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深沉的廣板·未完成(5)

第54章 深沉的廣板·未完成(5)

第54章深沉的廣板·未完成(5)

馮蕭總是呵呵一笑,打上一行字:“這也是一種磨鍊。”他解釋說:“他們都是技術支持,不很在意出什麼成果,但我是學生,現在多做點兒,也是積累自己的資本。”

項北也問:“蕭哥,做得這麼辛苦,難道可以賺加班費?攢錢籌辦婚禮嗎?”

“我說過要結婚?”

“早前你說有這個打算,說要等何洛碩士畢業,開始做實驗,課程不重的時候。”

“Forgetit.”馮蕭說的簡短。對於那天的送別,他不問,何洛也絕口不提,但,終究是一根刺。如他所願,何洛回來了,遮掩間雙眸紅腫,又和最初相識的時候一樣,眼底總有一層霧氣。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也有將近兩年了。然後看她一天天開心起來,溫和沉靜地在自己身邊微笑,看她在廚房氤氳的水汽中煮飯,看她滿手泥污蹲在後園裏侍弄花草蔬菜,看她扎高馬尾在足球場邊揮手加油,以為這樣就是一輩子。誰想只不過匆匆數面,一年的感情幾乎被抹殺。馮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錯了過去,還是算錯了未來。

也不知道算不算幸運,何洛沒有離開。

感恩節將至,何洛再次飛來探望馮蕭,順便去師兄師姐工作的大藥廠找實習機會。她說:“我還是想對藥廠的實際狀況有些了解,免得過兩年博士畢業找工作時,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麼,能做什麼。”

“車到山前必有路。”馮蕭說,“除了藥廠,你也可以看看和生物有關的諮詢、法律顧問什麼的,收入高啊,以後我就跟着你混飯吃好了。”

“那都是累得吐血的地方。”何洛搖頭,“而且我的英語和美國本國人比起來還是差得太多,用到諮詢和法律上還是有些捉襟見肘。”

“可以學么。美國的行業發展都比較成熟,基本上按勞分配,賺得多,當然也比較辛苦了。”馮蕭開解她,“不用着急,第一,你現在離畢業還遠,實習可以慢慢找;第二,就算真的暫時不能進藥廠,同樣可以做博士后呀,雖然收入不高,總比當學生的時候好,而且相對清閑。”

何洛想起剛剛做了媽媽不久的師姐,她就總說,讀博士后好啊,是個養baby的好機會。

然而,她心底有一種力量不斷衝撞着,想到要這樣周而復始地讀下去,冗長的未來便讓她坐立不安。

“別想太多了,先在新澤西和賓州這邊幾家大藥廠把簡歷都投了。而且就算現在實習了,最後進大藥廠做研發,他們同樣更喜歡博士后。”馮蕭拍拍她的頭,“過些日子這些藥廠可能去附近大學的招聘,到時候我去看看。”

“算了,你那麼忙,不要操心我這些事情了。”

“你這麼說我就生氣了。”馮蕭故意板下臉,“我不操心你,操心誰去?再說了,我也希望你到美東來,離我近點兒。”

他堅持要做兩道新學的菜。“有時候做實驗人不能離開現場,一直坐在儀器旁又無所事事,就在網上看了很多菜譜。”他說笑着,弄得一廚房油煙,一會兒把鍋蓋扔到炒勺上,一會兒跑去推開窗戶。何洛凝神望着他的身影,心裏悶悶的。

“怎麼了,眼睛都直了?”馮蕭轉身笑,“有話對我說嗎?”

“啊,沒。”何洛搖頭。

“別傻坐着,去,看看我書桌上打印出來的菜譜,到底什麼時候放料酒。”

何洛沒有看到菜譜,喊馮蕭自己過來找。他的電腦開着,一瞥之下,卻看見msn的對話框一閃,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裏面。

項北說:“有機會你還是和滿天星談談,她心裏一直有個疙瘩。”

馮蕭的答覆是:“過一段時間吧,最近情緒不佳,比較暴躁。”

剛剛閃現的那句話,寫着:“何洛的事情不必強求,大丈夫何患無妻?”

何洛愣在原地,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你看到了?”馮蕭站在她身後,提着飯鏟,“我只是告訴項北,咱們暫時不會結婚。”

“嗯。”

“來,去吃飯,不要生氣。”馮蕭解釋道,“我和滿星也沒什麼。”

“不生氣。我明白。”

“真的?”

“真的。我相信你。”何洛挽起袖子,洗手,準備碗筷。馮蕭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何洛一回身,險些和他撞在一起。“怎麼了?”她問,“洗手吧,準備開飯。”

“你真的,什麼都不想問?”

“嗯”

“我剛才很擔心你會和我吵架。”馮蕭坐在沙發上,垂下頭。

“怎麼會?我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嗎”

“我倒希望可以吵起來。”他緩緩抬眼,問,“何洛,你是不會為我吃醋的,對不對?”

“我相信你。”

“那麼,你是否為他吃過醋?”

