場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些未經指導、天真無辜的青年人,理應受到職業軍官對他們的更好訓練。
戰爭初始,美聯社記者雷爾曼·莫林遇到了運載美軍傷員飛回日本的醫療飛機:
一名黑人步兵躺在擔架上,輕輕地呻吟着。一名留有鬍子的美國兵兩條腿綁着夾板,聲音嘶啞地嚷着要水喝。一位長着淡黃色頭髮的小夥子臉色慘白,茫然若失,喃喃地嘮叨着:“他身上爬滿了蟲子。他就躺在那裏,滿身是蟲子。噢,天哪,這些蟲子……”
莫林注意到,在東京很多人都在說佔領部隊正在戰鬥中“接受洗禮”,用軍事術語說,就是他們正在吸取作戰經驗。但是正如莫林所寫:“司令部的軍官們比戰場上的士兵更多地使用這個詞。”
遠東司令部四處搜羅兵員和裝備。文書、廚師、調車場修理工、牧師助手、軍官助理,他們統統奉令離開工作崗位,拿起步槍,背起野戰裝備,登上飛機或輪船。麥克阿瑟還命令一位將軍清理軍事拘留營,被拘押的人被“恢復”軍籍送去打仗。許多犯了罪等候審判的士兵們被無罪開釋,因為證人都突然上前線了。陸軍部為了加快案件處理的進度,授權第8集團軍憲兵主任無須遵循陸軍條例的框框,可以自行決定釋放犯人。這次正式稱為“驅趕行動”的大搜尋,總共造就了2430名士兵去往朝鮮。
事實證明,為第8集團軍裝備作戰物資,跟準備一個醞釀良久的家庭野餐的物品清單沒有什麼不同。運輸清單上有一些鮮為人知的部隊番號:第95獸醫食品檢驗分隊、第55工兵應急橋樑連、第8080陸軍郵政部隊、第56陸軍軍樂隊,每支部隊都為戰爭效力。要求供應的種類也無奇不有:第8集團軍的財務部門要求生產15個野戰保險柜,供第179財務出納處使用,“這樣克萊因斯少校就可以用它們運送鈔票”(發給部隊);陣亡登記隊要求4套指紋印用品和100把鎖;軍需部門要領25把鎖用來鎖倉庫;信號團申請44.4噸乾電池。
已在戰場的部隊打來電報,要求在匆忙之中切勿忘記可供享受的物資:“軍需官要向朝鮮運送2.5萬箱啤酒,其中1萬箱要即刻發運。”這是每人每天一罐所需的數量。(在東京的供給官員四處採購,找到一名制酒商,他答應“以每箱2.15美元的價格立刻供應10萬箱啤酒”。)軍隊的娛樂部門“特別服務隊”一天之內把“供消遣的讀物”裝了7個板條箱運往朝鮮,每箱裝有“一套”25本平裝書,50份一套的雜誌共22套,25張一套的唱片共10套。東京的一位供給官員計劃購買100萬袋朝鮮餅乾,每袋重250克。軍需官經過與第8集團軍的衛生部門協商,認為即將在大邱建立的移動製冰廠每生產300磅冰塊,只需用一湯匙次氯化鈣即可做氯化處理。
儘管美國陸軍倉促投入戰爭,但是作為一架訓練有素的機器,它已經以無可爭議的效率運轉起來了。現在的問題是,在南韓徹底崩潰之前,美國無與倫比的物質優勢能否充分地發揮作用?
美軍盛氣凌人
與此同時,在釜山,美軍指揮官們全然不顧韓國的敏感,使得他們與李總統的關係達到破裂的地步。這位老人的尊嚴受到挫傷,他已經迫不得已,把統治國家的實際權力讓與美國人,居住在釜山一所陋室里,甚至他自己的人民也對他置之不理。但是李承晚想給曾經承諾提供幫助的聯合國成員國發電報,作為一種姿態。為了方便起見,他提出由他在華盛頓的大使館轉送電報。但是,朝鮮的電話電報設施,甚至釜山到東京的商業電報都為美國陸軍所控制,只有經軍方許可方能發出電報。
李承晚把美國大使館的哈羅德·諾布爾召到他的臨時辦公室,並向他解釋自己的意圖。諾布爾能否幫忙用軍用設施向韓國駐華盛頓大使館發一份電報?
諾布爾認為這項要求合乎情理,便帶着電文來到第24師通信處。一名中士告訴他,只要軍用線路有空閑,立刻將電報發出去。第二天,諾布爾來核查電報是否按照允諾已經發出。未發。該師的新聞官把電報扣壓了,理由是李承晚在發給其他國家首腦的某些電報中批評了蘇聯,“這與上級政策和本師所接受的確切指令相抵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