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域牛乳芝士
第4章雪域牛乳芝士
(1)婚禮
年底一直到春節,是“蜜語”最忙的時候。
萬聖節、感恩節、聖誕節、元旦,緊接着公司的年終尾牙、茶歇、春節、情人節……中間還經常會有不畏嚴寒的新人舉辦婚禮。
時縉來到“蜜語”的第二個周末,就遇上了兩場茶歇和一場婚禮,整個店在缺一個主力多一個新手的情況下,忙得幾乎飛起。
幸好茶歇的規模都比較小,要準備的東西不算多,但周六晚上的那場婚禮,卻是重頭戲。
新娘是“蜜語”的老客人,最開始還垂涎過簡星宇的美貌,最後則完全被余米手下各種美食收服,幾乎每出一款新品都會來品嘗,真·真愛粉。
大家早已不是單純的老闆和客人的關係,更像是好朋友。好朋友的婚禮,余米自然事必躬親,更何況,得到新娘的可靠消息,婚禮上還有重量級客人出現。
甜品擺台的色調是新娘喜歡的藍色,還要營造出《冰雪奇緣》那樣夢幻唯美的風格,余米為此整整準備了一周。
主打甜品選用的是厚重的雪域牛乳芝士和晶瑩剔透的藍莓果凍,搭配白巧克力棒棒糖蛋糕和香草奶油小紙杯。乳白的芝士上撒着銀色的糖球,蛋糕棒繫上藍色緞帶,紙杯則是專門定製的藍色鏤空花紙,淡奶油裱出雪山的形狀,連同一系列小單品,整齊地碼放在一層層白瓷盤上。
再配上同色系的桌布和餐叉,銀燭台,雪花擺件,藍調花瓶……
糟了!
余米蹲在幾近完工的甜品台前低低地哀號了一聲。
忘記準備鮮花了!
果然一忙就容易出錯,明明在設計圖裡佔據了重要位置的白玫瑰和藍繡球,偏偏忘記寫在清單里。
看了看時間,下午四點,時間不多了,新人們都在化妝室,再有半個小時,客人們就會陸陸續續地進場。
她霍然站起身,一邊打開手機搜索最近的花店一邊朝外走,順便對正在清點的周小美報備了一聲:
“我去買花!”
婚禮宴會廳外的花園是仿江南園林的,迴廊曲折,花木扶蘇,余米一邊低頭看手機一邊沿着記憶中的方向往前走,穿過幾條迴廊,抬頭一看,頓時有些傻眼。
這和她進來的地方不一樣啊!這是哪兒呀?
她往回退了兩步,周圍除了亭台樓閣就是花草樹木,連個服務員都看不到。
要打電話求助嗎?可是在這種地方迷路,一定會被嘲笑的吧?
她咬咬牙,一個酒店能有多大?她就不信靠自己走不出去。
在眼前的幾條岔路中隨機選了一條,她打起精神繼續往前走。
走不到十米,眼前又出現了岔路,她正尋思着要不要扔硬幣決定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到底要去哪兒?”
她頓時嚇了一跳,滿臉驚恐地轉過頭,只見站在三步開外好整以暇看着她的人,正是……
“時縉,你從哪裏冒出來的?”
時縉沒有直接回答,上前來扶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身體轉了一小圈,面朝著右前方。
“往左是洗手間,往右是客房,所以,你要去哪裏?”
余米這才發現,花叢里赫然立着一塊古色古香的指路牌,幾個大字,表明了此地所處的位置和岔路的指向。
囧……幸好沒有真的拋硬幣。
“……走錯了。”她泄氣地垂下頭,“我是要出去,不是進來……”
“我跟了你很久,還以為你有什麼捷徑。”時縉嘆了口氣,順手攬了攬她的肩,“過來,跟着我。”
她跟隨着他的動作轉過身,他收回手,朝來路而去。
余米輕輕吐了口氣,偷偷瞥了一眼剛才被他攬過的左邊肩膀,忍不住伸手撫了撫。眼角的餘光見他越走越遠,又趕緊小跑着跟了上去。
“時縉,你為什麼要跟着我?”
“周小美叫我和你一起去,防止你迷路。”他微微轉頭,目光在她頭頂瞄了一眼,幽幽道,“果然不負眾望。”
余米臉都紅了,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才小小聲辯解了一句:“這地方真的很難走……”
誰知時縉居然沒有反駁她,只是問:“現在要去哪兒?”
