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落去
第12章花落去
“找人扶她下去歇着吧。”
如蝶心中暗喜,卻還是一臉不舍的樣子:“皇上,妹妹這樣子,若是一時想不開……”一邊說著,卻早已把失了魂的若水交到綠蘿手中。
“不會的。”連錦年眼神溫柔,撫着如蝶的臉頰,“便是想不開,也是她自己的事。朕宮裏並不缺這麼一個鍾無艷。”
眼中盈盈的淚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如蝶急忙低下頭去假裝拭淚。
“鍾無艷么……”若水淡淡的聲音傳來,這一次卻不再溫柔,而帶了幾分強硬,“連錦年,如今我便是鍾無艷了么?看見我讓你食不知味了么?”
“沈若水,你好大的膽子!”唐貴妃在一邊喝道,“竟敢直呼皇上名諱!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此話一出,若水尚沒什麼反應,如蝶倒先急了:“娘娘,這……”
唐貴妃這才想起,沈若水的九族卻也是沈如蝶的九族,一時臉色訕訕的。
連錦年卻揚起一個好看的笑:“算了,看在沈才人的份上,這一回朕便不計較了……”
話未說完,卻見若水昂了頭,一言不發地走了。
他獃獃地看着他,越行越遠的身影,心中的疼痛終於不可阻擋地襲來,直逼得他額角滲出冷汗。
許久,他才淡然道:“朕還有奏摺未看,先會御書房了。”
如蝶卻一把拉住,嬌嗔道:“皇上,今夜……”嬌羞得臉上紅霞飛,模樣真是任誰看了都會心動不已。
連錦年一愣,繼而給她一個溫柔的笑,便轉身離去。
走到無人處,他的淚才止不住地流下,直咬緊了牙,依然不能忍。
一隻手撐了在假山上,他才能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子,那巨大的疼痛從心底滲出,直到遍佈全身,那疼痛,即使是再深厚的內力都無法控制。
清兒,對不起……
只有這樣,我才能平安留你在宮裏,在我的身邊……
對不起……
夜。
御書房中,仍是燈火通明。
連錦年煩躁地,將一疊疊的奏摺從左邊移到右邊,又從右邊移到左邊,時不時地拿起一份,還未翻開卻已無心查看,隨手便扔了在地上。
一邊的侯德寶諾諾地侍候着,腦袋上的汗珠如豆子一般,滾滾而下。
“哎喲,萬歲爺!”涎着臉上去,侯德寶硬着頭皮,“萬歲爺,夜已深了,咱先歇了吧?”
話音未落,便有一個明黃色的本子迎面撲來,直直砸在了他的腦門上。
“沒有用的東西,你每個月領俸祿,是讓你睡的?嗯?”那好看的眼圓瞪,隱約透露着帝王霸氣,卻又帶着小孩子般的倔強。
“可是萬歲爺,沈才人正等着您呢……”明明是自個兒答應了人家的,如今把氣撒他頭上,真是冤枉。
“什麼沈才人?”連錦年煩躁地,“沒看朕這有這麼多奏摺嗎?滾!給朕滾出去!”
“奴才遵旨!”侯德寶忙不迭地退身出來,還沒來得及擦去額上的汗水,便撞上了一個人——
“哎……沈貴妃!”心中暗叫不好,嘴上卻是甜甜地,“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可莫着了風寒……”
“替我通報,求見皇上。”若水聲音沙啞,只是低低地道。
侯德寶瞬間拉了一張苦瓜臉:“娘娘,皇上這正忙着批閱奏摺呢……你看……”天靈靈地靈靈,皇上正在氣頭上,這時候讓這沈貴妃進去了,嘿,他侯德寶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呀!
聞言若水不再說話,也不管他,徑直地就要硬闖。
“娘娘……”侯德寶嚇得急忙上前去攔,卻半路上又收回了手來。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或許這沈貴妃便是皇上那個系鈴人?
屋內連錦年依然發著火,聽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只是惱怒地吼:“侯德寶,你不要腦袋了是不是?”
“臣妾參見皇上。”若水站在原地,也不屈身行禮,只是口中幽幽地道。
連錦年一驚,抬起頭來,果然看見那個消瘦的身影。
“清……”眼底是一閃而過的柔和,瞬間卻又是冷冰冰的不耐,“沈貴妃,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嗎?”
心中早已冰涼,若水的嘴角是嘲弄的笑。
她緩緩地走上前去,到那書桌前停下。此時,她與連錦年僅一桌之隔。
書桌是父皇在世時留下的,烏木的桌子,邊邊角角上都用金包了,嵌了大大小小許多珍寶。上邊鋪着一條大紅色的子羅棉布。那筆洗筆架,硯台鎮紙依然是在原來的位置。
她抬眼打量四周,眼神空洞。
一切的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恍惚間似乎回到父皇在世,自己還是公主的時候。
抬手輕輕摩挲着那烏木鑲金的桌子,她的嘴角漾開甜甜的笑,隱在紗巾里,無人看見。
“這御書房……”她輕輕地,“好熟悉呢。”
連錦年心中猛地一抽,從位子上驚起:“沈貴妃……”
“好像……也許是在夢中吧,”想起來,那真的如同一個夢一般,“小的時候,常常在這裏玩。”
心中是難忍的劇烈疼痛,恍惚間已然伸出手,想要去擁抱那個薄弱的身子,那眼中淡淡的希冀的光芒,是想起從前的事了么?
