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5)
第7章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5)
田馨慢慢舔着雪糕,據說這樣可以保護聲帶,“管它是什麼,章遠本來只想請何洛一個人的,我們都是順便沾光。”
“我看應該給你們買個‘真逗’”何洛嗔道,心中卻是甜蜜。
開學后,市教委來檢查,學校要求抓好教室衛生。一切設施在高一入學的時候都是齊備的,現今六班的窗帘仍在,只是已經看不出最初的白色。有同學中午一邊吃飯一邊看雜誌,又怕手上的油弄花書頁,於是靠窗而坐,吃一口,在窗帘上抹一把手,再翻一頁書。
林淑珍哭笑不得,“有同學用窗帘擦手,你就不怕之前有人剛剛擦過鞋?”
眾同學醍醐灌頂。一些男生開始把腳踏在暖氣上,用窗帘擦鞋,末了還很有公德心,把踩髒的暖氣也擦一下。抹布是懶得洗的,當然還是用萬能的窗帘。
現在它們的顏色柔和漸變,最上面是白的,下面慢慢過渡到黑灰。
李雲微是生活委員,當仁不讓,被派去買窗帘。她想拉章遠做苦力。他故作不耐煩地揮手:“別理我,煩着呢。”
剛剛公佈了上學期期末生物和地理的會考成績。大多數同學把複習資料背得滾瓜爛熟,自然是全優;而章遠的生物是優,地理只有良。
“我以為自己平時學得挺好的,但有些題目真無聊,”他說,“比如‘下列各組國家中,人口未超過1億的是’誰和誰。我又不是計生委的,怎麼會知道?”
“提綱上都有,你倒是背啊。”李雲微笑他。
“有時間不如做點兒別的。”
“做什麼?物理題庫?”
“打球,睡覺,玩遊戲。”章遠說,“知道《大航海時代》嗎?多好的世界地理教材。”
“這是哪國的電影,還是電視劇?”李雲微問。
章遠說:“同桌,我可以鄙視你嗎?”他轉頭又問何洛,“你知道嗎?”
“啊,是電腦遊戲啊。”
李雲微笑道:“我對這個一竅不通。你們有共同語言,來來,一起去買窗帘吧。”
何洛說:“好啊,班費給我吧。反正我回家也路過第一百貨的。”
“那同桌你去嗎?”
“去就去吧。”章遠笑,“監督何洛,免得她把窗帘變成零食。”
在校門口等車時,正好趕上放學下班的高峰期。章遠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就皺眉,說:“要不走路去?”
何洛說:“肯定能擠上去,一看你就是不常坐車。”
“那你自己上去?上去了我也要把你拉下來!”章遠笑,把她護在身後,“還是我打頭陣吧,小心你小胳膊小腿的,被擠成照片。”
何洛很想告訴他,現在已經算人少的了,每天自己都是這樣浴血奮戰。可她站在章遠身後,忘記開口。
兩個人都穿着學校統一定製的運動服,雪白的底色,圖案是硫酸銅溶液一樣純凈的藍。何媽說真是藍天白雲,土得掉渣。然而章遠卻是穿什麼都帥氣的男孩兒,袖子挽高,敞開衣襟,露出裏面的白襯衫,隨意地站在初秋金色的夕陽中,說不出的洒脫。
何洛整個人落在他長長的背影中,鼻尖幾乎觸碰到他的運動服。她很怕鼻頭上滲出汗珠來,蹭在他脊背的藍天上,洇出一朵烏雲。
2路車靠站,一開門,裏面的人就往下掉。章遠已經擠到門邊,伸伸舌頭,“哎呀媽呀,咱們還是走吧。”
何洛點點頭,有些惋惜。
公共汽車像封閉的沙丁魚罐頭,人人接踵摩肩,和身邊的乘客作零距離接觸。
她和他,從沒有這樣靠近的機會。
在商場裏路過瑞士軍刀的櫃枱,章遠流連忘返。“我有一把這樣的,迷你的。”他指給何洛看,“等考上大學,讓俺爹買新的。看,蘭博這個系列多酷,可以做砍刀,還有指南針、魚鉤、魚線。”
“啊,聽起來不是第一滴血。”何洛咯咯地笑,“更像《魯賓遜漂流記》。”她還是留心了一下價錢,將近六百元。何洛零花錢不缺,但每一筆都要報賬,能自由支配的,每個月不超過二十元。她只能暗暗記着,自此無論路過哪家大商場,都要在軍刀專櫃前轉上兩圈。
李雲微後來一直非常得意,說自己的推斷不會錯,“你看,我同桌一聽說和你去逛街,什麼煩啊、會考啊,統統不想了。”
“不是逛街,是班級工作。”何洛糾正。
“哎,無所謂無所謂。”李雲微趴在何洛的肩膀上,“我會給你創造機會的。”
每周有兩堂英語聽力課,老師會在學校的階梯教室里放一部原聲電影。李雲微搶佔了中間一排最好的位置,和田馨、白蓮坐在左邊,又招呼章遠幾個男生坐在右邊。何洛從小林老師那裏拿了VCD交給教工師傅,發現預留給自己的位子就在章遠旁邊。李雲微大呼小叫地招呼她過來,趙承傑剛要起身,被何洛攔下,“電影要開始了,別起來擋住後排同學,我坐第一排好了。”
中場換光盤時,李雲微跑過來,“怎麼啦,害羞?”