“……買花。”
周小美差遣時縉來當苦力的時候,肯定沒想到余米是騎電驢來的。
看着路邊那輛粉嫩可愛的電動車,余米頓時意識到十分不妥,她試探着問道:“要麼……你回去好了,我自己也可以拿的。”
可時縉顯然不是這麼想的,他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圈電動車,然後把衛衣的帽子拉上,慢吞吞地回她:“你帶我。”
“……啊?”
“你帶我。”他指了指電驢,說得理直氣壯,“我沒有開過這個。”
不會開就不要一起跟來了好嗎!
他真的不是富家少爺離家出走來體驗生活的嗎?余米看了一眼他外套上的logo,這一周以來,儘管他並沒有穿金戴銀開豪車,但無處不在的細節統統顯示出他的消費水平絕對不是一個服務生所能承擔得起的。周小美給他的形容叫“低調奢華”。
居然連電驢都沒有開過!
“不走嗎?”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四點二十了。”
時間讓余米頓時清醒,她顧不上再和他理論,反正根據這一周相處的經驗,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他是絕對會堅持到底的。
幸好她的車雖然顏色粉了點,但夠大,當初是為了帶貨買的大踏板,如今帶一個時縉也不會太局促。
只是因為帶了他,余米開車的速度從原來的慢速,變成了龜速。
由於身後坐了一個人,她的坐姿十分彆扭。從後視鏡看過去,時縉的兩條長腿為了不碰到地面而不得不蜷起來,看着比她更彆扭。
可與此相反的是,他的表情卻很愉悅。迎着冰冷乾燥的風,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一旦放鬆,唇線的M形就尤其明顯,沒有刻意去笑看起來也是微微笑的。
余米收回看向後視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周圍看去。
此刻他眼中看到的,是什麼樣的風景?
一幕幕熟悉的街景被夕陽的金光分割出錯落的光影——掉光葉子的樹、匆匆而過的行人、形形色色的店鋪、正在更換海報的公交車站台……一切因此顯得格外迷人起來,甚至是充斥着灰塵的空氣,都因為其中混雜的食物香氣,而變得比平時美好得多。
是因為她缺少發現的眼睛,還是因為,看風景的人不一樣?
她又忍不住去看後視鏡,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話——“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耳根子驀地一熱,趕緊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行駛。
除了白玫瑰和淺藍繡球,余米還要了純白的洋桔梗和藍花滿天星,沉甸甸的一大捆,堆放在踏板上。
奈何她的腿太短,前面放了東西,後面又坐了人,電驢一啟動就忍不住左搖右晃,堪稱危險駕駛。
晃晃悠悠開出十米,時縉看不下去了,兩腳往地上一撐,輕而易舉地連車帶人固定住,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你下來,換人。”
余米嚇了一跳:“你……在開玩笑?”他不是從來沒有開過嗎?
彷彿猜到她在想什麼,時縉挑了挑眉:“看一下就會了。”
她有些無語,還想說什麼拒絕的話,已經被他長臂一摟一拽,整個人輕而易舉地被挪到了後排。
他、他、他又摟她!咦,為什麼要說又?
呃……
事實證明,時縉的自信不是沒有道理的,區區電驢而已,他不光能操控自如,而且開得挺快。
果然,只有他不想做的,沒有他做不到的……
後背緊緊貼住尾箱,余米忍不住想到家裏那隻吃裏爬外的肥貓。
那天來送還手機之後,時縉又來過一次,是來替周小美取材料的。結果,他不光興高采烈地和提拉米蘇玩了兩個小時,還順帶蹭了一頓午飯。
吃飯的時候,提拉米蘇一直嬌滴滴地依偎在他腳邊,讓余米這個真正的鏟屎官心痛不已。
“時縉,你到底對提拉米蘇做了什麼?”
她憤憤地控訴,時縉放下盛着什錦海鮮粥的碗,平靜地回答了兩個字:“秘密。”
余米鬱悶:“它是我的貓!”
時縉莫測一笑:“那又如何?”
無賴!
看着她氣鼓鼓的樣子,時縉心情很好地喝完了剩下的粥,把碗遞了過來,說道:“告訴你也沒關係,秘密就是,只要我想,它就會喜歡我。可以再添一碗嗎?謝謝。”
說了等於沒說!他是來騙吃騙喝的吧!
