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實得如同夢幻
第4章真實得如同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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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花最短的時間卻拿到最多錢的活動就這樣結束了。
我坐在幼兒園旁邊的麥兄弟家,點了一杯巧克力聖代調節心情,方少頃給小帥哥買了薯條、雞翅、漢堡。
“你剛才表現很遲鈍,這不像你。”方少頃在努力地撕着手撕雞塊的肉。
“我不是在等你表現嗎?”我笑。
“不,你只是不想用那些刻薄的語言對待她而已。”他淡淡地說,把一塊手撕雞放在我眼前。
方少頃一語道破我剛才的想法,如今的薛流蘇,隨時都可以用滿身刺去對付襲擊她的人,我不是不能用更難聽的語言對待林安寧,只是因為她是安可的姐姐,我要給她留着臉面。
只可惜,方少頃沒有給她留。
“你怎麼知道他們夫妻離婚的?”林安寧的老公是景州某個政府部門的要員,平日裏作風樸素嚴謹,近日又準備競選某職位,個人作風問題自然是很重要的,離婚這麼負面的事情,大多數不會對外公開。
“他們的離婚案是在我和朋友開的律師樓辦理的,我只不過略知一二。”他吃一口我的聖代,完全不顧我吃過,皺着眉頭說,“大冬天的吃這個不冷嗎?”
“你不是學工商管理的嗎?怎麼又辦律師樓?”我很疑惑。
“媽媽,我爸爸智商超級高的,他有律師證、會計證、潛水證……”小帥哥掰着指頭一直數。
我看了一眼坐在對面吃着我的聖代表情很淡然的方少頃,他這種男人,就是電視劇裏面那種成就了無數種不可能的金龜婿,偏偏又低調,又內斂,怎不叫人感嘆。
我吃着方少頃時不時遞過來的手撕雞,總覺得自己在做夢。
小帥哥突然抓住我生凍瘡還沒好的手,天真地問我:“姐姐,你的手是紅蘿蔔做的嗎?”
我丟過去一個大白眼:“是啊,姐姐的手還能直接吃呢。”
方少頃看着我的手,燈光下,它就像一個熊掌那麼壯觀:“還好,戒指能戴得上。”他的手撫摸上我唯一沒有紅腫的無名指,
形成鮮明的反差。
“對了,戒指還給你。”我準備把戒指脫下來。
他按住我的手:“你今天表現得很好,不知道以後能不能繼續幫我?”
“繼續?”我有點奇怪。
“就是你長期做謙謙的代班媽媽,我每個月給你結算一次錢,這樣你也可以不用那麼辛苦,整天在外面奔波。”
“聽上去不錯。”我眯起眼睛想了想,“但是我不要。”
“為什麼?”
“我不想這麼年輕就做一個小孩子的媽,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我吃一口薯條,看着方少頃。
“姐姐,那你就嫁給爸爸吧。”小帥哥站在凳子上大聲宣佈。
周遭的人都轉過來看着我們,我不用看我的臉都知道肯定紅了。
方少頃並沒有等我的答案,只是轉頭對着小帥哥說:“謙謙,你給爸爸解釋一下,那個甜甜是怎麼回事?”
小帥哥的臉一下子泛紅,順着凳子滑下來,求助地看着我。
我趕忙打圓場:“你這個人怎麼一點小事記這麼久啊?不就是你兒子喜歡一個小女生嗎?你有必要這麼窮追不捨嗎?”
“如果你兒子早戀你怎麼辦?”方少頃把問題推給我。
“我兒子?”我笑笑,“我會表揚他如此跟隨世界的步伐,早早進入國際化時代。”我揉揉小帥哥的腦袋,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我笑着繼續說,“人和人相處貴在互相信任,你要相信他能自律,因為他是你教育出來的孩子,同時你也要觀察他的舉動,在他跌倒的時候扶起他。總之他就是一隻風箏,讓他飛得高、飛得遠,但要永遠掌控住牽着他的線。”
這下換方姓兩父子的目光齊刷刷地朝向我,不可置信。
“好吧,請無視我。”我用力地咀嚼手撕雞,在麥兄弟家,我愛吃的只有巧克力聖代和手撕雞。
方少頃拿過一張紙巾擦了擦油膩的手,把手交疊在桌子上,看着對面非常想動卻不敢動的小帥哥,半晌之後,他說:“好吧,就按你說的這麼做。”
小帥哥的頭一下靠在我的手肘處,油膩的手毫不客氣地擦在我身上,表情既複雜又可愛,他突然問我:“姐姐,你能和爸爸一起拉住風箏的線嗎?”
