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17)
第30章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17)
“哪有,那是優雅,哪像暴龍那個野蠻人?”
“什麼野蠻?那是劇情需要!”
想拉着何洛評理,卻看到她帶着耳機,歪着身陷在抱枕里睡過去了。
經過無數人輾轉傳遞,章遠才知道何洛正在申請出國。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眉頭一皺,緊抿着嘴。
“難道我同桌都沒有對你說?”趙承傑驚詫地問。
“哦,是。她英語好,準備起來不會太麻煩。”章遠淡淡地說,“何洛一直想四處看看,如果不是去留學,去美國的機會不多。”
“是。你也去不了,還不想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去美國的辦法很多啊。”章遠笑了一聲,“咱們班那麼多姐妹要出國,你找一個人F2你好了。”(所謂F2,是留學生的配偶去美國探親陪讀的簽證類型)
“切。”趙承傑撇嘴,“我就和我同桌最親,找她F2我啊,如何?哼,你不劈了我?”
“怎麼忽然決定要出國?”章遠打電話問何洛。
話筒中靜靜的,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過了半晌,才聽到何洛飄忽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想了很久了,怎麼是忽然?”
“哦進展怎麼樣?聽說你有牛人的推薦信,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吧?”
“哪兒有百分之百的事情啊?”何洛嘆氣,“而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我運氣稍微好些吧。”
“今天的運氣,很大程度上來自於以前的努力累積,也是個人能力的體現。你也不要太謙虛。”章遠想笑笑,盡量調侃地說,然而話一出口,語氣就變得凝重。
何洛笑了一聲,“現在換成你給我吃定心丸了呢。其實,出不去也好。”
“嗯?”章遠頓了頓,“嗯,你還能在國內讀研。”
“對啊,可是保送結束了,就要自己考試了。我根本沒有準備,肯定不行的。我的打算是,出不去的話就找個輕鬆的工作做着,四處去實習,比如滿心,她過一段時間就去華盛頓的世界銀行實習,每個月兩千美金,比工作還幸福呢。”
“如果你已經畢業,就不能實習了吧。”章遠提醒。
“哦,也對。”何洛沉默片刻,“那,自己開個小店。那天我們一群人還聊天,說在學校附近開一個小店很好,賣一些自己旅遊時買的紀念品,還有搜集來的各地美食,不挺好嗎?”她怕冷場,絮絮地說了很多如何採購、如何促銷、如何開發新產品的想法。
“真是女孩子的異想天開。”章遠笑,“如果和飲食有關,開店的手續就相當麻煩。要和工商稅務打交道,要和衛生檢疫打交道,從業人員要有上崗證明,還要有合適的存儲和加工空間,這些你都應付得來嗎?”
“我只是說著玩兒。”何洛辯解道,“真的要做,我自然就會仔細考慮。”
“你是決定做一件事情之後,才考慮可行性嗎?你這個想法非常危險。”章遠也認真起來,“你應該多少覺得這件事能做成,然後再去考慮細節。”
“老大,我們只是說著玩兒,需要這麼嚴肅嗎?”何洛不悅。
“我看你已經規劃細節了,不拉住你,過兩天你可能一時高興,就去剪綵了。”
何洛悶悶地說不出話來,這世界怎麼完全顛倒過來了?她一直認為章遠才是那個愛做夢的孩子,天馬行空地勾畫著未來,聰明如他,難免會心高氣傲,很長一段時間內,自己每句話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提醒他要在幻想的同時,不要忘記腳踏實地。
而他現在怎麼如此苛責,連幾個女孩子的美夢都要毫不留情地打擊?何洛的語調冷下來,“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只是大家說著玩,打諢插科的,沒人會當真。”
“何洛”章遠的聲音渾厚,從沒有誰把她的名字喚得更好聽,“你認真想過沒有,以後到底要做什麼?”