“臣妾的父親,喜歡和臣妾玩捉迷藏……”每次都躲在這張桌子底下,她一下子就找到了。
父皇,那時候的父皇,真的只是個疼愛女兒的父親罷了。
“清兒……”若早知有今日,他真的應該帶着她便遠離了這皇宮,當初在揚州的時候,就該帶她走的!
“皇上。”忽地揚起臉,眼中淡淡的希冀已然褪去,只余清冷的目光,似乎要一劍刺到他的心裏,“臣妾聽說,皇上是因為臣妾的長相和前朝德馨公主極為相似才寵愛臣妾的。”
連錦年一愣。
“是嗎?”她盯着他,見他沒有回答,便舉手輕輕摘下面紗,任那張臉曝露在連錦年面前。
連錦年倒吸一口冷氣,急忙回過頭去。
“所以,如今臣妾這張臉毀了,皇上便……”情到傷處,竟無語凝噎。
屋子裏是難耐的寂靜。
半晌,連錦年才緩緩道:“夜深了,沈貴妃先回去吧。”
“我該高興還是該悲傷……”若水輕若無聞地低喃,淚眼迷濛地望住連錦年。
你愛沈若水,是為了華清,我是該高興還是悲傷?
連錦年心中驚痛!
“侯德寶,送貴妃娘娘回宮!”驚慌失措地,只能選擇大吼來掩飾自己的無助與對眼前女子的憐惜。
“不用了。”若水亦是大聲冷然地,一字一句堅決,“我自己會走,我會離開,遠遠的。”
再不見你。
望着那決然離去的背影,連錦年無力地癱坐在龍椅上。
清兒,我何嘗不想緊緊地擁抱着你,何嘗不想看到你甜美明朗的笑容。只是,這後宮之中,唯一能保護一個女人的,不是皇帝的寵愛,而是皇帝的冷落。
啼春殿。
園子裏是寂寥的春色。
幾枝梨花開得正好,似乎下了決心要讓園子裏熱鬧些。卻沒有鳥兒清脆的啼唱。
自從上次在花園中,連錦年“表明態度”以後,便再也沒有人老看望過若水,連鳥兒,都識時務地不來了。
若水愣愣地靠在窗柩上,眼神空洞。
已經是五月份了。
那時的這個時候,她肯定是在夜清宮裏了吧。
不習慣炎熱的身體,在這段日子以來都難以入眠。
那一夜,她原想請林遠帶她離開。
她清楚看見林遠眼中閃耀而過的光芒,她心中已經肯定了他會帶她走,然而他開口卻是:“公主,家父求見公主。”
她一愣,林暮將軍?
他要見我,是為了什麼?
在那個荒廢的園子裏,她便見到了那張兒時熟悉的臉,帶着歲月的刻痕,深深淺淺。
“臣參見公主。”林暮畢恭畢敬地跪下。
若水嘴角是凄然的笑:“免了。”如今我還是什麼公主呢?
我已什麼都不是了。
亦沒有了繼續爭鬥下去的勇氣,唯一想做的便是離開這個黑暗的地方,遠遠的再不回來。
可是林暮卻說,公主不能走。
即便公主對連錦年下不了手,可是連蓉蓉還沒有死。她只是被禁足在冷宮罷了,難保有朝一日不會被放出來——朝中支持連蓉蓉的,不止趙是一人。
若水心中驚顫,才恍惚想起。
是啊,連蓉蓉還未死,她便不能放棄。
付出這麼多代價,卻依然沒有能殺了連蓉蓉替母后報仇,那不是驕傲的華清所能忍受的。
“請公主留下來,看着臣為先皇報仇之後再走。”
林暮堅決地,目光堅定。
於是她便留了下來。
看着連蓉蓉死,這是她如今在宮裏殘喘的唯一目標。
林遠的目光黯然。
他知道公主為何要求他帶她出宮。她是對連錦年死了心,以為連錦年嫌棄了她的樣貌——她哪裏知道,真心愛她的人,是不在乎她的樣貌是傾國傾城抑或是醜陋不堪的,連錦年是,他亦是——卻不曉得,連錦年常常深夜裏站了在啼春殿的屋頂,靜靜地透過窗子看她熟睡時天真的容顏,她在夢中或哭或笑,都激起他的表情波動。
他卻曉得。因為在每一個夜晚,他亦都守在梨香宮外。
遠處有渺茫的歌聲傳來。
那麼空靈,那麼美妙,聲聲如刺,在她那已不復柔軟的心裏。
才依稀想起,今日是連錦年特地為如蝶辦的酒宴——慶祝如蝶身懷龍種。
忽然吃吃地發出笑聲。
如蝶,你太傻了。
我原以為你必是個聰明的女子——也許你是真的聰明,只是要在這後宮生存,卻還不夠。
你忘了嗎?皇后至今沒有懷上龍子,董貴妃雖然是平和待人,明眼人卻不難猜董家對太子之位的覬覦。至於唐貴妃,曾經懷上了龍子,卻又——不明不白地掉了,你以為她們會安安分分地看着你懷胎產子,然後任由你的兒子拿走太子之位嗎?