我的心裏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點溫暖,又有點憂傷。溫暖的是一個調皮又孤獨的小孩,對我提出這麼親近的要求,憂傷的是我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方少頃走過來,一把摟過他,溫柔地對他說:“傻兒子,爸爸會一直一直拉緊你的。”
方少頃抬頭看着我,是我第一次遇到他的那種眼神,隔着時光,隔着千山萬水,久別重逢的期待和感傷。
讓人無法言語。
2>>>
方少頃在那日之後,和我定下了一個長期的協議,每周五去接小帥哥放學,為了不穿幫,每次去都要戴上戒指。
當然待遇是相當可觀的。
為了這可觀的待遇,我義不容辭地接下了這神聖的工作。
另一層重要原因,我可怕的59分向前英勇地邁進了1分,我似乎聽到了自己內心在愉快地哼唱“翻身農奴把歌唱”。我終於擺脫了留級的噩運。
所有人都問我升級的計策是什麼,我公佈實情給大家:“美人計。”
全宿舍的人都鄙夷地看着我說:
“你是在對我們用迷幻計吧?”
我只好沉默着忽略這個問題,為自己安排了新的兼職表。
錢燦燦這個粗魯的少女開始向淑女轉變,過年的時候我以為她只是變裝玩一玩,沒想到變成了持續風格,頭髮染黑,拉直,衣服通通換成柔軟布料,講話總愛含羞帶嗔,看你的時候眼睛還要眨巴眨巴像個洋娃娃。
紫魚是宿舍第一個崩潰而攻之的人,她說:“錢燦燦,你這樣只讓我覺得妓女從良,我不知道是應該為你開心,還是為我們幾個姐妹感到恐慌。”
錢燦燦看我一眼,做無辜狀:
“蘇蘇姐,人家這樣不好看嗎?”
我正在吃一塊藍莓水果糖,直接卡在喉嚨里,果子趕緊猛拍我後背才讓我撿回一條命。
果子說:“你看看你這個樣子殺傷力有多大,蘇蘇姐這麼有抵抗力的人都無法招架。”
我不表態只是拚命喝着水,我能看出來錢燦燦如此打扮大概是遇到了她心儀的另一半,只是誰也不知道這個另一半是不是一個靠譜的角色。
錢燦燦看到我們三個人統一戰線地鄙視她如今的樣貌,非常惱怒地對我們一吼:
“有你們這樣的姐妹嗎?太讓我失望了。”
說完一轉身就出了門。
3>>>
大四下學期,所有人籌備的事情無非就是畢業論文、研究生考試。
我們商學院連同外語學院、藝術學院三個學院準備舉辦一場話劇表演來為大四畢業謝幕。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錢燦燦滿面紅光地拿着海報朝我跑過來,腦海只湧現出幾個字:有夠無聊。
然後她看到我馬上就微笑着對我說:
“蘇蘇姐,一定要來捧場,你妹妹做編劇。”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錢燦燦做編劇的本領我大一的時候領教過一回,編的劇本不是男主角為愛自殺,就是女主角為愛跳樓,最慘的就是雙雙殉情,無一生還。那時候我、安可和沈藝彤看完她的劇本,總覺得錢燦燦需要做一下心理治療。
錢燦燦通過她老爸的殷實關係,去了一個和自己專業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實習——電視台。
當她美滋滋地在宿舍對着我和紫魚、果子三個人炫耀的時候,我們充分感受到這個社會腐敗的一面。
我為我轉系這個舉動感到可惜,早知道我現在混不出個所以然,還不如當初就在考古系待着,偶爾跟教授跑跑古迹,挖挖陵墓,發現發現歷史殘骸了。
當然這天下間沒有後悔葯吃。
我自然是沒有時間到什麼大公司去做無薪或者低薪的實習生,再加上家裏無門,外債無數,所以我這個工商管理系的學生除了平時做秀展、餐廳服務員、服裝模特之外,開始接觸偶爾露臉的演員工作。
這個機會是錢燦燦給我爭取的,她有一個姑姑做導演,拍了幾部還算不錯的戲,捧紅了幾個新人,在圈內稍微有些聲望,讓我過去客串兩個小角色大抵是沒有問題的,我總想着熬過大學的時光等畢業再作打算。
做臨時演員的時候風吹日晒,有時候半夜一場戲還輪不到我的時候就在冷風中站着睡着,烈日炎炎的夏天烤到快中暑就為了過去給小姐端杯茶水。長此以往,練就了我的金剛不壞之身。
我每周去接小帥哥放學的時候,總是頂着一張疲憊滄桑的臉,他每次都沖我跑過來,賴在我的懷裏,然後很溫柔地摸摸我的臉說:“姐姐,你沒睡好覺嗎?”