何洛拉着她走到教室外,“我可不想讓大家不看電影,就看我和章遠。你是我的好朋友,最近總明顯地拉攏我們兩個,好像是我的授意一樣。”
“那我還是章遠的同桌呢,你怎麼不說是他的主意?”李雲微看着操場,“真不明白你們兩個,彼此喜歡,為什麼不在一起?膽小!”
“誰說我和他彼此喜歡了?又是你的小宇宙?”何洛啞然失笑,“你假期里言情小說看多了吧?”
“關心一個人的眼神,是隱藏不了的。”李雲微認真地說。
“我是真的膽小啊。”何洛在日記上寫着,“章遠對所有的人都好,他的微笑並不屬於我一個人。我總覺得他在關心我,他每一句話都別有深意,可誰能告訴我,這不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的幻想呢?不想被虛假的甜蜜蒙住眼睛,看不清真實的未來。現在這樣很好,每天說說笑笑,很好。”
一切很好,只因為章遠身邊還沒有出現那個黏膩的影子。
七、深呼吸
深深深呼吸
不讓淚決堤
我最愛的你
深鎖在心底
心碎在擾嚷的街
我的傷悲你沒發現
心碎下着雨的夜
整個世界都在流淚
雨不怕風吹
夢不醒最美
by范曉萱·《深呼吸》
北方的秋天走得急。到了十月末,碧空高遠,澄澈如洗。天氣已轉涼,蜿蜒在青灰色校牆上的爬山虎染上沉醉的酒紅,清晨蒙一層白霜。鑽天楊和白樺開始轉黃,風一過,落葉翩躚,嘩啦啦飛起滿天蝴蝶。
每到下課便有人撿拾有長梗的葉子,兩個人拉扯着,比賽誰的更結實。這裏的孩子稱之為“杠杠子”。章遠揮舞着一條葉梗,大笑道:“連贏三十三根!”又跳到花池的水泥壇上,“不服氣的過來比比!”
田馨推推李雲微,“看你同桌笑的,恨不得把第八顆大牙都露出來。居然還有高一的小孩兒說他像流川楓。”
“外形像流川,笑容很櫻木。”李雲微笑了一聲,“但那些傻孩子們看不到他冒傻氣的時候。在球場上章遠多嚴肅啊。”她猶豫了一下,又說,“再說一件事情,你們可要保密。那天我同桌收到一封信,我不小心掃到開頭,上面寫着‘章遠學長’。”
“這麼搞笑!以為是漫畫還是言情啊?”田馨催問,“後面呢,後面呢?”
“我也覺得搞笑,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沒看下去。”李雲微聳聳肩,“就看到信紙很花哨。”
兩個人對望一眼,一起看何洛。
“最近在播《灌籃高手》,小女孩兒會在日常生活中找一個可以代入的形象,沒什麼好奇怪的。”何洛說,“林老師還找我說競賽的事情,我去一趟英語教研組。”
“何洛這傢伙怎麼一點兒危機意識都沒有!”李雲微跺腳,“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現在人家都拿錐子頂到她窗戶下面了,她還當沒事兒人。虧我還為了她出賣我同桌的個人私隱。”
“或許何洛真的不喜歡章遠,當他是好朋友?”田馨半信半疑。
“你以後不要只唱革命歌曲,去唱兩首情歌就都明白了。好朋友和喜歡,是完全完全不同的!”
“看你,好像經驗豐富似的。”田馨揶揄道。
李雲微哼一聲,不再答話。
經過轉角時,何洛回身遠遠望向章遠。他依然手舞足蹈,像個小孩子。陽光,暖暖地鋪在他身上,毛茸茸的一層金黃。
她忍不住微笑,這樣的章遠,和球場上判若兩人。男籃比賽中的他,嚴肅、瀟洒、鎮定自若的外表下,有着執著堅定的獲勝心。他運球突破時,黑色的瞳仁中閃着清冽的光,狐一樣狡黠;他高高躍起時,協調地調整着滯空的姿態,鷹一般優雅飛翔。
男孩兒在這裏揮灑汗水,演繹着最生動的青春,就好像一切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何洛最欣賞的,就是這一份自信。
她明白,這樣的章遠,吸引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目光。
前兩日半決賽,何洛和班上同學一同站在場邊加油。對手輸得慘,一個愣頭青傳出臭球,向觀眾飛撲過來。章遠大步跑上前,擋在何洛身前。她只覺得一陣迅即的風經過,瞬間抽光自己面前的空氣。
真空,安靜,無法呼吸。
章遠長臂疾探,不過是指尖微微碰到球,就像磁石一樣將它整個勾過來抱在懷裏,但右腳卻踩在白線上,出界了。
“真帥,你看到沒,9號真帥!”旁邊一個女孩兒興奮地叫着,晃着同伴的胳膊,“呼,一下就跑過來了,要不然那個球就砸到我了!”