何洛長長吸氣,“那時候人小,比較容易激動。”

“我一直告訴自己你說的對。”馮蕭說,“是我太相信你了,還是我壓根就不了解你?”

兩個人長久對視。何洛說:“我不大懂你的話。是你想太多了。”

馮蕭濃黑的眉沒有了往日的飛揚,常帶笑意的明亮眼睛漸漸迷離,“一直以來,我想相信你,把事情想得簡單一些,可是連你自己其實都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我總覺得沒有辦法真正地走近你。”

“給我時間,讓我冷靜一下,好嗎?”何洛跪坐在馮蕭腳旁的地毯上,去拉他的手。

“你是為了他嗎?”馮蕭甩開她的手,“你想要有一些工作經驗,是因為這樣回國比較容易找工作,對不對?如果讀博士后,就又要綁在美國好多年了,潛意識裏,你不想留下來,是不是?”

“我這是兩碼事。”

“那你告訴我,你不是這麼想的。”

何洛不語。

“你向來不說假話的。”馮蕭嘆氣,靠在沙發上,自嘲地笑,“其實,在我們去黃石的時候,你就知道他要來美國了吧。我居然一直蒙在鼓裏當傻子,還想着怎麼樣讓你更開心。說句實話,在大提頓,如果是他,你還會哭得泣不成聲嗎?”

何洛支着身邊的茶几,飛快地站起來,咬着牙說不出話來。

擺在上邊的相框搖晃了幾下,仰面躺倒,裏面是兩個人在熊牙公路盡頭的照片,夏日飛雪。Wewerehere,多好的表達,過去時,曾經的旅途目的地,並不是終點。

馮蕭望了她一眼,解下圍裙扔在餐桌上,推門而出。

到底,還是傷害了他。

何洛去扶桌上的相框,幾次都沒立住。她茫然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廚房裏排煙罩上的小燈還亮着,昏黃溫暖,剛盛出來的香菇燒雞翅還在兀自冒着熱氣。烤箱裏還有三文魚,到了預定的時間,定時器發出銳利刺耳的提示音。

外面開始下起雪來,馮蕭的大衣還掛在衣架上,從窗口望出去,他的車也在停車場。

這個人去了哪裏?

何洛穿好外套,抱着大衣衝下樓去,剛推開防盜門,就看見馮蕭倚着牆,抬眼望着空中的雪花。

“我剛出來,就發現自己沒有帶鑰匙。”他說話的時候帶着白煙,笑容也有些僵硬,“回去吧,這裏風大。”

“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說那麼刻薄的話。”馮蕭道歉,“我想要做得洒脫一些,但發現自己根本大度不起來。其實已經有好幾次了,我都想和你談一談,但是我沒有,就是怕一言不合,就再也留不住你了。”

“是我對不起你。”何洛仰頭,迎上他的目光,“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想做一個理智的人,現在,我決定任性一次。原諒我,馮蕭。”

馮蕭拉住她,“讓你任性的結果,就是我們都會後悔。誰都會有搖擺不定的時候,這個時候我們就更應該堅持。你想想,很多事情是被回憶美化了,只有握在手中的幸福才最實際。難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的開心都是假的嗎?我不相信!”

何洛翕動嘴唇,心裏千頭萬緒無法表述。為你排憂解難遮風擋雨的人,值得一生感念;但相處時開心,不一定是因為愛。

到底什麼才是由愛而生?是分開后的挂念和苦痛嗎?曾經愛過的,是否依然愛着?見到章遠時的心痛,是因為不能回到他身邊,還是因為觸碰到曾經的傷口?

何洛不知道。

“你決定了要和他在一起?”馮蕭問,“無論我曾經做過什麼,以後怎樣努力,都留不住你的,是不是?”

“我沒有。”何洛搖頭,“我沒有我也不知道他會來美國”她躲開馮蕭的目光,但躲不開他的哀傷。

馮蕭沉默片刻,握緊她的手,“那麼,何洛,你愛我嗎?”

“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事情。”

“我問,你愛我嗎?或者,你愛過我嗎?”

何洛不語。

“做人不用這麼厚道吧?”馮蕭苦笑,“到現在你都不肯騙騙我,安慰我一下嗎?”

“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或許,現在的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樣的感情才算是愛”

“不要說了。”馮蕭打斷她的話,“大家明白就好,我永遠不想聽那兩個字。”

一家法國製藥公司錄用了何洛,工作地點是賓州的分廠,對方希望她下學期便來實習。舒歌幫忙整理行李,依依不捨地問:“真的這個聖誕前就要走了?”

“對。”

“但你可以一月份才報道,不是嗎?”

何洛指着一書包地圖,“喏,剛剛從tripleA(AAA,美國汽車聯合會)領回來的,我給自己放四十天的假。”

“你要開車去美東?!”舒歌翻翻地圖,中南部各州應有盡有,從西至東。

“有這個想法。”

“我反對!”舒歌大叫,“你每天心不在焉的,太危險。”

“我有保險,行車記錄優良,而且我每天只開一會兒。”

“保險並不能提高駕駛技術!你瘋了?”

