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二十一 【燭影】

風二十一 【燭影】

雨到了晚上的時候終於收歇了下來。

吃過了晚飯以後,蘇錦被叫去繼續商議明天大比的事情,而秦無爭當然是坐在門檻上百無聊懶地看着外面的雨夜。

偶爾有幾個今天落敗了的弟子走過,他也沒心思和他們說話。

人家自然也沒心思搭理秦無爭。

發了一會呆,秦無爭就莫名地有些想起蘇錦來了,隨後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在雨里的事情,不由得他就傻笑了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院子外面忽然走進了一個人,打斷了他的傻笑,對他行了個禮問道:“可是大風宗的秦無爭少俠嗎?”

“正是本少俠,你是……”秦無爭有些不爽地看了一眼面前做僕役打扮的年輕人,有些疑惑地道。

“小人只是一個小小的僕役,只是方才有人給少俠送了一份請柬來,讓小人轉交給少俠。”那僕役說著遞上了一份製作jing美的請柬。

那請柬上似乎還纏着金絲邊。

這……

請柬?

秦無爭不記得自己在洛水城裏還認識什麼人啊,有些奇怪地接過了那份請柬,卻發現那個僕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謝謝了。”秦無爭謝了一句,本想再打賞點銀錢的,但轉念一想這傢伙是翠微閣的弟子,理他作甚,於是也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沒事了。

“那小人便告退了。”那僕役拱了拱手,眼神卻是依舊的古怪。

什麼情況?

秦無爭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等到他看到那份請柬上的字的時候,他終於知道那個僕役的眼神為什麼那麼奇怪了。

早知道給他點錢封口了。

因為那份請柬上寫着邀請秦無爭今晚赴宴,這沒什麼奇怪的,但這赴會的地點和落款卻是大大的有問題了。

竟然是鳳凰院,鳳稚?

簡直見鬼,自己不過就是上一次在那邊喝了一次花酒,其實也不算花酒,因為連花都沒碰到。

怎麼就要讓自己去赴宴了?

這要是被小師姐看到還了得,還不認為我私下裏又去喝花酒?

正想着,小師姐那獨有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連忙將那份要命的請柬塞到了懷裏,秦無爭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望着院子發獃。

直到蘇錦走近了,他才一副恍然若覺的看着她,叫了一聲師姐。

“恩。”蘇錦恩了一聲,想是今天一天累壞了,答應了一聲就朝里走了。

“那個……師姐。”秦無爭遲疑了一下道,“我……我想出去一下。”

他說完這句話連忙咽了口唾沫,不敢看蘇錦的眼睛。

廢話,蘇錦那對大眼睛,那真是辨識人心,尤其是秦無爭這樣的jiān惡之徒的利器,就憑秦無爭現在這個做賊心虛的模樣,保准一眼就被看穿。

“恩?去哪啊?”原本還滿臉疲倦的蘇錦立刻一臉jing惕地轉過了頭來。

“去……”秦無爭心底暗暗叫苦,但又心一橫,罷了罷了,為了自己能真正喝一次花酒,拼了,“就是,白ri里的那位葉兄,我想起還欠他一頓酒,這邊去請了他。”

“這麼晚了,明天吧。”蘇錦不動聲sè,看了一眼外面的天sè,淡淡道。

“這個,我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不能不做准啊。”秦無爭立刻做出一副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子,挺起了胸膛。

“男子漢大丈夫,為什麼不敢看我的眼睛啊?”蘇錦一句話就嚇得秦無爭眼珠亂轉。

“這個,我不是怕師姐你責罵嗎?”秦無爭還是不敢看蘇錦,嘴裏謊話連篇。

“是嗎?”蘇錦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師姐……”秦無爭打定主意要拿出他的絕技了,“阿錦……”

卻沒料到蘇錦忽然撲哧一笑道:“好了,我逗你呢,去吧去吧,就當下午我搶了你糖葫蘆的補償,不過,你以後少跟那些狐朋狗友來往啊。”

“是,是,小弟遵命。”秦無爭這個時候也真是沒羞沒躁了,答應了兩聲就開始往外走。

其實也不是他不想帶着蘇錦去,但帶着蘇錦去,難免不快活,喝花酒喝花酒帶着自家老婆,不是,師姐,算什麼樣子啊?

上一次去了一次以後,秦無爭的心思是淡了,但這一次人家主動送上門來,正所謂,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啊。

帶上個妙人葉兄,一來有個照應,二來大家也玩的開心不是。

想到這裏,秦無爭就穩了穩自己腰間的破劍,雄赳赳氣昂昂地朝着翠微閣的院子走去了。

在通過了一個面sè不善的翠微閣弟子通報以後,秦無爭等了沒一會,葉缺就興沖沖地跑出來了。

“妙人兄,妙人兄,怎麼今天就來了,我還以為你和你師姐……”說道這裏葉缺眨了眨眼睛,語氣有些曖昧地留白道。

“咳咳,別亂說話啊,我和我師姐是清白的。”秦無爭雖然嘴上這麼說著,臉上卻是一片笑開了顏。

“不知秦兄找我何事啊?”葉缺也不顧忌那些翠微閣弟子的白眼,很是親熱地摟住了秦無爭的肩膀。

“帶你去個好地方。”秦無爭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

“好地方?”葉缺一下子來了興趣,“什麼好地方?”