“是啊,姐姐失眠呢。”我哄他。
“那我把我的水晶寶寶借你玩吧。看到他就像看到我喲。”他
拿給我一盒裝在透明盒子裏的顆粒,它們浸泡在水中,像彩色的巧克力豆。
又或者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一瓶凍瘡膏給我抹上,小小的手在我長滿凍瘡的位置搓來搓去,很乖巧地說:
“爸爸說,這樣你的手就會好了。”
我常常這樣抱着他,他真的很輕很輕,一點都不像五歲的孩子,他靠在我的懷裏對我有一種莫名的依賴,我很累的時候他也不和我鬧,很懂事地安靜地待着,偶爾他還是會喊我媽媽,雖然是假的,卻讓我對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近。
好幾次在送他回家的路上,我真的很困了,就在車子上睡着,重複地做一個夢,我夢到自己站在很高很高的懸崖邊,對着手機屏幕流淚,上面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我不知道那是誰,我覺得跳下去就沒事了,我再也不用面對艱難的未來,再也不用偽裝自己,只要靜靜地閉着眼睛,不用知道永遠有多遠。
每次在車子裏醒來,我都能看到方少頃給我擦眼淚,他說:
“蘇蘇,這麼多年,你過得一點都不好,對嗎?”
他像是一下子躍入我生命中的親人,他關心我、照顧我,對我溫柔又體貼。
“我很好。”
我每次都擠出這三個字回應他。
他或許不知道,如今的我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我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愛一個人的恐慌中不能自已。這茫茫塵世,曾經我以為找到一個依託的人,會更容易走下面的路。後來我才明白,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永遠在你身邊,如果你不學會獨自上路,你只會在面臨失去的時候,驚慌失措,痛不欲生。
未雨綢繆,這才是孤獨行走的明燈。
4>>>
錢燦燦邀我參觀她工作的地方的那個周五,難得方少頃告訴我這周不用去接小帥哥放學了,他們另有安排。這樣我就空閑了下來,正好去錢燦燦工作的電視台。
電視台挺大的,一般不讓外人進入,高樓比一般的寫字樓輝煌,門口一個巨大的電視台標誌。錢燦燦打扮得很精緻,看到我來,立刻小鳥依人地挽住我的手。
有一刻,我覺得錢燦燦好像變了。
愛情讓她變得漂亮、女人、成熟了。這是好的轉變。
她打卡帶我進去,我們在電梯裏遇到了背着小提琴的安可。
只有一個人的安可,孤獨地靠在電梯的左側,垂着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額角的發微微地上揚,電梯裏的鏡子分離出他的剪影,孤獨而落寞。
我一直以為安可在離開我之後,過得很好,我們分手后一年他就和沈藝彤雙雙畢業,他和沈藝彤一同到沈藝彤爸爸開的音樂學院任教,他們一同參加各項國際比賽,經常出現在電視台的比賽節目上做評委,他們的故事成為了景州可歌可泣的愛情神話,任何人都不再提起他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插曲。有時候路過商場,看到電視機裏面的安可,憂傷的眼神一點都不如昔日的乾淨純潔,他變得憂鬱又滿腹心事。我不忍多看。“安可。”錢燦燦先叫他。
他這才抬起頭看到我們,我扭過頭去打發空間裏的尷尬。
“這麼巧?”他的聲音顯得那麼遙遠。
“我在電視台實習,你呢?”
“給兒童台的節目做評委。”
“挺好。”
錢燦燦尷尬地接完台詞,拉我,我皺眉瞪她,很快又低下頭,我想起我和安可第一次坐電梯的時候,裏面沒有人,我要他吻我,他特別不好意思地說,電梯裏有錄像。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腦袋往牆上一按,一個吻就上去了。吻完之後,我很豪邁地說:“就是要錄下來,看你以後承不承認。”
從那以後,只要電梯裏沒有人,安可就靠過來,拉着我說:
“蘇蘇,到了存證的時刻了,你準備好了嗎?”
