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警察行動”(1)
第21章“警察行動”(1)
出於政治上和外交上的權宜考慮,杜魯門總統決定動用美國海空軍保衛朝鮮一事,耽擱了12個小時后才向美國公眾發表。總統做出決定時已經是星期一深夜11時以後,當時很難為國會安排一次深入細緻的情況通報會。杜魯門很清楚,要投入一場戰爭,必須贏得政治上的支持。他不希望國會中的重要盟友從星期二一大早的《華盛頓郵報》上得悉事態發展的消息,從而失去他們的支持。國務卿艾奇遜也反對讓蔣介石從新聞渠道獲得封鎖台灣的消息。因此,在星期二上午總統向國會領袖通報情況之前沒有發表新聞公報。
麥克阿瑟從東京發來電報,一個勁地抱怨行動遲緩。韓國人已經危在旦夕,必須刻不容緩地告訴他們美國的援助不期到達,免得他們徹底崩潰。在午夜過後與副國務卿詹姆斯·韋布和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舉行的電傳打字會議上,麥克阿瑟據理力爭。他說,除非給韓國部隊注入一針興奮劑使他們頂住,否則用不了幾個小時戰爭就會結束。韋布靈機一動,想出一個被國務院同事喬治·凱南稱為“頗為巧妙但又孤注一擲的主意”:允許麥克阿瑟通過南韓的電台廣播總統的決定,但是只准使用朝鮮語廣播,而且不要驚動東京的西方記者;與此同時,派一名信使火速前往台灣向蔣介石通報情況。
這樣,朝鮮人——至少那幾個仍在運營的廣播電台收聽範圍內的朝鮮人——能得知美國干預的消息,而此時美國人民正沉浸在一無所知的甜夢之中。
星期二上午,在白宮舉行的情況介紹會上,國會領袖們向杜魯門提出的問題寥寥無幾,着實出人意料。總統請艾奇遜回顧了一下過去幾天發生的事件。杜魯門“希望蘇聯沒有捲入這場入侵,但是目前正在研究蘇聯人下一步可能會採取什麼行動”。無論如何,美國“不能讓事態不加制約地任其發展”。最後,杜魯門強調指出,他是在聯合國的一項委託下採取行動,即要求各成員國向大韓民國“提供援助以幫助其擊退武裝入侵,恢復國際和平及該地區的安全”。
甚至連共和黨的批評家離開會議室時也對杜魯門大加讚賞。新罕布殊爾州參議員斯泰爾斯·布里奇斯聲稱:“幹得真漂亮。”風聲傳到國會,一位觀察人士把激昂的氣氛同珍珠港事件發生后的情緒相提並論。《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的約瑟夫·哈什對當天的氣氛概述如下:
我在這個城市幾進幾齣,生活和工作了二十年,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風靡全城的寬慰之感和團結氣氛。
此事中最難以理解的是星期一的悲觀情緒,它來自大家相信政府將坐失良機,並將做出一些徒勞無益或者似是而非的事情。行動的決定業已做出,然而幾乎每個人還在認為不會有所行動。當行動來臨,人們先是感到驚訝,然後是寬慰之感。
杜魯門先生的所作所為顯然是超越期許,也幾乎正是大多數人希望之所為。我從未見過華盛頓如此多的人對政府的一個決定,感到如此心滿意足。
可是第二天即星期三,參議院共和黨發言人羅伯特·塔夫脫參議員宣稱,杜魯門政府,特別是艾奇遜,必須對由於“舉止失措和前後矛盾的外交政策”而招致的戰爭負全部責任。他指責杜魯門事先未徵得國會的准許就投入一場戰爭,也未徵求參加星期二白宮情況介紹會的國會領袖的意見,充其量不過是向他們介紹了一下既成事實。他結尾的一席話,到了60年代還常被自由派的參議員們用來指責美國捲入了另一場不宣而戰的戰爭,即越南戰爭:
如果這是我所認為的總統徹底篡奪動用國家武裝力量大權的行為,那麼我絕不希望這項行動得到參議院的批准。
如果允許這一事件存在而不遭到反對,至少是本院的反對,那麼我們將永遠失去美國憲法只賦予國會的宣戰權。
塔夫脫努力強調他並不反對這些決定本身,如果這些問題拿到參院去表決,他會投票贊成。不過他也沒有提出一項反對杜魯門行政程序的決議,來對這件事窮追猛打。塔夫脫知道總統控制着參院強大的多數派,杜魯門政府可以贏得一個任意借口的投票表決,然後稱之為對杜魯門行動的認可。詭計多端、心懷總統大夢的塔夫脫只做到了陳述觀點、記錄在案而已,聽由事態自行發展。
塔夫脫也沒有得到許多更加德高望重的共和黨同仁的支持,尤其是加利福尼亞的威廉·諾蘭,此人也懷有當選總統之凌雲壯志。有人問諾蘭是否同意塔夫脫的見解,他回答說,沒有理由讓國會正式發佈宣戰令。他唯一的批評是總統限制了在三八線以南的軍事行動。諾蘭並不在意杜魯門讓空軍越過三八線,就像一個警察離開犯罪現場去追捕盜賊一樣。
諾蘭在講壇上說:“此屆政府採取的行動是一項反對那些違反國家法律和聯合國憲章的暴徒的警察行動。”
臨近周末,杜魯門舉行了自從北韓入侵以來的第一次記者招待會。他數次被問及美國做出反應的性質。
問:總統先生,每個美國人都在問,我們是在或者不是在打仗嗎?
