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多麼情天恨海。
第22章多麼情天恨海。
人一旦將苦難和別人分享后,神經會特別放鬆,以至於我差點在杜見襄的懷抱里睡着,之後才猛然記起不是可以在別的男人面前放鬆的身份,遂突兀地推開眼前人,粉飾尷尬地擄擄頭髮說:“謝謝你啊。”
杜見襄也倏忽之間恢復到正常,他收回落在半空中的胳膊,坐直到方向盤前,努努嘴,示意我下車道:“我沒有聽過你的秘密,你也從來不知道我的,從這個夜晚開始,我希望和你,再不相干。”
我推車門的手無來由頓了頓,最終扳動了門鎖,杜見襄忽然又出聲問我,語氣里滿滿的不可置信,他說:“余小姐,我好歹也是因為救你才受傷的,你就冷血到不問問救命恩人的傷勢如何了嗎?”
那抑揚頓挫的音調裏帶了怨氣,我回身發愣,“本來是想問的,可你剛剛不是說各不相干了嗎?”
杜見襄一臉抑鬱,面色沉得幾乎下一秒就要將我生吞活剝。可不待他動手,有人率先替天行道。
彼時,我的手掌在推開一半的車門上方,並躊躇用什麼樣的理由求放過,許初顏則以驚天之勢幫我徹底拉開了門。
這個被關了幾個月禁閉的女子,依舊杏眼桃腮,標準的美人胚子,以前學古詩的時候,語文老師還針對這種臉型做了評價:“雖然漂亮,卻天生情薄。”
可從她對杜見襄的執着看來,古人的判斷有誤。她哪裏情薄了,她才是深情到對杜見襄安裝GPS定位的那一個。
看見許初顏的第一秒,我便起身站出了車外,想要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杜見襄的車上,她卻不聽使喚,劉胡蘭似地誰也勸不了,指着我,給我上了好大一堂古詩課。
“你、你、你……真是好一個牆裏鞦韆牆外道,牆外勾行人,牆裏佳人笑!紅杏西樓樹,過牆無數花!楊柳不遮春樹斷,一枝紅杏出牆頭!紅酥手……”
總之都是說我紅杏出牆的句子,不管運用得當與否。
就在那些古詩大家們都要從墳墓里跳起來的時刻,杜見襄推門而出,一句話就將許初顏詩詞歌賦展終結了。可我覺得,他這句話也快要把我的命給終結了。
他說:“初顏,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懂得這世上的愛而不得和得而不愛都是痛苦的。你對我的感情不過是驚鴻一瞥,是想要而不得的不甘心作祟,根本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深刻。再退一萬不說,我們兩都是針鋒相對不擇手段的性格,所以就算沒有餘笙,我也不會愛上你。”
杜見襄的前半句差點就要讓我俯首稱臣,可他的後半句直接讓我血濺當場。為什麼要拖上我,關我毛事啊,我將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身後人,他在無聲之中還以我一個惡作劇得逞的眼神。彷彿在說讓你不關心我,那就讓別人關心關心你唄。
果不其然,許初顏被他前半句的大道理給稍稍撫慰了一下,卻又因那句‘就算沒有餘笙’的宣言徹底炸毛。她猩紅着眼,將我數落得人盡可夫。
“余笙,你還敢說你和他沒關係?你怎麼對得起我哥?他現在可還在家收拾行李,要和你一起去瑞士見陳阿姨!”
許初顏的話讓我方才滋生的愧疚逐漸爆表,儘管我和杜見襄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儘管我和他的相遇總是巧合得來說給我自己都不信,但,這些都不能成為我在別人肩膀上哭泣的理由。所以我一言不發接受了她的指責,直到她光數落不過癮,肢體上也有要暴動的趨勢,我便在暴動的前一秒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臉,因為實在不想再挨巴掌,可是許初顏的反應迅速,她見我做好了防範,伸出的胳膊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轉后落到我的肩膀上。我一時沒有防範,被她一個重推,腦袋左邊重重地磕上杜見襄那堅硬的車門,先前因為被我爸給了一耳光的耳鳴聲此時響得更加劇烈,好像要將我整個腦袋裏一分為二。
見狀,原本還得意洋洋看戲的杜見襄幾個箭步繞到我身旁,他怒氣翻湧地瞪着歇斯底里的許初顏,只差伸出手去掐斷她纖細的脖子,以讓她不要再無理取鬧。我抓住杜見襄抬起的胳膊,忍着疼說:“算了,清者自清。”
結果臉頰骨一動,話剛說完,左邊耳朵疼得更加厲害,逼得我也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杜見襄偏頭來檢查我哪裏受了傷,然後我聽見他淡定的聲音。
“哦,只是耳蝸處有點流血。”
“啊?”