我每次都笑着推他說:“你個流氓。”
我現在都還記得安可的手撫在我的腰間,他唇齒間的清香,逼仄空間裏我們接吻的側臉,和他分手之後,我很久很久不敢坐電梯,我怕我好不容易築起的堅強的殼,在回憶面前,變得不堪一擊。
安可在十樓下的,錢燦燦的節目組在十二樓。他出去的時候,我快速地按了關門的鍵。安可的臉漸漸地在門外消失,他望着我,久久沒有離開。
“我真的搞不懂安可為什麼和你分手,我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對情侶比你們愛得更天崩地裂,就跟紫薇和爾康似的。”
“所以說愛情不可靠,你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離開你了。”
我笑着告訴錢燦燦,話鋒一轉,“你呀你,也要當心噢,別到時候落得和姐姐一個下場。”
錢燦燦哼我一聲:“我才不會呢,我的那個比你的靠譜……”
她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笑笑,“我是說我會找一個比林安可靠譜的。事實證明,帥哥不可靠。”她感嘆。
錢燦燦指着一張乾淨整潔的辦公桌叫我坐下,我疑惑不已:
“這是誰的位置?”
“當然是我的啦。”
“你發燒了嗎?”我非常懷疑,平日裏把鞋、襪子丟得滿天飛,四年都整理不好柜子裏的衣服,所有的衣服堆疊如山,所有的書本都在風中凌亂的錢燦燦,怎麼能整理出這麼整齊的桌子?
錢燦燦正想說點什麼反駁我,有一個男人走過來說:“臨時會議,大家去會議室集合。”
“姐姐,我對不住你,我以為今天沒有事了。”
“沒事,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錢燦燦走了,我望着偌大的辦公室覺得有些無聊,大家都挺友善地對我微笑,我坐在一個字幕員旁邊看他做片子,看他認真地給每一個人的話配上字幕,來回地修改,節目是一個採訪,屏幕上那張精緻端莊的臉是我那天晚上見到的許千沫,上過妝的她更有些凌厲的美,她在採訪一個企業家,那個企業家經常講着講着就變成了地方方言,沒想到許主播也能聽得懂,還繼續訪問。
只是字幕員在一旁抓狂了:“誰懂得清榕的方言啊?這字幕怎麼打?”
大家都搖搖頭,有一個說:“要不你先做別的節目,我們等會兒問問別的節目組看有沒有人會。”
我拍着字幕員的肩膀對他小聲地說了一句:“我聽得懂,我幫你翻譯。”
翻譯結束之後,字幕員很感激地說:“太謝謝你了,還好有你在。”
“不用客氣。”我站起來,拿着卡有些無聊地慢慢地走着。
“流蘇,怎麼是你?”熟悉的聲音讓我轉頭,卻看到了肖清墨。他旁邊站着的是神色抵觸的杜芸。
“我是來看燦燦的。”
“有空我們……”下面的話被杜芸狠狠地瞪了回去,“小師妹很忙的,你別打擾人家。”硬是被拽走了。
我暗暗覺得好笑,她生怕別人搶了她的心頭肉似的。
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電梯的位置,我摸着電梯的門,開始數電梯旁邊樓層的格子數,1、2、3、4……電梯“叮”的一聲打開,裏面出來兩個人,一個是許千沫,一個是林安可。
我有點局促不安,想轉身,安可叫我:“蘇蘇,我能不能和你說幾句話?”
許千沫古怪地看我一眼,慢慢地從我身邊走過,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奈兒5號香味,經典的淡雅幽香,妝化得極淡,卻似朝霞映雪般美麗。
“我和你沒什麼可說。”我表現得異常冷靜。
安可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就說一句,就一句好嗎?”
我從來沒有看過安可這麼低三下四的樣子,不由得心軟:“說吧。”
“下個月我在卡雅演奏廳有一個小提琴獨奏,你能不能來?”
多麼像大一那年的夏天,我站在他房間的窗檯前,他靠着門,拿着一盤火龍果,略帶微笑地問我:
“蘇蘇姐,我如果開演奏會你來不來?”
那天我偷看過安可的日記本,他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帶着心愛的人開一場自己的演奏會。
以前我以為這個人會是我,只會是我。
“你有沈藝彤就好了,我為什麼要去?”
“藝彤去英國參加公演了。”
“所以你才想到我?”我笑了一笑,原來我一直以來都只是個替補。
“我希望你能來。”安可把一張票塞到我的手上,慢慢地鬆開
我的手,走進了電梯裏。
我捏着那張VIP票,轉過身,面朝著電視台的大廳里,走廊里,散發著香奈兒5號的清雅。
5>>>
錢燦燦結束了會議,正好到了下午下班的時間,她耷拉着腦袋從會議室出來。
飯是在她們電視台的食堂吃的,我打了許多看似非常好吃的菜肴,還有水果,一個很大的紅富士。
我從來都不會虐待我的胃,於是拚命地往自己的嘴裏塞東西,錢燦燦沒精打采地嘆息,一直用叉子插着眼前的咖喱雞飯。
“怎麼啦?”我問。
“我們欄目最近收視率很低,比不過另外一個節目,可能會被裁掉。”
“你什麼時候這麼憂國憂民了啊?你一實習生,關你什麼事啊?”
