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喬北方之於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第1章 喬北方之於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第1章喬北方之於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第一天進報社實習,我在門口摔了一跤,踩着我剛從秦月亮手裏順過來的六公分高跟。

周圍人見慣不慣,眼睛至多在我身上停留一秒,接着滋滋滋的打印機聲迅速蓋過我內心鼓動的尷尬。最終扶我起身的是一年逾三十,穿着規矩職業套裝,看過去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她的鼻樑上架着一副寬邊眼鏡,剛好擋住眼角處那顆小痣,說話時候顴骨微微聳動,語氣里透着滿滿地不客氣問:“Are-u-ok?”

為了顧全臉面,我假意拍了拍衣角,給她一個自認甜美的微笑:“I’m-ok。”

“知道強顏歡笑,挺好。”

被當面戳穿的我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已經轉過身,似乎知道我會跟上去,一邊走一邊例行囑咐:“干我們這行,表面光鮮,私下最忌諱談尊嚴。”

走馬觀花完畢,指了指左邊牆角的工位,將我未來三個月的位置一錘定音,接着轉過頭,用中指輕輕往上扶了扶眼鏡,完成最後的陳詞。

“所以呢,從開始你就得告訴自己,必須具備光屁股追賊的精神——要新聞,不要臉。”

我不清楚她扶眼鏡的手勢天生是這樣,還是我的出場讓她睥睨,總之這個被稱為方姐的女人,成為了我的組長。

方姐長得不好看,私下社交圈卻五花八門各有涉獵,典型的影文商三棲。不管對方有多鐵骨錚錚,她總能用自己的辦法,從各種嚴絲合縫的人嘴裏套出點什麼,雖然挺煩她身上那股子自以為是的老謀權臣勁兒,但小組的確在她的帶領下總拔得頭籌,新聞搜取量比其他兩個組多三分之一。此種大好形式,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以為拿到編製指日可待,並將手機鈴聲設為氣勢磅礴的《走向復興》。

“前進,前進,向前進,挺起胸膛,何懼風浪,我們迎着燦爛的陽光,飛向太空馳騁海洋……”

不過這些都是前話了。

后話是,今天之前,我還能沉浸在提前錄用的美夢裏無法自拔,今天以後,我唯一的希望只是,求個全屍。

上午,九點半。

“據不完全消息,許氏新推提高新陳代謝的藥物惹出了醫療事故,病患已被秘密轉至許氏的私家醫院,你下午去探一下。”

當方姐將一小藥瓶以及整理好的信息扔在我面前時,我尚沒有回過神。

“我去?”

“怎麼?還真打算一直呆在我下邊兒少種厚收?”

其實我不怕她扔工作,就怕她不扔,只是我打心眼兒里覺得,自己初出茅廬的小菜鳥,還沒到能單獨跑新聞的程度,況且許氏葯業的新聞不是什麼小CASE,所以有些受寵若驚。最後,在這受寵若驚的情緒里,我千恩萬謝地接過了那一堆東西,轉身,小身板兒挺得溜直走人。我暗自猜想,自己當時的背影在方姐眼中一定是瀟洒果決的,像所有電視劇里剛入職的白領麗人,充滿幹勁,也許方姐還在背後默默欣慰地笑了笑。

一切都是美好的,但一切都是我猜的。

許氏名下的私人醫院在四環外,少了市區喧囂,原該一派清凈,可此時,附近唯一的便利超市裏,卻是人滿為患。商品架之間的走道空隙已被佔據,收銀台擠滿了腦袋等着結帳,腦袋的主人偶爾相互對視,后佯裝禮貌地推辭。

“你請。”

“你先請。”

不知者見了大概以為世界和諧又美好,殊不知所有人都在禮貌的過程中,暗自捏緊了微型話筒,蠢蠢欲動,只待裏面的人,出來死。

醫院大門有警衛,方姐給我的資料上有許氏負責人許江的車牌號。在百無聊賴靠着便利店玻璃等待的同時,我給秦月亮發了一條短訊:單打獨鬥的感覺真讓人莫名心慌。

剛發送完畢,人潮突然攢動起來,不知誰叫了一聲:“那不是許氏的藥物研發主管,喬北方?”

