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鯨斗殃蝦(6)
第12章鯨斗殃蝦(6)
70年代的修正派歷史學家們把國家安全委員會第68號文件看成美國對外侵略的藍圖,是一份把美國轉變成一個戰爭國家的影響深遠的文件。“可能就是這樣,”艾奇遜在他的回憶錄中揶揄地評述道,“也許幸運的是,當時沒有把這些文件的作者召集來分析一下,如果美國不採取行動,形勢又會如何。當然我們還是採取了行動。”
隨着事態發展,戰爭開始時,國安68號文件還處於形成階段。該文件能從計劃變為現實,艾奇遜將其大部分功勞歸於韓戰,他聲稱:“如果蘇聯沒有愚蠢到對南韓發動攻擊、掀起‘仇恨美國’的運動,那麼後來幾年發生的事情是否還會實現,是很值得懷疑的。”
因此,從本質上來說,杜魯門政府在決策中採取了雙軌戰略。一方面避開亞洲大陸;另一方面嚴陣以待,隨時準備迎頭痛擊蘇聯擴張主義的任何企圖,其反應程度只受限於戰略的現實情況。國家安全委員會第68號文件並不是有意把美國自動納入戰爭的觸發器;不過,這份文件代表了一個政府的思維模式:一旦遭到挑戰,它就決心全力反擊。
建立韓國軍隊
美軍撤離朝鮮時,移交給韓國軍隊的東西乍一看來像一座頗具規模的武器庫:1949年更新的裝備價值達1100萬美元,足夠裝備一支5萬人的地面部隊,有10萬條槍、5000萬發輕武器子彈、2000支火箭發射筒、4萬多部車輛,以及若干門輕型火炮和迫擊炮。讓韓國人懊喪的是,美國人沒有留下坦克、飛機和大型海軍艦船。按美國人的設想,韓國只需要具備有限的防衛能力。麥克阿瑟在1949年3月7日的一項指令中指出,韓國軍隊需要具有進行“象徵性抵抗”入侵的能力,但是它應當“組織到能夠明確宣示其和平目的,同時不提供任何被說成是對北韓形成威脅的口實”。
駐朝鮮軍事顧問團總共有472名官兵,由威廉·羅伯茨準將指揮。羅伯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曾擔任坦克部隊軍官,他將在朝鮮任職期滿後退役。無論是羅伯茨還是他手下的弟兄們,都不高興待在朝鮮。沒幾個美國人會講朝鮮話;他們發現朝鮮人冷淡漠然;韓國軍官們受到了政治支配;他們的家居設備原始落後;最後,朝鮮的空氣中總是瀰漫著農民用來當肥料的糞便惡臭。“總而言之,”一位前軍顧團成員說,“整個都是臭氣熏天——我不只是在說韓國軍隊。”
軍事顧問團對韓國軍隊今後的發展十分悲觀。托馬斯·麥克唐納中校在1949年12月的一份報告中寫道:“它就像1775年的美國陸軍。”軍事顧問團的另一份評估報告說:“除了其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外,韓國陸軍作為一支軍事力量乏善可陳。”從來就沒有排和連隊的訓練,射擊技術毫無章法,軍官們不懂如何帶兵。
這些報告都送到了華盛頓(羅伯茨將軍甚至在1949年3月給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查爾斯·博爾特少將寫了一封2300字的私人信函,就韓國軍隊的糟糕境況提出警告)。然而,美國軍方已經決定放棄朝鮮,博爾特在羅伯茨提出警告后也不打算去對抗政策。1949年6月,博爾特在國會作證時說:“我們感到在朝鮮,(南韓)部隊的裝備現在已經優於北韓部隊。……建立南韓部隊和提供物質援助的目標已經達到……(美國的)部隊可以而且應該撤離了。”