韜光養晦還來不及,你卻如此大肆宣揚。
這不是明擺着,要在她們的妒火之上再澆一瓢油嗎?
罷了,如今我也不再掛心這些爭鬥了——連錦年,你已傷透了我的心。
正想着,卻聽見綠蘿推門進來,神色尷尬。
“怎麼了?”若水淡然地問。聲音雖不復從前的婉轉動聽,卻以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只要不激動,便也聽不出什麼怪異。
綠蘿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方才沈淑妃派了人來,說稍後宴席散了,請娘娘到恬蕪院去,老夫人想見見娘娘。”
若水一愣,隨即釋然。
老夫人,是說沈如蝶的母親吧?
要見她?
呵,兩母女不曉得又想搞什麼名堂。
若水坐了兩人軟轎,一路上無心欣賞這春末夏初的風景。
雖然有紅蕊綠蘿在身邊打傘扇扇,卻依然感覺到熱氣難當。唉,這麼多年的身子都是這樣,禁不得一點熱。
心中煩躁亦有他因。
如今連蓉蓉被押在冷宮,雖說是凄慘,卻相當安全。
她出不來,便害不了若水,便拿不到借口讓連錦年殺她。
而她,一天不看到連蓉蓉死,便無法安心離開皇宮。
至於連錦年……
心中泛酸,卻如隔了一層紗般疼得朦朦朧朧的,若有似無。
你不會為了這個負心的男子傷心的,傅華清。他負了你,不只這一次。
恬蕪院。
院前是一片含苞的水芙蓉。
宮裏有人說,按日子算來,這水芙蓉正是沈淑妃懷上龍子的那日長的苞。
連家天下以蓮花為國花,說這話的意思誰都明白,卻沒人敢點破。
如今連錦年膝下只餘一名小皇子,朝野上下對這沈淑妃的肚子是關心的緊,若真得龍子,怕真會有人上書奏請冊封太子。
只是宮中孩子想來福薄,能否順利出生都是未知之數。連錦年雖然口中亦對這孩子疼得緊,卻始終不見他拿出什麼措施來保護沈淑妃的肚子——可以下手的人太多了,如果此時她們臉上露出什麼不滿,將來萬一有個不測,難免惹禍上身。
還未進屋,就聽見屋中傳來的嬌柔的輕笑,似乎不止沈夫人與如蝶兩人。
原來還有淑媛寧馨兒和修儀李雙月在場。
見若水來,幾人臉上都收了笑容,款款站起不甘不願地向若水施禮,只有如蝶依然坐着,笑道:“姐姐進來身子重,不便起來,想來妹妹不會怪姐姐無禮吧?”
若水瞄了一眼如蝶那尚未有任何徵象的肚子笑道:“自然,姐姐肚子裏可懷着龍種,自然比妹妹要金貴些。”說著也不客氣,揀了一張靠近窗子的椅子施施然坐了。
這時沈夫人上前來,特地向若水施禮道:“參見貴妃娘娘。娘娘這是怎麼了,民婦與娘娘也不是外人,為何要用紗布遮着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莫不是嫌棄我們鄉野俗婦玷污了娘娘的花容月貌不成?”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皆嘲笑地看着若水,看她如何作答。
若水心中惱怒,語氣卻還是淡淡的。
“大娘還不知道嗎?本宮還以為姐姐見到大娘,會把宮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大娘說的呢。”
沈夫人這才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連忙打嘴:“哎喲,民婦該死!淑妃娘娘的確是說了,只是民婦愚鈍,一時在宮中看了這麼些金碧輝煌,記不得許多。這才想起來,娘娘的臉……”說著瞄了一眼在座的人,使了個奇怪的眼色,在場的寧馨兒和李雙月都吃吃地笑起來。
若水信手拈了一枚果子,淡淡地問道:“方才綠蘿說大娘有話要與本宮說,按規矩該死大娘和姐姐親去啼春殿向本宮稟告才是。只是本宮看在大娘是長輩,又是人老身子不爽利,才過來的。怎麼,只是要看大娘在這演戲罷了嗎?若真是這樣,本宮便不奉陪了。免得在這也被這金碧輝煌迷了眼睛,也不曉得自個兒身份了!”
一句話說的沈夫人和如蝶臉上都訕訕的,屋中沉默了半日,外頭忽傳“皇上駕到”,這才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幾人急急起身迎駕,特別是如蝶,如今更是挺了她那“不方便”的肚子直直地衝到前面去。只有若水彆扭地把頭扭向窗外,不肯起來。
連錦年進屋,一眼便看見窗邊的若水,心中猛的一顫,鼻子泛酸。
清兒,好些日子沒看見她了。
一直不敢去綿憶殿,一直不敢面對她,便只好躲着,壓抑着心中日益濃烈的思念,把自己扔進一大堆的奏摺和女人當中,自以為這樣便會漸漸淡忘——如今一見到她,只是一個背影,他所有的努力便化為烏有!