然後轟隆隆幾聲,風馳電掣間,剛剛還算得上熙攘的便利商店,霎時人去樓空。

一陣兵荒馬亂后,我卻一動未動,只傻愣地隔着玻璃遙望,看一男一女從大樓里結伴而出。

由遠處看,男的依稀偏瘦,卻透着一股子清秀。中途他停下來對後方的人說了什麼,接着毫不猶豫地邁開腿,似乎早知外面都是豺狼虎豹,但他毫無畏懼。頭頂的陽光映得所有人的臉龐都毛茸茸發亮,唯獨一個人,他披霞帶紫。

我始終記得那天,從便利店跑至前方的戰場上,我約莫用了三分鐘的時間。我的目標很明確,整個人如同開弓不回頭的箭,刷刷地衝進人群,殺出一條血路,直到站在他面前。見我如此拼,手裏拿着無線話筒七嘴八舌發問的記者們,出現了短時間的安靜,包括眾矢之的主角,喬北方。

面前的人比我高出一個多頭,他微微俯首,看向離他一步之遙喘着粗氣的我。而我,則從他墨黑的瞳光里看見了披頭散髮的狼狽的自己。

半晌后,我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我從背包里摸出方姐給的藥瓶,高舉至男子眼前,嗓音出奇柔和地:“請問,這是你負責研發的那款藥物嗎?”

他沒任何猶疑點了頭。

第二件事,我收好藥瓶,接着話題往下道:“聽說,它會吃死人?”

約莫是經歷過多這樣的陣仗,喬北方見怪不怪,禮貌地頷首準備同我打官腔。

“關於這件事……”

我卻並未給他任何機會,腦子一熱地將其打斷:“可我覺得,並不會啊。”

說完,我當著眾人面,利落扭開瓶蓋,將白色藥丸悉數灌入嘴裏,輕鬆得好像在吃一支甜得發膩的雪糕。頃刻,周圍的快門與抽氣聲快速地交織在一起。

顯然,我做的這些事情並不在對方的控制範圍內,喬北方身後的女助理快速召來了車輛和保安,護送他離開。行走中途,他突然轉過頭,視線越過隔在中間的所有嘈雜,朝我準確投遞過來,我哀怨地回望,期待能從他的眼睛裏看見動容的波光,無奈人潮湧動的記者大軍們擋在了我的前方。

待喬北方一行徹底消失,原先朝他而去的大波記者迅速轉移了目標,如狼似虎地朝我撲過來,我這才若魂歸的夢人,一邊護着相機,一邊在烈日當下抱頭鼠竄。逃跑之際,我按耐不住地想起了秦月亮,她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有些人什麼都不用做,但你只要一看見她,就總想罵句傻逼。”

當時的我還興匆匆給秦月亮比贊,可現在的我,卻有種全世界都在看傻逼的錯覺。奇異的是,我並不後悔。

因為,我始終記得那張臉在消失之前望向我的表情。那眼角眉梢呈現的一切細枝末節,那從淡然到驚疑的變幻莫測,像蝴蝶翅膀,不經意間掠過我乾涸的心海,掀起永不平息的驚天駭浪。

距離事發一小時過去,我還若有所思地行走在明晃晃的大太陽下,不知去向。

“前進,前進……”

高亢的鈴聲跟復讀機似地響起,屏幕上方浮現出秦月亮的面孔,看起來異常詭異。

“喂。”

剛接起,秦月亮刻意輕幽的嗓音立時傳進耳里:“喏,余笙,你這才叫豁得出去。”

意識到秦月亮打來的這個電話是為火上澆油,我佯裝悲哀:“難道我們之間除了互相喂子彈,就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嗎?”

她回答得異常迅速:“有的,還可以扔飛刀啊。”

電話這頭的我撫額興嘆,可毋庸置疑,秦月亮真是我的閨蜜,沒有之一。但我沒過多時間肯定誰的地位,因為秦月亮說,我的所作所為已經在第一時間上了X博。這意味着所有圈內人都知道了這烏龍的一出,或者正在知道的路上,包括我實習的報社。

思及此,方姐寒光四射的一雙眼頓時在腦海中浮現,令我後背一涼,就這麼捏着電話,氣急攻心地暈了過去。

不知昏迷有多久,再醒過來,睜開眼睛的看見的第一個人便是秦月亮,她抄着手,冷冷地給了我一個絕不原諒的眼神。

“余笙小姑娘,你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讓我損失有、多、大?”

我張嘴,嗓子啞得跟公鴨沒有區別:“我出岔子,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啊……”

聞言,秦月亮幾乎暴起:“沒關係?你以為,那些小雜誌周刊的記者們真那麼神通廣大,搞得到許氏的消息?”

