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戰爭爆發(4)
第17章戰爭爆發(4)
杜魯門轉而問起斯奈德的本職工作。“假如局勢嚴重,你認為財政部可以立即採取些什麼措施?”他們商討了制止國會正在進行的削減消費稅的努力(打仗需要花納稅人的錢),兩人同意撤回幾天前剛剛完成的下一財政年度預算方案。斯奈德建議:“如果情況嚴重,我們應當立刻着手研究目前的稅額要增加多少以及確立哪些新的稅收項目。”
杜魯門表示同意,然後聊了一會兒關於一旦戰爭來臨,“要極為小心謹慎,避免出現過於龐大的赤字”。他看着斯奈德,說:“你我都見到了,兩次世界大戰都是因小事開始的。”
北韓人發動了一場入侵,這一事實已經毋庸置疑;華盛頓的外交與情報界開始轉而問為什麼。杜魯門的臨機判斷認為,是克里姆林宮下令發動了這場新的戰爭,這在華盛頓得到了廣泛的贊同。星期日出籠的連篇累牘的分析報告一開頭都以蘇聯應該承擔責任的假設出發。
蘇聯惹是生非、在其他地區頻繁調動的徵兆處處可見。國務院第一流的蘇聯問題專家喬治·凱南(曾任駐莫斯科大使)接到口信,杜魯門希望就“俄國在其他地區採取進一步行動……這是不是俄國人一系列行動的開端”等前景問題傾聽他的意見。凱南召集其他幾位克里姆林宮問題專家審閱了情報報告以及近期往來的電報。令人不安的徵兆是顯而易見的。在過去的六個月裏,蘇聯人通過海路和鐵路將大量武器裝備和輜重源源不斷地運入阿爾巴尼亞、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至於原因,分析家們則眾說紛紜:這些物資只是用來替換陳舊的武器,還是供夏季演習使用?是用來支持游擊活動,還是儲存供當地部隊或者蘇軍未來作戰中使用?蘇聯人已經宣佈,黑海艦隊將於當年夏末在靠近土耳其的沿海水域舉行大規模演習。正如一份情報指出,這些演習“公佈了一次擬議中的模擬進攻土耳其,並伴以兩棲登陸演習的令人生畏的細節”。為了擴大威脅“入侵”的範圍,蘇聯人計劃使用2500架飛機和足夠的登陸船艦,發動2個師的攻擊。深陷政治動亂和經濟動蕩的伊朗,也給蘇聯提供了一個“勝之不武”的機會,如果他們選擇揮師前來的話。
但是,蘇聯是否就要對這次入侵負責呢?在那個星期天,杜魯門、艾奇遜,以及實際上華盛頓官方的每一個人都本能地設想成這樣。蘇聯參與共謀的證據並不充分,然而確鑿無疑。蘇聯前領導人尼基塔·赫魯曉夫在他的“回憶錄”里敘述了這段情景。他的回憶錄1970年在西方出版,這份資料來源不明,但是被諸如愛德華·克蘭肖等蘇聯問題專家認為是正宗貨色。根據赫魯曉夫的敘述,金日成在1949年末拜訪了斯大林,並告訴他“北韓人想用刺刀尖捅一下南韓”。一次攻擊將會觸發南韓的內部爆炸,並很快把李承晚趕下台。“按理說,斯大林不會反對這個主意,”赫魯曉夫評論說,“這更加符合他的共產黨人信念,因為這場鬥爭將是他們的內部事務,兩個朝鮮會自己搞定。”
但是斯大林反應謹慎。他告訴金回到北韓去好好考慮這個主意,再拿一個具體計劃過來。幾個月之後,金又來到莫斯科,他對“成功絕對有把握”。斯大林仍有懷疑。用赫魯曉夫的話來說,他擔心美國人“會跳進來”。但是金爭辯說,他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一舉擊潰南韓,這就可以避免美國的干涉。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毛澤東在斯大林的建議下也跟金談過話。
最後決定是在莫斯科郊外斯大林別墅里舉行的一次情緒高漲的晚宴上做出的。金滿懷激情,大談他將如何治理一個統一的朝鮮——北方的工業與南方的農業相得益彰。赫魯曉夫評論道:“我們祝願金日成取得每一個成就,為全體北韓領導人乾杯,期望他們鬥爭勝利的一天。”
然而,斯大林採取了最後一個步驟,表明他對這個計劃仍然心存疑慮,而且對被拖入與美國的直接對抗有着明顯戒心。蘇聯人在北韓軍隊的每一個層級配有多達150名顧問,最低到營一級;在全國共有7000多名顧問。正當金日成準備南征時,斯大林下令大部分顧問返回蘇聯。這個“令人費解的”決定讓赫魯曉夫感到驚訝,他向斯大林請教。
斯大林立即回應說:“我們的顧問留在那裏太危險,他們可能被俘。我們不想在那裏留下把柄,被指責參與這樁事情。這是金日成的事情。”