“清……請起罷。”聲音里有一絲酸澀的沙啞,連錦年不自然地,“今日沈貴妃也在么?”
若水不答,只出神地望着窗外,仿若無聞一般。
連錦年臉上浮起一絲尷尬。
如蝶急忙起身挽了連錦年的手臂,撒嬌道:“皇上,今日怎麼才來。”
沈夫人亦陪笑着,口中教訓着女兒,卻是寵溺的語氣:“娘娘,皇上公務繁忙,又怎麼能每日呆在後宮之中呢!”
連錦年尷尬地笑笑,疾走幾步坐下,掩飾他推開如蝶的尷尬:“回鄉省親之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如蝶也跟着在旁邊的椅子坐下:“皇上放心,一切都有侯公公打點呢。”
“回蘇州么?我也去。”一個沙沙的聲音傳來,連錦年心中一顫。
“你回去做什麼?”不等連錦年發話,如蝶氣惱地。
若水轉過頭,紗布上方那雙流光星眸里是淡淡的:“蘇州,也是若水的故鄉,不是么?既然姐姐回鄉省親,妹妹又為何不可同行?”宮裏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夠了,不如隨着沈如蝶出去透透氣——從宮外直接離開,比從宮中逃出要方便得多。
“你……”連錦年心中忽地莫名惱怒,“身為貴妃,怎可輕易離宮。”
若水一雙笑眸看住他:“沈淑妃身懷龍種都可以出宮,我一個失了寵的貴妃,不過掛個頭銜而已,又為何不可出去呢?免得在這找人眼嫌。”話只淡淡說來,心中卻是難以壓制的疼痛。
連錦年亦是。
他獃獃地看着她,半日不語。
半晌,才煩躁地站起,臉上怒容已難掩:“既然沈貴妃都這樣說了,便依你罷。”便起步要走,如蝶一聲嬌呼:“皇上——”急急地跟了上去,正要挽留幾聲,連錦年忽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如蝶心中驚喜,亦是一陣甜蜜,正要上前撒嬌,連錦年卻重嘆一口氣:“讓林遠跟着……隨行護駕,還有……肚子裏的孩子。”話畢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林遠……
若水心中喃喃地喚着這個名字。
如今,也只有林遠守護在我的身邊了吧?
嘴角是蒼涼的笑,隱在紗巾之後,無人看見。
是夜。
到處瀰漫的是寒氣,和這五月的天氣不甚相符。
若水腳上是一雙桃紅色的繡花修,一襲白衣勝雪,如瀑的青絲沒有挽起,只懶懶散散地隨風飄着。
她輕輕走着,昂頭挺胸,每一步,都是那樣驕傲。
今晚的她,不是沈若水,是傅華清。
是德馨公主傅華清。
轉過一個彎,便看見一扇硃紅色的大門半掩,裏頭透出微微裊裊的燭光,似是鬼魅一般。
也不猶豫,便一腳踏進。
地上伏着一名青衣女子,表情淡然,死寂。
她的身旁,站着一名輪廓分明俊毅的男子,月牙白的袍子,玉帶錦冠,腰間是一條黑色的腰帶,中間嵌了一顆祖母綠。亦是前朝大內侍衛長的裝扮。
“冷宮不愧是冷宮,真的讓本宮有些起雞皮疙瘩了呢。”她低聲吃吃地笑着,走進那男子幾步,眉眼間的明亮笑容瞬間照亮了他的眼。
“公主身份尊貴,自然是沒來過這種地方。”林遠亦是淡淡的笑,恭敬地。
華清抿嘴,歪着頭想了想,便噗嗤一笑。
隨即斂了笑容,面目冷清。
“連蓉蓉,若你肯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容妃,這冷宮,怕是一輩子也進不來的罷?”她的眼神忽地空洞,聲音因了激動而嘶啞起來。
底下的人輕哼一聲,沒有答話。
“你後悔么?”華清依然是愣愣地問着。
“悔,有用么?”連蓉蓉坐起身子,一雙美目緊緊地盯着她的側影,“我做了,便不後悔。”
“父皇很愛你。”她淡淡地,似乎在說一件與之毫無關係的事情。
連蓉蓉一愣,瞬即垂下頭。
“我知道,可我不愛他。”她亦有自己深愛過的男子,在那般青春年少的時候,在她的臉上依然是明艷美麗的笑的時候。
可是,進了宮,便身不由己了吧?
她的肩上背負的,是連家幾代人的雄心壯志。
“死便死罷了。我不甘的,竟是死在自己侄子手中。”她展開凄然的笑,依然如多年前那般絕艷,“傅華清,你贏了。”
連家,輸了。
讓連錦年娶傅華清,真是她連蓉蓉的一大敗筆!