一聽血,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已無心再對許初顏解釋什麼,任由杜見襄將我扶上車要去醫院。
許初顏似乎也被那句‘出血’嚇到了,她可能只是小姑娘心態想出口氣,沒想到會將我弄傷。畢竟小時候在家裏,有傭人惹她生氣,她都是摔盤子摔碗甚至摔東西在別人臉上。已經習慣用動作發泄不滿,要轉變太難。所以在引擎啟動過後,她才回過神來,下意識跟着杜見襄的車跑了好多步,直到馬路中間,卻忽然不再有所行動,片刻后,攏起手來對着車尾大喊了什麼。
她異常的舉動令我恍然想起,喬北方曾經說過,她患有間歇性漸凍症,一旦發起病來,全身僵硬無法動彈。我在那一刻猛然意識到什麼,立即叫停了杜見襄。只是,晚了。
自那,我心裏的噩夢又多了一個。
我依然常常夢見喬北方,可他看向我的目光不再有半點情意,甚至稱得上怒目相向。我也開始常常夢見許初顏。她年輕的、精緻的輪廓在那個隆重的冬日夜晚裏異常深刻,卻又在越來越遠的後視鏡里逐漸模糊。於不斷的深刻與模糊交替間,唯一最有印象的,是那個身材嬌小的姑娘,被後方高速行駛的小轎車撞飛在半米空中的姿態。我與她隔得遠遠,可我明明感受到了她絕望的視線,和聲嘶力竭的吶喊。
那天晚上,N城第一人民醫院的所有醫護人員都顯得戰戰兢兢草木皆兵,當許初顏被送進手術室里的第一刻,喬北方便出現在了走廊上。我哆嗦着手,手上滿是抱過許初顏后的鮮血,那麼燙,燙得我幾乎體無完膚。
許江沒在本地,據說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包了飛機回城,抵達N城已經是兩小時后的事情。像那種整天為生意而奔波的人根本沒多少時間與子女共度,更遑論教育。可對方面上發自內心流露出的驚恐,以及救不回來就讓整個醫院陪葬的架勢,卻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
近四個小時過去,許初顏還沒有從手術室里被推出。中途主刀醫生出來問誰是家屬,病人大量出血需要輸血,許江毫不猶豫地換上無菌服跟着進了手術室。期間,喬北方衝上前去詢問病人的情況,卻被神情嚴肅的醫生阻攔,隨後又消失在手術室門內。那個在我眼裏什麼都遊刃有餘的男子,此時盡顯狼狽。寒冬臘月,他竟然忘了拿外套,一件單薄的襯衣與他薄涼的神情交相輝映。
他緩步到離我和杜見襄不遠的長椅上坐下,我抖着身體靠近他,蹲在陷入深深無助的年輕男子面前,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深怕驚擾到這暫時的寧靜,等待我的會是萬劫不復。
“初顏吉人天相,你不是說,她小時候不也出過車禍嗎?所以不會有事的,醫生都沒說什麼呢你看。”
這層樓此時只剩下我們三人,連迴音都帶着清冷的氣息,不知道我是在安慰喬北方,還是在安慰自己。
喬北方並未理我,盯着地面的一點出神,令我心裏的慌張翻江倒海,握住他的力度更緊了些,聲音也隱隱發抖:“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沒有看好她,我要是和她寸步不離,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寸步不離?你要和她寸步不離,現在躺在手術室里的就是你,被她打進去的。”
身後靠着牆壁的杜見襄忽然站直身,朝我的方向而來,一把將我從地面拉起。他的臉色鐵青,語氣也幾乎成冰,言辭里沒有對許初顏的絲毫憐憫。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能做到如此心狠,而此時喬北方也終於有了回應。
他看了看方才被我手心染上的驚人的紅,再抬頭,挑剔而冷漠地看了看我和杜見襄說:“你們最好求神拜佛保佑她沒事,否則,我誰也不會放過。”
我突然想起秦月亮對我的警告,她說:“余笙,像喬北方這樣萬事淡淡,有什麼只會積在心裏的性格,一旦有天爆發,那也是哀鴻遍野屍骨無存啊。”
那時的我並不相信,因為我了解的他,雖然帶着距離,看起來冷漠,卻至少是一個善良的人。他不會威逼利誘,不去殺人放火,不會懷恨在心,可是我忘了,他也是一個人。一個正常的有血有肉的男人,有自己想要保護一輩子的人,而那個人,不是我。不僅不是我,並且那被他圈在保護範圍的女孩兒,此刻還因我而在生死邊緣掙扎。所以他說,他不會放過我。
我被喬北方的威脅給嚇在原地,儘管在此之前,我自認耍得了小聰明打得了流氓,卻抵不過他衝動時的冷言冷語。那句話就像一隻穿雲箭射到我心上,根本用不着千軍萬馬來相見,已經令我如置冰窖,肝膽俱催。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刻,杜見襄以強硬的姿態將我拉至身後,利用身高為我砌成一堵城牆。他的面容是阿波羅一樣的俊,神情卻是阿修羅般的冷。
“依我說,今日的一切,全是你們許家的人咎由自取。”
聞言,喬北方似乎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刷一下從椅子上,將整個醫院都變成了戰場。
“你、再、說、一、遍?”