當時余米也沒深究,可是如今看來,竟是不無道理——這個人就是有那種氣場,讓人移不開目光的氣場。
時縉開得比她快得多,大多數街景都一晃而過,余米看着心裏發虛,然而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去抓他的衣襟,反手緊緊抱着尾箱,忙不迭地叫道:“慢點!哎你開慢點!”
回去的時間只有來時的一半,很快就進入了酒店區域。余米鬆了口氣,正要鬆開手,時縉突然雙手一緊,同時扣住了前後輪的剎車,車輪發出刺耳的打滑聲,驀然停住了。
余米毫無準備,整個人重重地撞在他的後背上,鼻樑骨生疼,一股熱流從鼻子裏控制不住地淌了下來。
她抬起手背一擦,滿手的血,頓時嚇壞了,急忙捂住鼻子,探出頭去,卻看到一輛紅色的保時捷正緩緩駛過,車窗搖下,駕駛座上一個長發搖曳,妝容精緻的美女正一臉訝異地看過來。
“時縉?”
(2)秘密
很清晰的兩個字。
熟悉的人?
時縉卻突然一把握住余米另外一隻手,不由分說地環在自己腰上,然後快速地啟動了電動車——走了。
離開了車行道繞進小路,後面的車子其實根本追不上來,但他還是開得飛快。風聲劃過耳邊,余米一手捂着鼻子,另外那隻手根本不敢鬆開。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像是小鼓擂在他的背上。
他究竟有沒有看到那輛車裏的美女?
他們是什麼關係?
他來的時間不長,因為嗓子還沒好平時也很少開口,所以她從來沒有詢問過他以前是做什麼的,事關個人私隱,作為老闆,她向來尊重。
可是現在,她真的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一部分是因為好奇心,更重要是此刻難以言述的緊張尷尬。
余米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希望這段路長一些,還是短一些。不過實際上,員工停車處很近,她還沒組織好說辭,時縉已經停了下來。
她如夢初醒,急忙鬆開手,手腳並用地從後座上爬下來,誰知手腕又被他拉住,掌心朝上地翻了過來。
細長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
“怎麼流那麼多血?”
看着他手裏那隻沾滿鮮血的手掌,余米怔了一秒鐘,連忙掙脫他湊到電動車的後視鏡前,隨後發出一聲慘烈的低叫。
小圓鏡子裏的臉,鼻子以下糊滿了半乾的血跡,斑斑駁駁,丑得不忍直視。
胡思亂想什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
她重新抬手捂住鼻子,轉頭尋找最近的洗手間,還沒找准方向,時縉又拉住了她。
“走這邊。”他領着她拐上一條小路,轉了幾個彎到了客房部的邊門,徑直走進去,找到了走廊盡頭一個偏僻的洗手間。
左手邊標着煙斗,右手邊標着裙子,時縉在兩者之間短暫地思考了一下,拉着余米往右拐了進去。
余米嚇了一跳:“喂,這裏是女廁所……”
時縉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你想去男廁所?”
“不是啊不是!”她急忙搖頭,時縉已經不由分說地把她拉了進去。
進去了才發現,這裏的洗手間一進門就分成了獨立的化妝室、母嬰室,最裏面的才是衛生間。時縉帶她徑直走進化妝室,不要說整個洗手間都沒人,就算有人,也完全看不到。
更何況,他還一進門就把門反鎖上了。
這是個什麼節奏?余米捂着鼻子,肢體僵硬地被他按坐在一面化妝鏡前,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拆開桌上一袋化妝棉,轉身去水池接了水打濕,又回到她面前。
他伸手比了比,大概是覺得她坐着實在太矮,於是側身坐在桌子上,才又朝她俯下身去。
直到這個時候,余米還是沒有回過神,依舊捂着鼻子,瞪圓了眼睛,看着他瞳孔里映出的越來越清晰的自己。
他該不會是想要幫她擦臉吧?
僵直中,耳邊傳來時縉的聲音:“鬆手。”
“啊?”
時縉輕輕“嘖”了一聲,伸手把她的手拉了下來,然後把沾濕的化妝棉按在她的鼻子上。
“你是被撞傻了嗎?”