“不知道似葉兄此等妙人,可有聽過鳳稚小姐的名字?”秦無爭依舊壓低聲音,賊兮兮地問。

“鳳……鳳小姐?你是說……”葉缺愣了一下,接着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看了一眼秦無爭。

“秦兄真乃妙人,一等一的妙人啊。”他隨即大嘆。

“哈哈哈哈,葉兄果然是同道中人。”秦無爭開懷大笑,隨即又壓低聲音道,“葉兄不可聲張,此等妙事,自然是不足與外人道了。”

“了解,了解,那我們……”葉缺抓耳撓腮,有些猴急。

“走也,走也。”秦無爭大有面子的在前面引路。

兩個人穿街過巷,一路來到了鳳凰院的門前。

看着那些穿的艷麗無比的鶯鶯燕燕,葉缺簡直眼睛都直了。

雛。

秦無爭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葉缺,卻沒想到自己上一次來,也沒好到哪裏去。

眼見得兩個穿着不凡的公子哥站在門口,那群肆無忌憚的女人又一次撲了上來就要上下其手。

幸好秦無爭已經來過一次,很有經驗的撒了些銀子,讓葉缺好險沒有遭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的毒手。

隨後他掏出了那份請柬,遞到了一個明顯是管事的女子面前道:“這位姐姐有禮,小弟今ri卻是來赴宴的。”

“哦?”那女子有些驚訝,接過了請柬看了一眼,眼神更是冒着奇異的光,死死盯着秦無爭,好半響才道,“公子請隨我這邊來。”

這下子就輪到葉缺驚訝了,起初他看秦無爭大拋銀兩應對自如就已經很驚訝,現在看到秦無爭竟然還有請柬,那份驚訝就這麼也藏不住了。

“秦兄,秦兄,妙極啊。”葉缺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

“哈哈,葉兄,更妙的還在後面呢,且隨我來。”秦無爭心頭更爽,他自小除了蘇錦便沒有別的同齡朋友,此刻和葉缺臭味相投,又被葉缺如此恭維,自然是無比開懷。

跟着那女子向院子裏走去,卻不是走的上次的那條路,他們連大堂都么進,在一旁的一條不起眼的側門拐了進去,卻是七繞八繞走到了一個極其僻靜的地方。

“兩位,裏邊請吧,我家主人正在裏面等候。”那女子也不再動,指着一扇緊閉着的漆黑木門,就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見到這個場面,原本還興沖沖的葉缺就有些心裏惴惴了。

之前過大堂而不入已經讓他有些疑惑,現在更是到了這樣一個地方,要不是對方口稱什麼主人,再加上他對秦無爭映象也算不錯,他早就拂袖離去了。

“葉兄莫急。”秦無爭雖然心裏也是不安,但面上還是鎮定,朝着那個女子拱了拱手,就去推門了。

門一推就開,好歹裏面沒有冒出什麼妖jing鬼魅,只有一盞氣死風燈在裏頭的迴廊上幽幽地亮着,照亮了一隅的假山岩石。

“請吧。”那女子又催。

“走吧。”秦無爭忽然豪邁一笑。

不就是個小小的宴會嗎?

我秦無爭少俠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了這故弄玄虛的幾個女子?

不過說實話,他還真有點怕。

但為了不能再葉缺在前丟面子,他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葉缺緊跟而上。

而身後的門卻是瞬間關上。

“這……”葉缺皺起了眉頭。

秦無爭也是有些摸不準什麼意思。

正在兩人面面相覷的時候。

那一盞氣死風燈之下,假山之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略帶沙啞模糊,有些聽不清楚的聲音。

“秦公子既然來了,站在門口做什麼?”

