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寒心戚戚何為安(4)
第228章寒心戚戚何為安(4)
菁潭漆黑的眼珠子一轉:“你吻我一下,我興許可以考慮考慮。”
尚睿又挑起眉毛,幾乎沒猶豫,當即說:“你過來。”
菁潭倒是不客氣,爬上車走到尚睿跟前蹲下身。
尚睿匆匆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菁潭摸了摸自己的嘴,“撲哧”一笑:“這麼敷衍,我可不認賬。”
“那你自己湊過來一點。”尚睿冷冷道。
菁潭含笑照做。
於是他張嘴將她的唇含了進去。
車廂其實不窄,但是尚睿故意要挨着夏月坐。
於是兩個人幾乎手臂貼着手臂。
此刻,菁潭與尚睿兩個人的吻近在咫尺,夏月臉皮就算再厚也看不下去,急忙背過身。
菁潭的呼吸被吻得越來越急促。那聲音鑽進夏月的耳朵,讓她臊得如坐針氈。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尚睿用他那沉緩的嗓音問道:“這樣夠了嗎?”
菁潭似乎有些失神,呼吸不穩且一臉嬌羞地答道:“我去叫人來。”然後帶着被吻得妖艷的紅唇,掀簾而出。
夏月幾乎瞠目結舌,待菁潭走後,呆坐了半晌才對尚睿說:“你可真放得開。”
“我又不是貞潔烈女。”尚睿寒着臉,睨她一眼,“再說了,我這是為了誰?”
“反正都要活到頭了,一隻手廢不廢又有何區別。”夏月說。
他忽而問道:“要是我陪着你死,你會不會高興點?”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剛才進來的是子瑾。”她實話實說。
“你捨不得我死?”他問。
“我和他了無牽挂,只有彼此,死在一起又不牽連別人,這樣的結局也不錯。”
尚睿聞言,揚起嘴角自嘲地笑了:“我就是那個別人。”
這時,菁潭帶着人,給夏月鬆了綁。菁潭十分謹慎,就怕是夏月故意裝傷騙她,叫尚睿鑽了空子。
她一邊命人看着尚睿,一邊叫人給夏月檢查傷勢。此刻,葯肯定是沒有的,對方胡亂用木片給她纏着固定了一下骨頭,然後又將她反手綁了回去。
待幾個人離開時,夏月趁機看了一下車外,天已經漆黑一片了:“他們怎麼還不動手?要帶我們去哪裏?”
“他們還在等。”尚睿答。
“等什麼?”夏月不解。
“等時機。你以為菁潭千方百計拿住我,只是為了要成全我和你做一對苦命鴛鴦?”
“……”
夏月手上的疼痛緩解了許多,腦子也清明起來,想起剛才那虯髯男子,提醒尚睿道:“這些人裏面有烏孫人。”
尚睿聽了並未顯出多少驚訝,只是喃喃道了一句:“徐子章還是帶着徐家走了叛國投敵這一步。”
他們的車一直沒有停歇,搖晃顛簸地疾行着。
夏月只綁了手,至少腿還可以左右挪動一下。而尚睿則是手腳都被綁着。他倒是泰然,背靠着車廂,養精蓄銳。
過了一會兒,有人上車給兩個人眼睛上蒙了布條。
而後又行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似乎進了一個農莊的後院,菁潭倒是溫柔地爬上車,給尚睿解了腳上的繩子,敦促他們二人趕快下車。兩個人被矇著雙眼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截路,又被關進了一間黑屋。
“這下子倒好,連眼睛也用不上了。”尚睿感嘆。
“他們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
“你剛才不是什麼都知道嗎?”夏月道。
尚睿卻沒有再說話。
眼上的布條依舊矇著,兩個人同時對着一片黑暗,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他們要動手了?”夏月開始意識到他支吾不言的原因。
“他們善後的人肯定遇到了麻煩,估計姚創已經找來了,所以才匆匆將我們暫時藏在這裏。”
“然後呢?”
“棄卒留帥……”他淡淡地吐出這四個字。
夏月聽后,不再說話。
尚睿亦然。姚創比他預計的時間遲了許多,也許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想到這裏,尚睿緊張起來,顫着聲對着黑暗的虛空中喊道:“昭陽,你過來。”
“怎麼?”
他的腿又被繩子鎖住了,自然挪動不了,便輕聲哄她:“你過來再說。”
她遲疑了一下,循着聲音朝他的方向緩緩地挪了過去。就在她剛挨到他的時候,門被一腳踹開了。
一陣殺氣撲面而來。
“兩個人帶着不方便,馬上把這女的解決了,狗皇帝先留一會兒。”說話的是虯髯漢。
還未待他說完,尚睿已經將夏月護在身後,呵斥道:“誰要敢動她,我尉尚睿勢必將他碎屍萬段!”