“是啊是啊。”一群人起鬨,“英雄救美呢!”
賽后,女孩子買了一瓶可樂衝過來,塞到章遠手中,“剛才謝謝啦,我請客!”
“不客氣。”章遠把可樂遞迴去,“這就不用了,運動后喝碳酸飲料會脹氣。”
“那你喜歡喝什麼?”她鍥而不捨地問。
“紅茶或綠茶吧。”章遠隨口應道,又立刻補充,“不用麻煩了,我們預備了淡鹽水。”轉身卻不見提壺的何洛,回到教室忍不住抱怨,“你想渴死我啊?”
“我看你聊得開心就不打擾咯,而且人家送可樂過來,你不收下,太不給面子吧。終究是個高一的小女孩兒。”
章遠撇撇嘴,問:“壺呢?”
後來那女孩子又在訓練場邊出現了幾次,遞上冰紅茶就跑開,回頭一笑,甜甜的。
那時恰好田馨也在痴迷鄰班一位籃板王,總覺得人家上課間操時也在有意無意瞟着自己。何洛一邊做着操,一邊仔細觀望,說:“我看是你的花痴導致眼花,他分明是沒戴眼鏡,目光遊離聚焦不準。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潛意識裏自然希望他每個眼神都深情款款,每句問候都別有深意。暗戀,其實是你和自己的幻想在交流情感。”
田馨崇拜地看她,說:“姐姐,以後你學心理吧!”
扭轉之間,何洛似乎看到側後方的章遠似乎正聽得入神。她明白,自己是個大電筒,照別人容易,卻照不到自己。她對着田馨講了一大通,何嘗不希望,章遠分秒不停地關注着自己呢?
如果是那樣子,按照言情小說和漫畫上說的,酷酷的帥哥應該只對心上人萬般柔情,對其他示好者橫眉冷對,是吧?可章遠每次都點點頭接過那女孩子的紅茶,後來更是微笑着回應,甚至站在籃球架下和她說幾句話。
她叫鄭輕音,走路輕盈地像跳舞,語聲清脆,驚訝時會掩住嘴巴,烏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真的?是嗎?真不敢相信呢。”
李雲微說她又假又做作。
何洛明白,李雲微這是在安慰自己。鄭輕音並不是忸怩作態,她的嬌憨是渾然天成的,因為她是父母嬌寵的掌中珠。何洛看到過她上學,黑色的奔馳,畢恭畢敬的司機。
含着銀匙出生的小公主,精緻,璀璨。
何洛想了想,關於外貌,自己收到過的最佳評語是端莊、大方,感覺有些像在形容婦女代表。
章遠常常在放學后打球,又怕肚子餓,便隨身帶一塊巧克力。鄭輕音看見了,嚷着要吃,便從他手中搶過咬了一大口。
何洛抿緊嘴唇,明白自己的感覺叫嫉妒。
很多同學不願意寫副科作業,臨到檢查時就走東竄西去別班搜羅做好的。午休時,原班的男生來問何洛借歷史作業。她看了一眼,說,“咱們不是一個老師,第二道填圖題和第三道大題我們沒有留。”
“哪兒有圖?”
“第九課。”
“大題呢?給點兒提示吧。”
“我真的沒有看啊。”
“你爸爸當年是歷史系教授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何洛想着趕緊打發走他,一會兒好去操場上看章遠他們打決賽,忽然瞥見鄭輕音蹦蹦跳跳地過來。她在門前一探頭,笑眯眯地問:“章遠在嗎?”
“這道題,讓我看看”何洛拿過練習冊,斜靠在門邊。那男生站在她身邊絮絮地問東問西,她有一搭無一搭地應着。
章遠面無表情地走出來,從二人中間側身穿過,“聊天的時候不要擋路,可以嗎?”
何洛的餘光跟上,看到他和鄭輕音站在走廊的窗旁,才說兩句話,女孩兒就清脆地笑出聲來。聽不大清他們在說什麼,何洛努力支起耳朵,目光機械地掃過手中的書本。
他們壓低聲音,私語甚久。
“那就這麼說定了啊!”她的嗓音甜而不膩,“一會兒比賽要加油哦!”
“絕對沒問題!”章遠也笑,右手中指食指比在眉際,利落地行了個禮。
不過幾分鐘,對何洛而言漫長得如同幾個小時,她心不在焉地念叨着那道大題的考點,幾次將德國西里西亞紡織工人起義說成西伯利亞起義。那男生一頭霧水,問:“你歷史會考真的及格了?”
章遠終於一臉笑意地走回來,低頭瞥了一眼,“還講題呢?滔滔不絕啊,你可真厲害!”又抱拳,笑道,“小的佩服。”
何洛白他一眼,心想,彼此彼此。
這一場比賽看得無趣至極。鄭輕音就站在場邊,拽着身邊的人說:“那個九號打得很好吧?我認識的,就是高二(6)班的章遠!”
“小丫頭,我真想噼啪打她兩巴掌!”田馨咬牙切齒,“說的好像章遠是她的一樣。何洛,你真的不生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