一年後,1950年6月6日,也就是戰爭爆發前三個星期,穆喬大使對韓國做了一個更為現實的評估。他在參院軍事委員會作證時警告說:“一旦發生全面入侵南韓的戰爭,北韓軍隊無可辯駁的裝備優勢將給他們帶來勝算,尤其是在蘇聯已經並將繼續提供的重型步兵支持武器、坦克、作戰飛機等方面。”
差不多就在穆喬作證的同時,羅伯茨將軍跟《時代》周刊駐遠東記者弗蘭克·吉布尼做了一個告別採訪。羅伯茨離開朝鮮后將退休,他顯然希望他這項最後的軍事使命被描述成功德圓滿。吉布尼在文章中寫道:
大多數觀察家現在認為,擁有10萬之眾的韓國陸軍在亞洲同樣規模的軍隊中首屈一指。其快速機動的縱隊把共產黨那幾個游擊部隊幾乎橫掃乾淨。現在沒有人(着重號為引者所加)相信由俄國人訓練的北韓軍隊在沒有重大增援的情況下,能夠順利完成對南韓的進犯。……
1950年6月15日,軍事顧問團向國防部提出警告:韓國作戰部隊的可用補給僅在“勉強可以維持的水平”;還指出,韓國軍隊15%的武器和35%的車輛已經破舊不堪,韓國軍隊以其目前手中的裝備僅可自衛不超過15天。顧問團指出:“韓國正受到跟降臨在中國同樣的災難的威脅。”
然而,美國公眾看不到國防部的電報。他們的消息來源就是《時代》周刊,它依次報道從美國將軍們和外交官們那裏聽到的說法。一次可以猛然醒悟的機會就這樣在6月之前告終了。
李承晚坐立不安
李承晚總統毫不掩飾他最終要奪取北韓的意圖(同樣,金日成首相也從未打消過奪取南方的念頭)。穆喬大使對1949年底在韓國總統官邸青瓦台舉行的一次招待會的情景還記憶猶新。一名韓國國防部軍官“興沖沖地進門,讚揚他的‘小夥子們’剛剛佔領了三八線以北正對開城的海州……他沒有接著說那些人實際上都被當場擊斃。不過這類事件雙方都屢見不鮮”。
南北雙方都不斷遭到對方的游擊刺探和間諜活動的騷擾,在這方面北韓佔有明顯的優勢,原因有兩條:首先,北韓的百姓受到嚴格的控制,陌生人即使有可能活動,也是困難重重,因此南韓的特務活動要冒很大的風險;其次,李承晚取得總統職位以後就日趨專制,他壓制任何對他的政策抱有異議的團體或個人,而且他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北方的“共產黨威脅”上,很少考慮南方的各種問題。
戰前北韓游擊力量的構成,反映了人們對李承晚政府不滿情緒的程度。例如,麥克阿瑟在東京的遠東司令部的情報官員們估計,北方主要的游擊訓練基地江東政治學校的受訓人員,“幾乎全都是叛逃到北韓的南韓人”。一小部分南韓人“因個人原因”越過邊界到北方,他們被抓獲並被迫入伍。遠東司令部G-2說,整個北方游擊隊大約60%的人員是那些仍然居住在南韓的人。他們一些人只是做一些招募特務、尋找補給品之類的事情,另一些人則配合北方游擊隊積极參与一些小規模衝突,他們的武器常常只有竹棒和臨時抓到手的棍棒等。只有大約1%的人參加游擊隊是情非得已,他們是一些被抓來加入共產黨的年輕人,“害怕被處死,或者是家庭遭到報復”。
G-2認為,北方游擊隊肆意掠奪洗劫南韓村莊,辜負了人們對他們的支持。這些襲擊時常引來韓國正規部隊,併發生短促而激烈的衝突,通常總是游擊隊佔便宜。此外,分界線地區的很多村民幫助游擊隊溜進南方,因為他們“同情游擊隊並……希望得到好處”。南韓的海軍很不中用,無法阻止北韓人員的潛入,因它的巡邏艇“樂意放(游擊隊的)船隻進入南方水域以牟取錢財”。