他身上原本就帶着不怒自威的天子氣概,如今這樣的怒斥竟然真讓人有些卻步。
哪想菁潭卻“撲哧”一笑,“九叔,你演的這出英雄救美也太妙了,差點把我都感動了。”
尚睿又上前一些,用身體擋住夏月。
菁潭走了過去,扯開夏月眼上的布條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我這九叔為了得到你的芳心,居然故意對我束手就擒,為的就是英雄救美,再來個苦肉計,好叫你捨不得他。”
夏月眯着眼睛,有些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別過臉去。
“尉菁潭!”尚睿怒道,“你別動她。”
這時,虯髯漢一腳兇狠地踢在尚睿的胸口上,再用腳掌重重地將他抵向牆角,頓時將二人分開。
他的胸肺被沉沉一震,喉嚨湧上一口腥甜,嘴角溢出血來。
菁潭一把捏起夏月的下巴,惡狠狠地將她的臉對着尚睿:“你臨死之前真要好好看看他,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可以利用你控制尉冉郁對付我父王,又可以故意授意那個御醫教你治病,好讓你捨不得走。如今他又利用我,來讓你回心轉意。這天下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過是一顆棋子,任他拿捏。他喜歡你,便把你捧着,要是沒了價值,就棄之如敝屣。”
夏月並不搭腔,暗下憋着勁兒準備一腳朝菁潭踢去。可惜,她剛要出腳,便被虯髯漢看出端倪,手中長劍一揚,將她那條腿削下一塊肉來。
尚睿一直被矇著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聽夏月沉沉的一聲悶哼,隨後就是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
手上的繩子幾乎要勒進他的肉里,他目眥欲裂:“我以大衛朝天子之名立誓,今天只要我活着出去,來日我定要踏平烏孫國!”
說完,他又一次想要掙扎着起身朝夏月那邊挪去,虯髯漢右手一刺,將劍插進尚睿的肩胛,嘲諷道:“你也得有命出去說。”隨後,再一用力,劍尖穿透他肩胛的骨肉,將他釘在牆角。
菁潭看着夏月那條血淋淋的腿,搖了搖頭:“多可惜,本來我看在郁哥哥的情分上,想給你個痛快。”
夏月忍着劇痛,沒有吭聲。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菁潭又說,“聽說九叔還準備把你添進尉家玉牒,將你和郁哥哥湊成一對真姐弟,讓他這輩子都只看得着,卻娶不了你。你說我九叔他怎麼想得出這麼妙的主意?”
就在此刻,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腳步聲紛至沓來。菁潭和虯髯漢對視一眼,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關上門,迎了出去。
尚睿沉沉地咳嗽了一聲,帶出一團烏血,他低頭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蹭嘴角,而後喚了一聲:“昭陽?”
另一邊沒有聲音回應。
他有些慌亂了:“喻昭陽,你說話!”
夏月啞着嗓子回道:“我沒事。”
“你過來,挨着我。”他輕輕地說。
“我腿疼,動不了。”她答。
語氣有些冷。
剛才菁潭的話,她並不全信,只是,並非全都不信。是了,若是沒有把握全身而退,以尉尚睿的個性,如何會以命相搏。
想到這裏,夏月苦笑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荷香是不是死了?”
尚睿並不說話。
“是你殺了她?”她又問。
“她是自盡的。”尚睿答。
得到這個答案后,夏月扭過頭,將臉貼在冰涼的牆上,潸然淚下:“她對你沒有用處,所以死了也不可惜,是嗎?”
他默然不語。
夏月眼帘一合,淚水決堤而出:“尉尚睿,你到底有沒有心?”
他被矇著眼,在黑暗中聽着夏月這句質問,半晌才緩緩地答道:“昭陽,這世間的所有人都可以這樣問我,唯獨你不可以。”
六
此刻,屋門再次被人推開。
有個影子站在門外的暗處,卻遲遲沒有動靜。
尚睿嘴角帶笑,喊了一聲:“躲躲藏藏做什麼,進來吧,田大人。”
夏月聽見這個稱呼,詫異地抬頭。
只見田遠真的從暗處走過來,“沒想到皇上此刻就算目不能視,也能有這般好眼力。”
“你居然真是烏孫姦細。”尚睿道。
田遠一臉坦然,好奇地問道:“你如何猜到是我?”
尚睿下巴點了點夏月那邊:“她告訴朕的。”
夏月疑惑了。
“她之前對朕說荷香死了,這消息肯定是菁潭告訴她的。至於菁潭如何得知,明連來報荷香死訊的時候,康寧殿在場的只有三個人。”
“那你為何不懷疑賀蘭巡?”
