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死灰復燃的愛情(1)
第32章死灰復燃的愛情(1)
這希望是如此強烈,彷彿在一片將要燃盡的死灰里,又隱隱出現了熱度,然後燃起火光。
1
我最終住進了嚴子非的公寓。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做長久的打算,只整理了一個小包,就連行李箱都想寄存在宿管阿姨的小屋子裏了。
阿姨就要回去看孫子了,每一根皺紋里都是高興,一張滿月照給我看了無數遍,還說她這次回去就不想再過來了,兒子媳婦都要出去打工,家裏沒人看孩子,她得回去幫忙。
我明知自己應該為阿姨高興,但心裏的難過,真是藏也藏不住。
幸好嚴子非一直在。
他在那個項目結束以後,在上海很待了一段時間,我過了幾周一睜眼就能聞到咖啡香的日子,還常常在朦朧的睡意里得到一個帶一點涼意的擁抱。
他永遠是比我睡得晚又起得早的,這讓我感到神奇。有時候他帶我一起去頂樓的泳池游泳,因為早,泳池邊就我們兩個。我在天光和水光里看到他瘦削而有力的身體線條,雖然已經熟悉得閉眼就可以描繪出來了,但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我有更多的時間到咖啡店打工,小菜很高興白天也有人陪着她,老闆則正好偷了閑又跑出去旅行。
我拿着多出來的工資,更加高興。
店裏的生意倒真是漸漸忙了起來,還是因為暑假,大大小小的學生都有了空閑,常常有十幾歲的小情侶手拉手來,一人一杯咖啡坐一個下午,桌上還攤着看到一半的書,手指纏在一起,分也分不開。
還有那些小孩子,跟媽媽或者爸爸一起來的,小一些的只抱在手裏,還要揮舞着胖手跟人打招呼,大一點的就會樓上樓下的跑,還能幫忙,攥着錢下樓來買一個蛋糕端上去,那一臉認真小心翼翼爬樓梯梯的樣子,真讓人想上去一把抱住。
小菜一邊擦杯子一邊跟我說:“越來越像幼兒園。”
話音才落,就有一個年輕的媽媽帶着孩子走進來。
那男孩胖胖的,笑起來一邊一個酒窩,真是可愛,他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看蛋糕,我就半蹲下來問他:“想吃什麼蛋糕?”
他用胖手指指着布朗尼,年輕的媽媽就瞪眼:“不許吃巧克力,今天在家已經吃太多糖!”
我眼看着那孩子扁起嘴要變臉,立刻從玻璃罐里拿了一塊小餅乾給他:“這個送給你。”
他拿着餅乾,還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媽媽,那年輕的媽媽就笑了,他也開心起來,一口就咬下半塊,一張小胖臉鼓起來,真有些破涕為笑的意思。
我們就都笑了,年輕媽媽點了東西,還特地對我說:“謝謝你。”
我也笑:“應該的。”
等他們上樓以後,小菜才跟我說。
“常歡你真喜歡小孩子。”
我點頭:“是啊,看到他們膝蓋就發軟,就想蹲下來看着他們的眼睛再說話。”
她放下杯子,認真地看我,然後說:“你懷孕了嗎?”
我這一嚇簡直要摔到地上去,震驚過度地指着她,話都說不清了。
“怎,怎麼可能!”
她認認真真再看我一遍,然後嘆口氣,說:“難道你和嚴先生到現在還只是手拉手?”
我整張臉都漲紅了,簡直要滴出血來,恨不能捂住她的嘴。
“我不想跟你說這些。”
一樓只有我和小菜,她捂住胸口沮喪:“常歡,我們不是閨蜜了嗎?”
我深深無力地看着她:“可你問得太誇張了,我怎麼會懷孕?”
她吸氣:“可你看到小孩子時候兩眼發光。”
“那是因為他們可愛!”
小菜聳肩,我過了半晌稍稍平復情緒,又忐忑起來,摸着眼睛問她:“真的有那麼明顯?”