“我說過,我要你死得比母后更慘。”華清輕若無聞地道,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如同深深的漩渦一般,看住了她。
連蓉蓉木然地點點頭。
“死便是死了,再慘我也不怕。”
華清淡然一笑,亦是無奈:“可我若真的那麼做了,與你又有何不同。”她還是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
轉身,留下一個青白兩色的小瓷瓶。
“這裏頭,是摻了寒煙草的萬年哭。”她淡淡道來,不帶一絲感情。
連蓉蓉愕然。
“你……知道了?”
“玉萱給我下的毒,我知道。”她轉過身來,緩緩道,“不過此刻,我才知道原來你也有份參與。”
“林玉萱心狠手辣,但若沒本宮在後頭暗中幫助,她要拿到這萬年哭也並非易事。”連蓉蓉笑道,得意至極。
身邊的林遠是白了臉色。
“傅華清,你想不到吧?林玉萱可是受了林暮的指使給你下毒的——”她瞟了一眼林遠,笑意越發的濃了。“當然,也虧了林侍衛的倜儻魅力,才讓那丫頭狠了心。”
“你胡說!”猛地聽見自己父親的名字,林遠有些發懵,“父親是為了復興傅家江山,又怎會害公主!”
“一登九五,天下至尊。試問那名男子不想有如此的尊貴顯赫?”連蓉蓉撿起地上的小瓶,從容地喝下,竟不似在喝毒藥,而是在品嘗佳釀一般。“林遠,本宮猜想,再過不久,你也要面對和錦年一樣的選擇了。”她有瞧着華清:“傅華清,你猜你這次還會不會如此幸運……”
汨汨的紫紅色的血從嘴角溢出,連蓉蓉不禁一愣,隨即釋然。
“這毒性發作的還真是快呢。”她嘴角是如曼陀羅花般妖冶的笑,“傅華清,你亦是輸了,後宮之中佳麗無數,弱水三千,即使連錦年只取你這一瓢飲,你以為你能快樂嗎……”
“你放心吧。”她輕聲說道,“我會離開,你死了,我就能安心離開。”連蓉蓉,你是為我擔心了嗎?
恨了我這麼久,你終於有一次為我擔心了罷?
聞言,連蓉蓉輕輕嘆了口氣。
皇宮,果然不是她該來的地方,這罪惡黑色的見不得人的地方!
隨即,是眼角和耳膜的一陣劇痛,猶如千萬根針刺着一般,隨即是汨汨的鮮血,黏黏稠稠。
華清只獃獃地看着她,任污濁的暗紅色的血液充斥了她的眼,沉默不語。
連蓉蓉,我要看着你死去,這樣,母后才能看見你死去。
再也撐不住身子的重量,她緩緩地癱倒在地上。
她能感覺到手指漸漸的冰冷,彷彿靈魂抽離一般。
不,她嘴角勾起一個笑。
她是沒有靈魂的,她的靈魂,早在進宮之前便隨着那個人走了。
她那青春明亮的年少時光。
重華門。
大隊的人馬一色的暗紅色服侍,整齊地排列成四隊,遠遠望去,那暗紅的顏色竟讓她心中有些壓抑。
若水身着玫瑰色宮服,杏色的滾邊,用玫瑰色的線綉了繁複的花紋,似有千百隻龍鳳交纏一般。那玫瑰色的地方,亦用杏色的線綉了大朵大朵的木棉花,雍容無可比擬。
烏黑的青絲被盤成繁複奢華的華髻,卻無十分繁雜的髮飾,只一個純金的花冠,便看出她的身份之尊貴,另散散地插了些其他的髮飾。
只是臉上依然是一條紗巾,杏色的,用一色的線綉着木棉花暗紋。
她抬眼望望眼前自己的馬車,大紅色的車身,四角掛了四隻純金的鈴鐺,極為精緻,似乎亦能聽見那清脆的鈴聲。前頭的四匹馬,亦是純種上等的棗紅馬,精神氣十足。
她眼角含笑,回過身去看住正往這邊來的如蝶和沈夫人。
只見那如蝶只是一身淡色的宮服,並不十分華麗,髮髻上的髮飾雖也華貴,卻也無特別之處,比起她一身貴妃宮裝,遜色了許多。
“姐姐,你和大娘的馬車在後頭,上前來做什麼?”若水低低地說道,難掩聲音中的笑意。
如蝶的臉色只是白了白,回身惱怒地問那侯德寶:“侯公公,我肚子裏可是有龍種,你只讓我坐那樣寒磣的馬車嗎?便是我能委屈,肚子裏的小皇子卻不能委屈!”
侯德寶笑着,語氣卻是不松:“回淑妃,奴才都是按着宮中的體制辦的。貴妃娘娘位居三品,自然是……”
侯德寶老謀深算,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雖然如今看來是這沈淑妃更得聖眷,更懷了龍種,但是以他多年的做奴才的直覺,總覺得萬歲爺對這沈貴妃不簡單!再說如今他是按規矩辦事,便是自己判斷失誤了,也不會嚴重到哪裏去。
如蝶聞言,心中雖是恨恨的,口中卻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若水,悻悻地正要回身上車。
連錦年卻來了。
若水遠遠地望去,他正在馬上騎着,依舊是一身玄黑,隱隱地透露的帝王之氣不禁讓若水心中酸楚。
看到連錦年,如蝶急急迎上前,恭身下拜:“臣妾參見皇上。”
四列縱隊亦齊齊跪下,好不壯觀。
若水心中冷笑。
多麼的風光!
