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代身金人
哪知莫千戶的鼻孔昂得比范副使的都高,他看都不看范副使一眼,而是對着身邊的蒼百戶說道:“什麼時候布衣庶民也可以在本官面前放肆?”
蒼百戶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而范副使只當自己換下了官袍,莫千戶不知道自己。於是他大聲說道:“本使乃是安南遣使!並非庶民,蒼百戶你是知道本使的身份的,為什麼不說話?”
莫千戶輕笑一聲:“本官還當是什麼人?原來不過偏居一隅的蕞爾小邦使臣,什麼時候也敢在萬乘之國的官員面前放肆?”
范副使這時才知道之前莫千戶乃是明知故問,他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沉聲說道:“我安南正值方興未艾之際,而你們明朝卻已經臃腫垂暮。別忘了,我安南剛剛慘痛擊敗你們明朝!”
莫千戶冷笑道:“如果議和也能被范副使說成‘慘痛擊敗’,那麼敢為范副使,你們安南使團此次出使,使團之中最為貴重的是何物?”
范副使聞言一愣,竟然語塞,滿臉漲得通紅。
一直旁聽的暮雲聽到此處忍不住低聲向薛聞之問道:“薛大哥,你可知道莫千戶說的是什麼,為何就彷彿一下子擊中了范副使的要害?”
薛聞之的雙眼卻直勾勾地盯着范副使:“小爺我哪知道那些,只想要找個機會結果了這個鳥人!小爺我們救他一命,卻竟然被他反咬一口,早知道在林子中就一刀宰了他!這口氣小爺怎麼咽得下去?”
暮雲心中暗叫不妙,如果薛聞之真的如此行事,恐怕大事不秒。
這時候陳管家倒是像暮雲低聲解釋道:“此次安南使團之中最為貴重之物,乃是‘代身金人’。”
“什麼是代身金人?”暮雲不由得好奇問道。
連阿凰也是一臉好奇:“對啊,陳管家,那代身金人是做什麼用的?”
陳管家見得阿凰也發問,便耐心解釋道:“要說那‘代身金人’,其實是前朝起就有的舊制。當年元朝進攻安南,卻遭受慘敗,色目人將領烏馬兒被安南軍隊倒吊在海中,活活溺死。于是之后前朝便下令安南陳朝每年上供請罪,必需要用黃金鑄造一尊金人,塑成安南國王下跪請罪的模樣,用以嘗元將烏馬兒之命。而此次我大明同樣令安南每三年必需朝貢請罪,也必需鑄造兩尊代身金人,同樣要求塑成安南國王下跪請罪的樣子,以嘗柳升、梁銘兩位將軍之命。”
暮雲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正所謂“代身金人”,可以說是安南國的奇恥大辱,難怪莫千戶一提起,范副使就臉色驟變。
而這邊,只聽范副使惱羞成怒地說道:“你這個千戶,是想要挑起兩國戰爭嗎?到時候我安南北聯蒙古瓦刺韃靼,西聯東察哈台,東聯倭國,一舉進攻大明!看你能夠擔當得起這個責任嗎?”
莫千戶冷笑道:“怎麼擔不起?到時候本官親執長旄大纛上戰場,敢問范副使,介時你敢與本官陣前搏命嗎?至於你所說的那些盟友,不過是被我明軍屢屢挫敗的土雞瓦狗,無不奉我大明正朔,又豈敢與大明為敵?范副使你吹牛皮倒是有一手,但是本官也提醒你,在安南問題上,本官可是主戰派。”
聽到最後一句,范副使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冷哼了一聲,轉身就離開。
他也明白,錦衣衛乃是天子親軍,是大明皇上極為信任之人。如果這個莫千戶真的是主戰派,那麼范副使還真不敢太過冒犯。否則,此次安南朝貢,若是被此人暗中離間挑撥,搞不好兩國開始恢復的關係會再度僵化。
雖然范副使咄咄逼人,口口聲聲離不開再度開戰。可是安南的實際情況他卻是自己清楚,全國上下無人不期待與大明恢復關係,如果真的因自己挑起戰爭,那麼自己無疑將成為本國罪人。
見得范副使走遠,莫千戶望了望薛聞之和暮雲,開口說道:“你們小心點,旁人得罪了他無妨,可是你們兩個身份地位,他抓住機會還會想要質你們於死地的。”
薛聞之聞言冷笑一聲。而暮雲卻不由得問道:“我們對他有恩而無仇,他為何要這般針對我們?”
“你不知道?”莫千戶疑惑道。
“我確實不知道。”暮雲回答,感覺莫千戶的樣子是自己應該知道一般。
莫千戶愣了愣,笑道:“還記得你在安南殺過的一個人嗎?”
暮雲沒好氣地說道:“我在安南手刃的敵軍我豈會個個記得……”說到這裏暮雲又愣住,他回想起了一些不願記起的往事,“千戶大人的意思是……”
莫千戶點點頭:“你在安南殺了黎利的侄子黎良,安南人全國上下無不對你恨之入骨,傳聞當年黎利每次俘獲明軍定要在其中搜尋你,甚至下令,獲你首級者賞千金。”
暮雲嘆了一口氣,黎良就是南宮長墨,當年在安南山谷之中,確實是自己親手殺了他。沒想到其中因果竟然到了今日仍在糾纏。
這個時候,陳管家見得事了,便上前說道:“諸位大人,玉弓山莊今晚設下筵席招待諸位,還請諸位莫要嫌棄酒菜簡薄,務必參加。”
阿凰也蹦蹦跳跳地來到暮雲面前說道:“就是,我還沒有好好招待過你們,今晚你們可一定要參加哦!”
