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步考核
第3章初步考核
路渺當天下午就搬了過來,喬澤去幫她搬的家。
她的房子暫時沒退,剛交了一個月的房租。
她知道喬澤要求嚴格,不確定自己的表現能否通過他的考核,生怕到時沒通過又得重新找房子。
喬澤隨她,替她將行李箱拿了過來,她依然住次卧。
“這一陣子你就住在這裏,先適應一下,三天時間是從明天起算。”將東西擱下,喬澤看着她道,“你先好好研究一下案子,有什麼想法或者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保持溝通。”
路渺點點頭,簡單收拾后便開始琢磨案子。
安城地緣位置特殊,是境內外毒品中轉要塞之一,大批毒品交易要麼經由別市入境,流經安城,再由安城中轉出境;要麼直接從境外流入安城,經安城分銷到各大城市毒品黑市。
也因着這一特殊的地緣位置,安城境內多年來毒品泛濫,毒販猖獗。整個毒品鏈條如同一個結構嚴密的樹形圖,除了頂層的大毒梟,底下從轉運到分銷層層分級。周朝和周升說的阿燦只是最底層的一個“供應商”,和其他許許多多最底層的黑市“供應商”一樣,這種人一般都是以販養吸,從上一層毒販手中拿到貨源,自留一部分,再將另一部分賣給同圈子的其他吸毒者。
這種同圈子,基本是基於同事、親友、同學或主顧關係聯結在一起。
喬澤讓路渺查的,只是這最底層的“供應商”之一。周朝和周升的口供里對這個叫阿燦的男人並沒有太多細緻的描述,他們只見過這個男人一次,知道他身高一米七八左右,正常體型,不胖不瘦,戴着口罩帽子墨鏡,掩飾得很好,看不清臉。之後的交易都是讓他們把貨放在指定地點,他的錢也早已放在一邊。他從不驗貨,也不擔心他們拿了錢就走。
用兩人的話說,阿燦就是個怪人。
口供資料里附有一張阿燦的照片,是他們在他拿貨時遠遠拍下來的,只有側影,看不清五官,但看得清打扮。
路渺認得那一身行頭,是國外某頂級奢侈品牌的風衣外套,搭配黑色T恤和洗白了的破牛仔褲。微側身的動作里,依稀能看到他胸前別著的白色胸花。外套帽子套在頭上,遮住了他的臉,一小撮栗色頭髮從耳後飄出。
他左手拎着個粉色卡通保溫杯,水杯上有個細小的標誌。
除去這些,再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沒有職業,也沒有任何的身份背景介紹。
這意味着,她得在三天時間裏,根據這寥寥的幾行字和這張照片,把他從兩百多萬的人群里揪出來。
喬澤給她出的是大難題。
路渺第二天找喬澤要了安城所有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名單。
喬澤帶她去了肖湛那兒,扔了一沓資料給她。
“這是所有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名單。”喬澤說,“但實際的吸毒人數,可能是這個數據的五倍,甚至十倍。他不在這個名單上,你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
路渺聽他的意思是已經查到人了。
“你們都有答案了?”她問。
喬澤沒明說:“這是你的考題。”
劉副也在,笑着勸她:“路渺,人家喬澤難得給你這個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他可是從不帶人的。”
路渺愣愣地點頭,雖然還是鬧不清喬澤具體是做什麼的,但劉副打包票的人,總不會是走違法犯罪那一掛的。
她下午便先回了家,喬澤留在局裏查張全的案子。
路渺回到家時路寶又吭哧吭哧地纏上她。
小傢伙前天剛被取出了食管里扎着的骨頭,現在又活蹦亂跳的了。
路渺蹲下身與它玩耍,逗弄了會兒,突然問它:“路寶,我們去賣藝吧,你負責雜耍,我負責賺錢,好嗎?”
路寶嗷了聲,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拒絕。
路渺卻不管,換了衣服,化了個幾乎認不出自己的大丑妝,裝成小丑的樣子,拽着它出門了。
她帶它去了安城最好的小學——安中附小對面。
安中附小位於安城老城區,距離居民區近,靠近商業街廣場。
路渺帶着路寶,在學校大門側對面的商業街廣場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那邊擺地攤的人多,老人小孩也多,都是附近的居民飯後出來散步、跳廣場舞的。
路渺過去時差不多是下午放學的時間段,她試着指揮路寶做了幾個翻騰、直立、起身等小動作,漸漸吸引了不少路人。
城市裏耍猴的都不多見,更何況是耍狗的。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剛放學的小學生都拽着父母過來圍觀,不少人還打賞了錢。
一晚上下來,路渺賺得盆滿缽滿。
她帶路寶回去,一進屋就和喬澤打了個照面。
喬澤差點沒認出她來。
“這是在做什麼?”喬澤問,隨手拿了塊濕毛巾扔她臉上,“把妝擦掉。”
路渺就着抹了把臉,五官漸漸清晰。
“查得怎麼樣了?”喬澤問。
路渺:“沒進展。”
喬澤瞥了眼她腳邊有些幽怨的路寶:“你帶它幹嗎去了?”
“耍雜技啊。”路渺說著從包里掏出一沓錢,抽出一半,遞給他,“這是路寶掙的,你的狗,一半歸你。”
喬澤:“……”
路渺將另一半也遞了過去:“這是房租。”
喬澤很克制地看了她一眼:“我讓你去查案子,你卻帶着我的狗去掙錢?”
“你也沒規定我要怎麼查啊。”路渺的聲音弱了下來,“我忙了一晚上,錢不都充公了嘛。”
喬澤:“……”
門外突然響起了門鈴聲。
路寶對着門口嗷了聲,將對聲音的感知反饋給喬澤。
喬澤過去開門。
“哥,媽又讓我給你帶補品和偏方來了。”門剛打開,喬時的聲音已跟着入內。
路渺下意識地回頭,和喬時的眼神剛好撞上。
喬時一愣,眼神與喬澤對上,翕動着嘴唇問:“嫂子?”
話完腦袋便挨了一記打:“胡說八道什麼。”
喬澤拿過她手中的東西,給兩人介紹:“喬時,路渺。”
簡單得連喬時想套近乎都不知道怎麼套。
路渺聽說過喬時,知道她是沈遇的妻子,隊裏的前輩常提起。
安城是個宗族文化氣息濃郁的現代化都市,一直保留着“族長”這樣的職務,沈遇是這一屆的族長,也曾是個警察。刑警出身,自請調入緝毒隊,后又被調去特警隊,功勛卓絕。後來由於某些原因辭職成了安城的宗族族長,但與警隊一直保持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在隊裏一直是個傳奇。劉副和他是莫逆之交,沒少在他們這些新人面前提起他。只是路渺一直沒機會見過,現在突然見到喬時,她驚詫了好一會兒:“我知道你,你是族長太太。”
喬時額角抽了抽,她對“族長”兩個字有點水土不服。
喬澤瞥了她一眼,點點頭:“對,她嫁了個吉祥物。”
喬時:“……”
喬澤轉身將東西擱下:“東西既然送到了,就早點回去。”
喬時早已習慣他這種趕客模式,沈遇還在樓下等她,帶着小孩不方便。
她和路渺道了聲別,喬澤送她下樓。
門一關上,喬時就已憋不住,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哥,那真不是嫂子?”
喬澤:“不是。”
喬時偏頭看他,笑了:“哥,當初我住沈遇家你怎麼說我來着?”
“你是不是傻,沒名沒分的就這麼住人家裏去?”學着他當初的語氣,喬時把當時他的話一字不差地還給他,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你當初的正義凜然呢?到自己身上怎麼就不以身作則了?你這樣讓人小姑娘沒名沒分地住你家,什麼意思,啊?”
話說完了,卻還是不帶勁,她知道他看得懂,但聽不到,打臉的痛快感便少了許多。
喬澤的反應也是不痛不癢,僅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性質不同。我是工作需要,他是別有企圖。”
喬時:“同樣是孤男寡女,怎麼就性質不一樣了?”
“你們是荷爾蒙作用,我和她沒這種東西。”喬澤按下電梯門,率先進去了。
喬時跟着入內:“是是是。網上有句話,荷爾蒙決定一見鍾情,多巴胺決定天長地久,腎上腺呢,決定出不出手。”
“等你的腎上腺發揮作用時,你的多巴胺就該行動了。”喬時偏頭看他,“據說這種腦內分泌主要負責……”
略略一頓,她沖他微微一笑:“大腦情慾。”
話音剛落腦門又挨了一記打。
“看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喬時揉着被拍疼的腦門,還在執着於路渺的存在。
“哥,小姑娘是做什麼的啊?”
喬澤:“雜耍的。”
喬時:“……”
“那和你的工作有什麼重合點嗎?”她又問。
喬澤:“看狗。”
“……”喬時發現她真的沒辦法從喬澤嘴裏套出半句話。
“她有男朋友了嗎?”
喬時繼續問,問完便見喬澤頗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種問題你不是該問她嗎?”
“你們好歹在一個屋檐下嘛。”喬時拽了拽他的手,側着頭看他,“哥,小姑娘長得好萌,又漂亮,性格看着也軟軟的,近水樓台,你真不考慮下手?”
“不考慮。”
喬時好奇:“為什麼?她長得挺招人喜歡的。”
喬澤不語,他從沒想過這種可能,小姑娘太呆了,一根筋。
喬時知道從他嘴裏真的套不出話了,他嘴巴緊得跟個青蛙似的,半天撬不開,聊了這麼多,她對路渺的認知就是——一個耍雜耍的小姑娘在他家看狗……
喬時簡直抓狂,她知道最近半年老六沈橋和喬澤走得有些近,估摸着會知道一些,於是第二天找沈橋問了問。
沈橋那邊果然消息靈通:“她原來是警犬緝毒隊的,讓你哥給踢出來了,現在只能在廣場耍狗賣藝……身世挺坎坷的。”
“……在哪兒賣藝啊?”她問。
沈橋:“就在前面的安中附小。我昨天下班從那兒路過,還看到她了。”
喬時晚餐後去了那邊,果然看到了人群中的路渺,正半蹲在地上指揮着一隻拉布拉多轉球。
喬時認得那條狗,喬澤的導聾犬路寶。
人群里的路渺臉上化了小丑妝,看不清表情,喬時不知道她是什麼情況,但看她指揮路寶指揮得駕輕就熟,一人一狗配合默契。
才六點多,場地上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多是散步的老人和小孩,還有零星幾個小學生,坐在最裏邊的小女孩看着尤其顯眼。
小女孩六七歲的模樣,看着像學前班的學生,穿着安中附小的校服,白色繫上衣搭配黑色小短裙,俏皮可愛,在人群里顯得特別扎眼。她五官很清秀,但神情中總帶着幾分落寞,眼神里對路寶有渴望,每次路寶靠近時都會伸出手想摸它。但路寶似乎不太習慣被陌生人摸,當小女孩的手再次伸向它時,它突然吠了聲,驚得小女孩連連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手也壓在了上面,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路渺急急地走向她,將她拉起,連聲道歉,拉過她的手,一眼便看到了磕破皮的手肘。
路渺內疚得都像要哭了:“小朋友,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小姑娘怯怯地搖了搖頭:“謝謝姐姐,我沒事。”
路渺卻還是不放心,四下看了看:“你爸爸媽媽來接你了嗎?要不讓你爸爸媽媽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小姑娘輕輕搖頭:“爸爸還沒來,媽媽沒有了。”
路渺怔了下,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問她:“你家住在哪兒?姐姐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女孩遲疑地指了指不遠處的小區,點點頭。
路渺起身收東西,帶着路寶送她過馬路,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也有人不放心,大概擔心路渺是人販子,跟着她一塊兒過馬路。
喬時就在人群里,看着漸漸走遠的路渺,尋思着要不要找喬澤談談,隱約感覺身側多了道陰影。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到喬澤那張熟悉的俊臉時差點沒嚇着:“打哪兒冒出來的?”