“我沒有。”

“何洛,你在和自己賭氣。”舒歌說,“想做什麼就去做,不用有太多歉疚。”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何洛坦言,“我的處事態度、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決定了有些事情我不能只從感情出發。無論怎麼選擇,我都對不起別人,對不起自己,所以,索性暫時不去想。人生不是只有愛情的。”

“那也不能一輩子當鴕鳥。”

“我不會。”何洛斂着行裝,“這些我帶走,那些大箱子我已經封好了,等我到了,你幫我託運過去。其餘什麼音響、電視,統統留給你好啦。過一段時間也許我還回來,繼續讀我的博士。”

她回身看看空蕩蕩的屋子,放鬆地伸了個懶腰,“為了安全,我才告訴你我的行程,不要告訴其他人了。我想把自己交給自己,至少,是這四十天。”

何洛迤邐南下,從三藩市到鳳凰城,從休斯敦到新奧爾良,穿過氣象萬千的紅褐色戈壁、熱情洋溢的新墨西哥。後備箱裏放着水、麵包、火腿和蘋果,還有一個睡袋和各種工具。上路后,她發現自己的準備並不充足,長途行車經驗更是少得可憐:有一次看錯地圖,繞了大段的彎路,找到預定的旅店時已經半夜;在人煙稀少的亞利桑那州,錯過一個高速出口的加油站,漸漸油表指針壓在Empty的紅線上,如此又開了二十英里,才發現下一個;在休斯敦看球,興奮得要喊啞嗓子,出來時卻找不到車鑰匙,只好打電話報警,並找來AAA的工作人員開窗撬鎖旅途是孤單的,辛苦的,然而充滿未知和誘惑。一路緊張興奮,只要有一個既定的目標,便可以把自己交給蜿蜒長路。

何洛愛這樣肆意簡單的生活。

她隔三差五就給家中打電話,何爸何媽一直被蒙在鼓裏,以為女兒依舊在打點行裝。馮蕭回國探親,給何洛發E-mail,說家人問起她,“我媽很想你,說和你一起逛街,一起做飯,都很開心,這麼多年總算過了把養女兒的癮。我不忍心打破她的美好想像,於是說你忙,才沒有和我一起回國,因為準備明年到距離我很近的地方工作。原諒我這樣解釋,因為我也還有幻想,還希望一切是有轉機的。”

何洛凝視良久,不知如何回復。看久了屏幕,眼睛酸痛,她對着冰冷的字符,不斷地說著“對不起”,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她開開停停,已經距離出發將近二十天,在聖誕前夕到達佛羅里達的奧蘭多。她在海洋世界附近的連鎖旅店住下,盤算着還要去環球影城和冒險島,當然,還有最不能錯過的迪斯尼,索性買了七日通票,孩子一樣舉着棉花糖、烤火雞腿,興奮地和穿梭園中的卡通人物握手,或者在各式過山車上驚聲尖叫。

平安夜,迪斯尼的主園中遊客眾多,大家都聚在灰姑娘城堡前看午夜的焰火表演。音樂響起來,城堡在燈光的投射下變幻色彩。一對對卡通人物翩翩起舞,舞台上滿是童話里的公主王子。到了午夜,樂聲戛然而止,所有彩燈熄滅,連風似乎也靜了。眾人屏息,只見兩三粒金色的信號彈拖曳着長尾巴,帶着輕快的哨音沖入夜空,一瞬間,絢爛的焰火此起彼伏,在城堡上方深邃的暗藍天幕中綻放。

聖誕的歌聲飄揚起來。漫天繽紛的焰火下,情侶們牽着手甜蜜地親吻,其中甚至有帶著兒女的父母們,每個人臉上都是幸福的神色。

這樣或那樣的一瞬,一生中所有美好的光景都被喚醒,交錯紛呈。

那些事,那些人,曾經溫暖了何洛的心靈。

不需要閉上眼睛回憶昨天的模樣,只要抬起頭,抬起頭看滿天的流光飛舞。所有的那些青春年少的笑靨,那些意氣風發白衣飄飄的歲月,那些一同悲傷的、歡樂的朋友,三月的碧桃六月的丁香十月的銀杏,那些四季開謝的花凋落的葉,那些挑燈夜讀,那些球場上的汗水,那些歡笑,那些眼淚,那些萬水千山,那些執迷不悔一切的一切,噴薄欲出,那些風裏的歌,歌里的夢,統統都是青春劇本的註腳。她全力演出,看到天鵝絨帷幕後深情凝望的眼睛,他走在聚光燈下,款款伸手。

想起某年冬天他的信,他說:“看一顆流星,許一個願,就是我的目的。”如今千千萬萬的花火,是否可以湮沒所有過去,讓一切重生?

到達終點紐約時已經是一月中旬,遠眺布魯克林大橋,冷月無聲,涼涼地掛在薄霧低垂的暮色中。每次呼吸,凜冽的風都從鼻子尖銳地灌入,寒意透徹心肺。然而何洛喜愛這種感覺,她在紐約東河畔張開雙臂,細密的小雪花飄落,似乎就是家鄉最親切的感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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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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