連錦年聞言跳下馬來,只是淡淡地道:“平身吧。兩位愛妃回鄉省親,朕來送送……”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如蝶,那視線卻恍惚地,透過如蝶落在那個冷然站在遠處的紅色身影上。
心中不免疼痛。
清兒……
一邊的沈夫人甚是高興,連忙口中稱謝不迭。
這時那侯德寶眼珠一轉,急忙地小走幾步到若水跟前:“娘娘,皇上來送行了,您還不得……”說著擠眉弄眼地和若水使眼色,臉上是諂媚的笑。
一句話出口,全場都靜了下來,似乎現時才發覺這位貴妃娘娘見到皇上並未行禮。
若水瞥過如蝶,只見她臉上是恨恨的表情,心中這會兒怕是已經將這不識時務的侯德寶罵個狗血淋頭了。
倒也覺得有趣。
便施施然上前,對着連錦年稍稍福了福身,算做是行禮。
沈夫人大驚小怪地:“哎喲,貴妃娘娘!”壓低了聲音,只讓周圍幾人聽到:“見到皇上,您怎麼就……失了禮數!”
若水冷冷開口:“什麼禮數不禮數的,本宮怕不比大娘知道的少。這宮裏有的是老人,還輪不到大娘教導。”
一句話說的如蝶變了臉色,卻在連錦年面前不好發作:“貴妃娘娘,這原本就是娘娘有錯在先,怎麼倒怪起臣妾的母親了……”
未等她把話說完,若水早提步離開,走得遠遠的。
“皇上……”如蝶心中憤恨,表情卻是委屈,紅纓小嘴撅起,一雙含淚眼迷濛,“妹妹她……臣妾原就知道妹妹不待見我這個姐姐,也沒怪過她……便是小選時,妹妹對臣妾坐下那樣的事……”
正抽抽噎噎地指控着,旁邊的侯德寶早見了連錦年的臉色,這會兒急忙上來救急:“哎喲,沈淑妃!省親是高興的事兒,這會兒怎麼哭哭啼啼的!還是快些上車出發吧,莫誤了時辰!”
如蝶心中甚是不願,卻抬眼看到連錦年不耐的臉色,也不敢多說,只是不舍地拜了別,被侯德寶催着上了車。
惱怒地瞪了一眼侯德寶,這狗奴才,莫不是收了沈若水的好處,處處和自己作對!
大隊的人馬越行越遠,漸漸地消失在宮外密林中。
連錦年望住那輛紅色的馬車,心中湧起莫名的奇怪感覺。
清兒,你那麼決然地便離開了,沒有再看我一眼,亦沒有再看這皇宮一眼。你是真的毫無眷戀了嗎?
為什麼我竟有一種感覺,你不會再回來了呢?
血色紅陽升起在天的那一頭,染紅半邊天,恰若此刻他與她的心情,汨汨地流血不止,卻無法自抑。
蘇州城。
這江南的繁華之地,比起京都,自有別樣風味。
剛到城門,便有沈章早帶了滿城的文武在城門迎接。十里的黃泥路鋪上了大紅色的毯子,直從長亭鋪到了城門。
若水心中煩悶。
一路上如蝶也沒給她好臉色看,只是礙着她貴妃的身份,加上此次負責省親護駕的是林遠,也不敢怎樣。
只不知進了府,到底會怎樣。
如蝶,她該不是那種輕易忍得下怨氣的人。
若水款款地從馬車上下來,下面的文武早已跪拜了一地:“臣等參見貴妃娘娘,參見沈淑妃——”
身後的如蝶似是被這場景填滿了她的虛榮心,樂得正要上前,卻被若水一個攔住道:“沈淑妃這麼急着是要上哪去?本宮都還未發話呢。”
如蝶惱怒,在眾人面前也不好發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是……臣妾失禮了。”
若水展開一個如花笑靨,雖是在紗巾底下看不真切,卻依然能瞧見那星眸閃耀。
“各位大人都起來罷。幾位都是國家的棟樑,若水小小女子,又何德何能讓幾位如此跪拜呢。”
更是款款上前,扶了沈章起來,柔聲道:“父親!要父親跪拜女兒,真的是大大的不孝之罪了。”
沈章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好在也是見過世面的,只神色恭敬道:“臣不敢!如今娘娘是君,為父的是臣。臣子叩拜是天經地義。”
若水也不在勉強,只是微微地嘆口氣。
這是綠蘿上得前來:“娘娘,此處風大,人也雜。還是請娘娘先進城吧。”
一句話方如點醒夢中人一般,沈章連忙不迭地:“臣該死!請娘娘入城!”