沒人回她。
喬澤的注意力也沒在她身上,他正盯着路渺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樣子。
喬時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但想到路渺的身世,她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角,在他視線緩緩對上她的時,輕輕道:“哥,人家好好一個女孩被你整成這樣,你不會良心不安嗎?”
喬澤看了她一眼,轉向一邊的沈遇:“就她這點智商,你怎麼就看上眼了?”
沈遇忍着笑:“蘿蔔白菜,沒辦法的事。”
喬澤頗同情地點點頭:“這棵白菜不好拱,辛苦了。”
喬時:“……”
喬澤的手掌朝她肩上落下,頗安慰地拍了拍,下巴往路渺那兒微微一點:“走的路沒你多,人家的腦子卻比你好使一百倍。”
“路渺只是被我踢出去而已,要是換你,我直接摁坑裏去。”淡淡地扔下一句話,喬澤已朝路渺的方向去了。
路渺一路送小女孩回家。
她家距離學校不算特別遠,穿過兩條馬路,走路差不多半個小時就到了。小女孩叫周珉珉,她爸爸叫周駿。
“你平時都是自己一個人回家嗎?”路渺邊觀察着周邊環境,邊隨口問道。
“有時爸爸來接我,有時我自己回去。”
走過一小段路,她對路渺已完全沒有防備,甚至是全然信賴,連名字和父母的信息都吐露了出來,小手掌也很自然而然地牽住了路渺的手,掌心裏柔軟的觸感讓路渺的腳步有些許停滯。
她偏頭看了周珉珉一眼:“那你爺爺奶奶呢?”
周珉珉搖了搖頭:“我沒有爺爺奶奶。”
路渺盯着周珉珉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送她回家。
周珉珉家在六樓,小姑娘自己帶了鑰匙,但人長得有些矮,開門時還得吃力地踮起腳尖。
“姐姐幫你。”路渺幫她開了門。
門一推開,便傳來一股濃濃的煙味,很嗆鼻,路渺不覺捂着嘴巴打了個噴嚏。
周珉珉似乎早已習慣這種味道,並沒有任何不適,只是一邊扭着身子將書包拽下來,一邊沖屋裏喊:“爸爸?”
她又回頭招呼路渺:“姐姐,你進來吧。”
路渺牽着路寶進屋。
客廳里傳來腳步聲,趿着拖鞋,吧嗒吧嗒的,在昏暗幽寂的屋裏顯得尤其清晰。
路渺往裏看了眼,啪一聲開關響了,屋裏亮了燈,一個高大的男人出現在客廳和餐廳交接的玄關處。
男人看着一米八左右的樣子,穿着件黑色長袖T恤,搭配黑色直板休閑褲,身形瘦削,臉也很瘦削,但五官帥氣,看着像是剛睡醒的樣子,眼神還有些迷離,齊肩的頭髮凌亂地落在頭上,一隻手正揉着眉心,另一隻手還搭在牆壁開關上。
屋裏煙味濃重,沙發上一片狼藉,衣服亂糟糟地扔成了一團,茶几上擺滿了未洗的杯碗,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剪刀和一個塑料人頭造型,正對面的電視櫃牆上掛了個黑白相框,相框裏是一個五官秀氣的年輕女孩,嘴角帶笑,眉眼溫柔。
那是一張遺照。
男人站的地方正對着電視牆,他抬眸時眼神正對上照片里的女人,他揉眉心的動作停了下來,怔怔地盯着牆上的女人看。
路寶吠了聲。
那一聲狗叫將他的視線拉回,轉向路渺這邊。
周珉珉過去拉了拉他的手:“爸爸,是姐姐送我回家的,你又忘記去接我了。”
男人的視線隨着周珉珉的話緩緩落在路渺身上。
路渺不大自在地沖他笑笑:“那個……不好意思,剛才我的狗不小心嚇到了您女兒,害她摔傷了,她不願意去看醫生,我就順道送她回來了,實在對不住啊。”
她臉上的小丑妝已經擦掉,人本就長得顯小,現在牽着條狗,局促地站在那兒,顯得特別拘謹無辜。
男人的視線在她身上停了停,轉身看向一邊的周珉珉:“珉珉,沒事吧?”
周珉珉搖了搖頭:“我沒事,破了一點點皮而已。”邊說著邊抬手給他看。
男人看了眼,看向路渺:“沒事,小孩子皮,自己也不小心,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路渺看着像鬆了口氣,沖他靦腆地笑了笑:“謝謝你。”
周珉珉難得有機會和狗近距離接觸,這會兒已甩開她爸爸周駿的手,跑向路渺,怯怯地看了眼路寶,問道:“姐姐,狗狗為什麼會玩球啊,能讓它再玩一下給我看看嗎?”
說著又想去碰路寶,可擔心它像剛才那樣,手伸了一半又偷偷地縮了回去。
路渺蹲下身,將她拉到懷裏,帶着她的手去碰路寶。狗狗軟軟的毛髮刺得她咯咯直笑,又覺得新奇好玩,一次次伸手去和路寶玩,還不忘回頭對周駿道:“爸爸,姐姐好會逗狗狗玩,她帶着狗狗在我們學校門口表演雜技,好多人去看哦。”
周駿的視線落在路渺身上:“你是表演雜技的?”
路渺不大好意思地點點頭:“其實也不算是,只是最近丟了工作,先做點別的掙點生活費。”
“你叫什麼名字?”周駿問。
“我叫徐渺。”
“徐渺。”周駿細細地念着這兩個字,“好名字。”又問她,“沒讀大學嗎?你這個年紀應該在大學才是。”
路渺搖了搖頭:“家裏沒錢,早早出來打工了。”
“做什麼的?”
“就在餐廳里做服務員啊,後來去美髮店做學徒。”
周駿似乎有些意外:“你還去美髮店做過學徒?”
路渺臉上露出羞赧之色:“就是給人洗頭而已,做過一陣。”
周珉珉還想着和狗狗玩,看兩人聊得沒完沒了,她偷偷拽了拽周駿的手:“爸爸,我肚子餓了。”
周駿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和路渺打了聲招呼后,便先去廚房忙了。
周珉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路寶身上,路渺讓路寶到客廳里陪她玩,還是玩球,她扔球,路寶去撿,球扔着扔着就滾到主卧去了,路寶屁顛屁顛地過去,路渺也趕緊拉着周珉珉跟上。
進到主卧的路寶突然變得狂躁起來,兩隻前爪使勁兒地扒拉着床頭櫃。
路渺瞥了眼床頭櫃,撿了球,拽着路寶趕緊出來,周駿已經聽到動靜走了過來。
路渺舉着球:“不好意思,球跑屋裏去了。”
周駿看了眼和路寶玩得歡快的周珉珉,笑了笑:“沒事。剛才聽到屋裏有點吵,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又道,“你還沒吃飯吧,留下來一起吃吧。”
“不用了。”路渺拉過路寶,“我已經吃過了,你們先吃吧。”
路渺從周珉珉家出來已經是八點多,天全黑了。
這邊是舊城區,街道老舊,巷子也多,錯綜複雜,燈光昏暗,人也少。
路渺帶着路寶,心裏想着事,也沒留意周遭,剛從小區巷口經過,一隻手臂突然從巷口伸出,她的嘴被緊緊捂住,人很快被拽着拖入巷子裏,整個過程迅速而流暢,路渺甚至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反應過來的路渺手肘本能地沖背後那人的軟肋撞去,半途便被一隻手掌穩穩地握住,原本捂着她嘴的手也鬆了開來,改落在她的肩上,扣着她的肩旋了半個身,路渺甚至來不及看清那人,只感覺肩上和手臂上的壓力驟輕,喬澤低沉的嗓音也隨之響起:“警惕性不是一般的差。”
路渺一下就鬆了口氣,下意識地抬頭看他。
巷子裏沒有燈,只靠着外面老街透進來的燈光視物,黑暗中喬澤的身形高大又壓迫感十足,尤其他今晚穿了件白襯衫,搭配黑西褲,袖子隨意地捲起了半截,白色的襯衫套在他結實挺拔的身上,在黑暗裏的存在感尤其強烈。
他就站在離她半臂遠的地方,雙臂習慣性地交叉抱胸,居高臨下地看她。
“你怎麼在這兒啊?”路渺揉着差點被他扭到的手肘,小聲嘀咕。
喬澤:“找狗。”
“……”路渺輕碰了碰路寶的腿,“你爹找你呢。”
她很自覺地把錢掏了出來,遞給他:“喏,它掙的,充公。”
喬澤看了她一眼,這環境這架勢,倒顯得他像敲詐勒索的流氓頭子了。
他稍稍後退了一步:“說吧,什麼情況?”
路渺把錢收了回去:“周駿就是阿燦,我沒找錯人吧?”
喬澤眉梢挑了挑:“證據。”
“暫時沒有。”路渺拍了拍手,“再給我兩天時間,我給你釣大魚。”
喬澤盯着她看了幾秒,而後點點頭:“行。”抬腕看了眼表,“先回去。”
他說著已往巷外走去,路渺也跟着一塊兒出去,剛走了沒幾步手機便響了,是徐迦沿的電話,約她吃飯。
小旅館的事後第二天他有找過她,她那時忙着找房子和找工作,借口工作忙沒過去,之後他每天給她打一個電話,但她確實忙,一直沒時間和他出去吃飯。
今天再打電話過來時徐迦沿已明顯壓了怒:“今天又忙得沒時間陪我吃個飯?”
路渺今天確實空下來了,也正好沒吃飯,就軟着嗓子問他:“在哪兒吃啊?”
