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193章
於是,她悶悶地問:“預備把我送哪裏去?”
庄碧嵐道:“信王爺也幾度問起你,想來很是掛懷。他目前在南華城,距前線有一段距離,暫時還算安全。我讓小刀送你過去,先在那裏休養一陣吧!”
提起李明瑗,可淺媚心底已是五味雜陳。
她曾把他當作愛人,當然他也是她的親人;自恢復少時記憶,她已知他的的確確是她的親人,也許還是唯一的親人。
若按張靜雪的輩分,她本該叫他一聲姑父。
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們的感情已完全變了味。
她不想當他的棋子,可終究還是為了那遮蔽了滿心滿眼的鮮血自願做了他最有利的棋子;他對她並沒有真正的男女之情,但他疼她惜她,顯然也沒有完全把她當作棋子。
他們……還算是這世上可以彼此相依的至親之人吧?
她摸了摸自己挺起的小腹,低聲道:“好,我回七叔身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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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碧嵐行事極謹慎,料得唐天霄在鎮中必有眼線監視,卻讓可淺媚換了男裝假扮成自己的親衛混在隨從中出了醫館,又在城中混了一圈,才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由他的心腹近衛小刀親自送往南華府。
一路之上,不時見到信王轄下的楚兵執了刀戟來去巡邏,往日繁盛的城鎮卻甚是寥落,連商鋪客棧都沒幾家開張的。
小刀因庄碧嵐再三囑咐,生怕可淺媚動了胎氣,引了馬車只擇寬闊平坦的官道行走。
往日暢通無阻的官道此時已是戒備森嚴,處處設着關卡,都需出示了庄碧嵐的親筆手諭才肯放行。
可淺媚自覺已恢復得差不多,但小刀頗有乃主之風,行事極為謹慎,沿路走得緩慢,竟走了三四天才趕到南華府。
卻不知可淺媚沿路見民生凋敝,行人來去匆匆,全無大正月的喜慶氣氛,回思兩度隨唐天霄出宮遊玩所見的繁華熱鬧的景象,心下竟是說不出的難過沮喪,竟是巴不得快快到達南華府,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到南華府那天,天陰沉的厲害,看樣子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雪。
小刀慶幸道:“這老天還算幫忙,如果在路上給風雪阻住,只怕公主身體吃不消。”
因可淺媚已經離了大周皇宮,他自家的公子更是反了朝廷,小刀並不以“淑妃”相稱,只以其未嫁時的“公主”頭銜相喚。
不論稱之為淑妃,還是稱之為公主,可淺媚都有些刺心。這兩重身份,本該都與她無關。
只是現在若是有人稱她為張二小姐,只怕她更不習慣。
進了南華府,找到李明瑗向來下榻的宅第,尋來管事的詢問時,才曉得李明瑗這幾日並未住在城內,而是留在了城外的營寨中,親自看着練兵佈陣。
小刀問:“公主,要不要讓人安頓你先在城裏住下來?想來營寨中都是些大男人,去了有些不便。”
南雅意倒是改換着男裝跟着庄碧嵐一直呆在軍營中,可淺媚的肚子卻已經日漸明顯,連改男裝也不大方便了。
而且,李明瑗並不是庄碧嵐。
她沉默片刻答道:“走吧,去營寨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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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道城外時,風愈發大了,卷着狂沙撲喇喇打在馬車上,讓可淺媚疑心是不是下起了冰雹。
撩開帘子看時,正有一大團風沙擊到車前,透簾而入,直直地撲在臉上,灑到了眼睛裏,一陣地刺疼。
小刀忙道:“公主,風太大了,小心凍着!”
他說話的工夫,可淺媚已揉着給吹迷的眼睛,勉強看清了天際黑壓壓翻滾着的烏雲。
她低聲道:“這大正月的,可不是好兆頭呢!”
小刀不解,只是掩緊風帽,讓車夫加快了步伐,務要在暴風雪到來之前趕到營寨。
可淺媚輕聲道:“暴風雪總要來的,早到晚到,哪裏有差別?”
小刀不曾聽清,問道:“公主說什麼?”
可淺媚振足了下精神,道:“沒什麼。這都快春天了,沒什麼好擔心的,我一個人騎馬過去都沒問題。”
小刀笑道:“公主說笑了,有小刀在,怎麼著也會將公主安然送到信王爺身邊。”
可淺媚便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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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方至李明瑗所在的營寨。
但報上庄碧嵐和可淺媚的名字后,守衛的將士並沒有立刻放他們進去,而是急急遣人過去通稟了。
可淺媚已走下馬車,看着前方連綿的營寨出神。
小刀已有些不安,笑道:“前線打得正厲害,這裏信王爺親駐着,想來防範得更緊了。”
又一道冷風卷過,可淺媚緊了緊身上的裘衣,還是覺得冷,卻笑道:“幸虧雅意姐姐給我備了幾件厚實的衣物,不然這樣的春寒時節,實在難捱。”
小刀乾笑道:“可能這裏地處荒野,才格外的冷吧?”
片刻后,有人自內快步奔出,走至近前,卻是當日在荊山將她接去見李明瑗的四方。
他向她行了一禮,低頭道:“公主,王爺傳話,公主若想回來,請帶曹姑姑和卡那提公子一起回來。”
小刀茫然道:“曹姑姑?卡那提?是誰?”
而可淺媚連心都冷了。
她淡淡問道:“就這句嗎?”