余米一個激靈,腦迴路頓時接通了,一把從他手裏搶過化妝棉,對着鏡子使勁地擦血跡,手攥得死緊,生怕他下一秒會把化妝棉奪回去。
時縉靠着化妝鏡,好笑地看着她,悠悠道:“輕點,臉都紅了。”
“哦……”臉紅才不是因為用力過猛……
他又把紙巾盒遞過來,一邊問:“今天結婚的是什麼人?”
余米有些接不上他突轉的話風:“你是問新郎新娘?”
時縉點點頭,又補充:“是做什麼的?”
“新娘是我的老客人,是個插畫師。新郎是電台的,城市頻道的汽車節目主持人,挺有名的,還是欄目編導,叫……叫什麼來着?”
“蘇睿。”
“對!就是他!”她抬頭看向他,眼底閃着幾分驚喜,“你居然知道蘇睿老師!你也經常聽廣播?”
時縉沒有回答她,微微皺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余米不怎麼在意,畢竟能和他找到共同話題不容易。
“那你聽過城市頻道的《與時光同行》嗎?”她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難掩興奮之情,“依依說婚禮有邀請時光來參加,他是我最喜歡的主持人了,我一定要去問他要簽名!對了,依依就是今天的新娘子……”
說著,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朝鏡子湊了湊,一眼看到鼻樑上的紅印,頓時捂住了臉:“完了完了,來不及化妝了,化妝包還在小美那裏。”
時縉扯了扯嘴角,輕輕跳下桌子,順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化不化妝都一樣,時光不會來的,趕緊走吧。”
余米對他潑冷水的行為表示不滿,咕噥了一句:“你明明可以說‘祝你得償所願’!”
時縉不置可否:“五點了,走嗎?”
“啊!要來不及了!”
她顧不上不滿了,急忙站起來去開門,可是手指頭剛剛觸到門把手,就被時縉攔住了,他把另一隻手放在唇上示意噤聲,又指了指外面。
余米頓時明白了,他是說外面有人。
有人就有人,他們又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不能出去?
她一邊疑惑地看着他,一邊輕輕地將耳朵貼在門縫上。
外面果然有腳步聲,有個男聲正在低聲說話:“儀式就要開始了,叫我到這兒來幹什麼?”
這個聲音略微耳熟,而且因為衛生間的回聲效果上佳,簡直就像外置了重低音,聲音渾厚低沉,十分好聽。
另一個女聲說道:“能不能……不要結婚?”
她的聲音經過回聲處理,更顯得凄婉苦楚,余米聽得悚然一驚,結……結婚?所以說那個男聲是……今天的新郎?
難怪聲音莫名熟悉……
余米忍不住看向時縉,用口型示意:“蘇睿老師?”
時縉正靠在門邊,他顯然也聽到了那兩個人的對話,不過神情十分淡然。略一點頭,算是回答了余米的疑問。
門外的對話還在繼續。
蘇睿的口氣有些無奈,也比之前軟和了些:“靜妍,你別鬧了好嗎?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娶她只是為了我的父母,我的心裏只有你,你知道的。”
靜妍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已經帶了幾分哽咽:“蘇睿……我懷孕了!”
余米差點叫出聲來,急忙抬手捂住嘴。
門外的蘇睿顯然也十分吃驚,來回地踱着步子,最後站定,沉聲道:“這個孩子不能要!”
“蘇睿,這是你的孩子!”