徐迦沿的語氣終於緩和下來:“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
路渺報了個地標,掛了電話后看向喬澤:“我哥要來接我吃飯,我先不回去了。”
喬澤看了眼表:“這個點約你吃飯?”
路渺愣愣地點點頭:“我還沒吃飯。”又指了指路寶,“它也沒吃。”
喬澤瞥了眼正張着嘴可憐兮兮地看着他的路寶:“它爹也沒吃。”
路渺:“……”
喬澤看了眼表:“他大概什麼時候到?”
路渺也不確定:“估計得十多分鐘吧。”
喬澤點點頭,卻沒走,只是陪着她站在路口等。
路渺詫異:“你不用先回去嗎?”
喬澤:“我沒有大晚上把女人扔在馬路邊的習慣。”
陪着她等了十多分鐘,徐迦沿終於過來了。
喬澤看着人走近,這才轉頭看路渺:“注意安全,別耽誤了正事。”
他叫了路寶一聲,轉身就走。
路渺不好意思讓他陪她等這麼久,叫住了他:“你不是也沒吃飯嗎,要不你和我們一塊兒吃吧?”
喬澤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徐迦沿一眼,不知道是該誇她單純,還是說她不解風情。
徐迦沿已經走到近前,也將路渺的話一字不漏地收進了耳朵里。
“渺渺。”他叫了她一聲,“你朋友有事要忙就讓他先忙吧,改天我們再一塊兒請他吃個飯。”
他又轉向喬澤,歉然地笑笑:“抱歉,渺渺剛畢業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
喬澤嘴角彎了彎,算是回應,回頭叫了路寶一聲,路寶哼了聲不大肯走,回頭可憐兮兮地看路渺。路渺過去安撫了會兒,它才耷拉着腦袋跟喬澤走了。
徐迦沿看着一人一狗漸漸走出視線,這才回頭看路渺:“你怎麼還和他混在一起?”
路渺有些莫名:“怎麼了?”
徐迦沿擰着眉:“你還住在他那兒?”
路渺遲疑了下,點點頭:“他那裏還有個空房間,房租便宜,我看着挺方便的,就租下來了。”
“就你和他?”
“還有那條狗。”
徐迦沿很克制地看了她一眼:“渺渺,你是個女孩子。”
路渺聽出了他語氣里的不悅,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個好人,不會對我怎麼樣的。而且我還有幫手呢,他的狗聽我的話。”
徐迦沿看了她好一會兒,乾脆不說話,拉開車門:“先上車吧。”
他帶她去了附近的烤肉店。
“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做什麼工作的?你怎麼和他混一塊兒了?”吃飯時,徐迦沿突然開口。
“就……”路渺想了想,“我不小心把他的狗給拐了,然後就認識了。”
徐迦沿:“什麼名字?工作?”
“他叫喬澤,工作我沒問。”
徐迦沿沒再追問,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問她:“你現在什麼打算?”
路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麼?”
“不是被警隊開除了嗎?”徐迦沿提醒她,“怎麼突然被開除了?”
“能力不行啊。”路渺的聲音低了下來,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哥,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去你們單位沒找到你,聽你同事說的。”徐迦沿抽了張紙巾遞給她,“這種哪是什麼能力不能力的問題,別妄自菲薄。被開除了也是好事,好好一個女孩子,做什麼工作不好,非得去做警察。”
路渺抿了抿唇,不說話。
徐迦沿繼續道:“你乾脆回公司上班算了,想做什麼,我給你安排個崗位。”
路渺搖搖頭:“我不想去。”
徐迦沿約略明白她的心結。
“爸媽已經退休了,現在公司是我在管。”他說,“如果你覺得在其他部門不習慣,你就來我辦公室,先從簡單的助理工作做起。”
路渺依然只是搖頭。
徐迦沿看着她沉默了會兒,握着杯子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渺渺。”他終於開口,“是不是只要和徐家有關的,你都不願意碰?”
“沒有啊。”路渺手指了指他,“我現在不就在和你一起吃飯嗎?”
徐迦沿看着她不語。
路渺被他看得有些心虛,避開了他的視線。
“算了。”徐迦沿突然變得煩躁,一手抄過椅子上掛着的外套,“先回去吧。”
他伸手招來服務員,埋了單。
徐迦沿開車送路渺回去,車子行駛了半個小時,路渺才發現不是回喬澤那兒的路。
“哥……”她叫了他一聲,往窗外看了看,“這是去哪兒啊?”
“帶你去看看房子。”徐迦沿熟練地轉着方向盤,“你一個女孩子住一個單身男人家裏,傳出去總不大好。”
路渺:“……”
徐迦沿的車子五分鐘后在一個高檔小區停了下來。
他帶她看的房子在五樓,一套全新的兩居室。
“這套房子平時空着也是空着。”徐迦沿開了房門,帶着她轉了圈,“你明天就搬過來。”
他彎身拉起她的手,將一串鑰匙塞入她手中。
路渺像被燙到似的,當下就把鑰匙還回到他手上。
“我不要住你的房子。”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表明她的態度,她性子軟,說話也硬氣不起來,“哥,我現在真的過得很好,你真的不用操心我。”
徐迦沿卻隱隱動了怒,手指着門口:“你就寧願去接受一個陌生人,也不願用我的、花我的是吧?”
路渺從沒見過他這樣動怒,一時間有些愣住了。
從再見面開始,十多年來,徐迦沿都是溫文的,他會尊重她的意見。
他知道她對徐家的微妙情緒,從不會強迫她接受什麼或者放棄什麼。可現在他不僅動了怒,人還隱隱強勢了起來,一言不發地拉起她的手,強行將鑰匙塞進她手裏。
“拿好。”
她不喜歡這種被強迫的感覺,抿着唇看着他不說話。
徐迦沿是了解她的,她想什麼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只要是她不愛聽的話、不想要的東西,她從不會和他據理力爭,只是沉默着不說話,人看着嬌嬌軟軟的,但拗起來比誰都固執。
最終還是他先敗下陣來,緩和了語氣:“渺渺,我只是希望你過得好點。”
他態度一放軟,路渺也倔不起來了,掌心裏握着的鑰匙有些扎手。
“哥,我真的不要。”
徐迦沿卻不讓她還回來。
“鑰匙你先拿着,你什麼時候願意了你再搬過來。”
他對她包容,但某些時候,這種包容里還是隱隱帶着股強硬。路渺最終沒能將鑰匙還回他手上。
他送她回了喬澤那兒。
路渺到樓上時已經是一點多,原以為喬澤已經睡了,沒想到一開門客廳里還坐着個大活人,嚇得她手中的鑰匙差點掉在地上。
喬澤似乎正在忙,兩條大長腿交疊在一起,大腿上擱了個小小的筆記本,一隻手在電腦觸摸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滑動着,另一隻手很隨意地搭在沙發背上,很慵懶隨意的姿勢。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視線落在她臉上。
“你慌什麼?”
路渺有些窘迫:“你怎麼還沒睡啊?”
喬澤踢了踢腳邊趴着的狗:“有隻等門的。”
路寶嗷了聲,懶懶地趴着沒動,看着像睡過去了。
“……”路渺指了指路寶,“它睡著了。”
喬澤踢了它一下,它汪了一聲,一下驚醒起身。
“路寶。”他下巴往路渺那兒輕輕一點,路寶馬上朝路渺跑了過去,繞着她轉了圈,像在嗅味道。
路渺有些莫名,看向喬澤。
喬澤將筆記本放下,站起身。
“路渺,我用人的原則是,一心一意。”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因為工作性質比較特殊,我希望在合作存續期內,你是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而不是三心二意,隨便受外界因素干擾。”
“……”路渺聽得一頭霧水,“能……說明白點嗎?”
喬澤彎身拿起桌上的一份A4紙,遞給她:“填一下。”
路渺猶疑着伸手拿過,那是一份個人背景調查表,包括名字、身份證號、家庭背景、學習背景、工作背景、婚姻狀況、戀愛狀況等。
戀愛狀況調查得很細——
是否單身?
是否與異性存在情感糾葛?
合同存續期內禁止戀愛,是否接受?
路渺皺了皺眉:“什麼叫存在情感糾葛?”
“比如你暗戀他、他暗戀你。”喬澤舉了個例子,又道,“如果你能順利通過考核,我們會進入一段短暫的合作期,時長半年到一年不等。我希望在這一段時間裏,你能時刻保持理智和清醒的狀態,而不是受情感左右。”
路渺瞭然地點點頭,拿過筆,很快在表格上填了起來。
單身,否,是。
三個問題,一口氣全填完了,筆尖都不帶斷的。
填完后她將表格遞給了喬澤。
喬澤掃了眼,視線停在最後三個問題上,抬眸看了她一眼:“確定嗎?”又道,“好好看清楚最後一條,不強求。”
路渺重新拿了回來,掃了眼,合同存續期禁止戀愛,她沒想過這種問題。
她將表格遞迴他手上:“確定。”
第二天下午,路渺依舊帶着路寶去了安中附小對面的廣場。
周珉珉一放學就往人群里擠,叫了她一聲姐姐后便站在一邊看。
她的父親今天也早早地過來接她,牽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在人群里看路寶表演。
對面商場二樓的咖啡廳里,肖湛和喬澤正坐在靠窗的包間裏,肖湛手裏舉着個小型望遠鏡,看着底下圍觀的人群。
“看不出來,這小丫頭倒有兩下子。”單手握着望遠鏡,肖湛回頭看着喬澤道。
喬澤正端着杯咖啡,不緊不慢地品了一口,難得地誇了她一句:“警惕性不行,腦子還算靈活。”
肖湛:“人家小姑娘剛畢業,別這麼嚴苛。”
“把命捏在手上的人,不能有絲毫偏差。”喬澤擱下咖啡杯,“她也就多虧長了張人畜無害的臉,人看着也呆,能唬住人。”
“人是長得討喜,才剛來沒多久,我底下那幾隻單身狗都搶着去她那兒幫忙。”
喬澤看着他不動:“管好你底下的人。這是玩命的活兒,她已經夠呆了,再分心戀愛,還能不能成事了。”
“行行行。”肖湛點着頭,“你有理。”
而後咦了聲,喬澤從肖湛的表情里判斷出異樣:“怎麼了?”他問,順手拿過桌上的小型望遠鏡,往人群望去。
“那是徐迦沿吧?”肖湛指着人群里的西裝男人問。
喬澤也看到了把車停在一邊的徐迦沿,他已下車,正朝人群里的路渺走去。
“這男人得壞事。”喬澤擱下望遠鏡,轉身下樓。
徐迦沿早在昨天就聽說路渺在廣場擺攤耍狗,他原本還不信,直到真真切切地看到人群中的路渺,小丑似的,逗着條狗,任人笑鬧、打賞。
他胸口堵了股氣。
她寧願這麼拋頭露面地掙錢,也不願接受他分毫。
徐迦沿知道這些年他打給她的生活費她一毛錢都沒動過,分毫不差地躺在銀行卡里。
他可以耐心地等她接受他的好,卻無法容忍她這麼作踐自己。
他撥開人群,一聲不吭地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他出現得太過突然,路渺一下愣住了,路寶轉身沖他狂吠。
人群一下騷動了起來,都看熱鬧似的看着這一切。
周珉珉緊張地拉了拉她父親的手:“爸爸……”
周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沒說話,只是看着人群里的兩人。
反應過來的路渺詫異地看向徐迦沿:“哥?”