“你懂什麼啊?Eric花了多少心思在這個節目上啊,從寫稿到拍攝到錄製一路盯下來。”
“Eric?”這個名字第一次從錢燦燦的嘴裏跳出來,聲音如當年和我提到林安可差不多,只是那時候滿是崇拜和仰望,現在變成了期待和守護。
錢燦燦臉上微微一紅:“我們節目編導,留英回來的。”
“很帥?”
錢燦燦點頭。
“很有才華?”
錢燦燦又點頭。
“你愛上他啦?”
錢燦燦臉紅成了我剛才買的紅富士蘋果。
“蘇蘇姐,你討厭啦。”她舀一勺她的咖喱雞飯塞到我嘴裏,
“快吃快吃,別問那麼多。”
我忍住爆笑的衝動拚命咀嚼着嘴裏的食物,我就知道這丫頭性情大變絕對不是因為佛祖點化,原因多半就是紫魚說的遇到了良人。
“燦燦,你們在聊什麼?”突然有一個溫潤的聲音介入。
我抬頭,眼前的男人二十五六,面容是乾淨而斯文的。他端着一個餐盤,裏面放着一盤意大利麵,配了一杯濃郁的咖啡,細邊的眼鏡在陽光下暈開淺淺的光芒,嘴角漫開淺淺的笑容,他並沒有特別華麗出眾的外表,卻有一種讓人安定的氣質。
“Eric……”錢燦燦臉色有點變了。
原來這就是讓錢燦燦性情大變的男人。
“我可以坐下嗎?”
錢燦燦瘋狂點頭:“可以可以可以。”
我斜她一眼,一看就是沒和這個男人吃過飯。
Eric轉頭很有禮貌地問我:“這位是?”
“我是錢燦燦的同學,我叫薛流蘇,幸會幸會。”我伸出手,和他客套一番。
他有片刻的愣住,說:“好像,真的好像。”
“像什麼?”錢燦燦問。
“蒙娜麗莎嗎?”我調侃地說道。
我話一出,錢燦燦露出了無奈的表情,Eric露出了好笑的表情:“我錯了,你這麼幽默,怎麼可能是她呢?”
他轉向錢燦燦:“燦燦,你剛才在會議上都沒有講話,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一個實習生,能有什麼高見。”錢燦燦難得謙虛一把。
“沒事,就當說著玩。”Eric鼓勵她。
“我覺得我們節目下次請的嘉賓應該要討論度比較高的人,比如歌星、影星,或者各路精英,總之最好都是帥哥,呈現他們的另一面給觀眾,盡量做到又養眼又有深度。”錢燦燦說完了,有點忐忑地看着Eric。
“你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Eric似乎有點被說動。
錢燦燦想了一想,眼睛一亮:“偶像歌手落單吧,他從未上過節目,如果我們能邀請到他來,那節目收視率肯定會飆高的。”
“多少節目邀請過他,沒有一個請得動。”
“那,那……”錢燦燦很努力地又想了想,“那我們學校現在的西方經濟學老師方少頃吧。根據我老哥財經報的調查,很多人想知道這個傳奇人物是怎樣不依靠家族關係在美國白手起家,短短几年就在金融界榜上有名的。”
錢燦燦一提到方少頃,我差點又被噎到,我一直沒敢說我在他那做臨時演員的事,要不然我估計會被她嫉妒的目光殺死。
“他這個人低調慣了,不喜歡曝光,他不會肯做節目的。”Eric肯定地回答。
“你好像很了解他……”我轉過頭看着Eric。
他笑笑。
“舅舅,舅舅……”
門口處,有一個矮小的身影,就着最後一抹夕陽,跌跌撞撞地往裏面跑,奶黃色的秋衣,短而花哨的褲子,小小的腦袋上面是一張天使般的臉孔,偏偏一雙機靈的小眼睛顯得那麼賊。
這不是小帥哥還能是誰?他躥到Eric懷裏,甜膩膩地喊:“舅舅。”
“謙謙,這麼久才來看舅舅啊?”Eric一把抱住他,幫他理了理頭髮。
小帥哥一眼就看到我了,我眯着眼睛沖他笑笑,我想要傳遞給他的意思是,千萬裝着不認識我,要不然我就滅了你。
他天使般的小臉也微微地笑了笑,我想他應該領悟了我眼神中的殺氣,只不過下一秒他的眼裏又露出了小惡魔的笑容,他的手朝我這邊伸了伸,軟軟地對我說了一句:“媽媽,抱抱。”
只見對面本來拿着叉子吃咖喱飯的錢燦燦,手中叉子突然墜地,發出了一聲脆響。
我想四兩撥千斤地化解眼前的場面,就裝着非常和藹地說:
“小朋友,我不是你媽媽噢,我只是長得比較像蒙娜麗莎而已喲。”
我剛說完,小帥哥的小嘴立刻開始癟着,眼眶微微泛紅,我知道他又要施展他完美的演技了,我趕緊把桌子上的蘋果塞到他嘴裏,摸摸他的頭:“好了,先吃個水果再醞釀感情。”
他含在眼中的眼淚立刻逆流而回,咬了一口蘋果,從Eric的懷裏躥到了我懷裏,選了一個很舒服的位置靠着,邊吃着蘋果邊說:“今天我先放過你哦。”
我舒了一口氣,對看着我的兩個人解釋:
“小孩子,就是調皮,呵呵……”我那兩聲呵呵顯得那麼無助。
“蘇蘇姐,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呢。”錢燦燦一臉
“還好”的表情。
“難得這個小鬼調皮一次。”Eric很寵溺地捏捏他。
突然,我想起了一個問題,如果小帥哥叫Eric舅舅,那麼小帥哥的媽媽,就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了?