我默,半會兒:“你是說,下午在醫院的消息是你特意放出去的?”

得到斬釘截鐵的一句:“廢話。你好歹在這個圈子裏混跡了一些時間,怎麼還是這樣天真,新聞是找出來的嗎?不,是炒出來的。”

我有預感,秦月亮正走在成為第二個方姐的路上,可未待我吐槽什麼,對面的人已經再度開火。

“你知道我策劃這個選題有多久?我連版面大標題和內容排版都做了,原想借他人之力坐收其成,你倒好,眼睛都不帶眨地給我攪黃,真是專業攪屎棍,三十年不磨損。”

我開啟厚臉皮模式撐着身體坐起來,張張嘴活動面部,忽然想起點什麼:“這是醫院還是診所?”

秦月亮大概已經發泄完畢,離我近了點,還大發善心倒了一杯水,恨恨地遞到我嘴邊。

“醫院。隔壁就是太平間,有興趣親自參觀嗎?我可以送你一程。”

聽見在醫院,我水也不喝了,整個人從床上一躍而起,忽略手上還掛着點滴,緊緊攥住秦月亮的細白胳膊,指印幾乎立見:“快帶我走!要被人拍到我來醫院他就完了!”

我剛吞了許氏的一把葯,立馬就醫院游,還談什麼事故澄清。

儘管我的話沒頭沒腦,秦月亮卻隱隱猜到什麼,整個人風雲詭譎地盯着我,企圖讓我不打自招。但相處近十年,她這點把戲還逃不過我的眼,所以我摒住呼吸,與之沉默對決三十秒,最終低眉順眼地點了頭。

“好吧……你現在想的,都是對的。”

下一刻,我腦門迎來清脆的一聲‘啪’,眼前那張媚眼如絲的臉此時變得無比猙獰。

“余!笙!你特么為了一個男人阻礙我的前途大計!橫着死還是豎著死,你!挑!一!個!”

秦月亮高分貝嚷嚷,嚇得我緊緊閉上眼,準備用‘敵動我不動’戰術對抗。因為我心裏清楚,此時的任何對抗,對秦月亮來說,都是削鐵如泥。

在我即將踏入社會前,我的首席閨蜜秦小姐曾經對我說:“一份好工作和一段好感情,從本質上來講沒有太大的區別。身邊位置就這麼一個,每個人擠破了腦袋拼技術秀智商演淚流,就等看鹿死誰手。”

我:“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秦月亮:“錯,不是我活,就是我活。”

她就是帶着這股不知哪兒來的自信活過這二十幾年的。

剛大一那會兒,在我還懷揣着美好想像,因未來即將成為一名真相掃雪工而雞血上腦時,唇紅齒白的秦小姐正和一個同年級的男生談戀愛。那男孩子長相不賴,為人低調,家世應該也小富小貴,所以剛進校園就成為眾姑娘趨之若鶩的對象。

雖然在我心裏,秦月亮一直是視學業為終生己任的姑娘,但或許不談戀愛的大學真是不完整的,趁着年輕風花雪月一把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我沒想到秦小姐在短短三個月內煽動了對方換專業,讓他邁開大步走出了國門。

之後,我主動請秦月亮吃大餐,安慰她就此開始的異地戀,秦月亮卻聲稱沒時間,整天泡圖書館發奮,然後成功申請到未來四年的A類獎學金。剛入校的時候便聽說學校設有獎學金政策,劃分為三個等級。A等不僅學住費全免,還有現金資助,接下來依次遞減。她男朋友前腳一走,秦月亮後腳便申請到獎學金這件事令我依稀覺得蹊蹺,左思右想,終於茅塞頓開。

忘了說的是,那男生與秦月亮是全校公認的學霸,分別以第一第二的成績錄取進來,這也是他們倆結合引起眾人觀瞻的原因,郎才女貌。但同時也意味着,在獎學金這件事上,有你沒我,有我沒他。而按照秦月亮‘世人皆死她獨活’的生活態度,根本不可能輕易接受有人成為自己絆腳石。