他的手伸向她:“渺渺,跟我回去。”
他的語氣是溫和的,動作卻是強硬的,拽着她的手臂將她拉了起來。
路寶一下子就躥到了他和路渺之間,沖他齜牙咧嘴,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徐迦沿心裏正壓着一股氣,抬腿便朝路寶踢去。
“哥!”路渺厲聲喝住了他,人也幾乎是本能地護住了路寶。
徐迦沿沒踢到它,路渺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她是從不生氣的人,至少徐迦沿從沒見過她生氣的樣子,連黑臉也沒有過。但現在,她正咬着唇,拉着臉,眼神倔強而委屈地看着他。
“為什麼你讓我回去我就得回去?”她問,顯得有些咄咄逼人,“當初是你們家不要我的,憑什麼現在還來管我?我在這裏工作怎麼了?那也是靠我的本事掙錢,怎麼就比你們下賤了?”
問題一個接着一個,戳得徐迦沿面色蒼白。
路渺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當初是你們家搶着要抱養我的,不是我死乞白賴地去你們家的,憑什麼你們家有了女兒后,對我說扔就扔了,還要騙我說……”
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這讓隱身在人群中的喬澤一時間也分辨不出她是在演戲,還是真情實感的控訴。但這番話成功喝阻了徐迦沿,他蒼白着臉,看着她的眼神蒼白而複雜,喉結上下劇烈地滾動着,卻沒有出聲為自己辯解半句。
路渺抿着唇,伸手狠狠地擦掉眼角的眼淚,轉身收拾好東西,拉過路寶就要走。
徐迦沿伸手拉她,被她狠狠甩開,他還想再拉,一旁的周駿將路渺拉到了一邊,擋在了他和路渺之間。
“這位先生,既然她不願意,就別為難她了。”
徐迦沿眯眸看他:“你是誰?”
“只是個路人。”周駿說,回頭看了眼路渺。
路渺還在吸着鼻子,已經背過身,周珉珉正拉着她的手,低聲安慰她,還從書包里翻出了紙巾,遞給她。
徐迦沿深吸了口氣,壓下脾氣,看向路渺:“渺渺。”
他語氣很溫和,甚至帶了一絲乞求。
路渺垂下的眼眸遮住了所有情緒,抿着唇沒應他。
“對不起。”他突然道歉,而後一言不發地轉身,撥開人群,離開了。
路渺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怔。
喬澤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她在愧疚。
肖湛也已經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
喬澤扭頭看了肖湛一眼,沒說話,依然是沉默地看着不遠處的路渺。
周駿已轉過身看路渺,低聲安慰她。
她低垂着頭道謝。
周駿讓她先回他家收拾一下,路渺點着頭,帶着路寶跟他一塊兒回了家。人群漸漸散去,喬澤依舊站在原處,若有所思地看着路渺離去的方向。
肖湛也若有所思:“這小姑娘挺懂得利用人心,處理起這種突發情況倒是得心應手。”
喬澤沒發表意見,他抬腕看了眼表:“我過去看看。”
路渺隨周駿回了家,在周駿看來,她的情緒已漸漸平復下來,就是不大說話,和昨天的活潑有些不一樣,整個人看着有些壓抑,他估摸着是剛才的事影響了她,又安慰了她幾句。
路渺低聲道謝,吸了吸鼻子,人已坐在沙發上。
周駿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問她:“你沒想着找一個穩定點的工作嗎?”
“找不到。”路渺擦了擦鼻子,聲音還有些哭過後的沙啞,“我想學美髮,找了幾家,但都嫌棄我手腳不利索,經驗不夠,幹了幾天就被辭退了。所以我想先攢點錢,去專門的美髮學校學一陣。”
周駿沉思着點點頭,彎身從茶几下抽了張名片遞給她:“這樣吧,我名下有一家美髮沙龍還在招人,裏邊都是很有經驗的師傅,你可以跟着他們好好學。”
說完便見路渺詫異地看他,接過了他手裏的名片,連聲向他道謝。
周駿笑笑:“謝什麼,剛好我那裏也缺人,你可以先過去看看,了解一下環境。”
他半個小時后帶路渺去了他的美髮店。
店面在安城工業區路口,那一帶工廠密集,自成一個小商業區,附近住的都是進廠打工的年輕男女。
他的店叫雯駿美容美髮,是那一帶生意最好的美髮店,門面大,裝潢看着也比其他的高檔,價格卻比別家便宜,裏面的師傅手藝也好,因此很受在附近打工的年輕男女的歡迎。
周駿帶她參觀了一圈店面,裏面有兩層,一層是美髮專用,樓上是按摩針灸、臉部護理等美容專用,內設好幾個包間。
“現在女孩子學美容的比較多。”周駿邊帶着她參觀,邊介紹,“你以後可以跟着他們學一些簡單的美容護理。”
路渺點着頭,與他介紹的人一一打招呼。
最後周駿將她交給了一個叫丁麗的美容總監,讓丁麗負責帶她。
她明天才正式上班,帶她參觀完后,周駿便讓她先回去了。
路渺坐公交車回去。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這個點從工業區到市區的公交車上已沒什麼人,車裏就坐了一個人,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整個人幾乎隱在了黑暗中,只依稀辨得出身形高大。
車廂光線昏暗,又隔着一排排的座位,路渺也沒細看,直接在後部近車門的靠窗位置坐了下來,人總算鬆了口氣,跟着上車的路寶顛顛地往後面跑。
路渺回頭瞥了它一眼,也沒管它,摸出手機,盯着手機遲疑了會兒,還是撥了徐迦沿的電話。
手機剛貼到耳邊,一隻手突然從身後伸來,冷不丁將她的手機抽走,驚得路渺本能地回頭,卻看到了喬澤。
他就坐在她身後,右手正捏着她的手機,摁斷了她剛撥通的電話。
“知道什麼叫職業化嗎?”他偏頭,看着她,“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用合適的方式,說合適的話,做合適的事。”
路渺:“……”
喬澤將手機扔回給她:“如果真想繼續,就把你那些不該有的念想收回去。”
“這行就是這樣,除了隨時可能的危險和死亡,還得承受親人的不理解,甚至是誤會。
“今天的突髮狀況不會是最後一次,難道每一次你都要找他解釋?”
路渺捏着手機,低垂着頭,抿唇不語。
喬澤也沒再理她,倚着靠背坐了回去。
路渺心情不太好,今天的控訴只是她情急下想出來的支走徐迦沿的辦法。
她知道他對她有愧疚,當年遺棄她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結。
當時她哭着抓住他的手,求他帶她回去時,但凡他願意開這個口,他的爸媽就不會真的扔下她不管。
他知道他在他爸媽心裏的地位,但他當時沒這麼做。
他後來對她的好可能只是基於這份愧疚,抱着贖罪的心理來幫助她。
她沒有怪過他,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懂什麼,反而因為他這些年無微不至的陪伴和照顧,她不至於過得那麼難受。
對於徐迦沿,她是感激甚至是依賴的,哪怕她沒敢花過他一分錢,但在精神層面上她是依賴他的。
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撐不下去時,想着還有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可以隨時隨地支持她的哥哥在,心裏總會好過許多。
可現在,她為了她的工作,竟然用他最介意的東西去刺他。
路渺想到他那聲“對不起”,以及他離去時的背影,心裏越發難受。
她就只有他一個哥哥了。
她手裏握着的手機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最終還是抵不住那份愧疚,撥了徐迦沿的電話。
喬澤就坐在她身後,看着她一次次拿起手機又一次次放下,最終還是撥了電話。
他沒再搶她的手機,而是面無表情地將頭轉向窗外,耳邊是她低低的聲音。
“哥?”
徐迦沿正在應酬,喝了不少酒,聽到她的聲音時沉默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哥,今天下午……對不起。”她低低地道歉,“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只是當時有點失控了。”
“沒關係。”徐迦沿終於有了回應,嗓音有些沙啞,“是我該說對不起。”
路渺沉默着,不知道該怎麼回他。
徐迦沿先打破了沉默:“吃過飯了嗎?”
路渺輕輕點頭:“吃過了。”
“吃過就好,早點回去休息。”
路渺嗯了聲,卻沒掛電話,她的道歉還是沒到他那裏,他還是對她的指控上了心。
“哥……我真的沒有怪你的意思。”路渺低聲解釋,“我只是不喜歡別人干涉我,我很需要那筆錢,你那樣出現讓我覺得有點難堪,情急下才去刺你的,你別放在心上。”
她沒辦法和他說實話,只能選擇一個能讓他稍微舒坦些的方式去解釋。電話那頭的徐迦沿心情確實因她這番話有些好轉,卻也更加覺得對不住她。
她本來可以和他的親妹妹徐迦芊一樣,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地長大。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抱養這回事,她也不會……
緩緩壓下胸口的悶脹,徐迦沿笑笑:“我知道,我沒放在心上,你別胡思亂想,改天再請你吃飯,早點睡,嗯?”
他語氣里熟悉的溫和讓路渺稍稍鬆了口氣,胸口沒再像被巨石壓着般難受。
她掛了電話,握着手機,沒敢回頭看喬澤。
喬澤也自始至終沒說話。
公交車在小區門口停下時,他一言不發地下了車,路寶屁顛屁顛地跟上,路渺最後下的車,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回到家門口時,趁着他開門,路渺低低向他道歉。
“你不用和我道歉。”喬澤推開了門,彎身拿起茶几上的個人背景調查資料表,遞給了她,“你明天不用去雯駿上班,別浪費時間。”
“……”路渺不確定地看向他。
“項目換人。”喬澤說,很冷靜,“周駿是阿燦,你的調查方向是對的,你的偵查能力我也認可。但是,我不需要一個感情用事的人。”
路渺遲疑着沒伸手去接。
“我只是……道個歉也不行嗎?我沒泄露任何和案子相關的訊息啊!”
喬澤:“今天道個歉,明天呢?後天呢?”
