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四不像 麋鹿白澤
“麈鹿?”
正要隨他進廟,略作休息的陳玉樓。
身形一下頓住,目光里閃過一絲驚疑不定。
要知道,麈者麋鹿也,而麋鹿何物,傳說中的四不像。
山海經中更是明文記載,四不像生於洞庭大湖。
可惜,清末時,因為天災人禍,無休無止的獵殺,加上侵略者大肆捕捉,至少在二十年前,麈鹿便已經滅絕。
至少後世數十年時間裏。
洞庭湖一帶再未見到過野生麋鹿的蹤跡。
不知成為多少人的遺憾。
仙人騎鹿登天只存在於丹書青卷當中。
獐麋馬鹿,自此也四存其三。
鹿走蘇台更是再難見到,只能在史書中尋到一絲端倪。
後世時,他每次聽到有人提及,心中還頗為感慨。
以至於民國年間,有學者提出麈鹿極有可能便是山海經中記載的四不像時,居然遭到無數人的冷嘲熱諷。
就是因為。
那時廣袤大澤不見鹿影。
更何況成書於幾千年前,天馬行空、超然象外的山海經,所以絕大多數人都覺得是在胡說八道,附庸風雅。
而來之前,陳玉樓還曾想起過四不像一事。
只不過。
就是他也沒料到。
剛一上島,老九叔就帶給他這麼大一份驚喜。
“真是麈鹿?”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頭生雙角,腳踏清風的麈鹿?”
“老九叔千萬別是認錯了!”
強忍着心中驚嘆,陳玉樓沉聲道。
“不是麈鹿還會是啥?”
“少掌柜……您這話滿口之乎者也,老九我一大老粗聽不懂,但麋鹿馬獐,我還是分辨得出的吧?”
察覺到他言語裏的凝重。
老九叔也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那……麈鹿在哪?”
聽到這話,陳玉樓心裏已經信了有五成。
老九叔雖然大字不識,但行走江湖多年,見多識廣,進常勝山之前,更是獵戶出身,不是世道艱難,實在活不下去,不然現在應該已經還是老獵戶。
既然他都這麼說。
必然是有足夠的把握。
“就圈養在後院。”
老九叔伸手指了指君山寺深處,“一早我們還過去看了看,不小嘞,怕是有百十斤重。”
“沒真宰殺了吧?”
見他咧嘴說著,陳玉樓心中更是不妙。
島上夥計,這半年來不是魚就是蝦,嘴裏都淡出了鳥,這好不容易獵了一頭麈鹿,估計早都想好怎麼做好吃了。
“應……應該不會吧。”
“這還沒到吃飯的時候。”
老九叔眉頭一皺,但他明顯也不敢保證,轉身看了眼旁邊一個夥計,“老黃,去後院看看,別讓那幫兔崽子真動手了。”
“哦,好……”
“不用了!”
陳玉樓眉頭一挑。
在老九叔指明方向的剎那,一縷神識已經從他泥丸宮中散出,撕開虛空,直奔後院而去。
此刻。
他雖然身處寺門之外。
卻是將君山寺中情形一覽無餘。
古廟前後兩進,大殿之後靠近山崖下是一座小院,四周高牆,兩側廂房,院中有口深井以及參天古樹。
一條小徑分隔院落。
各自用籬笆圍起。
分明是以前寺里的僧人用來種菜的園子。
只不過,古廟被湖上水匪強行霸佔,廟裏和尚驅逐一空后,這地方也就此荒廢下來,雜草叢生。
此刻。
後院裏喧嘩熱鬧。
一行幾個夥計,或是在磨刀,或是在燒水。
院中青磚上簡單搭起了一座火塘,上邊架着一口大鐵鍋,柴火燒得正旺,鍋中井水也已經有了沸騰的跡象。
而在荒廢的園子裏。
一頭足有半人多高,通體雪白,頭生雙角,蹄大如牛、尾細似驢,臉頰狹長,長相三分像馬,七分像鹿的野物。
四肢被粗繩重重捆住。
斜躺在地上。
一雙靈氣四溢的眼睛裏,此刻滿是絕望和痛苦。
兩行清淚從眼角不斷滑落。
口中不時發出幾道呦呦的鳴叫聲。
“真是!”