“沒有,走一步,看一步。能申請出去就申請,出不去,還有個大學叫‘加里敦’。”田馨說,“你應該告訴他,賢妻良母啊!我的畢生理想早就變成這個了。和你結婚,生一打兒孩子,要是嫌太多,至少也是個籃球隊。”
何洛哭笑不得,拉下臉嗔道:“你的臭嘴就知道亂說。”
“你還否認?”田馨上下打量她,“你看你,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
何洛扯了扯嘴角。“我的態度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我已經說了,出不去也好,哪怕自謀生路也好,怎麼樣我都不在乎。難道真的要我直說,不管你發達不發達,我都有決心和你風雨同舟,你挑水來我澆園?可他呢,根本就不表示支持,反而來指責我欠考慮。我真不明白,我在他心裏算什麼?我們現在已經沒有戀人的關係了,我單方面努力很累的。”
“那我這就找他!”田馨跳起來去抓手機。
何洛一把按住她,苦笑搖頭,“如果他心裏有我,他自然會說;可如果沒有我,說一句話,十句話一百句話,都是我求來的,有什麼用?我們之間,不是說一句‘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就能夠解決的。下次我們之間出現問題,他還是會轉身走人,那我真就瘋了。”
“我受不了了!”田馨大叫,“再也不要和我說你們的事情了!我都聽煩了,你們也沒個結果。”
“不會再說什麼了。”何洛說,“我馬上就把所有材料郵寄出去。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十一月末,章遠來公司總部面呈策劃書。恰好北京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異常地大,眾多鮮有雪地行車經驗的司機亂作一團,交通癱瘓。從車站到何洛的學校,他竟然顛顛簸簸坐了四個小時的車。
章遠站在何洛宿舍樓前的路燈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舞着。何洛從寢室的窗口望過去,夜色塗抹了白茫茫的寂寥天地,他彷彿在空蕩蕩的舞台中心,被圓錐形昏黃的光暈籠罩。寢室里正在煮火鍋,窗戶上凝結了一層霧氣,他的身影朦朦朧朧。此刻他抬起頭,悠長地吹了一聲口哨。
何洛拿了桌上的材料跑出去。
“我們可以佔便宜,多吃一些了。”另外三個女孩面面相覷,聳肩撇嘴,繼續和鍋里的蔬菜羊肉鏖戰。
章遠氣定神閑地微笑,深藍色及膝的Northface風雪服,領子豎起,鬆鬆地圍一條灰色圍巾。好像此前六七年的光陰都濃縮在這一刻,墜在何洛心裏沉甸甸的。“這是上次幫你整理的材料,一些國外小公司起步及成功運作的案例。”她遞過去,“蔡滿心幫了不少忙,她提的建議我寫在後邊,或許你做presentation的時候用得到。”
“這麼多!”章遠翻開,蹙眉。
何洛笑道:“我都沒說多,你還叫喚。”
“我就是替你說的。”章遠把文件夾放好,“打字也很累,我就總是腰酸背痛的,所以特別理解。喏,就是這兒。”他伸手去夠肩胛骨側緣,衣服太多,胳膊彎不到,有一些笨拙,讓何洛心底變得柔軟。他嘻嘻哈哈着,“對吧!要不要我幫你捶捶?”
“還好,我有一個大靠枕。”何洛比劃着大小,“所以沒那麼辛苦。”
“多虧你,我知道自己在這些方面經驗差太多。”章遠說,“這也是優勢,我可以沒有條條框框限制自己的思路,但同時也會顯得生澀幼稚。嘉隆公司正在擴展軟件業務,我們究竟是被收購,還是以商業夥伴的角色抬頭挺胸地加盟,很大程度上也就看這次提出的觀點能否吸引老總們的眼球了。”
嚴肅的語氣讓何洛覺得陌生。她站在章遠面前,看着他堅定的目光,卻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你能真正意識到自己所走的路是艱難和繁複的,那就最好了。”何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瞬間在空氣中凝成白煙,“就好像爬山,我們一直看着山頂才能保持方向,但是也要看着腳下的路平不平。”
“你看你說話,一套一套的。”章遠笑了,“這些你在E-mail里都說過,我已經拿小本記下,每天誦讀,當做《何氏語錄》呢。”
何洛也笑了,她那裏還有一本當年的《章氏語錄》。
“一二九”歌詠會就要到了,學校的廣場上在搭設露天舞台,主路兩旁國槐和銀杏光禿禿的枝丫上纏着金黃的小燈泡,隔數米還會掛一盞大紅的燈籠。章遠忽然轉身問:“你的相機呢?這麼熱鬧,出來照相吧!”
時間一幀幀定格。
章遠把手伸在樹洞裏,齜牙咧嘴做出被咬住的疼痛樣子。
右手舉着糖葫蘆,左手捏個劍訣,揚揚頭,“糖葫蘆廣告,嶗山道士版。”
把圍巾纏在手腕上,把何洛的帽檐搭在拳頭上,笑着說:“這張,何洛隱身了。”
何洛咯咯地笑着。她穿了一件藕荷底色的中式對襟小襖,綉着雲紋,領口袖口和衣襟上有一圈淺棕色的兔毛。章遠笑道:“你好像穿着一隻大手套。”
何洛說:“哪兒像手套了?”
“這個搭配總讓我想起手套來。你原來有一幅這樣的手套吧?”
何洛點頭,“好多年前了,早就舊得不像話,不知道哪兒去了。”
章遠把大衣搭在臂彎,露出裏面的西服,招呼何洛道:“來,合個影吧。對比這麼強烈,假洋鬼子和小村姑。”他舉手,在何洛頭頂比着兔耳朵,沖幫忙照相的學生吐吐舌頭。何洛站在他斜前方,聽見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咳嗽一聲,屈肘輕輕頂了他一下,“喂,不要又給我弄兔耳朵。”
“大姐!”章遠倒吸一口冷氣,“這麼用力!你不知道我有胃炎?”