四方猶豫着,目光從她明顯隆起的肚子掃過,輕聲道:“王爺還說,他不想見到公主現在的模樣。”
可淺媚抿緊唇,一言不發走上馬車。
小刀意外李明瑗的態度,但可淺媚並不意外。
這麼多的恩怨糾葛之後,對於前來投奔李明瑗,她早就有着自己的顧慮和忐忑。
庄碧嵐既然送她過來,在她到來之前,必定早有書信前來知會過。但方才李明瑗府中的管事,明知天色不好,見小刀帶她冒着風雪出城,竟連句挽留的話都沒有,她便曉得不對了。
曹姑姑和卡那提早已遇害;唐天霄為絕了可淺媚的念頭,甚至令人栽贓給她,把她變成了他們遇害的罪魁禍首。
但這樣的嫁禍,在她幫助南雅意逃走並交出兵防圖后,並不難識破。
可李明瑗居然還在生氣。
也許是恨她不夠精明拖累死了卡那提,也許是覺得她本可利用唐天霄的感情做得更徹底些,也許是厭惡她腹中懷着的仇人骨肉。
她厭煩為了仇恨和權勢做的這一切,包括唐天霄做的這一切,李明瑗做的這一切,以及她自己做的這一切。
但木已成舟的事實,可淺媚不想也無力去改變。
拖着個不時在腹中聳動的小生命,她甚至恨都已無力。
小刀還要問時,四方卻向他說道:“兄弟,我們王爺想細問問庄世子那裏的情況,請你過去相見。”
小刀一呆,只得應了,轉頭向可淺媚道:“公主請先在車中等着,我去去就來。若信王爺不肯收留,我自然好端端把公主帶回去。”
收留?
可淺媚唇邊挑起凄冷的笑弧,慢慢道:“你去吧,我收拾收拾。”
小刀不大放心,又吩咐車夫將馬車趕到避風處靜候,才急匆匆跟了四方步入營寨。
可淺媚把車中的行囊收拾了下,連同原先吃剩的乾糧一起塞到包袱里,跳下了車。
車夫和隨行的另兩名庄氏隨從驚訝地望向她時,她已散漫一笑,說道:“幫我回去轉告庄大哥,淺媚謝他這些日子相救相助之恩。如果我是個有福的,想必已是後會無期。”
她轉頭,去牽小刀扣在一旁的坐騎。
隨從忙問道:“公主,你不回去嗎?你……你要去哪裏?”
可淺媚踩住馬蹬,笨重的身體向上一躍,居然也穩穩坐上了馬背。
她牽着韁繩,說道:“打成這樣,我只怕是沒法回北赫放羊了。我去找個地方種田吧!”
眾人目瞪口呆中,她已一鞭擊在馬臀,單人單騎,箭一般射了出去。
黃沙漫天,冷風呼嘯,烏雲密佈,怪物般在黑沉沉的天幕下森森地奔走。
這樣陰冷的天氣,真像父母和姐姐被人活活凌辱至死的那個夜晚,孤寂得讓人害怕。
不同的是,那時,她還是個孩子;而如今,她的腹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
再沒有一個素白的身影,滿蘊着溫柔和憐惜,用他暖和的懷抱,解她於危難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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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不多遠,天色愈暗,大顆大顆的雪霰伴着冰雹撲頭蓋臉砸了下來。
行得越快,砸在臉上愈疼,緊攏的風帽擋不住寒風,已吹落下來,連帶着髮髻亦被吹散,在風雪裏獵獵飛揚,亂舞青絲。
吸入的寒氣灼燒着喉嗓,呼出的氣息卻還溫熱,一點點帶走體內僅余的熱力,化作冷風裏頃刻消散的白色霧氣。
漸漸,霰粒和冰雹已轉作了大雪紛揚。
她便記起了當年李明瑗在她重生的記憶里第一次下雪時,攜了她和張靜雪看雪。
鵝毛細翦,瓊珠密灑,漫漫倚東風,鋪玉作樓台。
他們一身素衣,觀梅賞雪,又微笑着看她快活地在雪地里拋擲雪球。
她是不同的,一身艷烈的紅衣,像雪地里燃燒的一把火。
她總是熱切地看着那雙素影,帶着隱約的冀盼。
他們執手相對時的目光,並容不得他人;而她終於找到她可以執手一生的人時,記憶里的鮮血和火海,如熔漿般吞噬了這個世界。傾盡所有的愛情成了生命里最大的笑話。
她終究找不到一個人,和她執手比肩,看這漫天飛雪。
她終究拋開所有的夢想,這樣孤孤單單的一個,讓雪花染白了頭。
天黑了,滿地的銀白依然炫目。
腹中隱隱的悶疼提醒着她那個小生命的抗議。
咬牙穿過一片田野,她停在一間土地廟前。
是鄉間人家就近設來祭祠的那種小小的廟宇,燒土製的牆壁,茅茨的屋頂,並沒有門扇,破舊的供桌上有個陶土的香爐,缺了一隻腳,用碎磚襯着,半歪不歪的,看着極是蕭索。
她把馬扣在旁邊的樹上,走進去對着那面目模糊的土地老爺畫像默禱片刻,方才打開包袱,找了條順手從車上帶出的錦褥鋪在一角,拿出一塊大餅來啃了,裹上兩件厚實棉衣,抱着腿靜靜地闔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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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