路渺怔住了,看着他。
他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平靜的,語氣也是平和的。
“路渺,干我們這行,生命只有一次,機會也只有一次。
“打電話前我已經提醒過你,要職業化。既然你做不到,我們也不用浪費彼此的時間。考核到此為止,你沒通過。”
他將那份表格塞進她手裏,轉身回房。
路渺怔怔地站在客廳里,許久沒動。
路寶擔心地繞着她腳邊來回打轉。
她沒有哭,也沒敢去求他,她以為這只是考核,不是執行任務。
這三天時間是他給她的,她以為只要她能順利達成目標就行……她只是打了個電話而已。
每一次她自我感覺沒問題的時候,他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她的問題。
她想她或許真的錯了,不專業,也不夠職業。
她在沙發上坐了一個晚上,反思了一個晚上,很難受,也很內疚,那種辜負了他信任的自責糾纏着她,但她不敢去打擾喬澤。
後半夜時,她終是抵不住心裏的內疚,找了張紙片,寫了句“對不起”,從門縫塞進他的房間。
喬澤第二天很早便醒來,人還沒到門邊便看到了地板上的白色紙片。
他過去撿起,巴掌大的紙片上,只有“對不起”三個字,蒼勁而娟秀。
他認得她的字,沒想到她會以這種方式道歉。
拉開房門時,他沒有意外地看到了趴睡在沙發上的她,身上連個被子都沒有,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在沙發角落裏,像被遺棄的小動物,柔弱無助。
喬澤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開始不確定,他是否對她過於嚴苛了些。她不過是一個初出校門的小姑娘,就如肖湛所說,她甚至沒有任何實戰經驗。
但這種心思僅是一瞬,他強迫自己把心硬下來,這是戰場不是職場。戰場沒有性別和經驗之分,只有勝敗,敵人不會因為你初出茅廬而多給幾分仁慈。
冷靜地收回視線,他隨手扯了床被子蓋在她身上,沒叫醒她,直接出去了。
路渺醒來便看到了身上蓋着的被子,她下意識地往喬澤屋裏看了眼,房門大開着,他人已不在,地上的紙片也不在了。
她知道他看到了,只是沒接受而已。
她的心情因這個認知有短暫的低落,但很快又恢復了過來,洗漱過後還是去了雯駿美髮上班,她沒想着自己還能有機會,只是案子進行到一半,她想有始有終。
帶她的丁麗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負責美容部的工作。
路渺第一天只是熟悉環境和工作流程。
店裏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大概是職業習慣,對她這個新人很是熱情,也很照顧,沒多久大家就打成了一片。
店裏工作人員不多,加起來也就八個人,三個髮型師,其他五個負責美容和洗頭。
店裏有五個小包廂,全封閉式的,每天來做針灸和按摩的人不少。
這讓路渺有些意外。廠區門口的美髮店受眾多是年輕的打工群體,工資普遍偏低,美容保健意識也偏低,年輕體壯的,但每天過來按摩的人不少,都是些年輕人,男的女的都有。
路渺初來乍到,只負責一些簡單的洗頭、記賬的活兒,連去樓上的機會都沒有。
周駿雖是老闆,但只來了一小會兒,對店裏的生意似乎不太上心。
“老闆娘死後他就一直這樣了。”晚上收工吃飯時,坐路渺旁邊的女同事道。
路渺詫異地看她:“老闆娘什麼時候去世的?”
“沒多久,才幾個月吧。”
“因為什麼去世的啊?”
“聽說是失足從家裏墜樓,摔死的。”
路渺想到了周駿家裏牆壁上掛着的遺照。
“大概就是所謂的天妒紅顏吧,老闆娘挺漂亮的。這店就是老闆和老闆娘兩人開起來的,經營了快十年,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沒想到……”
“老闆現在能不來店裏就不來,大概是怕睹物思人吧。”
“……”
議論聲一陣接着一陣,伴着喝酒碰杯聲。不知道是誰先點了煙,抽了起來。
一根煙被遞到了路渺面前:“抽嗎?”
路渺抬頭看向那人,遲疑地看了眼煙盒,伸手抽出了一根。
“我沒抽過煙。”她說,打量着香煙,還好奇地放到鼻子下聞了聞。
遞煙的人笑了笑:“沒抽過很正常。”手摁亮了打火機,伸了過來,“試試吧。”
路渺羞赧地搖搖頭:“我還是不試了吧,我不喜歡煙味。”
“沒關係,就抽幾口。”那人一直攛掇着,逕自點燃了她手中的煙,大家也笑着起鬨,讓她試試。
路渺捏着煙沒動,只是微笑。
門口突然傳來推門聲。
路渺本能地抬頭,看到推門而入的喬澤時愣了愣。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中長款風衣,風吹動着衣擺,看着有些風塵僕僕。
他用手掌撥了撥頭髮,看向屋裏吃飯的眾人:“現在還能洗頭嗎?”
“可以的。”路渺掐滅煙,站起身,“您這邊請。”
髮型總監周奇攔住了她。
他歉然地沖喬澤笑笑:“抱歉,已經下班了,您明天再來吧。”
路渺想着喬澤聽不到,很快接過了話:“沒事的,反正我已經吃飽了,我來給他洗吧,老闆不是說有客人來要好好招待嗎?”
喬澤沒搭理周奇,人已面無表情地往洗頭房走去,態度看着有幾分傲慢。店裏幾個男人不屑地輕嗤了聲,但客人已進去,到底不能轟人,只能衝著路渺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聲。
“以後別瞎積極,該下班下班,加班老闆也不會給你加工資。”
“再遇到這樣的客人直接說你要下班了,要不然這樣一會兒來一個,一會兒來一個,你還下不下班了?”
路渺雞啄米似的點着頭,手擋在嘴邊壓低了聲音:“對不起啊,我沒想到,下次我一定注意,我先過去啦。”
像是怕客人等得不耐煩,她急急地扯了兩塊干毛巾便過去了。
洗頭房在屋子裏間,門口遮着塊厚重的遮光簾。
路渺掀開帘子入內,喬澤就坐在洗頭椅上,兩手交叉環胸,偏着頭,看着她不動。
路渺被他看得有些心虛,抿了抿唇,也不敢多說話,更不敢迎向他的目光,低垂着頭,像犯錯的小學生,在他面前站定,軟着嗓子問他:“你還要不要洗頭啊?”
她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當下把他胸口憋着的那口氣哽在了喉嚨口。
他板著臉,面無表情地將外套一脫,扔到旁邊的椅子上,躺了下去:“隨便洗洗就好,我趕時間。”
“好的。”路渺脆脆地應了聲,把音量調到外面能聽清又不刻意的程度,“請問您要哪種洗髮水?我們二十元、三十元和四十元的都有。”
“中間的吧。”
路渺應了聲好,藉著低頭倒洗髮水的動作偷偷看了眼屋外,大伙兒都還在吃飯閑聊,沒人注意這邊。
路渺不知道這屋裏有沒有裝監控竊聽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沒敢多說話,只是盡責地替他搓洗頭髮。
這不是她第一次給人洗頭,只是可能因為和喬澤認識但又沒特別熟,她的手指搓到他頭皮時,那種肌膚與肌膚相觸的微燙感總讓她帶了幾分不自在,幾次按下去又默默地收回了手指。
喬澤看着沒什麼反應,自始至終閉着眼眸,面色平靜,像睡了過去。
路渺心裏稍微放鬆了些,慢慢地也放下了那點不自在,就把他當成普通客人,很快投入洗頭小妹的角色中,很認真地替他搓洗了兩遍,抹完護髮素后,手掌還托着他的後腦勺,另一隻手在他脖頸上輕輕按摩了起來。
這邊的洗頭都附帶肩頸按摩,今天丁麗教了她一天,路渺早已得心應手。
她也沒多想,一把他當成普通客人,她心裏就沒了壓力,只是盡責地按着流程來,按完頭皮按後頸,按完後頸按肩胛,一下一下地,按了一陣,她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拿起噴頭,手掌心掬着水,在他肩頸上來回擦拭,替他將上面的泡沫擦洗乾淨。
只是她的技術還不夠嫻熟,按的時候有些往下,為防止泡沫殘留,她掬着水給他擦拭時手掌就不自覺往下了一些,直接滑入了他的衣領,滑向他的背心。
他突然睜開眼,扣住了她的手腕。
“別亂摸。”他說,聲音隱隱帶了絲沙啞。
“……”路渺詫異地看他。
他已拽着她的手從他衣領中拉了出來,人翻坐起身,手掌就着肩背上搭着的干毛巾胡亂擦了把,手臂一揚便扔到了一邊,另一隻手已很自然地拿過她手裏的噴頭,俯身自己沖洗了起來。
路渺有些窘迫地看他:“那個……我技術不行嗎?”
技術?她用她那隻綿軟的手掌在他光裸的背上摸來摸去,貓撓似的,還問他是不是她技術不行?
喬澤繃著臉:“你平時就這麼給客人洗頭的?”
“……這是正常的洗頭流程啊。”
“……”喬澤頂着滴水的頭髮抬頭瞥了她一眼,“洗頭洗頭,洗的是頭,以後別瞎給自己找活。”
路渺:“……”
喬澤已將噴頭重新塞入她手中,拿過她手上的另一塊干毛巾,在濕發上胡亂擦了把,人已掀簾出去。
店裏其他人都已吃完飯,三三兩兩地先走了,只剩總監周奇一個人。
他親自過來給喬澤吹造型。
喬澤對造型沒什麼要求,吹乾就行,沒一會兒便付款走人了。
路渺收拾完也準備回去,周奇叫住了她。
“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人已拿起收銀台上的鑰匙,關了燈,與她一道出去。
周奇看着和周駿年紀差不多,名字也相似,但長得不像。
周奇看着就是很典型的髮型設計師,這點和周駿很像,都是留着很時尚的髮型。
周駿是留着快齊肩的栗色長發,很隨意地用橡皮筋將鬢前的兩縷頭髮綁在腦後。
周奇則是耳朵兩側和後腦勺的頭髮都剪成了板寸,頭頂的頭髮和劉海很長,燙卷后染了個時尚的栗色,戴着頂黑色禮服帽,搭配白襯衫、黑色小短西服,整個造型有幾分魔術師的味道。
路渺對他印象還好,人看着沉穩,話不多,很照顧她,剛才吃飯大夥聊起周駿和他妻子時,他一直沒說話,眾人起鬨讓她抽煙時,他也只是在一邊看着,一聲不吭。
他騎了電動車過來,就停在店門口。
他開着車子轉了個圈,在路渺面前停了下來:“住哪兒,我送你。”
路渺遲疑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麻煩總監了。在前面公交車站停下就行了,我住得有點遠。”
公交車站離這裏就五分鐘車程。
周奇載她到公交站時公交車還沒到,他陪她在那兒等車。
“你怎麼認識的老闆?”藉著等車的空當,周奇看着她問道,很隨意地閑聊。
“在學校門口認識的。”路渺把認識周珉珉的經過約略說了下。
周奇瞭然地點點頭:“他這人脾氣古怪,防心重,一般不親自招人,大伙兒看你是他親自帶過來的人,就沒拿你當外人,你也別放在心上,以後熟了就好了。”
路渺知道他說的是起鬨勸她吸煙的事。
“他們都抽煙啊?”路渺問。
“就幾個大男人抽,女孩子哪抽什麼煙啊。”周奇說,“他們就是逗逗你,哪是真的要你抽。”
路渺嘴角牽出一個窘迫的笑意:“我說呢,嚇我一跳。”
看公交車駛了過來,她沖他揮了揮手,便上了車。
人剛坐定手機便響了。
路渺看了眼,接了起來。
“下一站下車。”是喬澤的聲音。
路渺往車窗外看了眼,沒看到車或人,卻還是點了點頭:“好。”
公交車很快在下一站停了下來。
路渺剛下車不到一分鐘,一輛黑色奧迪已吱一下在她面前停了下來,車窗緩緩落下,喬澤偏頭看了她一眼:“上車。”
路渺拉開副駕駛側的車門上了車,詫異地看他:“你怎麼開車出來了?”