‘看’到它的一剎那,陳玉樓心頭忍不住怦然一跳。
麋鹿之所以被稱之為四不像。
就是因為它身上同時具備了鹿馬牛驢四種動物的特徵。
恰如傳說中的龍。
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
也因如此,龍才被稱之為鱗蟲之長,能幽能明,飛天潛水,行雲布雨。
只可惜,龍行蹤飄渺,難得一見,而在幾千年時間裏,麈鹿卻是一直生存在洞庭之畔,是以也就成為無數人崇拜之物,引為祥瑞之兆。
在古人心目中。
乃是僅次於龜龍麟鳳之後,與鶴齊名的存在。
看它一對鹿角,已經有了崢嶸之象。
估計最少在洞庭湖中潛藏了數十年。
要知道,君山島上人來人往,洞庭湖上水匪作亂,這些年裏,更是一直被九頭龍和黑蛟七霸佔。
很難想像,這麼多年來,它究竟是如何在夾縫中生存,一直沒有被人發現獵殺。
“差不多了。”
“哥幾個,準備動手。”
“這都多久沒嘗過肉腥味了,今天他娘的總算能大吃一頓。”
井邊磨刀的夥計,看着已經錚亮的刀刃,起身招呼了聲夥計們,咧嘴笑道。
說真的。
到現在他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後山靠湖的那片林灣里,他們不知道去骨多少次,卻從未見到麈鹿的身影,今天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運,竟是獵回這麼大一頭鹿子。
山上這麼多兄弟。
總算能夠開葷了。
“來。”
“我們幾個按住,你小子動作麻利點,早點燉上,兄弟們還等着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呢。”
幾個人拍了拍手,笑呵呵的從周圍趕來。
這頭鹿雖然小了點,估計也就能切下來百十斤的肉,但蚊子小也是肉啊,何況吃了半年多的魚蝦,現在聞到魚腥味都有點犯噁心。
“放一百個心。”
“也不想想,兄弟上山前做什麼的,牛羊豬馬什麼沒殺過?”
挽起袖子,在刀刃上輕輕擦拭了下。
夥計撇了撇嘴。
隨後幾個人徑直朝着園子裏那頭麈鹿圍了上去。
他嘴裏還不忘念叨着,‘鹿兒鹿兒莫要怪,你是桌上一道菜’一類的俚語俗話。
他家祖上屠戶出身。
爺爺和老爹殺了一輩子的牛羊。
到了他這一代,屠戶鋪子被人佔了,無奈之下,只能投靠陳家混口飯吃,這些年裏跟着山上夥計走南闖北倒斗尋龍,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居然還有重操舊業的機會。
做他們這行的最是忌諱。
牛羊豬馬,畢竟都是一條生靈,誰不怕死後下了地獄。
所以,宰殺之前都會念上這麼一句話,無非也就是求個心安。
“行了,你小子別念叨了。”
“待會錯過了飯點,老九爺責怪下來的時候,有你小子受的。”
聽他嘴裏念念叨叨,旁邊幾個已經圍上去的夥計忍不住笑罵道。
那夥計點了點頭,撩起袖子下擺,在刀刃上擦拭了下。
頓時間,剔骨刀上寒光四濺。
那頭麈鹿似乎也察覺到了接下來的命運,拚命掙扎着,鳴叫聲更是凄厲。
但這顯然不能阻攔幾個夥計的腳步。提着刀子上前,目光掃過,夥計深吸了口氣,這殺豬宰羊,最快的法子就是一刀割開喉嚨。
最多三五分鐘。
就是六七年的老牛,也再動彈不得。
刷——
抬手劃過。
剔骨刀上寒光凜冽。
那頭麈鹿眼神更是絕望,淚如泉湧,它在君山島上東躲西藏多年,不曾想,今日還是要落個鍋中肉的下場。
只是……
長刀刺向喉下的剎那。
忽然間,一道無形的氣勁自天而降,竟是將那把鋒利無比的剔骨刀,一下打落在地,從中硬生生折成兩截。
“這……”
“誰?”
本以為死路一條的麈鹿,瞳孔一下瞪大。
不僅是它。
身外幾個夥計更是如臨大敵,還以為是有水匪打到了島上,幾人四目相對,互為犄角,腦子轉得飛快,已經在思索對策。
但。
不等幾人有所動靜。
一道平靜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
“是我!”
幾個人下意識抬頭望去。
這才看到,一行足足十多人,從後殿的長廊里出現。
走在最前一人,身穿青衫、神態出塵。
“總把頭?”
幾個夥計一臉的不敢置信。
本以為是敵襲,沒想到,等來的竟會是總瓢把子。
除了他以外,老九爺、崑崙、花瑪拐和紅姑娘幾個把頭也都赫然在列。
“還好還好……”
“你們幾個兔崽子,幸好下手晚了一步,不然老子就救不下你們。”
繞過陳玉樓,老九叔快步上前,看着園子裏那頭麈鹿,雖然四肢還被捆着,但好歹並未出事,還活的好好地,一時間不由長長的舒了口氣。
剛才外頭。
少掌柜的樣子,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這要是被宰了。
指不定要鬧出多大亂子。
“啊?”