在赫魯曉夫看來,撤走蘇聯顧問從外部註定了北韓入侵的失敗。戰爭的頭幾個星期,北韓人民軍推進神速,然後在8月中旬,受阻於南方港口釜山附近的聯合國軍防禦陣地。“如果我們沒有拒絕為金提供合格人員以幫助部署兵力和指揮戰鬥,”赫魯曉夫說,“北韓毫無疑問就打贏了。”赫魯曉夫在他的回憶錄里確實強調了一點:“這場戰爭不是斯大林的主意,而是金日成的。金是發起者。當然,斯大林沒有去勸阻他。”
星期日下午的頭幾個小時,迪安·艾奇遜在辦公室里一直忙於開會,進一步推敲各種意見,以便晚上向總統彙報。下午3時30分許,他把與會者一一打發出去,聲稱他希望獨自一人做文件口述。艾奇遜的回憶錄對這段時間的敘述多少有點讓人困惑,他說他在整理各種建議以便呈報總統。當然,實際上他的第一批建議,即上午發往東京的那些“參考意見”,已經擱在案頭。那天下午,艾奇遜是在為採取更加強硬的軍事行動準備論據。他毫不遲疑地譴責蘇聯發動了這場進攻,並且認為這是對美國“公開的赤裸裸的挑戰”,畏縮後退將極大地損害美國的力量和威望。他認為“實力施加的影響……有着重大的威懾意義”。
艾奇遜獨自留在辦公室里,在一本律師用的黃色便條本上信筆塗寫,他認為美國必須施加這種實力的影響——他希望與聯合國共同行動,但如果必要,就單槍匹馬地干,他知道盟國提供的任何部隊在“軍事上都是無足輕重的”。艾奇遜的回憶錄以及那天國務院的會議記錄都未表明人們的擔心,即美國如果決定去南韓打仗,可能無法徵集到足夠的兵員。在幾個月以後出現的一系列緊急關頭,徵集人員的能力成了一個尖銳的問題。不過,艾奇遜選擇了對此不予考慮,倉促地把美國推入了韓戰。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國務院的情報研究處倉促地擬出一份調子悲觀的預見報告。鑒於南韓人軍事上居於劣勢和物資有限,因此只能進行有限的抵抗。用不了幾天,他們的防線就一定會瓦解,其結果是漢城將失陷,有組織的抵抗將崩潰。“在軍事失利在所難免的情況下,南韓人民的抵抗意志也可能隨之喪失。美國的撤離將標誌着南韓有組織抵抗的結束。”國務院的情報人員認為,北韓如果事先未得到莫斯科的指示,“絕不可能”發動這場戰爭。因此,這一行動……必須看作是蘇聯的行動,是“過去18個月作為蘇聯政策明顯標誌的軍事力量增長”的組成部分。但是,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明顯帶有……一場全面戰爭的風險”。
但是,蘇聯人認識到這次入侵所造成的巨大危險了嗎?艾奇遜便着手向莫斯科發出警告,美國政府並不認為蘇聯政府在這一衝突中置身事外。駐蘇大使艾倫·柯克接到一份電報:他應該立即約見蘇聯外交部長安德烈·維辛斯基,正式向維辛斯基通報入侵的消息。維辛斯基實際上應被告知,蘇聯人應該要他們的傀儡罷手。“眾所周知,蘇聯對北韓政權具有決定性的影響,有鑒於此,美國政府要求,蘇聯要對這場無端的和毫無道理的進攻承擔不可推卸的責任,同時要求蘇聯對北韓當局施加影響,使其立即撤回入侵部隊。”如果維辛斯基不接見柯克,“可將信件交給你可以約見的任何官員”。
電報於下午4時從華盛頓發出。下午6時48分,美國駐蘇大使館參贊沃爾沃思·巴伯回電說,外交部高級官員一個都找不到,重要人物“據稱都不在城裏”。
穆喬時而報告撤退計劃,時而報告他使李承晚振作精神的嘗試。艾奇遜在發往漢城的一份電報中強調,“南韓軍隊”有必要“動員一切力量做短期的抵抗,讓美國有時間做出決策,或是採取行動,或是提供幫助”。他答應幾個小時之內即可決定授權麥克阿瑟向韓國部隊提供彈藥和武器,要求南韓人做出“非凡的努力,堅持到其他方面開始運轉為止”。艾奇遜準備冒險了。
聯合國決議
與此同時,在紐約的成功湖畔,把這場戰爭提交聯合國安理會的工作正在迅速進行。以查爾斯·諾伊斯為首的美國代表團發現,國務院起草的關於譴責北韓“無端侵略”以及要求聯合國制止這場戰爭的決議案遇到了重重阻力。
反對意見主要來自英國、法國、埃及、挪威以及印度等國。僅憑星期日中午收到的零星情報,聯合國怎能斷定是哪一方最先挑起戰端的呢?有人認為,“這是朝鮮人在打仗”,應該把它看作是一場內戰。埃及代表馬哈茂德·法齊·貝建議,鑒於兩個朝鮮長期以來處於敵對狀態,“無端”一詞要刪去。法國代表讓·肖夫爾提出對提案做些更改,命令雙方,而不僅僅是北韓人停火。諾伊斯“竭力陳詞”反對修改。相反,土耳其和澳大利亞的代表要求通過一項“採取強硬路線”的決議。