除了上述活動以外,金日成還利用1949年和1950年頭幾個月加強其軍隊的力量。與駐韓軍事顧問團低調支持韓國軍隊的做法相反,蘇聯人控制着北韓軍隊。據估計,他們向這個國家派遣了3000名官兵(美國人在南韓軍隊中的人數不足500人),每一個北韓人民軍的師級單位配有15名蘇聯軍官。蘇聯人還向北韓人民軍提供重型坦克、重炮、自走炮,以及大約180架飛機,其中包括110架戰鬥機或轟炸機。中國內戰的結束又使北韓人民軍如虎添翼——大約29500名久經戰火磨鍊的朝鮮籍士兵返回故里。據美國情報部門報告,截止到1950年春季,北韓人民軍擁有13.5萬人,南韓僅有64697人。
北韓人在裝備上的優勢甚至更領先,尤其是擁有蘇制重型和中型坦克。一位軍事顧問團的軍官問羅伯茨將軍,為什麼他不堅持向韓國軍隊提供坦克與北韓抗衡。羅伯茨耐心地解釋說,南韓的地形不適合坦克作戰,這裏道路很少而且狹窄,坦克無法通過稻田和山地。他說,任何一支軍隊如果把坦克帶進南韓,幾個小時之內就會被擊潰。
北韓心理戰
1950年春,在南韓的美國外交官和軍官們注意到一種迅速加劇的緊張氣氛。這個國家曾歡慶二戰結束后的第一次稻米特大豐收,又迎來貨幣量暴增引發的一場嚴重的通貨膨脹。穆喬大使擔心這會影響到對韓經援計劃,他施壓讓李承晚實施物價控制。這一併不受歡迎的行動適逢5月舉行的國民議會大選,大選選出一個反李承晚的多數派。新當選的多數派對李承晚擁有強大的草根階層支持有所顧忌,並沒有採取行動罷免其總統職務,然而這次選舉讓李承晚注意到要更多地關注輿論。
美軍懷疑,金日成在1950年春天有可能利用李承晚的政治虛弱地位和美國軍事力量的撤離,發起統一朝鮮的行動。北韓媒體大談有關“祖國陣線”,它將實現南北和平合併,只有李承晚和一小撮“親美親日叛徒”會遭到清除。在此之前,南韓人已經聽到太多的威脅和允諾之詞,因此似乎沒人對金日成太當真。美國大使館和韓國軍隊也是如此。1950年6月,他們兩者都沉浸在初夏的慵懶倦怠之中。
然而到6月10日,意外出現了。北韓人宣佈,祖國陣線的三名代表將前往分界線,會見任何願意討論統一問題的南韓領導人。平壤廣播電台堅持承諾自由選舉、統一和土地改革。穆喬大使儘管把這些當作宣傳而不予置理,不過他也說,其“表面的合理性可能對那些渴望消除人為的38度分界線的南韓人有所吸引”。他提議——國務院也同意——讓聯合國朝鮮事務委員會的約翰·蓋拉德前往邊界接收北韓的文件,同時也遞交聯合國大會關於朝鮮統一問題的決議。蓋拉德必須大費口舌,才能經過那些韓國士兵,他們的任務是向越界的共產黨人開火。他步行走到北韓,發現祖國陣線的代表們正在火車站的一張桌子邊等他。他們給了蓋拉德一份建議實現統一的冗長聲明,但是拒絕接受聯合國的文件。有些困惑不解的蓋拉德回到漢城,發現所謂的“聲明”只是一份平壤電台原來廣播的文本。
令美國使館大吃一驚的是,第二天(6月11日)一早,平壤電台就宣佈,由於“親日本帝國主義的李承晚政權”不允許任何南韓官員前往北方,因此在當天上午10時,祖國陣線的代表們將應邀進入南韓。他們真的去了,不過立即被恭候在那裏的一支韓軍巡邏隊逮捕。韓國人暴跳如雷。據美國使館的哈羅德·諾布爾說,韓國代理國防部長申善模怒吼說,他要把這幾個人立刻送交軍事法庭,然後槍斃,“這是軍事管制區,他們……違反了基本的法律,他們是共產黨特務。最簡單的就是安排一個行刑隊”。諾布爾堅持說,槍斃這些人只能使他們成為烈士,不如先審問他們,看他們能提供什麼信息。
審問之下,這些人原來僅僅是低級官員,只是來遞送消息,對於他們攜帶到南方來的文件知之甚少。韓國軍方和美國陸軍反諜報隊的審問官們認為,金日成政權是把這幾個人派到南方當“犧牲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