又是一陣山呼的“千歲”,若水只是淡淡地笑着。
這一切,本就是她的,如今,卻換了個身份來承受。
此次如蝶省親來的匆忙,蘇州並未來得及早省親別院,便只在沈府上住下了。
才到大門,便見那大門上的牌匾換了一塊嶄新的,大紅的底子,燙金的大字,上還蓋了皇帝的玉璽。
便想這是專為此次省親而賜的吧。
因了若水亦是沈章的女兒,這沈章對她之前在宮中小選時陷害如蝶一事倒不甚放在心上,再加上如今若水雖不得寵,卻是貴妃之尊,亦不敢怠慢了她。
便安排她住了府里東面的一間上好的別院,喚做紫雲閣的,風景雖不如宮裏的,倒也別緻。
“真是有勞沈知府費心了。”若水淡然地笑着,對這安排甚是滿意。
倒是沈夫人和如蝶心中極為不滿,臉上都看得出來,只是此刻蘇州的大人物都在場,也不好駁了皇家的面子,也不好說什麼。
“娘娘玉體金貴,能下榻在臣府邸,是臣的榮幸。”沈章唯唯諾諾的在下頭應道。
若水只是淡淡點頭,又道:“此次跟隨本宮和沈淑妃回鄉省親的,有皇上的御林軍200餘名,再加大內侍衛幾十名,雖說是周密,但畢竟不可掉以輕心。何況我們兩個小女子有什麼差池倒不要緊,沈淑妃肚子裏可是懷着龍種……”
“請娘娘放心。”沈章笑道,“臣已調了蘇州守衛軍百餘人,日夜守護在府上,縱是一隻蒼蠅蚊子都飛不進來的。”
“那便好了。”若水點頭,“今日舟車勞頓,本宮也乏了。想來沈淑妃也乏了。各位大人便先回去歇息罷了。什麼行程,稍後呈上給本宮瞧了,明日再說。”
也不等大伙兒回話,便逕自站起來走了。
瞬時屋裏的太監宮女侍從去了一大半,屋子裏倒顯得冷清起來。
見貴妃娘娘都發話了,底下的那些官員便也紛紛告辭,說了些沈知府好福氣,得女如此之類的話,便也走了。
見得眾人離去,沈夫人才氣惱地在沈章身上掐了一把:“你這老頭子,為何如此護着這吃裏扒外的東西!”
“哎喲喲!”沈章吃痛地連連叫道,“我怎麼護着她了,人家現在是貴妃!你的女兒是淑妃!九嬪的位品,能和人家比嗎?”
“哼,父親,你以為她做了個貴妃就了不起了嗎?”如蝶冷冷地,“父親在宮外,卻不曉得宮內的事。妹妹雖是頂着貴妃頭銜,卻早已失寵,在宮裏,便是個才人,也比她尊貴。”
沈章有些吃驚:“失寵?這不才封的貴妃嗎?如何就失寵了?”
“您沒瞧見她用面紗遮着臉么?不曉得的道是娘娘身份尊貴,不肯輕易將容顏示人。”如蝶不屑地,“其實,她已被皇後娘娘毀了容,見不了人了。”
沈若水,你等着吧,我必定會生下龍子,一步登天。而你,就帶着你那張醜陋的臉,頂着你貴妃的頭銜冷冷清清的過一輩子罷了!
紫雲閣。
若水將臉上的紗巾除去,愣愣地望着鏡子裏那張臉,縱是上好的胭脂也掩飾不出的蒼白,那雀卵般大小暗紅色疤痕刺痛了她的眼。
緊咬了牙,才生生把湧上的淚水硬憋在眼眶中。
傅華清,你不該哭。
你的生命中不該再有眼淚了。
她已下定了決心,不再回去那個讓她傷心的地方。
夜深人靜,月光皎潔。
若水懶懶地倚了在殿外長廊的柱子上,雙目獃滯無神,只盯着地面那昏昏的光斑。
半晌,她才緩緩抬起頭來,聲音沙啞:“來了,為何不說話呢。”
屋檐上有輕微的響動,林遠飛身躍下,微微恭身行禮。
“臣怕打斷了公主的思緒,不敢妄動。”
鼻尖是滿滿的酸意,她的聲音哽咽:“公主,林遠,我如今還是什麼公主呢?”心中的委屈一涌而上,連日來的淚都在此刻傾出,“我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罷了,唯一的親戚,居然是連蓉蓉和她的兒子!”她低聲壓抑着,卻止不住的渾身顫抖。
唯一的親戚,卻與她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林遠心疼,伸出手,想要抱着她,讓她在自己的懷裏盡情的哭,卻,
只停留在半空中,愣了愣,又瞬間垂下。
“趙是已被發配邊疆。”他輕聲道。“我們的人押送,他不會再有機會回來救連蓉蓉。”
若水點點頭,依然是泣不成聲。
“朝中有好些大臣反對。他們都是連錦重的舊部,原本就不滿於連錦年。如今更是借題發揮,要連錦年拿出趙是叛變的證據來。”他輕吸一口氣,淡然笑道,“好在父親部署周密,那些‘證據’並未被識破。”
林遠不禁想起父親當時臉上的表情,帶着血色的狂喜與自得:“前朝大臣們之間的勾心鬥角,比起如今來厲害得多了。那些舊部大多是連家堡的家臣,對這朝廷中的事,畢竟不如為父了解。”
是的,父親承認前朝的政治昏暗。
他迷惑了。若真是這樣,為何父親還要執着於復興傅家江山?