答:我們不是在打仗……聯合國成員們將要解救韓國,來阻止對大韓民國的強盜襲擊。
問:總統先生,據您的解釋,這是聯合國採取的一次警察行動,對嗎?
答:是的,完全是這樣的。
這樣,這場美國最不得人心的戰爭獲得了“警察行動”這個諢名,這個婉轉說法並不是杜魯門臆造出來的,只是他在後面幾個月遭到批評時,以其特有的(和毫無道理的)固執死死抱住不放的一個詞。對10萬多名即將死傷在朝鮮的美國士兵來說,那裏所發生的事情遠不止是一項“警察行動”。在以後的18個月裏,杜魯門小心翼翼地迴避使用“韓戰”這個正當名稱,這使他在爭取公眾的支持和道義上的同情方面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回到聯合國
星期二,杜魯門就美國的干預發表了公開聲明,稍事提及了聯合國的作用。與杜魯門的聲明恰恰相反,安理會當時還未呼籲其成員國“提供必要的援助”來抗擊北韓的侵略。當天中午,聯合國秘書長特里格夫·賴伊無意識地犯了一個錯誤,險些造成蘇聯人返回安理會(他們已經抵制了六個月)並使用否決權的局面。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星期二(6月27日)一早,美國常駐聯合國的外交官向安理會各成員國發出試探,並發現決議案得到普遍支持,但是印度代表提出需要時間得到本國政府的正式指示。因此,安理會推遲至下午舉行會議。但是,杜魯門為國會介紹情況和公開發表聲明已經定於上午晚些時候舉行了。於是,政府官員決計冒一下險,反正安理會將會按預期的程序表決。於是,杜魯門提前宣佈獲得了聯合國的支持。
蘇聯駐聯合國的一位外交官康斯坦丁·欽金科幾天前就安排在長島的斯德哥爾摩餐廳舉行一次私人午餐會,這是俄國人在抵制期間定期的社交活動之一,以便與安理會其他成員國保持政治聯繫。聯合國秘書長賴伊坐在美國代表歐內斯特·格羅斯和蘇聯代表雅可夫·馬立克中間。席間,朝鮮問題是主要話題。馬立克堅稱朝鮮的此次行動是對韓國軍隊的“邊界進攻”做出的回擊,賴伊和格羅斯指出戰爭的“根本性質”是北韓的入侵。馬立克接着抱怨美國的轟炸,格羅斯和賴伊予以反駁,指出轟炸是由於入侵引起的,並且得到聯合國的授權。
喝過咖啡吃過甜點后,賴伊告訴馬立克說,他同其他外交官將前往安理會舉行會議。他問:“你不跟我們去嗎?我認為貴國的利益是要求你出席的。”
格羅斯往後一縮,臉色煞白。如果馬立克到會,毫無疑問他會否決議案,那樣,美國精心策劃的計劃就會毀於一旦。他想用腳在桌子底下碰碰賴伊,示意趕緊離開這個話題。
但是馬立克搖搖頭說:“不,我不去。”
格羅斯極力掩飾住未定的驚魂,同賴伊一道離開了餐廳。“你想,”他頗為氣憤地對賴伊說,“如果他接受您的邀請,後果會怎樣呢?”賴伊這才明白自己的錯誤。他試圖大事化小,說這個問題可能需要提交聯合國大會討論,將會得到多數票的通過。格羅斯直言不諱地表示,他希望這位秘書長不要再玩什麼外交手腕了。
當天下午3時許,安理會舉行會議。辯論長達數小時,隨後又休會幾小時,供印度和埃及代表等候各自政府的指示。臨近午夜,決議案終於獲得通過——杜魯門12小時前宣稱已然在手的決議案,這才正式生效。
現在,美國擁有廣泛的授權,可以在朝鮮採取進一步行動:“提供……必要的援助以幫助其擊退武裝入侵,恢復國際和平及該地區的安全。”
漢城的混亂
與此同時,在南韓,美國的空中打擊遲滯了北韓的推進,但是未能阻止他們。韓國各部隊在廣闊的戰線上繼續敗退。穆喬大使離開漢城以後,乘坐吉普車一路向南尋找逃之夭夭的李承晚和他的政府殘部。他在漢城以南大約90英里的西部城市大田的一所房屋裏,找到了韓國總統。李承晚悶悶不樂,又一次抱怨美國“拋棄”了他,他再次發誓要拿起槍親自同共產黨干。他直言不諱地表示,不太相信美國的種種諾言。如果美國決心拯救他的國家,那麼它的軍隊在哪裏呢?
