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7)
第20章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7)
何洛沒有着急和大隊人馬搶跑。她拿着地圖,慢慢跑出起跑區,在視野開闊處極目四望,迅速推算比賽的最佳路線,然後才好整以暇地向著選定的方向出發。一轉頭,蔡滿心採用的也是同樣的戰略。
磨刀不誤砍柴工,二人相視一笑。
周欣顏最倒霉。剛出起跑區,她一揚臂,大呼:“我要翻過這座大山。”攀上起伏的土坡,衝下去時不小心踩到一個廢棄的樹坑裏,立時痛得齜牙咧嘴,走不動路。班上同學七手八腳把她扶到路邊。江至堯笑道:“你旁邊的選手肯定特別奇怪,怎麼跑了兩步,這個女生一下子矮了半截,土行孫遁地嗎?仔細一看,嚯,原來是掉到坑裏了。”
“你再笑,挖坑埋了你!”無力的恐嚇,忘記自己剛剛從坑中爬出來。
江至堯笑得更大聲,但最後還是用自行車把她送去校醫院。
何洛跑得不錯,個人第四。但是女子組少了一個人的成績,本系的名次自然一落千丈。蔡滿心速度很快,但是有兩個檢查點的順序弄反了,只得了十一名。她淡淡地揮手,“何洛,還有機會,咱們下次再比吧。
“我還想問你,你們學院研究生考試專業課的問題。”何洛追上去。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蔡滿心挑眉,“你想,每年30%的出國,40%的保研,20%多的人去外企。剩下的,都是畢不了業的吧?有幾個人考研啊?”
“哦我是幫男朋友問的。他不是咱們學校的。”
“這你要問教務,或者今年考研的人。對了,正好有一個要考研的人每天和我們一起上基礎課,我問問她有什麼複習資料吧!”蔡滿心揚揚下巴,“現在開始準備就對了,我們學院的競爭蠻激烈的。”
“張狂吧!”沈列說,“她好多年來一直都這樣。”
“其實她很熱心。”何洛笑,“你們高中盛產熱心的人,她也是,你也是。”
“這孩子本質是不壞,就是有些傲氣。”
“是不壞,人又漂亮。”何洛壓低聲音問,“不考慮考慮?”
“她?眼光太高!”沈列說,“能看上我就怪了。”
“看你說的,那以後活該沒有女朋友。”何洛笑,“哪個女生看上你,不等於承認自己沒眼光?”
“原來是這樣啊。”沈列微笑,難得地沉靜。
七、沉澱
從仰着笑臉到淚模糊眼你我的連繫是思念
我以為傻一些就看不見
連愛都難弭補的缺陷
這一切是沉澱不是疏遠
沉澱不要疏遠
by梁詠琪
12月30日傍晚,何洛無比狼狽地擠上火車,滿頭大汗。
北京連日來很暖,東南風迎面而來,鑽過棒針毛衣的孔隙,將人吹得飄飄然,好似春天。在這一刻,何洛覺得自己也很捨不得北京。
“我要錯過在這裏的第一個新年了。”她嘆了一口氣。
“別假惺惺的了。”周欣顏飛了她一眼,“看你大包小裹那麼多東西,真的就回家待三天?”
“她哪裏是回家?”葉芝笑,“千萬記住,她是被邀請去你家了。如果她爸媽打電話,別說漏了嘴。”
“你買到回程票了嗎?”童嘉穎問,“三號就有毛概考試,你什麼時候準備啊?”
何洛拍拍書包,“都帶着呢,來去三十個小時的路程,足夠複習了。我把章遠的傳呼號碼貼在門后了,萬一有什麼突發事件,第一時間call我。”
“好,我們摳你。”周欣顏撇嘴,“摳,摳,摳死你!為什麼非說你去我家了?讓你爸媽發現我是共犯就慘了。還有二十天就放假了,不回去難道會憋死嗎?”