她東張西望,然後找了個奶泡杯過來放在我面前的吧枱上:“下一個小孩進來的時候你自己看。”
我推開那擦得錚亮的不鏽鋼杯子。不用看都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小菜的眼睛就是鏡子。
我都沒想到,自己的表現竟然會那麼明顯。
但是在留白家度過的那個晚上令我無法忘記,我至今閉上眼都可以看到那美好畫面。孩子跑向父母時的笑臉,還有他們爸媽隨時張開的雙手直接刻進我的心裏。
我沒有那樣的記憶,我只記得自己被空了的酒瓶當胸砸到的悶痛,還有在冰冷的雪天裏跑出家門的絕望。好的家庭不該是這樣的,好的家庭應該是向我看到的那樣,有彼此相愛的父母,他們愛護對方,也全心全意地愛着他們的子女,而他們幸運的孩子們,即使還在言語不清的階段,都能夠確定無疑地感受到這一點。
所有好的家庭都魔力,令他們身邊的空氣都產生變化,我發自內心地艷羨他們,他們是那樣遙不可及的目標,卻又讓我想要無限靠近。
所以再看到那些可愛的孩子,我簡直情難自控。
沒有巢的鳥才會渴望家,我完全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
晚上我買了菜,回公寓準備晚飯。
從小有媽媽在,我進廚房的機會也不多,進大學之後吃的都是食堂,誰在乎好壞,只要是熱的熟的,吃飽也就夠了。
嚴子非對吃也是不在乎的,他人忙事多,除了早上那杯咖啡是固定的之外,平時吃的基本都是工作餐,日式料理三明治重複到沒味不說,就連燕鮑翅也吃到無趣。
所以空閑時候,他反而喜歡那些弄堂里小街上的不為人知的小館子,就連老闆都是熟悉的,和他一起在深夜裏踏着月光坐在弄堂深處的小院子裏吃一盤熱氣騰騰的小龍蝦,真是我過去連做夢都想不到的時光。
但看着他打開門看到一桌飯菜時的目光,才是我真正愛的。
我對這一幕能夠永遠延續的渴望,強烈到我自己都覺得這是一種罪過。
因為這種渴望,我翻遍了能夠查閱到的菜譜,還小心翼翼地打聽他喜歡吃的菜色。
我問了小施,小施抽了抽嘴角,一張端整嚴肅的臉上很是勉強地露出一個思索的表情,最後說嚴先生不是什麼都吃嗎?
我再問老闆,老闆就反問我:“你為什麼不自己問他呢?”
我噎了一下,怎麼好說我覺得最近嚴子非對吃這件事簡直是在修仙了,早上基本就一杯咖啡結束,就算和我一起下館子也多半是看着我吃,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他可以一天都只喝咖啡。
我走進廚房放下所有東西,洗了手,先將將涼瓜絲瓜洗凈切片,綠豆是出門時候就泡下的,直接放進砂鍋里煮開,然後轉過身打開冰箱找雞蛋。
等我打完蛋,油鍋也熱了,攤蛋餅是我的拿手活,以前過年的時候長用一個長柄鐵勺子幫媽媽做蛋餃皮,現在換了大鍋有些不習慣,但多做幾次也就好了。
我將切好的瘦肉和胡蘿蔔絲都過了水,豆角與木耳得先煮熟,過得五分鐘綠豆湯水也開了,倒出來放進冰箱,過去夏天媽媽常備些綠豆糖水在家裏,大熱天解暑最好。我再倒了清水進砂鍋里,連同瘦肉陳皮蜜棗和涼瓜片一起煲着。
接下來就不着急了,我慢慢地將蛋皮和其他蔬菜切絲,又在麻醬碗裏放了鹽糖醋調料拌勻放進冰箱。
我做得很認真,等待煲湯的時間裏也沒離開廚房,就拿本書坐在桌邊上守着,書是從書房裏隨手拿的,書房裏有全套阿加莎,我挑《ABC謀殺案》看,沒人不喜歡波洛,但黑斯廷斯上尉更得我心,我看到波洛說他有一種在不自覺狀態向發現真相而他自己卻不知曉的特殊才能,忍不住就想笑。
我喜歡阿加莎,謀殺案讓我入神,暮色漸濃,廚房裏滿是煲湯的香味,我看得那麼認真,直到電話鈴響才猛然抬頭。
鈴聲是從我的手機里傳出來的,來電顯示是小施。
我把書反放在餐桌上,然後聽電話。
小施的聲音很奇怪,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嚨。
他一句話說了兩遍,我還是不能明白,只茫然地重複。
“你說什麼?誰在醫院裏?”