穆喬沒有跟他爭辯。他只要求李承晚承諾使韓國政府繼續存在下去,同時心照不宣地由美國接過戰爭。美國急切地需要保存李承晚政府,把它作為工具來打這場戰爭。如果李承晚政府消失了,美國在朝鮮存在的合法性就會不復存在。與穆喬同行的外交官哈羅德·諾布爾認為,當天下午穆喬最大的難題是“進行一場讓韓國擺脫其領袖的恐慌的鬥爭”。
穆喬告訴李承晚,在他看來內閣和國民議會可以暫時不復存在,這場戰爭應該交由美國和韓國的專業軍人來領導,李承晚、內閣成員和其他文職人員必須盡量少加干預。一個由美國軍官組成的先遣隊馬上將從東京來此,調查如何使美國的軍事裝備在韓國人手裏得到充分利用。
“我在你面前無須隱匿困難,”穆喬說,“但是我和我所代表的政府堅信,朝鮮人民有決心和信心渡過難關。如果我失去了信心,就不會待在這裏,美國部隊亦不會待在朝鮮。”
儘管李承晚態度勉強,但還是同意了。他答應給美國人以時間和權力,這些是穆喬請求的東西。不過穆喬知道,反覆無常的李承晚瞬間就會改變態度。他過去是,今後仍然是一個游移不定的盟友。
了不起的是,駐韓軍事顧問團一行在暗夜的亂局中設法撤離了漢城,只有三人負了輕傷。漢江大橋過早地被韓國人炸毀,斯特林·賴特上校及其一行,同驚恐萬分的韓國人爭奪運送難民的渡船上不多的幾個座位。彬彬有禮的商量不行,美國人看到了南韓人的做法並起而效尤。一名軍官朝一名船工身邊打了一槍,引起他的注意,然後用槍擺出架勢:要麼送我們過江,要麼挨槍子兒。朝鮮船工立刻就範。
駐韓軍事顧問團終於上路,趕往漢城以南大約20英里的水原機場,他們在那裏遇到了來自日本的由約翰·丘奇準將率領的先遣調查團。丘奇的代表團前來了解韓國陸軍的後勤需求。調查團總共不過13名軍官和2名士兵,卻頂着一個極其顯赫的“總司令部駐朝先遣指揮聯絡團”的頭銜。
星期三一整天,丘奇忙得暈頭轉向,試圖尋找韓國陸軍中哪位說話有權威或者掌握情況。韓國的各級軍官個個如驚弓之鳥。丘奇花費了大量的時間給他們打氣助威,並且向他們保證裝備已經起運。星期三晚些時候,丘奇接到從東京發來的一份令人費解的電報:次日早晨,一位“高級軍官”將來這裏視察。水原機場是否可用?
丘奇回復說可以。他私下猜測着來者的身份,還真猜准了。
麥克阿瑟僭職越權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坐立不安。送到第一大廈的一大堆消息都沒有現場感,沒有指揮官親臨前線視察才能感受到的戰鬥的呼嘯和轟鳴。除了幾個月前曾去出席過李承晚總統的就職典禮外,麥克阿瑟對這塊正在爆發戰爭的土地沒有第一手的認識。他曾經審閱過戰前的韓國陸軍效率報告,但是他從未見過這支軍隊的行動。這支軍隊還有救嗎?還能夠把敗陣之師重新打造成驍勇戰士嗎?
星期三中午,麥克阿瑟喚來他的座機駕駛員安東尼·斯托里中校,通知他次日自己將飛臨朝鮮,親自視察戰場。斯托里猶豫開了,根據氣象預報,第二天可是風雨交加、低雲密佈。但誰也不能勸阻麥克阿瑟,他打算親自前往視察。當天晚上,麥克阿瑟邀請四位記者到他的辦公室,向他們透露他的計劃,並且表示帶他們同行。麥克阿瑟把此次飛行說得像是一次自殺之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