“活該!”何洛嗔道。
“真惡毒。”他聳聳肩,“不弄就不弄。”他放下手,閃光燈亮起的一瞬間,恰恰搭在她肩頭。
何洛渾身一震。他輕輕的觸碰,一瞬間凝固了空氣。
她送章遠去校門口,一輛出租的影子都沒有,偶爾有塞滿人的公共汽車緩緩開過。兩個人在空闊的街上跑跑停停,團個雪球扔來扔去,在雪地上滑行,看誰的距離更長。心情單純快樂,在輝煌的燈火下沸沸揚揚,熱熱鬧鬧。
雪花恰到好處地折射着金黃的燈光,空氣里有熟悉的寒冷味道,如家鄉的一樣親切。若章遠此行順利,他所在的小公司可以成功地與嘉隆原有的技術部門及另外一家深圳工作組合併,或許一切就不同了。他的構想是把研發中心設在北京,面向北方眾多剛起步的小型企業及老牌國營單位,避開南方的激烈競爭。
無論如何,他的第一選擇是這個何洛生活了將近四年的城市。未來是不確定的深海,似乎現在射進來一束光,曲折蕩漾。
回到賓館,總裁的秘書小方來找章遠,“你去哪兒了?有人等你很久了。”
“哦,我不是說了,今天會去找個朋友,要晚點兒回來。”
“啊,是我來早了!”鄭輕音從隔壁的貴賓室探出頭。
“是你?”
“這世界真小!”她眼睛彎彎地笑,“反正我在北京沒什麼朋友,下午就溜達過來玩兒了。和方哥聊天後,才知道你要來我爸爸的公司。”
“輕音好久沒回國,難得遇到老朋友,你這個做師兄的,怎麼也要帶人家四處走走么。”小方笑得頗有深意,“反正最近你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在等籌委會的審核結果。”
章遠也笑,“我怕帶着她走丟了。北京我也不熟,雖然來得次數多,基本都是從火車站到我女朋友學校,兩點一線。”他沖鄭輕音揮揮手,“要不然,咱們去何洛那兒,讓她帶你四處走走?”
鄭輕音的嘴角耷下來,笑得勉強,“上次看到你們她都沒怎麼說話,你把人家哄好了?”
“誰和誰沒有點兒小矛盾?”章遠說,“何洛最好哄了,給她點兒好吃的就行。對了,她們學校的活動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國內的大學生活?”
鄭輕音遲疑片刻,面色越來越難堪,“算了,我叫司機帶我去買東西好了。其實,我這次回國根本沒想到會遇見你,能見個面打個招呼也挺好的。”
她低着頭,快步走向電梯間,小方隨後追上。
“你的策劃書點子很新,但絕對不是最可行的。”籌委會的負責人劉總經理敲着桌子,“贊成和反對的意見,基本一半一半。雖然我們決定下大力氣扶植軟件子公司,但是,這也是冒很大險的。這公司基本是鄭老闆完全控股,最後的決定,還是要看他一句話。”
“我做好最壞打算了,夾包走人。”章遠笑,“謝謝你們給我機會來嘗試,最近這段時間,我也學會很多新東西。”
“不要現在就放棄。”劉總笑道,“年輕人,有衝勁,也好衝動。那麼多競爭者,你們公司一直是大老闆欽點的,要有信心。”
章遠笑了笑。如果鄭輕音的態度有可能成為競爭的砝碼,他會鄙視自己。得罪鄭嘉隆就得罪了吧。他想起一句俗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他去找何洛拿照片,臉色並不好看,邁着大步,她幾乎要小跑前進才能跟上。何洛不敢開口問策劃書的事情,心中有一種奇怪的預感,章遠要說些什麼。
“我想放棄了,決策者並不是真的喜歡這個計劃。”章遠神色凝重,語氣里隱約有三分怒意。
“喂,別呀。”何洛心急,“努力這麼久,你捨得嗎?如果是我付出很多心力的事情,根本就不會說放棄兩個字。”
“好男兒志在四方,要立業並不指望這一家公司。這兒容不下我,自然可以去別的地方試試看。”
“但你不是說,嘉隆的思路和你自己的設想很吻合,而且他們有足夠的啟動資金和人力資源,新興的私營企業可以給你無拘無束髮揮的空間嗎?”何洛將他說過的話羅列出來,“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但如果你萬一短時間立業不了呢?難道一直漂下去?”
“那就長時間地立唄!下次問一個難一點兒的問題!”章遠笑了笑,思索良久,“我只是抱怨抱怨。但有一句話我要說,無論我怎樣決定,都是理智地開拓事業的發展空間,絕對沒有任何雜七雜八的原因。”
何洛一愣,機械地哦了一聲。章遠今天的話跳躍性太強,她歸納不出合適的中心思想,從頭梳理一遍,脈絡依舊不清晰。她反反覆復地看兩個人的照片,淺淺一笑,更多時間在心底嘆氣,彷彿那一天的快樂都是錯覺幻影。而現在和章遠一起走過校園,月光清清涼涼,樹木黝黑的影子寂寞地延展着。
“31日能過來嗎?”她問。
“難說。”章遠搖頭,“我最近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要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