“我有正常的視覺和反應能力、十多年的駕駛經驗和多年的漂移逃亡經驗,只是聽力受損,還不至於連個車都開不安全。”喬澤偏頭看了她一眼,“昨晚我怎麼說的?”
路渺抿了抿唇:“我想有始有終。”
喬澤沒應。
路渺偷偷看了他一眼,轉移了話題:“你怎麼又去那兒了?老神出鬼沒的。”
“要不是我神出鬼沒,你現在還能安然地坐在這兒?”喬澤眼神睨了過來,“那支煙怎麼回事?”
“我懷疑裏面摻了麻古。”被稱為強姦葯的麻古,新型毒品。
喬澤空出一隻手,手掌伸向她。
“……”路渺盯着那隻手掌,有些莫名,“幹嗎啊?”
“你不是偷摳了人家半截煙?”
“……”路渺窘了,“我哪有摳半截,就是偷偷用指甲摳了一點點。”
她的手在大衣口袋裏摸索了會兒,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團紙巾,紙巾上沾了些細小的煙草和粉末。
東西是她掐斷香煙時趁機摳下來的,在給喬澤洗頭前彈到了口袋裏的紙巾上,她以為她已經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了,沒想到還是被喬澤看到了。
喬澤將東西拿了過去,掃了眼,從車載箱裏抽出一個真空證物袋,讓她將東西放進去。
“我剛才聽他們說,周駿的妻子半年前墜樓身亡,真的只是意外嗎?”
“自盡。”
路渺詫異地看他:“為什麼啊?不是說她和周駿感情很好嗎?而且她還有個這麼聰明漂亮的女兒,家庭美滿,衣食無憂,她為什麼會想不開自盡啊?”
“這就是問題所在。”喬澤的車子隨着前方轉紅的信號燈停了下來,“好端端的,她為什麼要自殺?”
路渺一下子也沒想明白。
喬澤也不追問。
“說吧,你是怎麼查到他頭上的?為什麼要潛入雯駿美髮?”
路渺的心臟撲通跳了下,小心地看他:“你的意思是,讓我繼續查下去?”
喬澤:“我有說嗎?”
“那你還問。”路渺嘟噥着靠回椅背,沒再說話。
喬澤看了她一眼:“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事,反正你的考核昨晚已經結束了。”
路渺抿着嘴唇不看他,回到家門口時,她自己先示弱了,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要不,我和你說一下我的推斷,你覺得可行的話,就讓我繼續查完?”
像怕他拒絕般,她又急聲道:“我保證不會再感情用事的。”
喬澤抽回了袖子:“沒商量的餘地。”
他單手擰開了門,路寶巴巴地朝他走了過來,喬澤習慣性踢踢它的爪子,但腳尖剛抬起還沒踢到,路渺突然叫了路寶一聲,它扭着屁股朝路渺蹦躂過去,喬澤的腳落了空。
路渺蹲下身抱住路寶,仰頭看他:“你看,你的狗都只聽我的話了。”
喬澤看着她,眉目不動:“然後呢?”
“你想考核我,不就是看中我可以和你無障礙地溝通嗎?你養路寶,不也是為了你平時出行方便嗎?要是我把你的狗拐跑了,你還能依賴誰啊?”路渺站起身,“我現在免費給你當傳話筒,能文能武能保護自己,還不會拖累你,難道還比不上一條狗嗎?”
喬澤:“狗會聽話,你會嗎?”
路渺指了指路寶:“它剛才就沒聽你的話。”
喬澤:“……”
路渺:“你連一條狗都使喚不動,我至少還願意聽你使喚,附帶一條狗,這交易還不夠划算嗎?”
喬澤沖她微微一笑:“你的嫌疑都沒洗脫,就來和我談交易?”說完轉身往房間去。
路渺急忙跟上:“我有什麼嫌疑啊?”
喬澤正從衣櫃裏取睡衣,右手食指指了指右耳,沒回頭,意思已經很明顯,他能聽到她的聲音就有古怪。
路渺有些無言:“你吃飯噎着了,難道你還怪那口飯啊?”
喬澤回頭打量了她兩眼:“今晚竟然不呆了?”
路渺:“……”
他將睡衣重新放回了衣櫃裏:“我給你五分鐘。”人已在客廳沙發上坐了下來。
路渺也拿着周朝、周升的那份口供和照片在側沙發上坐了下來。
她將照片拿起,指尖壓着放在茶几上,指着照片上的男人:“他雖然戴着頭套,但這裏還是露出了一小撮頭髮,從位置來看,應該是耳朵以下肩膀以上的長度。一般留長發的男人多集中於兩類人,一類是文娛屆,比如歌手、演員、髮型師和藝術家之類;另一類是自己做老闆,不受任何拘束的。
“然後你看他的打扮,奢侈品牌的外套卻搭配洗白了的破牛仔褲,品牌貨搭配地攤貨,要麼是有意為之,要麼就是自小家庭條件一般,個人品位還跟不上物質生活,但你看他的指關節比較粗,顯然不是從小就錦衣玉食,所以我猜他應該屬於后一類。
“這一類人,一般是從小生活比較艱苦,後來通過自己的打拚混出了點成績,開始注重對兒女的培養,所以如果他有孩子的話,一定會想辦法給她最好的教育資源,而安中附小是安城最好的小學。”
喬澤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他有小孩?”
“水杯啊。”路渺指了指他左手拎着的粉色卡通保溫水杯,“這種水杯一般是小女生用的,這個標誌我查過之後,發現是安中附小校徽的一角。”
路渺拿過放大鏡,照在水杯右上角,指着上面的紫色弧度和五角星半角,又拿過手機打開百度圖片,兩者給他對比:“喏,這個角度是不是一模一樣?”
喬澤看了眼,沒應。
路渺繼續往下說:“有了這個校徽,再綜合他身份的推斷,我猜他應該有個女兒在安中附小讀書,這個水杯應該是親子活動或者其他活動的獎品,對他和孩子都有紀念意義,所以他會隨身帶着。但是,他帶着個水瓶去取貨也不大合常理,後來我重新翻看了周朝和周升的口供資料,發現他們每次的交易時間都定在下午三點多,而安中附小一般是下午四點半左右放學,剛好是他從取貨點到學校的時間,所以我猜測他可能是在接孩子的路上順便取的貨,畢竟一般人都不會去懷疑一個帶孩子上下學的父親。”
“最重要的是,你看這裏。”路渺指了指他側身動作中露出的黑色打底T恤上的白點,“這是一朵白色胸花,是親人去世才戴的東西。你看他的衣着打扮不修邊幅,整個人邋裏邋遢的,孩子也是他親自接送,所以我懷疑去世的人可能是他妻子,這張照片里,他的背影都隱約透着股悲痛感。
“一個沉浸在喪妻之痛,同時沉迷於毒品的男人,是很難再照顧到孩子的,他甚至可能連及時接送孩子都做不到,所以我就想着挑落單的小女孩調查就好了,但學校那麼大,那麼多學生,我只有三天時間,靠守株待兔顯然不現實,而且就算守到了,人家也不一定願意帶我回家,所以我就想讓路寶試試了。像她這種剛失去母親,又被父親遺忘的小孩,是最孤寂和彷徨的,在沒有大人開導的情況下,她可能會對小動物有種莫名的依賴感,眼神和其他小朋友也會不一樣。所以第一天晚上,她站在人群里圍觀,別的小朋友都陸陸續續被父母接走,就剩她一個人時,我直覺我的目標就是她了。第二天我特地讓路寶去撩了她一下,小姑娘年紀小沒防備,自然而然地帶我回她家了。
“在周珉珉家裏,我見到了她父親,雖然照片上看不清臉,但周駿的體型和頭髮特徵跟照片上的人無異,基本能確定是阿燦本人。為了印證我的猜測,我故意將球扔到他房間,讓路寶去找球,但是路寶突然對着床頭櫃咆哮起來。能讓路寶突然狂躁的,要麼是屍體,要麼是炸彈,要麼是毒品。從房間氣味和床頭櫃的大小看,顯然不會是屍體,自己家裏,炸彈更沒可能,那就只剩下毒品了。
“周朝、周升被查出的那批貨量不少,而且他們的供貨周期不長,這麼大的需求量顯然不會是只滿足周駿一個人,他底下肯定還養着一批癮君子,但這些人都是誰,通過什麼方式聯結在一起的?周朝、周升已經被捕了這麼久,他的貨源是從哪裏來的?當時我就想,或許可以順着他這條線摸出另一條線,所以才和你說要釣大魚的。
“我觀察過他的客廳,茶几上堆滿了各類剪刀和一個塑料人頭,基本可以斷定他是髮型設計師,但從住家環境、穿着打扮和他對周朝、周升交貨的隨意來看,他不可能是個打工的,打工的沒有這麼多錢,所以他應該是美髮店老闆。這些剛好和我從照片推斷出來的結論吻合。如果我想再往下查,只能深入他的圈子,因此當他問起我的工作時,我故意和他提了下我曾經在美髮店打工,讓他先有個記憶點。沒想到第二天我哥無意中幫了我一把,他的出現給了周駿一個幫助我的機會,讓我很順理成章地進入他的生活圈。
“從周朝和周升的口供看,他們只給周駿提供海洛英,但今晚他們給我的這支香煙里,如果真的摻了麻古這種新型毒品——周朝他們沒有的貨,是不是從側面證明,周駿確實還有別的我們不知道的進貨渠道?”