卻是那鳳稚的聲音。

“哈哈,我在欣賞這無邊夜sè,卻是痴了。”秦無爭當然不會示弱,哈哈大笑着胡說八道。

“請進吧。”那鳳稚也沒有點破,只是再請。

秦無爭拗不過,只得上前。

繞過了那假山後,卻是豁然開朗。

只見假山之後,一片修竹之下。

那鳳稚又是一襲青衣,面前一張古琴,一爐香煙。

她的面容依舊被面紗遮着,看不清楚。

“鳳小姐好。”秦無爭拱了拱手。

那葉缺卻是臨場羞怯了起來,看着淡然神秘的鳳稚,竟是一時開口都不會,只是拱了拱手。

“我的好友葉缺,今ri有幸得小姐邀請,便帶他一道來聆聽小姐無上琴音。”秦無爭倒是說的一板一眼,“還望小姐勿怪。”

鳳稚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

在她的面前,正有兩張蒲團放着。

秦無爭與葉缺坐定,還未等再開口。

琴音卻是率先響了起來。

鳳稚素指輕揚,已經開奏。

這一次她倒是沒有再彈那首殺氣衝天的《桃花》,改彈了一首曲調綿綿的曲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了上次秦無爭的勸。

一曲綿長,從散序、中序,到入破,幽幽長長。

在這靜夜庭院,修竹之下,倒也是一番好享受。

只是秦無爭俗人一個,壓根聽不懂,那《桃花》純粹是受自己的那個酒鬼師父迫害。

一曲聽下來,差點睡着。

倒是那葉缺似乎對於此道很有研究,搖頭晃腦的聽着,不時還露出欣喜的神情。

一曲終了。

秦無爭打了個哈欠。

葉缺卻是連連點頭,對着鳳稚道:“小姐此曲《念奴嬌》意蘊綿長,無論散序,中序,還是入破,都掌握的如火純青,恰到好處……”

他一連說了幾百個字,倒是一點都不扭捏,完全沒了初時的羞澀。

對於葉缺的讚賞,那鳳稚也沒什麼表示,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隨後對秦無爭道:“有人要見你。”

“我?”秦無爭苦惱地摸了摸頭。

莫非是上次那個婦人?

“去吧。”鳳稚沒有解釋,只是一指旁邊亮着燈的房間,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

“好吧。”秦無爭不好推辭,畢竟人家都彈琴給自己聽了。

再看葉缺,這個傢伙也當真是重sè輕友,只是朝着自己點頭,竟然絲毫沒有挽留之意。

“咄咄——”秦無爭走到那房前扣了口門。

“進來吧。”裏面傳出了一個雍容的聲音,果然是那個婦人。

推了門進去,秦無爭反手將門關好。

只見那婦人已經擺好了一桌酒席,就坐在那裏盈盈地看着自己。

不過她也是矇著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從那雙眉眼看,竟然絲毫看不出一分老態。

只是這家人也忒怪異,小的蒙面,老的也蒙面,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似的。

心裏腹誹着,秦無爭拱手道:“夫人,小子來了,不知夫人召小子來,是有什麼要事嗎?”

他也不知道該叫對方什麼,直接喊了聲夫人。

“不急,先坐下。”那婦人開口,語音綿軟雍容。

再配上那溫暖的燭火,美酒,倒還真有了那麼幾分喝花酒的意思。

只是這夫人老了點。

秦無爭心裏亂想着坐了下去,看着對方也不知道說什麼。

“先喝酒。”婦人抬手,指了指一杯已經倒好的酒。

秦無爭也沒什麼顧忌,一口飲盡。

此後又是沉默,那婦人就像是神遊了一般看着秦無爭,讓他渾身不舒服。

不會真看上老子了吧?

雖然你長得也不錯,身段也美,但年紀應該很大了吧。

“夫人……”秦無爭被看的頭皮發麻,連忙出聲。

“哦,抱歉,人老了,jing神不好。”那婦人也不忌諱,自承老態,用保養的極好的素手撫了撫整齊的雲鬢,道,“你今年二十歲了吧?”

“你……”秦無爭本來想說你怎麼知道,但隨即想到對方認識自己師父,便道,“是。”

“加冠了嗎?”婦人又問。

“還不曾。”秦無爭被問的更加不舒服。

“這些年過得好嗎?”

又是一個讓人厭惡的問題。

“好,好得很。”秦無爭心中不耐,嘴上便也有氣。

“想來是不好。”婦人卻搖了搖頭,“沒爹沒娘,你那師父又是那個憊懶xing子,你能好到哪去?”

“我……”這下倒是秦無爭愣住了。

“好了,今夜緣分也是盡了,你回去吧。”還沒等秦無爭再說什麼,那個婦人又下逐客令了。

“你……”秦無爭臉漲的通紅,隨後猛地起身就去推門。

心想這是什麼事啊,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當我你家傭人啊?

下次打死老子,老子都不來了。

“年輕人,以後要是遇了什麼難辦的事,便到我這來吧,我雖然年紀大一點,但你一個少年人還是照應的過來的。”那婦人又開口說了一句。

秦無爭哪裏去管她,正在氣頭上,什麼難辦的事,照應,老子以後就算出事,橫死街頭都不會來這。

人家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到時候說不定還把自己賣了。

眼看着門被秦無爭重重關上,那婦人也不生氣,只是徐徐地拿了面前的酒杯,小酌了一口,這才對着一旁的窗戶道:“兒子就在面前,親娘卻不出來見一見,你還真忍心。”

那窗子沒有回答,過得半響,一個狹長的影子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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