“你爸爸呢?”Eric問。
“去給我買奶茶了。”他指指門口。
方少頃西裝革履清俊不凡地走了進來,他是光芒萬丈的人,每到一處都讓人屏住呼吸,雖然我看久了,每看一次還是要感慨一次。
“方老師!”錢燦燦非常激動地搖我的手,“是方老師啊。”
我低着頭笑:“是啊,好巧好巧。”
小帥哥抬頭看我一眼:
“姐姐,你幹嗎假裝不認識我爸爸啊?”
我敲他頭:“吃你的蘋果,別給我廢話。”
“他叫方老師爸爸,又叫Eric舅舅,那他媽媽不就是許千沫主播了嗎?”
我驚悚地抬頭,不可置信地問錢燦燦:“這麼複雜的關係你是怎麼分析的?和許千沫有什麼關係?”
錢燦燦走到我旁邊,自認為小聲其實很大聲地說:“你不知道吧,許千沫是Eric的妹妹啊。小東西喊Eric舅舅,那不就是許千沫的兒子嗎?”
我的腦袋處於混亂狀態,這都是哪兒跟哪兒?這個版本和我之前知道的完全不一樣。
不過他們家的事與我何干?我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臨時演員。
“管人家那麼多幹嗎?吃飽沒啊?吃飽了我們走吧。”我對錢燦燦說。
“怎麼說也要和方老師打個招呼嘛,你急什麼急?”
錢燦燦拉着我,走到方少頃面前:“方老師,你好,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你是我們西方經濟學的老師,上學期我上過你的課,今年不能再瞻仰你帥氣的容顏我深深遺憾了許久,沒想到在這裏再次與你相遇,沒想到你有個這麼活潑可愛的兒子,還有個那麼美麗動人的妻子……”
我在一旁想阻止她發表她愚蠢的言論,就拚命地捏了她的手一下,她尖叫了一聲:
“蘇蘇姐你捏我幹嗎啊?你還不許我對方
老師表達一下景仰之情嗎?你還不許我表達一下我知道八卦的驚喜之情嗎?你什麼朋友啊你?”
我為她在心儀的人面前表露出的“真性情”默哀了三秒。我望了望最後一抹夕陽,為錢燦燦失態的表現感到惋惜。
6>>>
和錢燦燦分別之後,接到片場的電話,說晚上有一場新戲《春眠破曉》有個角色臨時找不到合適的演員,問我有沒有空。
我搭上公交就去了片場。
前面的演員台詞很長,一直拍不好,閑下來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發獃。
“流蘇,好巧啊。”一雙手突然地搭上了我的肩膀,一張尚算端正但是笑容有點猥褻的臉出現在我的視線里,這是圈中“出了名”的副導孔俊,長相不差,家裏有幾個錢,是個花花公子,騙過許多有演藝夢想的女孩兒,錢燦燦的姑媽之前和我交代過,看到他要避而遠之。
“是啊,副導,真巧。”我站起來,避開他的手。
“流蘇,你別和我這麼生疏嘛,你知道,我一直都是記得你的。”他靠近我。
我向後退了三步:“副導,請你自重。”
“自重什麼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未嫁我未娶的。”他的身上劣質古龍水的味道刺鼻難聞。
我突然摸到掛在包包上的戒指,一把扯下來戴在手上:
“副導,真的不好意思,我有未婚夫了,我們很快就會結婚。”
走廊的盡頭,走過來一個人,他知道不好再糾纏下去:“你,你,你這個女人,真不識好歹。”
孔俊走了沒多久,我才看清楚走過來的那個人,原來是方少頃。
“你怎麼來了?”我很奇怪。
“跟蹤你來的。”他一本正經地看着我。我當然是不相信的,以為他開玩笑。
方少頃的目光落在我戴的戒指上:
“沒想到戒指還有驅鬼的作用?”他說的鬼當然是指剛才騷擾我的孔俊。
我笑了笑,把戒指摘下來,掛回包包掛鏈上。
方少頃微微皺了皺眉頭:“你平時就這麼放戒指的?”