葉芝大笑,“何洛的心思你還不明白?看看她旅行袋裏的衣服,就知道她是示威去了。”
十多個小時后便能看到章遠,她的心跳像唱歌一樣。公車、地鐵,一路周折,跑到火車站時熱得想吐舌頭。
這怪不得別人。為了走路方便,她腳上穿着旅遊鞋,長靴放在背包里;穿着牛仔褲,毛裙放在背包里;旅行袋裏滿滿的,羽絨服塞不進去,只好穿在身上坐在火車上,何洛掏出毛概筆記扇風,頭腦漸漸冷下來,心中忽然有些空蕩蕩的。為什麼非要在元旦三天假期里趕回去?真的這樣想念他嗎,連二十天都忍耐不了?不,不是這樣的。
是為了向那些女生證明自己的存在嗎?想讓別的女孩兒看到,章遠凝視自己的眼光是如何深邃溫柔,讓她們知難而退?
炫耀是不自信的表現,自己不相信的,到底是什麼?何洛不願深想。
不敢深想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但有一件事情從來不需要想,她愛章遠。
很愛很愛。
愛到根本不曾想過會失去這份愛。
儘管新生活的新鮮感時時將思念掩蓋,但他的身影常常在不經意間躍入腦海。一片落葉一陣風,一輪夕陽一闕歌,想到他了,甜蜜、酸澀的滋味便瞬間糾結起來。
他是我的,我是他的。
我們應該在一起,幸福得讓全世界都看到,都羨慕。
故鄉清晨的空氣清新冷洌,何洛深深吸氣,涼涼的一線從鼻子鑽入肺里,刺刺的。這種久違的感覺,叫做寒冷。她想要打噴嚏,轉頭看見章遠翹首以待的身影,急忙忍住。
何洛的座位在12車廂。她從緊臨11車廂的一側下來,章遠卻在靠近13車廂的門前張望,有些焦急,有些期盼,踮着腳的高個子,看起來傻傻的。
何洛喜歡他這副樣子。隨着擁擠的人流,她遮遮掩掩繞到章遠身後,比着手槍的姿勢,戳到章遠后腰上,壓低聲音,“舉起手來,不許動!”
“啊!”他帶着笑意驚嘆,“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兒上,女俠饒命啊。”他順從地舉起雙手投降,“劫財還是劫色?劫財的話,小人實在囊中羞澀;劫色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從了你吧”
“呸,那是誰劫誰啊!”何洛嗔道,握拳捶了他後背一下。
章遠呵呵笑着,肩膀一抖一抖的。他轉身接過何洛的行李,背在肩上,牽着她的手。出站的人很多,何洛捉緊他的胳膊,“你有些變了,”她說,“怎麼成方下巴了?”
“是不是比原來更帥了?”章遠說,“你也變了,怎麼成了圓下巴?還是雙層的。”
“啊,有嗎?”何洛伸手去摸,“哪有?騙人!”
“我看這是歷史趨勢。”章遠笑着問,“火車上人多不多?”
“還好,我是座票,旁邊還有空座呢,挺好的。就是暖氣太熱,我出了一身汗。”
“你拿那麼多東西,不出汗就怪了。”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紙袋,“嗬,我說什麼這麼沉?橙子啊,這麼多。”
“對啊,血橙和臍橙,都很好吃的。”何洛說。
“這邊沒有賣的嗎?”
“我帶的不是以前常吃的那種。”何洛抬眼,笑着看章遠,“想讓你嘗嘗。”
“真是傻丫頭。”手握得更緊。
省大的女生樓管理嚴格,男生禁止踏足半步。兩個人拎着大包小裹站在樓門外,恰好朱寧莉出來了,看見這一幕有些驚訝。章遠主動招呼她:“喂,朱古力,來看看你的救命恩人。”
“你再叫?”朱寧莉揚着手中的保溫杯,“打得你女朋友都認不出你來!”