喬澤似是笑了下:“還不錯。不過,如果周珉珉沒有如你預期地出現呢?”
“她肯定會出現的。”路渺很認真地看他,“我很了解被遺棄的女孩的心理。”
“你不要每次都把我的成績歸結於運氣好不好?”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我的運氣從來就沒好過。”但很快她又恢復剛才的神采,還帶着一絲困惑,“我就是想不明白,周駿的妻子都走了半年了,他為什麼還要一直戴着小白花?我原來以為她只是剛走。而且他老婆為什麼要自盡?因為周駿吸毒嗎?但他的毒齡起碼有三年了,她不可能近期才發現,哪怕真的是近期才發現,她為什麼不是勸他去戒毒而是自盡?她還有個六歲的女兒,把孩子留給癮君子丈夫,自己自殺,這不太符合一個母親的特點,而且她是陪周駿一起創業的,又是從事服務業的,本身的性格不應該太軟弱才是啊。”
喬澤端起水杯緩緩喝了口:“這就需要你自己調查清楚了。”
路渺眼睛亮了亮,小心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的考核還沒結束?”
“最後一次機會。”喬澤站起身,“再讓我發現你感情用事,路寶幫你也沒用。”
路渺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發亮的眼睛中都透着欣喜。
她的情緒變化讓喬澤不覺多看了她幾眼,不只是詫異於她的心思活絡,她的執着和熱情同樣讓他頗為詫異。
之後的幾天,路渺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每天第一個到店裏,最後一個離開,有活兒搶着干。
勤快的人誰都愛,更何況是個長得軟萌漂亮的女孩子,幾天下來,路渺在同事中已人緣極好,大伙兒平時有事沒事都愛找她閑聊,但沒再約着一起吃飯,也沒人像那天晚上一樣起鬨讓她抽煙。
香煙的檢測結果喬澤第三天下午才告訴她。
“確實有麻古成分。”他說,他親自給她打的電話,“你一個人留心着點,別犯呆。”
路渺哦了聲,對結果並沒覺得意外。溜冰溜粉的人負擔不起毒資時,多會轉向以販養吸,誘哄也好,欺騙也好,總會用些手段,誘使身邊的人一塊兒吸。毒品這東西,試個一次兩次心癮就來了,戒不掉。
她是周駿親自帶進來的人,同個圈子裏的陌生人,其他人無所謂她染不染上,多個人沉淪,多條下線,就多個解決毒資的途徑。
喬澤給她打電話時她就在店門口,下午時分,是店裏最清閑的時候,也沒人管她打不打電話,和誰打電話。
路渺也不遮着掩着,其他人笑問起是不是和男朋友打電話時,她也只是羞赧地笑笑。
她電話還沒掛周駿就來了。
他不常來,隔天才來一次。
看到路渺在打電話,他也僅是投來淡淡一瞥便轉開了視線。
大概因為妻子去世的關係,他整個人總帶着幾分沉鬱。
路渺有些尷尬,臉上露着幾分上班摸魚被抓了現行的不自在,經過他身邊時捂着話筒羞赧地沖他打了聲招呼:“老闆下午好。”
周駿略略點頭:“和男朋友打電話呢?”
路渺臉頰微紅,看着有些窘迫:“也不是……”
她微窘地對着電話那頭軟軟地說了聲:“我先忙了,回頭再給你電話。”便掛斷了電話。
周駿似是笑了下:“還說不是。”
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往屋裏打量了圈,問她:“在這裏做得還習慣嗎?”
路渺重重地點頭:“嗯,大家對我都很好。”
“習慣就好,好好乾。”安撫完,人已入內,在大廳里看了會兒,一個人去了樓上。
他在樓上待了兩個小時,路渺約略觀察了下,他在的這兩個小時裏,店裏每個人都上過樓,但都是待一小會兒便下來了。
路渺估摸着他是過來送毒品的。從那天晚上他們起鬨讓她抽煙來看,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癮君子,他們為了招攬生意,會向客人提供毒品,這就無形中形成了一個小市場,也給毒販子提供了“商機”。周駿交易來的貨量,也就成了這個小市場的穩定貨源。
周駿在下午四點時和一個叫倪姐的年輕女人走了。路渺見過她兩次,人很年輕,不高,長得俗艷、冷傲,每天過來做面部護理,每次都是丁麗親自給她做。
她今天似乎是特地在這兒等周駿,而後和他一塊兒離去。
路渺盯着兩人離去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偷偷問丁麗:“那是不是新任老闆娘啊?”
剛問完腦門便挨了丁麗一記敲:“別胡說八道。”
丁麗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路渺也不追問,一個人先去忙了。六點多時門口傳來門鈴聲,她循聲望去,推門的卻是周珉珉。
雖是自家的店,但小丫頭看着有些膽怯,她抿着唇鼓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往裏偷瞄,看到路渺時小眼神亮了亮,輕手輕腳地朝她走來。
“姐姐。”她輕輕拉住了路渺的手,仰頭看她,“你真的在這兒啊?”
小丫頭長得很漂亮,和她媽媽陳一雯有幾分像,典型的瓜子臉,下巴很尖,眼睛烏黑明亮,留着齊肩的長發,發尾自然內扣,整個人看着漂亮又可愛,性子也軟。路渺想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陳一雯扔下這個孩子不管,非得自盡。
正出神着,她的手指被輕輕地拽了拽。
“姐姐,你怎麼了?”
“沒事。”路渺半彎下身,看着她,“你怎麼過來了?你爸爸又沒去接你嗎?”
周珉珉搖了搖頭:“又不見了。我自己走過來的。”
她拽了拽路渺的手:“姐姐,你能陪我回家玩嗎?我不喜歡一個人在家。”
路渺為難地撓了撓頭,扭頭看向一邊的周奇:“總監……”
周奇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回頭看了眼店裏:“沒事,今晚沒什麼客人,你先送她回去吧。”
丁麗剛好給客人洗完頭走過來,笑道:“你還挺招小丫頭喜歡。”
她彎身想捏珉珉的鼻頭,卻被她厭惡地拍掉了手。
丁麗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但很快斂起,叮囑路渺:“外面天氣涼,珉珉有哮喘,你送她回去時記得給她披件衣服,別讓她感冒了。”
路渺有些詫異地看了周珉珉一眼,她不知道周珉珉有哮喘,突然有些明白周駿為什麼要隨身帶着個水壺。
她點了點頭,替周珉珉拉好衣服,這才送她回家。
周珉珉剛六歲,讀的學前班。
“我不喜歡那個姐姐,好臟。”出了門,周珉珉突然道。
路渺心裏咯噔一下,詫異地看她:“珉珉,不能這麼說姐姐的。姐姐怎麼了?”
周珉珉抿着小嘴不說話,一路上都沒再開口。
回到家裏時,路渺瞥了眼牆上的陳一雯,問周珉珉:“珉珉,那是你媽媽嗎?”
周珉珉看了照片一眼,咬了咬下唇,點點頭,不說話。
路渺仔細觀察着她的臉色,看着有些哀傷,要哭不哭的,又隱隱有些排斥,臉色看着很複雜。
路渺解讀不出這種複雜。
周珉珉這會兒已撒開了拉着她的手:“姐姐,我先去煮麵條。”
人已轉身往廚房跑。
路渺跟着過去,看着她踮着腳尖,吃力地將一個小湯鍋從煤氣灶上拿了下來。
路渺過去幫忙。
“珉珉,平時都是你做飯嗎?”
“以前是媽媽做,現在爸爸在家的話就爸爸做,爸爸不在家我肚子餓了就自己煮麵吃。”周珉珉小聲地道,把鍋架到煤氣灶上,已經很嫻熟地開了煤氣,然後搬了張小矮凳,站在凳子上,看着鍋里的水慢慢燒開,再去下面。
路渺看着她有些心疼,走過去把她拉開,幫她煮麵。
面快煮好時周駿終於回來了,看到廚房裏的路渺時他皺了皺眉,走了過去。
“我來吧。”
路渺沒和他爭,抿着唇,還是忍不住勸了勸他:“老闆,珉珉還這麼小,你讓她一個人在廚房裏忙活,挺危險的。”
“我知道。”周駿抽空看了她一眼,“我會注意的。你先回去忙吧。”
路渺點點頭,先回了店裏,其他人還沒下班,大概因為周珉珉說丁麗“臟”,路渺再看到她時感覺上總有些微妙。
丁麗人很漂亮,很瘦,一米六左右,留着很時尚的波波頭,很青春,性子也好,很照顧她。
她看着不像是和周駿有染的人,而且她是周奇的女朋友。
這是路渺兩天後才知道的,周六是發工資的日子,大伙兒下午就約着晚上一起去唱K慶祝。
周六是美髮店生意最好的時候,大家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收工,收工后便去了工業區附近的KTV。
臨去前路渺偷偷給喬澤發了條信息:“我今晚不回去了,去皇家KTV。”
發完信息後路渺便見丁麗親密地挽在了周奇的手臂上,嗲着嗓音叫了他一聲:“周奇……”
周奇將手臂從她臂彎里抽了出來,插在了西褲口袋裏,看着有些冷漠。
“總監和麗姐是一對。”與路渺一塊兒走的女同事在她耳邊低聲道,“他們在一起好幾年了,你也看不出來吧?”
路渺有些詫異,她真沒看出來,旁邊的女同事還在悄聲說話:“麗姐初中時就跟着總監了,還為他打了好幾次胎,可死心塌地了。”
路渺不覺朝兩人看了眼,被甩開的丁麗又纏在了周奇手臂上,看着有幾分潑辣,周奇這次沒再推開她,一直到進了KTV包廂都沒甩開她。
路渺原以為今晚只是雯駿的同事聚會,沒想到還來了另一撥人,年紀都差不多,也是在附近美髮店打工的人,三男三女,看着和大夥都已很熟悉,尤其是其中一個染着頭黃髮的年輕女孩,看到周奇時嬌笑着叫了聲“阿奇”,人就迎了上來。
周奇抽回了被丁麗抱着的手,沖她笑了笑,兀自一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黃髮女孩也挨着他坐了下去。
丁麗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手指着女孩:“周奇,你還和這臭不要臉的混在一起?”
挨着黃髮女孩坐的光頭男人笑着看了丁麗一眼,扭頭看向周奇:“周奇,你都被你女朋友騎頭上了?還是不是個男人啊你?”