陳管家見狀不由得直搖頭,阿凰這話的意思感覺只是為了暮雲和薛聞之兩人接風洗塵,而把錦衣衛一行人晾在旁邊,實在是有些無禮了。這也讓他不得不上去補充道:“老爺不在,此地千戶大人最為尊貴,介時還請千戶大人上座。”
莫千戶昂首說道:“筵席本官自然會參加,不過醜話也說在前頭。聽我的人說最近對案情的調查,在阿凰小姐那裏有些不太順利。不過既然本官來了,還請阿凰小姐也要無比配合。”
阿凰冷哼一聲,瞪了莫千戶一眼,扭頭就走。
陳管家朝着莫千戶道了聲罪,也急忙跟上。
暮雲心中卻是有些憂慮,莫千戶的身份非蒼百戶可比,蒼百戶查案處處掣肘,無論是面對范副使還是阿凰,都顯得無能為力。
但是莫千戶此人一來便給了范副使一個下馬威,接下來勢必要輪到阿凰,他這番大刀闊斧地查案,也不知道阿凰的犟性子能不能接受。
……………
原本陰沉的天氣黑下來更是顯得快,雖然還是下午,但是卻黑得彷彿已經入夜了一般。
玉弓山莊內倒是燈火通明,堂上賓客彙集,觥籌交錯,很是熱鬧。
無論是范副使、披耶查猜使臣還是錦衣衛一行人,都參加了筵席,白日裏他們在山莊門口冷眼相向,到了此時卻彷彿早已拋開了不快,相互敬酒且時而笑語。
主座上除了阿凰,暮雲卻還見到了一個八九歲模樣,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她端坐在阿凰的旁邊,顯得很是乖巧。反而阿凰一臉索然,似乎對這種場合十分不喜歡。
待得當官的相互吹捧完,阿凰才抓住空隙來到暮雲桌前,那個乖巧的小女孩也端着酒杯跟了過來。
“暮雲!早就想要跟你喝一次,讓你見識一下我們苗家女子的酒量!”阿凰興奮地說道,她原本喝了一點酒,使得白皙的臉上有些微紅,這卻反而使得俏麗之中透露出一股嫵媚,顯得更加迷人。
暮雲急忙端着酒杯站起來笑道:“暮某榮幸之至!”苗家女善飲,這點暮雲倒是早有耳聞。
阿凰這才記起自己的酒杯還被身邊的小女孩端着,尷尬地說道:“你看我,都忘了介紹了,這是我的妹妹,名叫銀雀。銀雀,快把酒杯給我。”
暮雲倒是沒想到阿凰竟然還有一個妹妹。
只見那個被稱作銀雀的小姑娘眨了眨烏黑的大眼睛,雙手把酒杯舉着就朝着阿凰遞去。
哪知,在阿凰快要抓住酒杯的時候,銀雀粉嫩的雙手突然一松,盛滿瓊漿的酒杯陡然摔落在地,酒水也撒在了地毯上。
“哎呀!”銀雀怪異地叫了一聲,用清脆的童聲說道:“阿姊,酒杯掉了。”
阿凰的臉上浮起怒色,她狠狠瞪着銀雀說道:“你是故意的!”
銀雀狡黠地笑了笑:“阿姊真聰明,阿妹我說過,阿姊的東西是阿妹的,阿妹的東西還是阿妹的。這是在招待客人的筵席上,難道阿姊你敢生氣嗎?”
阿凰惱怒地揚起巴掌惡狠狠地說道:“你以為我不敢?”說罷巴掌就要朝着銀雀扇下。
銀雀見得阿凰竟然真的敢當眾生氣,嚇得驚叫一聲,快步朝着堂外跑去。
這一聲尖叫也引得堂中賓客紛紛側目,不過他們似乎習以為常,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相互交談。
只有陳管家苦惱地揉了揉眉,然後對這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個丫鬟便快步追隨銀雀而去。
而這邊,阿凰的臉色有些尷尬:“不好意思,我這妹妹……”
“小孩子嘛,”暮雲笑道,“我去讓下人再給你取一個杯子來。”
“不用。”阿凰說道,接着她忽然伸手奪過暮雲手中的酒杯,然後豪爽地一飲而盡,末了輕輕擦拭了一下嘴唇,再把酒杯盛滿,最後將酒杯遞還給暮云:“來,你也喝!”
此時反倒是輪到暮雲端着酒杯尷尬不已,漢家講究男女授受不親,阿凰的紅唇剛沾過的杯子回到了自己的手裏,他又怎麼接着使用。拿着手中的杯子,會想到阿凰紅潤飽滿的嘴唇,暮雲的心不爭氣地跳了幾下。
好在這時,忽見得薛聞之早已按捺不住般,他離開桌子邁入堂中,高聲說道:“傳聞安南武士勇力非凡,小爺我不信!在座的可有安南勇士願意讓小爺我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