2
我到醫院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醫院在西區,走廊里靜悄悄的,幾乎沒什麼人走動。
我遇到的第一個醫生穿着淺藍色的醫生服,態度十分和藹,聽完我報出的病房號碼后還欠了欠身,說跟他走就行。
我對這樣的醫院很不習慣,就連醫生都不穿白色。
我跟他進了電梯,上樓,病房所在的樓層很高,我走出去,走廊里十分空蕩,並沒有我想像中病區的樣子。
醫生將我送到病房門口,我胸口一陣一陣發慌,心跳節奏很亂,根本無法控制。
門在我敲響之前就打開了,小施就站在門裏,看到我只點了點頭,然後側身讓了讓。
我終於看到嚴子非,他甚至沒有穿着病號服,正跟人說話。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穿淺綠色醫生服的女醫生,笑臉吟吟,光是一個側臉就知道是位美女。
他們並肩站在窗邊,聊得正好,我站在門口都能聽到那位美女醫生說話的聲音,又低又柔,十分入耳。
我站在門口,一顆心先松下來,撲通一聲落回原位,然後就尷尬了。
小施咳嗽了一聲,嚴子非與女醫生一同回頭,然後多看了小施一眼。
我頓時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根本不敢看小施臉上的表情。
嚴子非走過來:“常歡,你怎麼來了。”
我懊惱,又不能表現出來,開口只問:“你沒事吧?”
他笑一笑,握住我的手:“沒事,是小施小題大做。”說完又轉身,對正盯着我們看的美女醫生說話:“就這樣吧,有問題我再找你。”
美女醫生臉上表情頓時就不好看了,也不能怪她,這句話就連我聽了都覺得不安,誰都聽得出這是句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就差沒補一句小施送客。
她眼睛一瞪,剛才的風情就都沒了,直接問:“你確定?”
嚴子非對她笑,十分熟稔的樣子:“饒了我吧靳醫生,我確定。”
靳醫生再瞪了他一眼,然後才恢復風度地款款走了出去,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深深看我一眼,如果目光是有實質的,我相信我已經被解剖過了。
小施跟在她身後走出去,最後還轉身關了門,病房裏只剩下我和嚴子非,我站在他身邊,說:“對不起。”
他問:“為什麼?”
我低下頭,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打擾你和醫生說話。”
他彎起眼睛笑了,要我坐下,說:“小靳是我從前的鄰居,跟我隨便慣了,你別介意。”
我一點都不想掩飾自己的介意,但他這樣說,我就無以為繼了,只好笑着說:“我怎麼敢?”
他也坐下來,對門的方向揚起眉毛:“剛才你都嚇到小施。”
我哭笑不得了:“明明是你嚇到我們。”
他不說話。
我還是擔心,握住他的手問:“怎麼會進醫院呢?小施都沒說清楚。”
他輕描淡寫地:“胃出了點問題,小靳說有些功能紊亂。”
我有一種擔憂成真的感覺,兩隻手不自覺地又握緊了一點:“要緊嗎?我最近一直覺得你吃得太少了。”
他居然反問我:“是嗎?”