杜見襄面不改色,他甚至微微笑了笑,語氣緩緩:“行了,別再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我看着噁心。你讓我再說多少遍都是一樣,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們許家人咎由自取。那天在老爺子的壽宴上,你消失的那段時間,去了哪裏,見了什麼人,說了些什麼話,都還記得吧,喬先生?”
喬北方往日的俊色在此時轉化為大驚失色,“你……”
卻被杜見襄鎮定搶白。
“喬先生那麼聰明一個人,該不會傻到以為杜家大宅里沒有監控?你和你親愛的妹妹,哦,或者應該叫心上人,在房間裏說的那些話,真以為天知地知你知她知嗎。只有餘笙這傻逼才會真相信你忽然轉變態度和她交往,是因為對她有了感情。你心上人不是在房裏哭着喊着‘哥哥,余笙她喜歡的人是你,所以你一定要幫我剷除這個障礙’嗎?她不就覺得是因為余笙的存在,我才對她愛理不理的嗎?而你,不也心一橫眼一閉地答應了嗎?其實我還真打從心眼兒里佩服喬先生這種為了愛不存在的態度,即便這樣做就一輩子都只能將喜歡的人放在心底了,也願意以身殉情,多麼情、天、恨、海、啊。”
就在這出情感糾葛大戲到達高潮的時候,我抽空回了杜見襄一句嘴:“你才傻逼呢。”
沒錯。我在應該捂住心臟倒地不起無比嚴肅的時刻回了這一句,導致名偵探附身的杜柯南面部僵硬抖動,恨不得抖出一把篩子來,將我從腦袋到腳死命地篩一把,我卻又不知好歹地加上了一句:“用如此傻逼又拙劣的方式栽贓陷害,難道我會看不出來嗎?”
面對我神一樣的腦迴路,杜見襄眼底的怒火幾乎將醫院樓頂都掀翻。我卻抬起頭來,對喬北方微笑,好像是要用這笑容傳遞給他一個訊息——我相信你。
相信你從來都是我心目中純白無暇的天才少年,相信你的心即便在紅塵俗世里打滾多年卻依舊纖塵不染,相信我自己,沒有將真心賦予錯的人。可是為什麼,我親愛的北方,你那雙永遠都澄澈的眼,此時卻不敢看向我。
我至今都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當時的行為究竟有什麼意義,或許曾無意看見過的一句話能夠恰好的詮釋:千萬別相信那些一連笑了半分鐘以上的人是真正的快樂,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停下來而已。
在我被杜見襄的眼神煎炸油滾一萬遍后,喬北方忽然笑了。他伶仃地立在我的眼裏,笑容像開在燦爛季節的薔薇,那麼艷卻那麼遠,甚至帶了嘲諷其他花朵的冷意。
“這世上美好的一面是,當你覺得自己做了什麼無法被原諒時,你又會發現其他人做了更過火的事情。既然大家都沒有底線,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我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上前幾步:“北方,你怎麼了?”
卻被他深色嚴肅地喝令在住:“余笙,你別再靠近我,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他的逃避並未讓我腳下的步子停止,反而越加往前:“那我很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出什麼。”
喬北方身上帶着百年一見的煞氣,他的胸膛因為我的靠近在單薄襯衣下起伏厲害,就在我和他還有一米之遙的時候,他忽然沉眸,回答了我方才的問話。
“就像你們余家,對我父親做出的那種事情。”
語出,我和他的距離,便永遠地停在了這一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