“靜妍……”蘇睿的聲音更加低柔,“你還年輕,孩子以後還會有的。但是現在,不可以。會毀了我,也會毀了你的!要是真的愛我,就等我,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有光明正大的孩子……”
不愧是靠聲音吃飯的人,一旦控制了聲音語氣,氣氛就完全不同了,甚至十分蠱惑人心,連一門之隔的余米都被吸引了心神。
可惜那位女士並不吃這一套。
“不!不會的!你不要再騙我了!”靜妍驟然爆發出一聲低低的哀號,“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樓依依的爸爸是文廣廳的領導,你想要往上走,怎麼可能和她分開。我呢?我只不過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導播!你讓我等,不過是讓我做一輩子備胎,當初說得那麼好,騙我幫你找資料寫文案,現在不需要了,就要把我丟開……”
余米越聽越震驚,雖然靜妍說到後來已經泣不成聲,但該聽清的她還是聽得很清楚。如果靜妍說的都是真的,那蘇睿在節目裏樹立的儒雅睿智的暖男人設,可就徹底崩了。
蘇睿又低聲在解釋什麼,余米往門上又貼了貼,想要聽得更清楚些,誰知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間鈴聲大作,《小叮噹》的鈴聲響徹整個洗手間。
余米的臉都白了,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想要按掉鈴聲,誰知越急越出錯,指尖一滑,眼睜睜地看着手機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哐當”一聲,帶出了綿綿不絕的回聲。
門外的對話戛然而止,她懊惱又心虛地看了一眼時縉,還沒來及說什麼,化妝室的門就被人拍響了。
“你好,誰在裏面?”蘇睿的聲音聽起來雖然略有驚慌,但還算鎮定,余米還聽到他同時小聲說,“你先走。”
腦子一熱,余米伸手就要去開門,卻被時縉拎住外套上的兜帽拉了回來。他順手將帽子拉起來蓋在她頭頂上,另一手打開了門。
余米的視線被擋住了,抗議:“你幹什麼……”
“你別說話。”他低低地說了一句,語氣也不是多嚴厲,可余米正打算揭開帽子的手卻停頓了一下。
因為他還沒說完就將她攬到了身側,手掌緊緊扣着她的肩膀,她的半張臉都被他按在胸口,四周全是陌生又獨特的清冽氣息。要命了哈……
身高的差距,簡直是致命傷!
不敢抬頭了,因為她知道自己一定臉紅得厲害,也不能抬頭了,因為這個時候,她聽到蘇睿震驚的聲音:“時縉,怎麼是你?”
(3)簡星宇歸來
咦?他們認識?
然後是靜妍的聲音:“時縉,你……你怎麼在這裏?”
所以,他和靜妍也認識?
余米有些蒙,只聽到時縉泰然自若地回答:“約會。”
說著,他扣住她肩膀的手還很配合地往上移了移,手指十分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感知到她臉上滾燙的溫度,大概是覺得很舒服,乾脆把冰冷的手掌整個貼了上去。
余米一動也不敢動,大氣都不敢喘。
但這阻止不了她豐富的內心活動——
有誰會在洗手間約會啊!會被人誤會想歪的啊!
果然,蘇睿顯然誤會了,曖昧地笑了笑:“打擾你們了。”說著又熱絡地補充了一句,“我跟這邊酒店的經理是朋友,有什麼需要儘管說,房間不是問題。”
余米聽了這話,頓時被口水嗆到,大聲咳嗽起來。
時縉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像拎小雞一樣抓着她轉身就走,順便回答了一聲:“好。”
好什麼好,余米瞅着近在眼前的灰色衣料,恨不得隔着衣服咬他一口。
蘇睿往前追了兩步,急道:“時縉,剛才的事……”
“和我無關。”時縉回頭,眼神冷淡,“那麼,再見。”
蘇睿沒再追過來。時縉這樣的人,能這麼說已經不錯了。
想了想,他又衝著時縉的背影喊了一句:“蕭艾找了你好幾天,你等會兒和她聯繫一下吧。”
這回,時縉連頭也懶得回了。
估摸着離得遠了,時縉的手臂微松,余米趁機推開他,跳到三步之外,心有餘悸道:“為什麼不讓他看見我?”
時縉輕輕活動了一下手指,斜睨她一眼:“你是想讓他給你什麼好處,還是背後找你麻煩?”
她愣了愣,搖頭:“都不是。”嘆了口氣,又說,“謝謝你。”
失去了熨帖的溫度,指尖又迅速變冷。時縉把雙手塞進口袋,問她:“還去拿花嗎?”
余米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大束鮮花留在小電驢上。可是現在,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情去佈置什麼婚禮擺台了。
再華麗再浪漫又有什麼用,都是假的!