挪威政治家、聯合國秘書長特里格夫·賴伊在猶豫不定的代表團中間展開工作。在他看來,北韓的行為就是“明確無誤的侵略——顯然經過精確算計和精心策劃,並具有出其不意的所有因素,這讓我回想起納粹侵略挪威的情況”。賴伊個人感到憤怒,因為僅僅一個月前,他訪問莫斯科時還受到了蘇聯人的熱情款待,當時蘇聯人大談特談和平的意願。他感到,蘇聯人“一直在營造一種和平氣氛,完全為的是發動這場猝不及防的進攻”。
一個能讓國務院感到滿意的決議最後文本於星期日下午6時左右,即杜魯門從獨立城回到華盛頓前一個小時,在安理會以9票對0票獲得了通過。決議對北韓軍隊“向大韓民國發動武裝進攻”表示“極大的關切”,並且呼籲“立刻停止敵對行動”,北韓軍隊應撤回三八線。
蘇聯代表團並未返回安理會參加投票,因此失去使用否決權置決議於死地的機會,這並不使人感到意外。決議責成聯合國採取的不過是道義上的支持(澳大利亞代表尚恩認為,“顯然”共產黨人對這一決議根本不屑一顧)。但是,這一決議把挑起戰爭的責任歸罪於北韓人,它在這方面具有法律效力,因而艾奇遜當時感到心滿意足。要忽悠聯合國做出更為強有力的命令是一項複雜的工作,必須見機而為。
貝理雅大廈做出的決定
星期日晚7時左右,杜魯門總統返抵華盛頓,在驅車駛往貝理雅大廈的短途中,艾奇遜、國防部長路易斯·約翰遜和副國務卿詹姆斯·韋布向總統做了簡短的彙報。杜魯門連連點頭,對安理會的表決結果表示滿意。到貝理雅大廈后,他抽空給妻子打電話說,他已平安到達(杜魯門夫人對坐飛機神經過敏,杜魯門總是要給她打電話報個平安)。他隨後下樓來到客廳,13位負責全國軍事和外交的高級官員已恭候在那裏。國防部有8人出席會議:約翰遜,陸軍部長弗克蘭·佩斯,海軍部長弗朗西斯·馬修斯,空軍部長托馬斯·芬勒特,陸海空三軍參謀長勞頓·柯林斯、福雷斯特·謝爾曼和霍伊特·范登堡,以及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國務院方面參加會議的有艾奇遜、韋布、臘斯克、希克森和菲利普·傑塞普(後者擔任記錄秘書)。中央情報局長希倫科特海軍少將和國務院第一流蘇聯問題專家喬治·凱南均未被邀請。當天晚上在華盛頓,關於朝鮮事態的發展以及蘇聯對入侵所發揮的作用等方面的情報還很缺乏,因此這兩位人士未被邀請出席會議惹人注目。
很奇怪,會議一開始就偏離了正題。約翰遜和布雷德利將軍前一天剛從遠東歸來。訪問期間,麥克阿瑟硬塞給他們一份關於台灣的長篇備忘錄。會上,布雷德利(按照約翰遜的要求)開始宣讀。與會者聽到的是麥克阿瑟急切呼籲杜魯門改變1月份所宣佈的美國無意保衛台灣的政策。麥克阿瑟把這個島嶼喻作“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和潛艇供應船”,認為把它拱手讓給一個不友好的政權“對美國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麥克阿瑟表示願意甚至迫切希望訪問台灣,並對保衛這個島嶼免遭侵犯所需的“軍事援助的要求和程度”進行調查。與會者們早已聞悉這些論點並嗤之以鼻,因此既沒有人插話,也沒有人加以評論。艾奇遜暗暗思忖,約翰遜為什麼非要在這個非同一般的會議上提這個問題。
布雷德利發言完畢,從胡佛政府以來一直侍奉總統的男管家阿朗索·菲爾茲打斷了會議,招呼用餐。杜魯門一家應該再過一天才回來,菲爾茲對他的夥計能夠按照僅僅幾個小時前發來的吩咐準備好晚餐而暗自揚揚得意。
餐桌上的交談限於一般性問題:俄國人或中國人直接干涉的機會;韓戰可能只是虛晃一槍,以掩蓋在其他地區進行一場規模更大的戰爭;希望美國提供的武器能夠使南韓人挽救自己。
餐后,撤出杯盤,這張橢圓形紅木餐桌就成為正式的會議桌。總統首先發言,他說自己“沒有思想框框”,願意傾聽對局勢的任何見解,他暫時無意做出任何重大決定。(早些時候,副國務卿詹姆斯·韋布曾低聲提醒杜魯門:“我們別太快了。”“別擔心,我不會的。”總統回答說。)接着他請艾奇遜詳細描繪朝鮮的局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