聽到這話。
幾個夥計更是面面相覷。
這宰鹿吃飯,不是您老下的命令,還說讓弟兄們打打牙祭。
只不過,眼下看氣氛明顯不對,幾個人也只敢腹誹幾句,哪敢把這話放到明面上來說。
“啊什麼?”
老九叔也是暗暗擦了個冷汗。
掃了他們一眼,使了個眼神。
幾個人瞬間明白過來,苦着臉走到一旁。
“少掌柜,你看,這就是早上弟兄們在後山獵回來的那頭麈鹿……”
眼看那頭長相奇異,形如山精野怪,偏偏一身氣息清澈通透,毫無凶煞,反而給人一種出塵仙逸之感的異獸。
一眾人哪裏還能忍得住。
紛紛圍了上去。
隔着籬笆,一臉驚喜的打量着。
“這就是麈鹿?”
“話說鐵拐李騎的是不是就它?”
“聽說數百年前,洞庭湖這邊遍地都是,原本還以為是謠言,沒想到竟是真的。”
“鶴為仙禽、鹿為瑞獸,鶴鹿同春,指的應該就是麈鹿吧?”
在場諸位雖然都是見識過人的老江湖,但何曾親眼見到這等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祥瑞之獸。
即便祖祖輩輩都在洞庭大湖邊生活的幾人。
也只是在口口相傳中聽到過。
這要是往前數百年,這都可以引以為天降祥瑞了。
“好兆頭啊,掌柜的,您這剛要登島修行,這百年不曾露面的麈鹿便從山中出現,豈不是意味着……”
拐子抱着拳頭,笑嘻嘻的道。
不過。
他一句還未說完,就被陳玉樓笑罵了回去。
“就你小子會拍馬屁。”
“當我是皇帝,還要搞什麼祥瑞福澤這一套?”
但是吧,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裏卻也忍不住生出幾分驚喜。
就如他所說,洞庭湖澤上至少已經有上百年沒見過鹿影,這驟然出現,確實不失為一個好徵兆。
“它好漂亮啊。”
“通體雪白,連一絲雜色都沒有。”
花靈伏靠在籬笆上,一張小臉上滿是雀躍。
比起陳玉樓等人的感嘆。
她更為驚喜的是,這頭異獸竟然長得如此出彩。
要知道,入世江湖這麼久,她遇到的妖物異獸並不在少數,但就算渾身七彩的羅浮,也因為太過冷峻,讓她有種難以親近之感。
至於老猿太過凶煞、兩頭甲獸前輩和出塵二字更是不沾邊際。
都說仙鶴翩翩。
但到現在為止,她也只在書畫中見過。
沒想到,今天倒是有機會先見到了傳說中的麋鹿。
尤其是鳴聲呦呦,聽上去說不出的空靈。
“九叔,讓人把繩索解了。”
陳玉樓也是越看越是欣喜,當即招呼了老九叔一聲。
許是在君山島這座洞天福地待的時間久了。
這頭麋鹿身上靈氣極重。
雙眼澄澈靈動,彷彿能夠深通人性。
“這……少掌柜,這可不能隨便解啊,您不知道,一早出動了多少夥計,費了多少心思,才將它給獵了回來。”
“解開繩子的話,怕是一轉眼就逃的沒影了。”
一聽陳玉樓這話。
老九叔頓時連連擺手。
“放心就是。”
“有我在,它走不出這座古寺。”
陳玉樓則是搖頭一笑。
見他不像玩笑,老九叔猶豫再三,也只好答應下來。
招呼了幾個夥計一聲。
幾人小心翼翼的靠近過去,將繩索一一拆開,那麋鹿似乎也知道自己重新得了自由,從地上輕靈無比的一躍而起。
隨後。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里。
竟是真的沒有逃走。
反而沿着籬笆上打開的門,一步步走到了陳玉樓身外。
看到這一幕。
一瞬間,整座院落里變得鴉雀無聲,眾人連呼吸聲都不敢太大,只是瞪大眼睛,盯着麋鹿的一舉一動,生怕會驚擾到它。
老九叔一行人,神色間更是充滿了擔憂。
身形緊繃。
明顯隨時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但陳玉樓卻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朝幾人隱晦的搖了搖頭。
隨後。
那頭麋鹿,一路走到他身外,揚起腦袋輕輕蹭了下他的手臂。
雙眼中露出親昵……以及感激之色。
見此情形。
饒是陳玉樓,臉上都不禁浮現起一抹笑意。
輕輕撫摸了下它那雙崢嶸漂亮的頭角。
“好靈性的麈鹿。”
“聽聞上古有麋鹿,通體銀白,居於大澤,故而又稱之為白澤。”
“今日看你靈氣過人,不如就叫白澤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