“有什麼問題?”
“你不怕弄丟嗎?以你的性格不是應該很重視貴重的東西?”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一般人都以為是假的嘛,再說,這東西你只是暫時放我這兒,又不是我的,既然不是我的,我何必那麼珍惜?”
方少頃低着頭,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覺得他被我歪曲事實的解釋折服了。
下一秒,他一伸手,把戒指從包包上扯下來,給我戴在手上:
“現在我告訴你,它屬於你了,以後請你好好珍惜它。”
多麼不可置信,我看着這枚鑽戒正風騷地沖我揮着它的小手絹。我秉着有錢就是好人的原則,感激地對方少頃說:
“方老師,你放心,我會珍惜它的。”
他笑着理了理我的頭髮:“那以後就別摘下來了好嗎?”
還沒等我充分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裏面的人就喊我進去了。
拍完之後出來,方少頃還在外面等我,我起初以為他是來片場找人,這下看來好像真的是來找我的。
他在送我回家的途中久久沒有講話,於是我隨便找了個話題問:“小帥哥呢?”
“睡覺了。”
“哦。
”我垂下眼睛,不知道要接什麼話。
“蘇蘇。”他突然叫我。
“嗯?”
“謙謙的媽媽是Eric和千沫的妹妹。”他突兀地說了一句。
“然後?”
“我和千沫真的沒什麼。”夜裏一排排樹的光影稀疏地打在他完美的臉孔上,他似乎有一點點急於要解釋什麼,可是又怕解釋不好。
“為什麼要和我解釋?”
他一個剎車,停下來,扭頭看我:“我不想你誤會。”
我溫和地笑了笑:“方老師,你沒必要和我解釋,我們僅僅只是師生關係,不是嗎?”
他的眼中微微有了一點點怒色,他的手撫開我微落在眼睛前的髮絲,聲音溫潤又沉着:
“蘇蘇,到現在,你還覺得我們僅僅只是師生關係嗎?”
我看着他靠近的面孔,有一點點驚慌,狹窄的空間裏,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方老師……”我有點結巴。
“不要叫我方老師,叫我少頃。”
“可是……”我還想說什麼,方少頃的唇已經落了下來。這是一個霸道的吻,帶着濃濃的感情,舌尖的侵略似乎要讓我停止呼吸。
很久之後,直到身後無數的喇叭聲起伏響起,他才把我放開,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認真地對我說:“蘇蘇,我喜歡你。”
“我……你……”我舌頭打架,不知道說什麼。他隱在夜光之中的臉讓我覺得不真實。
方少頃笑了起來,揉揉我的頭髮:“不用現在回答我,我可以等你。”
那個夜晚,我沒有睡着。
閉上眼睛就是方少頃低頭的樣子,他深邃的五官近在咫尺,眼瞼垂落下來,表情忘情而溫柔。這麼多年,他是第二個吻我的人,在安可離開后的日子,我想過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因為把自己交付給另一個人,是一件太可怕的事。可是方少頃,他就這樣出現在我的面前,給了我一份意想不到的愛,如果這只是夢,足以讓我不願醒來,如果這是現實,足以讓我害怕面對未來。
輾轉難眠地靠在牆壁上,想起似乎自己的記憶之中,曾經有過這樣的片段,面對選擇,兩難到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7>>>
安可演奏會的那一天,鬼使神差的我騰出了一整天的時間。
那天烏雲密佈,像是要下雨,錢燦燦說是不好的兆頭。
我從柜子裏翻出一套寶藍色的風衣,黑紫色的長靴,水晶流蘇耳環,這些我喜歡的衣服首飾,都是我曾經幻想過參加安可演奏會的裝扮,那年我幻想捧一束花,和他在台上擁抱三分鐘,讓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們的幸福。
我看了看鏡子前面把眼影一點點打在眼皮上的自己,刷過之後的濃密睫毛、黑色眼線,暗紫色的眼角撒了一點點金粉,整個人看上去不再死氣沉沉。
剛走到學校門口,就接到方少頃的電話,他問我:“蘇蘇,你在哪兒?謙謙今天想找你帶他去遊樂場。”
“今天沒空了,我要去看一個朋友。”
“那需要我送你去嗎?”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掛了電話,我在車上閉起眼睛,手上的戒指還在,本來想脫下來,可是很奇怪,短短兩周,我的手指好像長肥了一樣,戒指怎樣都拿不下來了,我端起它,只是那麼小的一顆,那麼簡單的一個環,多少愛人就這樣甘願被它們套住一生。
或者,他們被套住的,只是愛情的本身。
“卡雅”演奏廳是景州最大的演奏廳,平日裏有一些國際級演奏會都會來這裏表演,金碧輝煌不在話下,能在這裏開演奏會都是在國內或國際上有一定聲望的人。
林安可,他僅用短短几年時間,就做到了。我從來都不懷疑他的能力和演奏天賦,他想做好一件事,一定能做到完美,愛情上,也是一樣,他總可以讓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付給他。
進去之前,我一直站在外面猶豫不決,我不知道我要不要踏進這一步,這很艱難的一步。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方少頃三個字,在黑夜裏如同一盞細微的燈在閃爍。
“蘇蘇。”他的聲音有些輕。
“怎麼了?”
