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另一個被噩夢折磨的人(下)
第5章另一個被噩夢折磨的人(下)
他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臉色木然,沒有悲喜。
程卿隔着門上的玻璃,看着床上的人,心裏有種疼痛,蔓延開來。
床上的人姓程,程子文,是她的父親。
父親失蹤的時候,她還不到4歲。
程卿對父親的印象非常的淡,他的長相?模糊不清,只有看到照片的時候,才能隱約想起一些來。
他的事情?多數是從外公口裏得知的,不過十分有限,外公不喜歡提起這些事情,許是怕自己傷心的緣故吧。
父親失蹤了4年之後,母親不顧外公的反對,申請宣告父親死亡並離婚。隨即和外公決裂,離開了家,一去,不復返。
外公去世后的第三年,失蹤了多年的父親突然回來了,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被人送了回來…
程卿已認不出他來了,他也沒能認出她。
他口不能言,目光獃滯。
送他回來的人只說在某地一個偏僻的村落發現了他,當時的他已經是這般失去了心智,而與他一同出行的人也失了蹤,沒人能夠解釋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村落,也沒人能解釋他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他口中叫着女兒的名字:“卿兒,卿兒…”目光卻並沒有停留在女兒身上,他失魂落魄地衝進屋裏亂轉着。
隨後,他被送進了醫院,再後來,又來了這家私人療養院,他的神智越來越不清醒,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
程卿每天都會抽出一點時間過來看他。
有時,他會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定定地看着自己,看着看着,眼淚就流了出來。
有時,他也會叫出一些人名:“卿兒”“師父”“若男”…叫一會,便自顧自地笑起來,彷彿心裏另有一個完滿的世界。
“姐。”身後有人喊道。
程卿轉過頭,看到鍾義。
鍾義是鍾叔的兒子,剛大學畢業,善良單純。
父親年輕的時候去西北科考,後來回城的時候把在當地的嚮導也一併帶回來了,就是鍾叔夫婦。
父親先是給他們找了工作,後來鍾叔出了車禍,落下了殘疾,便又讓他們到家裏幫忙打理家務。
再後來,父親失蹤母親離家,自己被外公收養,程家的老宅便空了,外公知道鍾叔夫妻本分老實,便把他們也一起接回來了。
鍾義於自己而言,就是親弟弟一般的存在。
“走吧。”程卿接過鍾義遞過來的幾張紙和一個U盤,這是療養院的日報和監控錄像。
這家私人療養院收費昂貴,提供的服務倒也配得上這份昂貴。
回到家,靠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程卿把U盤放入電腦,看着屏幕上時間的流逝,畫面卻絲毫未動。
一房,一床,一人,寂靜,空洞,麻木。
若不是隔上片刻有護工進來查看,她真要以為這畫面是靜止的了。
她突然覺得疲倦極了…也不知是身更累,還是心更累,她想睡一會兒…哪怕是一小會兒…
天色好暗...又是那個熟悉的噩夢...黑暗中突然抓住自己的人...
程卿陡然睜開雙眼...
果然,不應該那麼早睡的。
她勉強自己站了起來,用力地搖了搖頭,雙手使勁在臉上抹了一下,然後做了一個深呼吸,徑直朝書架走去。
翻看着書籍資料,心神逐漸安定下來。
這個噩夢自她懂事起就一直跟隨着她,她嘗試過很多方法,卻始終沒有辦法擺脫。
於是她只能盡量讓自己清醒着…不睡着,就不會做噩夢。
程卿的目光停留在書架角落的一個棕色的筆記本上,那是父親的筆記本。父親…
她的腦海里又浮現起了那個如同靜止一般的畫面,心中又是一陣刺痛。她打開筆記本,努力拉回思緒。
這筆記她已經翻看了不下百遍。
筆記是用一種獨特的文字所寫,但是十分簡略,幾乎沒有連貫的字句,且字跡十分潦草,期間配上一些簡單的圖形,看上去像是在匆忙行進的過程中隨便寫下的。
她曾不止一次去過當年找到父親的那個村子,卻始終一無所獲。
她只能根據有限的內容做出推測:父親當年從外公那裏得到了一些線索,於是和幾個人一起去尋找一些東西,後來不知道到底遭遇了什麼樣的變故,讓父親變成這般神志不清的模樣,而與他同行的人也再無音訊,料想是凶多吉少。
合上筆記,程卿坐回桌前,窗外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這一夜就算過去了吧。
在父親失蹤大概一年之後,她開始做噩夢。
那時母親的情緒很不穩定,時常和外公大吵,她既不敢告訴母親,也不敢告訴外公,晚上嚇醒了,就睜開眼躺在床上,抓緊被子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再後來,母親離家,做噩夢的頻率也一下子增多了起來,她拚命學着外公教的東西,沒日沒夜地學着,除了相信外公編織的那個美麗的謊言,也是為了逃避噩夢。
心理醫生說,噩夢是因為親人先後離去,喪失了安全感的她過度地壓抑自己,於是所有的痛苦都在她睡夢中爆發出來了。
可無法解釋的,是這麼多年來,她的夢境從來沒有出現過變化,每個細節每句對話,二十多年來一點都沒有改變過。
她沒有再去看心理醫生,她用自己的方法治療。
在習慣了夜不能寐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再做同樣的夢了,久到讓她天真地以為它真的離自己遠去了…
程卿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天已經完全亮了。院子裏傳來聲響,鍾叔夫婦已經起床打掃庭院了。
“咚咚咚”書房的門被敲響了,程卿起身開了門,門口站着鍾義。
“姐…”鍾義嘴裏叼了個饅頭,“你又一夜沒睡啊?”
見程卿沒說話,他忙轉了話題:“額,那個,吃早飯了,我先下去了。”說完又扭頭一溜煙地跑下樓去。
鍾叔一家,大概是這老舊陰冷的宅院裏唯一能讓自己心生溫暖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