“要殺要剮待會兒再說,先幫個忙。”章遠舉了舉手中的行李,“我進不去。”
“我拿得了,沒關係的。”何洛說,“3124室,對吧?”
“我對門啊,你跟誰借的床位?怎麼沒下來接一把?”朱寧莉說,“我要去上自習。”
章遠把鑰匙交給何洛,“這不都回家過節了嗎,要不然哪兒來的空床。”他掏出兩個橙子,“拜託拜託,我請你。”
何洛扯扯他的衣襟,“別麻煩人家了,我真拿得了,從學校到火車站不也是我自己背的?”
“那算了。”章遠瞥了一眼朱寧莉,悻悻然地聳肩,“橙子也沒了。”
“你可真”何洛笑着拍他了一下,拿過橙子看了看,從袋子中換了兩個出來,“這種有圓肚臍的母橙子比較好吃,特別甜。”
“啊,橙子還分公母啊?”朱寧莉接過來揣在大衣口袋裏,“謝謝啦!無功不受祿,我帶你上去吧。”又轉頭瞪着章遠,“這是看在你女朋友的面子上,可不是送你的人情!”
她又想起班幹部會上,章遠緩緩站起來,“如果我天天對着你笑,你覺得有安全感嗎?”還帶着一絲戲謔的笑。而眼前的他,拿着橙子伸出手來,快、微笑的大男孩兒,和記憶中桀驁冷漠的章遠判若兩人。
張葳蕤攤了一床的衣服。朱寧莉推門而入,哈的一聲大叫,“我以為自己走到金太陽商業街了。今天你要開個唱嗎?”
“是你說你們系女生少,找我們去舞會充數的啊。”張葳蕤亮出一件純白荷葉邊襯衫,“這個,外面穿那件淡粉色的條紋針織衫,加上粗花呢百褶裙,好不好?”
“第一,這一身是挺可愛的;第二,是我邀請英語系其他女生時你聽到了,可不是我拉你去充數。”朱寧莉哼了一聲,“你不去比較好。”
“為什麼?”
“何洛來了,剛剛下火車,就在我們對門。”
“何洛?”
“對,不要告訴我,你沒聽過這個名字。”
張葳蕤吐了一口氣,短促輕淺,“我以為什麼大事兒呢。我早就知道章遠有女朋友,都說了,有這樣一個哥哥也不錯。你以為,我為了他去你們的舞會嗎?”
朱寧莉沉思半晌,“好吧,你去吧,”她彎彎嘴角,“不去都不行!”
出了宿舍,朱寧莉有些懊惱,總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殘忍。長痛不如短痛,她儘力說服自己,蛀牙不拔,每次發炎都痛得受不了,不如一勞永逸。張葳蕤是怕牙醫的小孩子,那麼把她推到病床上,也不算對不起她。
“你會跳嗎?”章遠站在舞池邊問何洛。
“會一點點吧,掃舞盲的時候學過男步。那你呢?”
“會,當然會跳!”章遠大笑,“大秧歌,夠交誼吧。算了,我們走吧。”
何洛不置可否,捉緊他的手,輕輕搖着,“我還沒有和你跳過舞呢。”
“不就是摟摟抱抱嗎?”章遠附耳道,“一會兒讓你為所欲為,還不成?”
何洛瞪他,“不成。”
“那換過來,你讓我為所欲為?”腳面被踩了一下。
何洛抬腳,亮出鞋跟,“你再說,我就踩實了!”
章遠嘆氣,“大姐,我真的跳得很難看,會粉碎你心中所有的浪漫幻想的。”兩個人站在場邊,都有些僵硬。系裏特地請了三五位高年級國標協會的來做示範。章遠瞟了兩眼,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何洛自然而然地架起右臂,伸長左手,發現自己和章遠的姿勢一樣。她猛然醒悟,趕緊換了女步的姿勢。
“丟人就丟人吧。”章遠說,“豁出去了。我數一二三,然後一起走那個最基本的步伐。”
“方步,是吧。”她好歹學過,還記得兩個名詞。
“一、二、三。”章遠和着音樂的節拍,“走。”
“哎喲。”兩人同時大叫。何洛竟然也走起了男步,兩個人撞在一起,左腳結結實實地踩在對方右腳上。“看人家,你要後退的!”章遠說,“真笨!”