“你……”他停了停,欲言又止。只聽見小帥哥在旁邊喊:
“姐姐,你去見誰了?為什麼不帶我去遊樂場?哼!”
“別吵。”方少頃對小帥哥喊,我能想像出小帥哥委屈地坐在位置上不高興的表情。
“蘇蘇……那我們明天帶謙謙去遊樂場吧。”
“你打電話來就是要和我說這件事嗎?”我並不覺得這是他要說的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這片刻的時間世界都安靜了,我捏着電話的手竟然微微出了汗。
“是啊,明天我去接你。
”最後他說。
“好的,明天見。
”
“明天見。
”
方少頃第一次在電話里像一個忐忑的少年,顛覆了以往的成熟穩重,他試探性地想得知什麼,卻最終沒有開口。
走進演奏廳的那一刻,我望了望黑暗的夜空。那些紛沓而來的記憶像是一道道傷疤,因為沒有陽光的照耀,始終在不停地潰爛。
所有受過的傷,如果不去面對,怎麼會痊癒?
8>>>
我坐下的時候,安可剛剛開始表演,所有的燈光都暗了下來,只有一束奶白色的燈光落在安可的身上,他身穿華麗的燕尾服,領結是金色條紋的,那束燈光,將他的身形拉長得憂鬱又哀傷,黑暗裏,我看到了他,不知他是否看見了我。
我聽到他拉那首約翰尼.斯文德森的
“浪漫小提琴曲”,看到
他在人群裏面找尋我的身影,時光似乎就在昨天,他還在淡淡光影的車子裏懷抱着沈藝彤,透過車窗的玻璃告訴我這首曲子的名字。
可是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
安可表演快結束的時候,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他遞給我一束花:“薛小姐,林先生讓我把花給你,他希望你能給他獻花。”
我捧着那一束香水百合,看着台上正在謝幕的人,我將這束花獻給他,希望從此以後,我和他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我走上台去,燈光照在我的臉上,安可很驚喜。
“蘇蘇,我沒想到……”
“安可,祝賀你夢想成真。”
我將花遞過去。
安可還沒有接到那束花,花就被另一雙手一把奪去丟在地上,沈藝彤風塵僕僕的身影和凌厲的謾罵尾隨其後:
“薛流蘇,你欺人太甚,趁我不在又想勾引安可,我告訴你,沒門!”
本來觀賞快要結束時的人們容易躁動,而這麼混亂的場面在這麼隆重的演奏會上的發生史無前例。
我攤了攤手對安可“高素質”又當眾出醜的女友表示無可奈何。
“安可,抱歉,搞砸了你的演奏會。”我欲離開。
“想走?”沈藝彤過來拉我,我想甩開,沒想到,她拉得更緊了。我用力地掙脫,在推搡之間來到了舞台邊緣。
沈藝彤平時柔弱得很,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愛情的力量,迸發出罕見的神力。
她就那麼用力把我一推,我毫無招架之力地從高高的檯子上摔了下去。
安可的臉在我的眼前凝結成了一個結,有一瞬間,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相似的片段,那是夢裏時常出現的山谷,我向後倒着,緩緩跌落到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有個人在我耳邊喊:“靈靈,靈靈……”夢裏的那個聲音第一次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耳畔,真實得不像做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