是的,我死活沒想到,那齣戲演到最後居然不是青春劇,也不是言情劇,而是一出懸疑勵志劇。可現在,因為喬北方,我居然不怕死地阻礙在了秦女王的康庄大道上。

在我還沒來得及連滾帶爬地出院之前,方姐駕到。她推門而入的剎那,空氣里的分子似乎都凝結了起來。

方姐看樣子剛從公司那邊趕過來,整整齊齊的套裝,看見她,我除了緊張,更多是好奇她與秦月亮王見王,究竟會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沒成想這兩人卻當著我的面寒暄了一場,似乎是前後輩的關係。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麼,例如,為何總在小組裏拔得頭籌的方姐竟會欽點平凡無奇的我進入小組,並主動將許氏的這一攤丟給我,看來都是沾了秦月亮的光。

同是大四末期,秦月亮已經被《N城日報》提前錄用,成為了渠道部的小組長。我呢,別說什麼頭銜,實習生這個名字能不能順利頂下去都是個懸念。一想到這點,我整個人都不太好。方姐卻一步步走了過來,令我下意識抱緊枕頭不撒手,就等方姐發飆,沒料她卻左手舉着IPAD至我眼前,右手輕輕撫摸我的頭,出奇地和顏悅色。

“余笙,你火了啊,你知道嗎?”

我一哆嗦,順着屏幕定睛一看,發現幾乎全X博上的媒體客戶端,都轉載着一條名為‘媒體界良心’的新聞。這條新聞下方還配了照片與文字,照片的主角正是我,以及喬北方。

前三個影像的抓取,恰恰就是我面對喬北方的那三個瞬間,上方配的三條內容,用赫赫的大字標紅。

“這是你負責研發的那款藥物嗎?”

“聽說,它會吃死人?”

“我覺得,並不會啊。”

第三張灌藥的我,從照片看來,居然莫名英勇。

第四格則是一篇長博文。

“與許氏藥物事故有關的六位患者,已經在今天下午轉入普通病房,有記者接觸了解到,此次事故乃患者對自身體質判斷錯誤,從而導致成分過敏,並非SA2本身問題。而下面這位記者的做法,才是我們作為新聞人應有的節操,不被表面事實所蒙蔽……”

已無耐心看到尾,我抬頭:“這都亂七八糟的啥?”

對面的秦月亮抱臂冷笑:“亂七八糟?沒這些亂七八糟,你就等着被這個圈子封殺吧。還有,請專業地稱呼它為——危機公關。”

她一開尊口,我便迅速知道這一切又與她脫離不了干係,但我突然有些感動。

如果換做其他人,做了這些傻事,在秦月亮眼裏就該死百八十遍不止。但她沒有對我下手,甚至在第一時間裏試圖拯救我的衝動與冒失,用她的方式。

旁邊的方姐收好IPAD,一反常態地嘖嘖幾聲:“有那煽情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應付社裏。”

秦月亮攏了攏頭髮,踱步過來,將我重新摁倒在床上,說起話來行雲流水:“社裏就得勞煩姐姐多費心了,雖然博得一點輿論優勢,但上面的人也不是傻子。”

方姐略一默道:“我出來前已經和副社碰過面,社裏的意思是既然輿論造勢已經成功,不如將計就計,針對這起事件做幾期跟蹤報道,為社裏宣傳正面形象,讓余笙背背書,將功補過。”

她倆來來回回討論好幾十句,直到我諾諾地舉起手,忐忑地發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見。

“那個……”

得到異口同聲的一個字:“說。”

“我覺得吧,在哪裏跌倒就得在哪裏爬起來。一開始,大眾的眼光就聚焦於許氏的藥物問題,現在突然將核心轉移到我身上,未免不被口誅筆伐。我想,許氏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若是社裏提出要為他們做一期專訪,對方應該會接受的。”

語畢,全場靜默。氣氛緊張得令我將身子更往床下攤去,直到方姐將我拽起,一臉大有可為的表情。

“很好,這件事就交給你接洽。”

我拔高音量:“可以說不嗎?”

秦月亮站在邊上冷冷一笑:“我們同意你說不,你樂意嗎?”

我不樂意,我怎麼會樂意?曾經,我與他隔了天涯海角。如今,我們只隔了一道門的距離。

我不清楚,在你們心裏,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他無論在哪裏,做什麼,都像是提着一盞燈,在漫無邊際夜色下的大海中央,吸引着你靠近。你走近一看,也許會發現,那只是一盞再普通不過的燈,可你的眼睛卻被這麼一點光吸引,竟再也不想轉頭,去到更明亮的地方。

喬北方,之於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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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余笙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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