我咽了一下,是嗎?如果沒人在旁邊提醒,你就靠咖啡過日子了好嗎?
我嘆口氣,回答他:“是的。”
他笑了:“那我以後注意。”
我還是擔心:“嚴重到要住院了嗎?”
他搖頭:“只是來做個檢查,一會兒就回去了。”
我再次鬆了口氣,然後從包里把保溫壺拿出來:“什麼時候能走?我帶了湯來,你先喝一點吧。”
他看那保溫壺:“你在家煮湯了?”
我點頭:“本來還打算做麻醬涼麵和絲瓜炒蛋的,出來太急,只帶了湯。”
我站起來,把保溫壺裏的涼瓜瘦肉湯倒進杯蓋里端給他:“涼瓜綠豆瘦肉湯,夏天喝最好了,你嘗嘗。”
他接過杯蓋,動作慢慢的,眼睛看着還冒着熱氣的湯水,突然笑了一下:“常歡,你讓我慚愧了。”
我沒聽明白:“什麼?”
他用一隻手碰了碰我的頭髮:“應該是我照顧你。”
我認真地:“我也想照顧你的。”
他笑一下,手指從我的髮腳移到我的臉上,然後才收回去,喝了一口湯。
“好喝嗎?”我期待地看着他。
他點頭:“好喝的。”
我就高興了,轉身說:“這樣喝不方便,我去找一個勺子。”
我走出病房,遠遠就看到小施和靳醫生在電梯邊說話。
我朝他們走過去,還沒走到近前就被他們看到了。
靳醫生完全沒有剛才在病房裏的一臉笑容,很不客氣地打量我,然後問小施:“她就是常歡?”
小施難得露出為難之色,兩秒才答。
“是的。”
我與靳醫生面對面,她是個身材高挑的美女,比我足足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奇怪的是我居然也不覺得有壓迫感,只與她對視着問了句。
“你好靳醫生,請問這裏附近哪裏可以買到勺子?”
靳醫生還沒說話,小施就開口了。
“我下去買,馬上送過來。”
小施進電梯走了,靳醫生並沒有要跟進去的意思,我也不急着回病房去,想一想問她:“靳醫生,我能否知道檢查結果?”
她仔細看了我兩眼,開口道:“去我辦公室說。”
我回頭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再轉過來,點頭道;“好的。”
靳醫生的辦公室並不在這個樓層,我們進電梯下了幾層,她帶我轉到一個獨立的辦公室里,門上掛着她的名牌。
我看了一眼那名牌,她叫靳致遠,非常男性化的一個名字。
辦公室里佈置得很簡單,牆上只有藝術畫,沒有錦旗或者工作時間表之類平常醫生辦公室里常見的東西,辦公桌上整齊疊放着各種顏色的文件夾,上面標有編號。她在桌后坐下,然後比了比桌子前面的扶手椅。
我也坐下了,看着她問:“靳醫生,可以說了嗎?”
她那雙明亮美麗的眼睛從我臉上掃過,真像是探照燈一樣。
“你那麼著急?”
我心臟一墜一墜的,不像是跳動,倒像是被人在擠壓。
我記得那時候媽媽突然查出不治,醫生也是單獨找家屬談的,誰在病人面前說你得了絕症?
我再問,喉嚨口就發緊了:“難道很嚴重?”
靳致遠還是在看我,臉上神色頗為複雜。
“現在還好吧。”
我幾乎要拍桌子了:“什麼叫現在還好!”
她立刻也瞪了眼睛:“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我頓時氣弱,靳致遠辦公桌上放着個銀色的裝飾品,我從那上面看到自己發白的臉,她也注意到了,終於嘆了口氣,拿起最上頭的那份文件夾給我。
“你自己看吧。”
我打開文件夾,那就是一份病理報告,上頭指標無數,我能看懂的也就是那行診斷結果,還是僅限於方塊字而已。
我抬頭:“胃神經官能症?”
她又居高臨下地看我了:“看不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