樓依依期待許久的婚禮,傾心託付的愛人,到頭來不過都是一場算計。真相如此醜陋,可她偏偏是那個知道真相的人,該說?不該說?簡直堪比世紀難題。
望了一眼幾乎全都暗下來的天色,余米心情極度低落,垂頭喪氣地往前走。
“走吧,去收拾東西。”
回到迎賓處,果然已經沒有客人了,只剩下幾個婚慶公司的員工正在整理場地,連原本應該守在這裏的袁胖胖和周小美都不見人影,大概是偷跑進大廳觀禮去了。
余米滿腹心事地在甜品擺台的長桌后坐下來,盯着眼前一對裝飾用的王子公主玩偶發獃。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果也能像童話世界裏一樣,永遠停留在“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該多好。
眼前驟然一花,是一旁的時縉推過來的一個瓷碟。
碟子裏端端正正地放着一角雪白綿軟的牛乳芝士,雖然因為時間久了,凍芝士有點化開,賣相卻依舊誘人。
“先吃點東西再想。”
余米看着眼前的蛋糕。
這是她特地為這次的婚禮準備的——
醇正的奶酪和酸奶油混合,甜美中帶着微酸的口感,表面撒着厚厚的白巧克力碎,如同鋪着一層雪花。白雪無瑕的顏色,象徵愛情的純潔和婚姻的神聖。
然而……
她沒胃口,趴在桌上,盯着滿眼雪白髮呆。
耳邊聽到時縉慢悠悠地說道:“我答應蘇睿不管這事,但你沒有。說還是不說,跟從本心選擇就好。”
他的聲音在宴會廳外空曠的門廳里迴響,沉厚卻不沉重,清冷而不輕浮。余米愣了愣,慢慢抬起頭。
之前竟然一直沒有注意,原來他的嗓音,已經恢復得那樣好了?
“什麼叫跟從本心?”
“簡單來說,就是你聽到這件事之後的第一反應。”
第一反應?她回想起來——
她的第一反應,除了震驚之外,還有鄙夷、憤怒、同情,以及……樓依依絕對不能和這樣的男人結婚!
可是如果她說出真相,眼前這盛大的婚宴要怎麼收場?兩邊的親戚朋友要怎麼交代?樓依依如果從此被人指指點點怎麼辦?因此傷心欲絕又該怎麼辦?或許會有更好的選擇?所以她至今還沒有想好該不該說……
突然,額頭被一把銀勺輕輕抵住。
極其悅耳的聲音緩緩道:“打住。再想就不是第一反應了。”
她的目光順着雕花的勺柄,一路滑過白皙的指節,半挽的衣袖,修長的脖子,微彎的嘴角,高挺的鼻樑,亞麻灰色的發梢,最後落在他深褐色的瞳仁里。
那裏面並不冷淡,居然是溫和友善的。
那一剎那,她突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氣。
“說得對!”她霍然站起身來,差點帶翻了一桌子的小甜點。
這個婚不能結!
她一定要想辦法去阻止,哪怕會因此被人記恨也無所謂,總好過樓依依一輩子的幸福被人渣拿來做墊腳石。
她轉身往宴會廳走去。看着她一臉英勇就義的模樣,時縉忍不住笑了笑,也跟着站起身來。
沒走兩步,余米的手機又響了,她看了看來電,是周小美。
剛才洗手間裏那一通坑人的電話也是周小美打來的,只是當時情況緊急,事後又各種忙亂,她竟然忘了回過去。
余米趕緊接起來,手機還沒有放到耳邊,就聽到周小美的大吼聲:“小米,你太不厚道了,和時縉私奔到現在還沒回來!”
瀑布汗……余米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時縉,小聲道:“抱歉,有點事耽擱了,我剛到正準備進去,儀式開始了沒……”
話還沒說完,就被周小美打斷了:“我正要說這個,快進來!快快快,有熱鬧看!”
電話的背景聲很吵鬧,有音樂,還有司儀的說話聲,彷彿還有什麼人在尖叫。
宴會廳那扇厚重的大門近在眼前,余米一邊伸手,一邊問:“什麼熱鬧?你剛才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剛才?哦,剛才不是呀,剛才是想告訴你,宇哥提前回來了,就在……”
電話那頭實在太嘈雜,她聽不清周小美的話了。
就在這時,門從裏面被推開了,有兩個人結伴走了出來。余米低着頭,拿着手機一邊大聲“喂喂喂”,一邊準備避到一邊,匆忙間腳下絆到了地毯,頓時打了個趔趄。
其中一個人及時伸手扶住了她的後背,隨即一個熟悉的溫和的聲音輕笑道:“米米,走路要看前面。”
她驚訝地抬起頭來,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個穿着銀灰色西裝,身量修長,面容俊朗的年輕男人,耳邊的手機里正傳來周小美破了音的嘶吼:“……我說他在這裏!在婚宴現場!你到底聽清楚了沒有!”
“宇哥……”
她還沒來得及表達久別重逢的驚喜,耳邊卻傳來一個陌生的笑聲:
“這不是時縉嗎?你居然會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