何洛尷尬地臉紅。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一同笑出聲來,輕輕地擁抱了一下。
張葳蕤退到門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她有些累了。悠揚的樂曲,飛揚的裙裾,深情的雙眸,讓人窒息的浪漫的空氣,一切都不真實了。他心不在焉的表情,他的冷漠,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不羈與滄桑。這才是章遠,不是嗎?
而她一出現,他的冬天就結束了,她一揚嘴,整個世界就為她微笑。心底刺痛,有什麼咬嚙着她的心,讓她把拳頭攥得緊緊的。
嫉妒,是嫉妒。
張葳蕤一轉身,衝到門外。
冷冽的北風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痛。她努力擦擦眼睛,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出的眼淚已經結成了冰晶,粘在睫毛上。
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
章遠的冷漠更冷。
可是,他對別人的笑才最冷。
或許,只一個燦爛的笑,便打動了張葳蕤的心。從這一刻開始,她明白,什麼兄妹一樣的感情,不過是自欺欺人。那個叫做何洛的女孩兒,把一個新的章遠呈現在她面前,又風似的把他帶走了。何洛打開了天堂的大門,說:“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吧,看哪”之後又把它闔上。
從此人間成了煉獄。
五分鐘,十分鐘那個精緻漂亮的小姑娘都沒有回來。何洛有些擔心,瞟一眼,薰衣草色的長羽絨服還搭在角落的衣架上。
“你在看什麼?”章遠沿着她的目光望過去。
“沒什麼。”何洛勉強一笑,低下頭,心中並沒有想像的得意和滿足。她像一個戰士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一路趕過來,心中的假想敵是個嬌媚的女孩兒,嗲聲嗲氣纏在章遠身邊,一口一個拖長尾音的“哥”。
趕走她。
心中頗有收復失地還我山河的豪氣。
然而她不是。水樣的雙眼漸漸起了霧氣,惶惑、不安,她就那樣不發一言地轉身跑開。
她也有真誠的笑、真誠的淚,你又有什麼權利來炫耀,用你的幸福傷害她?何洛咬緊嘴唇問自己,可是,和章遠共舞、擁抱,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就算是故意讓她看到,自己又有什麼錯?
亂,心裏亂作一團。
“你們誰看到葳蕤了?”朱寧莉從洗手間回來,四下找不到她。
“可能回去了,你去看看吧。”何洛鼓起勇氣,走過去說。
朱寧莉凝視片刻,將信將疑地向門口走去。
“哎,還有大衣。”何洛把張葳蕤的衣服拿過來。朱寧莉接在手中,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狠狠地剜了何洛一眼。
“我們也走吧。”何洛期期艾艾地望着章遠。
“你剛才一直在看張葳蕤?你認識她嗎?”走在樓梯間,章遠忽然問。燈光延伸過他的頭頂,一階、兩階、三階黑黑的影子蔓延下去,似乎無限伸展,就要覆蓋到窗外的白色雪野上。
朱寧莉在寢室里找到張葳蕤的時候,她正捧着一碗方便麵暖手。熱氣蒸騰,鑽到鼻子裏。她鼻子吸溜吸溜的,拿過紙巾擤擤,說:“外面真冷,你要不要也來一包?”
“你嚇死我了!”朱寧莉把她的大衣摔在床上,“真怕明天早上找到你,都凍成冰棍了。”
“我是想四處走走的,可外面太冷了,所以我就回來了。”她竭力想笑,“在外面哭,眼、眼睛都會結、結冰的。”聲音哽咽,紅了眼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