他慢吞吞地從口袋裏抽出一小包東西,用白紙包着,扔在了桌上:“你敢教訓她,這東西就歸你。”
周奇斜着眼看他,嘴角微微勾着笑。
黃髮女孩也扔了包差不多大小的東西在桌上,手臂纏上了周奇,在他耳邊吐氣如蘭:“阿奇,你要是敢給她兩耳光,這東西也歸你,還有我……”
周奇看了她一眼,冷不丁站起身,啪啪兩下,當場給了丁麗兩個耳光,甩得又狠又重。丁麗被甩得整個人失衡,哐啷一聲撞在了茶几上。
眾人鼓掌大笑。
路渺倏地站起身:“總監,你怎麼能……”
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下去,她抿着唇,越過周奇將丁麗扶起。
“麗姐,你沒事吧?”她的聲音都帶了絲顫抖。
丁麗兩邊的臉都腫了起來,周奇力氣大,打得她牙齒磕在了下唇上,咬出了血,嘴角正沁着血絲,看着很狼狽。
她抬手狠狠地擦了擦嘴角:“我沒事。”
她抬起眼,眼神恨恨地看着周奇和他身邊的黃髮女孩。
黃髮女孩嬌笑着趴在了周奇胸前,仰頭看周奇:“阿奇,她瞪我呢。”
看周奇沒反應,黃髮女孩嘟了嘟嘴:“你都不心疼人家。”
黃髮女孩上前就要再甩丁麗耳光,路渺本能地想擋住她,手伸到一半,想起自己的身份,手硬生生地改道,抱着丁麗背過身,擋在了丁麗身前,黃髮女孩的手掌貼着她額角擦過,指甲在她額頭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丁麗眼神複雜地看着她。
“我陪你去洗手間收拾一下吧。”路渺低聲對丁麗道。
丁麗遲疑地點了點頭。
路渺扶丁麗去了洗手間,又找前台要了些冰塊。
周奇那兩巴掌打得極重,丁麗的臉腫得厲害,路渺看着都替她難過。
路渺拿着冰塊小心翼翼地給丁麗敷上,心疼得難受。
“總監怎麼能這樣?那都是些什麼人啊?”
“他最近都這樣。”
丁麗的聲音很低,冰塊刺激到了傷處,她本能地瑟縮了下,路渺暫停了動作,擔心地看她:“要不我陪你去看看醫生吧,這冰塊估計不管用。”
丁麗搖了搖頭,拿過她手裏的冰塊:“我自己來就好。”
路渺沒和她爭,只是看着她這樣,總有些難過。
“麗姐。”路渺在店裏一向這麼叫丁麗,她資歷比她深,又是帶她的人。
“總監這麼對你,你怎麼還……”她沒把話說透,但意思在那兒了。
丁麗明白她的意思,回頭沖她凄然一笑:“還跟着他是嗎?”
路渺抿唇不語,看着有些替她委屈。
丁麗在這個圈子混久了,已經很久沒人像路渺這樣傻乎乎地替她出頭,傻乎乎地替她抱不平了。在她眼裏,路渺就是一個剛進社會的小丫頭,傻乎乎的什麼也不懂,因此和她說話時不自覺地帶了幾分過來人的感慨。
“渺渺,以後找男人睜大點眼睛,知道嗎?”她說,“我從十六歲就跟着他了,跟了他十年。”
周奇大她四歲,初中輟學,在美髮店做學徒,那家美髮店就在丁麗的學校門口。二十歲的周奇英俊帥氣、幽默風趣,還帶着點流氓的痞氣。他本身也確實是個混混,在那一帶街道是出了名的小大哥,說得上話,會欺負人,也能幫人擺平事。這種混着壞男人和英雄氣質的男人對情竇初開的少女有股致命的吸引力,丁麗就屬於被他的流氓痞氣吸引的那類人。
她被別的男生支支吾吾地表白,周奇突然出現,將她拽到身後,讓那男生別打擾她,十六歲的她輕易就被征服了。
他精心給她做髮型,每天晚自習后親自送她回家,她很容易就淪陷在這種霸道的溫柔里,心裏眼裏都只有他的好。
她早戀,受不住他的蠱惑偷偷和他住在一起。她的成績從年級前十一路下滑,但高考時還是險險地被省會大專院校錄取。他變得狂躁,擔心她讀了大學後會瞧不上他,逼她在他和大學之間選擇一個。
她選擇了他,年輕的她覺得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全世界,她願意為這個男人放棄一切。
可年輕的她根本想不到,當一個男人以分手要挾,阻止他的女人變得更優秀時,這個男人的心胸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一個成熟有擔當的男人,即使暫時給不了她好的生活,但起碼願意為了她,陪她一起成長和進步,而不是拉着她一起沉淪。
她放棄了大學,跟着周奇在美髮店打工。
周奇本身就是個混混,身邊都是些狐朋狗友,在安城這樣一個毒品泛濫、稱兄道弟、拉幫結派的城市,周奇很快就在兄弟的引誘下染上了毒品。丁麗是在兩年後才發現的,她捨不得離開他,勸他戒勸不住,一氣之下也賭氣去吸了。
“他們都說,這些貨經過毒販子一層層盤剝下來,裏面都不知道摻了多少麵粉,哪有那麼容易上癮。”丁麗說,“我當時就想着,既然我勸不動,你吸,那我也吸,兩個人都吸了,看你還敢不敢這麼糟蹋下去。”
她說著笑了笑:“他一開始很怕我真的去碰,阻止了我好幾次,但他自己不肯戒,我實在沒辦法了……有次他毒癮發作,跟個廢物似的,抖抖索索地找粉,我不肯給他,他掐着我的脖子逼我給他,是真的要掐死我。我那時突然覺得很絕望,有些自暴自棄吧,把東西給了他,我也去碰了,我就想知道,那東西到底有什麼魔力,會讓他……”
丁麗哽咽了下,吸了吸鼻子:“之後就那樣了……他戒不掉,我也戒不掉。”
她扭頭看了路渺一眼:“你應該沒碰過那東西吧?”
路渺點點頭:“我不敢碰。我有個弟弟就是因為染上這個廢了的,但他不是自願的。”
丁麗說:“不碰是好事。千萬別想着去試,一次都不要。”
路渺抿着唇,點點頭,遲疑地看她:“他們其他人,是不是也都……吸啊?”
丁麗笑了下:“老闆招進來的人,能是乾淨的嗎?他還指望我們給他攬生意呢。”她又詫異地皺了皺眉,“我記得你也是他帶進來的,你竟然沒碰過,他知道嗎?”
路渺茫然地搖頭:“他沒問過我啊,只問我有沒有興趣來他店裏上班,然後就帶我過來了。他……也吸的啊?”
“那不廢話嘛。”丁麗嘴角勾起嘲諷的笑,“他和周奇是堂兄弟,一夥兒的,誰帶誰還說不定呢。要不是他們碰這東西,雯姐能死嗎?”
“老闆娘……”路渺遲疑地看她,“是因為老闆吸毒才死的嗎?”
“不是。”丁麗將冰袋換了一邊,“知道光頭男和那賤女人讓周奇揍我,周奇為什麼這麼痛快嗎?”
路渺的心臟狠跳了下,屏息看她。
“我和他睡過。抽多了,分不清誰是誰,就那樣睡了。後來他纏上我了,我不肯,他就老想着教訓我。周奇那樣氣量的男人,我讀個大學他都要和我掰,怎麼可能忍得了我給他戴綠帽子,何況雯姐的事……”丁麗停了停,視線已轉向水霧瀰漫的鏡子,“他恨着我呢,別人撩他一下,他就得揍我一頓,撩他一下,他就揍我一頓。那女的喜歡他,就愛看他揍我呢。”
丁麗說著沖她微微一笑:“你看,他揍我的時候其他人也無動於衷不是?大家都習慣了,也都不想惹事,還指望着他給貨呢。我們這一群人就這樣了,廢了……你別再稀里糊塗地進來,找個機會趕緊離開這店吧。”
她在勸着路渺,但言辭和神態里,顯然對這一切早已麻木。
路渺沒想到丁麗會和她說這些,她看着丁麗,一時間有些愣怔。
丁麗從鏡子裏看到了她怔怔的樣子,搖頭笑了笑:“你陷進來了對我也沒好處,我又不販毒,人生毀都毀了,還掙那點錢做什麼,繼續讓周奇揍嗎?”
她低頭看了看手裏已經化成水的冰袋,轉身扔進垃圾桶:“回去吧。”
門剛推開,周奇已冷臉看過來。
“怎麼去了這麼久?”
丁麗剛才在路渺面前還一副過來人的滄桑模樣,在周奇面前氣勢一下就弱了下來,又心有不甘,抿着唇冷着臉不說話。
光頭男和黃髮女孩又在一邊撩,周奇這次沒再動手,只是彎身從桌上拎起一瓶酒,狠狠地灌了兩口,又重重地放下,扭頭瞥了兩人一眼:“今天大伙兒難得有空出來聚聚,非得見血啊?”
兩人當下就安靜了下來,光頭男賠着笑:“哪裏的話,難得出來嗨,怎麼能掃興。”
他拎起一瓶酒,起了瓶蓋,也灌了一大口,將酒瓶放下時,有意無意地瞥了路渺一眼:“這小姑娘挺面生啊。”
“店裏新來的,阿駿親自帶過來的人。”說話間周奇已彎身拎起一瓶水蜜桃色雞尾酒,遞給路渺,“渺渺,來,這位是光哥,在咱這一帶可是個大人物。”
雞尾酒遞到一半被丁麗劈手奪了下來。
她舉着酒瓶,笑着看向光頭男:“老光,以前是我不懂事,得罪的地方你別往心裏去。”
她傾身碰了下他的酒瓶,仰頭一飲而盡。
光頭男笑着看她:“喲,這小姑娘是你什麼人?剛才為了你連命都不要,這會兒你也護上她了?”
“那當然,我徒弟,不護她護誰啊。”丁麗將飲盡的酒瓶重重地擱在了桌上,“況且她可是阿駿親自帶進來的人,阿駿女兒喜歡着呢,你別動什麼歪心思。”
丁麗又扭頭對路渺道:“剛才珉珉不是讓你過去陪她嗎,你先回去吧。”
周奇皺眉:“珉珉給她打電話?”
“可不是。”丁麗扭頭看他,“阿駿今晚不在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路渺心頭微微一跳,看向丁麗。
丁麗繼續道:“現在家裏就珉珉一個人,她得多害怕。”她又扭頭看路渺,“趕緊回去吧,別讓珉珉等急了。”
路渺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好的,你也別玩太晚,注意休息。”
和眾人道了別,她便先出去了。
人一到馬路上,她就拿起手機給喬澤打了個電話:“你讓肖隊派幾個人過來吧,皇家KTV三樓308,一鍋全端了。”
“你先過來。”喬澤說,“左邊,往前一百米,行人路過馬路,右側巷口。”
路渺依言走了過去,走到巷口時車喇叭嘀了聲,她循聲望去,看到巷口停着的黑色轎車,走了過去。
喬澤開了副駕駛車門。
路渺彎身上車,詫異地看他:“你怎麼在這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