若水漸漸地停了哭泣,眼神亦澄清了許多。
“下次再來時,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了。”她輕聲道,“連錦年已經好些日子沒見我了。想必以後,他也是不願意來的。”
林遠點點頭,忽又道:“這次省親,連錦年派我護駕隨行。”連錦年,你果然還是放心不下公主,派我去其實是要我保護她吧?
若水點點頭,嘴角是嘲弄的笑:“是啊,派你保護他的兒子。呵。”
月色迷濛,靜靜瀉下。
“林遠,帶我走吧。”若水平靜地,不帶一絲感情。
那邊是一陣沉默。
“帶我走,離開這個皇宮,去哪都行。”聲音中有了低低的哭泣聲,“我再不能等,我們去殺了連蓉蓉,反正她如今在冷宮,死了沒半個月不會被發現的……半個月,足夠我們到蘇州,足夠我們離開了……”
“那連錦年呢?”林遠嘆口氣,低聲問道。
若水痛苦地揪住手中的絲絹,直把櫻花般的唇咬出血來:“連錦年……”心中無法抑制地湧上難言的酸楚,“我下不了手,我也殺不了他……是我無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父皇,母后,對不起……
你們的女兒太軟弱……
對不起……
林遠心疼地,伸手扶住了眼前這個瘦弱的肩膀。
好吧,我帶你走。
縱是你心中永遠不會有我,縱是你心中永遠會惦記着連錦年,我帶你走。
保護公主,是臣子的責任。
保護你,是我心甘情願的選擇。
綠蘿看着若水發愣的樣子,心疼得走過來,那絹子蓋住那鏡子:“娘娘,莫再照了。”
若水也不答話,只是愣愣地盯着眼前。
“綠蘿,這些日子在宮中,你跟着我,福也享過,罪也受過。”她淡淡地開口,眼角流露的是溫柔的光芒,“總算我,並不欠你們些什麼……”
“娘娘!”綠蘿急道,“您這是什麼話,侍候主子,是奴才的分內事,什麼欠不欠的……奴才才是欠了主子的……”說著竟紅了雙眼。
這時小順進來,手中捧着一個本子,恭敬道:“娘娘,這是沈知府讓奴才送來的,這幾日的行程安排。沈知府說了,娘娘省親,只在蘇州呆三天,日程有些緊……”
若水冷冷地:“放下罷,稍後我自會看的。你們都退下罷了,本宮乏了。”
綠蘿小順只好應聲退下。
許久,方有窗外細微的響動。
若水急忙走過去,輕輕推開窗,是林遠躍身而進。
“怎樣?”若水輕聲問道。
林遠點點頭,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那稜角分明的臉此時似乎帶了長久未見的喜悅。
“明日要接見蘇州城的幾位大人,想來是沒有時間的。”若水打開那小本子,仔細看着,“後天,去城外寒山寺進香,祈禱蘇州風調雨順。”
“是個好時機。”林遠興奮地,“此次省親,臣帶在身邊的大內侍衛本就是前朝舊部,都對臣忠心耿耿甚於連錦年。到時候,只要他們睜隻眼閉隻眼……想來連錦年也不會太為難他們的。”宮中侍衛本就空缺,不是誰想當就能進的,不僅武藝一流,對皇帝的忠心程度亦是考核的重點。
她眼中閃過光芒,忽地站起,卻有一陣暈眩感,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
“公主!”林遠急忙上前扶住,眼神是焦急關心。
“沒事!”若水連忙推開她,展露她明朗的笑,“許是太高興了……要離開,太高興……”聲音漸漸低下去,竟是她自己也不願意相信的不舍。
“公主體內的毒,調理得如何?”林遠卻不信,皺眉問道。
“許太醫說,毒素在體內太久,怕是無法根除了。”她無奈地笑笑,“但如今已無大礙,只要別沾寒煙草便好……”
口中說著,心中卻有一絲猶豫。
最近一直覺得胸口煩悶,用膳時亦是毫無胃口,身子懶懶的易乏,不知是不是真的已無大礙……
“以後,公主離了那個地方,臣定帶公主尋訪名醫,除清毒素。”林遠忽然堅定地,直視若水。
離開了皇宮,沒有了連錦年和身份的束縛,他便可以和公她一直守在一起了吧?
那時,她不再是公主,他亦不再是臣子。
青山綠水,茅屋陋室,即便是粗茶淡飯,亦是神仙般快樂的日子。
那眼神中閃耀的希望,若水卻不敢面對,連忙又拿起本子:“寒山寺進香,守衛定會有不少疏忽之處……那時,你便帶我走罷。”語氣是淡淡的,透着不堅定。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連錦年,她的心裏真的很痛呢。
林遠……
她抬眼偷看身邊的男子,不忍打破他心中編織的美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