“因為菁潭的信也是你送來的,而不是他。”尚睿說。
“你果然聰明得緊啊。”田遠笑道。
“黑殷痧也是你故意給她染上的?好讓她不知不覺死在我手上,叫尉冉郁與朕反目成仇?”尚睿又問。
田遠點頭:“不錯,但是你都猜中了又有什麼用呢?你現在知道已經遲了。你安排姚創來救你,可惜此刻已經被我截殺在半路。而就在這個時辰,徐子章應該已經在城中起義,待他攻入宮中,再與烏孫的騎兵裏應外合,你還不是一個亡國之君。”
尚睿不怒反笑:“你確定徐子章已經在城中起義?”
此刻的尉尚睿蒼白着臉,嘴角掛着血跡,雙眼被蒙住,肩上還留着一把劍,無論怎麼看都十分狼狽。可是那唇上綻出的粲然一笑,卻讓田遠驀然心驚。
他後退了兩步,轉身出了屋,急忙派人去核實徐子章那邊的消息。
就在此刻,兩個黑影從屋頂上輕盈飄下,落在檐下的暗處。
見這間屋子看守嚴密,心中便有七成的把握,兩個人一同了結掉了門口四名守衛。
其中一個朝門縫輕輕地喊了一聲:“皇上?”
“朕在。”尚睿聽出是姚創的聲音,又補了一句,“閔姑娘也在。”
姚創鬆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一邊請罪,一邊簡明扼要地回報着近況:“臣在路上差點中了田遠的奸計,救駕來遲。”
另一個黑影得知夏月也在,急忙壓低聲音試探道:“小姐,我是楚仲。你可好?”
夏月出聲道:“我沒事。”
在得到兩個人的確認后,姚創朝空中吹了一聲哨子。
與此同時,楚仲拔出佩劍,一刀斬斷了門口的門鎖。
那些烏孫人這才發現動靜,紛紛抽刀撲了過來。
哪知此刻,院外突然燈火通明,四面的牆上陡然出現了幾排弓箭手,不知什麼時候院子的外圍已經被官兵圍了個水泄不通,隨後李秉立帶着人殺了進來。
夏月頭輕輕地靠着牆,她摸不到自己的腿,也不敢垂頭去看,只覺得血涓涓地往外流。
楚仲一臉凝色,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將她膝蓋下面緊緊地纏了好幾圈。
這時,姚創已經斬斷了尚睿身上的鐵鏈和繩索,而對於插在他肩上的那柄劍卻不知如何是好。
尚睿垂頭看了一眼后咬緊牙關自己拔了它,擲在地上,問道:“京中如何?”他在徐子章回京的同時,也密詔洪武帶兵北上,暗中屯兵京畿十里坡。不過,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的時候,他仍然不太放心。
姚創答:“徐子章一黨,已經被洪將軍一舉拿下。只是沒料到烏孫人也會插一腳,損失了些人馬。”
尚睿被姚創拉着起身,聽完姚創的敘述,心中大安,轉而去查看夏月。
她腿上的血已經將周圍的衣裙染紅了。
尚睿伸手想要扶她,沒料到夏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並未回應,僅藉著旁邊楚仲手上的力道,自己扶着牆站起來。
她一瘸一拐,艱難地朝前走了兩步。
這時,提着劍從敵寇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子瑾出現在門口,進門後身影一閃,急切地將夏月緊緊攬到胸前。
“月兒。”子瑾焦急又欣喜地喊着她的名字。
夏月自然而然地投入他的懷抱中。
子瑾察覺到夏月的傷勢,臉色突變,趕緊將她抱到屋子的僻靜處查驗一番。幸虧他貼身帶了創傷葯,以備不時之需。
藥粉倒在傷口上,血倒是止住了,可是傷口仍然觸目驚心。
外面的烏孫餘孽還在垂死掙扎,唯恐出屋後會有暗箭傷了夏月,子瑾只好一邊緊摟着她,一邊安撫道:“我們等一等就走。”
夏月點點頭,靜靜地將頭埋在子瑾的頸間。
尚睿無意間朝夏月看去,窗欞外陡然而起的橘色火光映着她,讓那張臉變得十分炫目。
這一刻,她眉目間溫順安寧的神色,是在他面前從未出現過的。
一次也沒有。
七
這個夏天十分炎熱,但是整個帝京卻籠罩在清洗徐氏餘黨的肅殺中。
菁潭在那日便當場自盡了,此後淮王一門也就地伏法。
康寧殿內,明連從外而歸,復命道:“皇上,燕平王已經啟程前往雲中就藩了。”
正在殿中議事的賀蘭巡看了尚睿一眼。隨即,明連又呈上一個錦盒:“這是燕平王臨行前送到宮裏來的,說是他欠皇上的東西。”
尚睿揭開了蓋子。
盒裏躺着一把長命鎖,那鎖本來下面墜着三個鈴鐺,其中一個卻被單獨取了下來,放在一側。
他用指尖捻起那顆綠豆大小的鈴鐺,搖了一搖,卻沒有聽到它該有的銀鈴聲。
“伯鸞,你可知這是何物?”尚睿問道。
賀蘭巡思索:“既然是燕平王所獻,難道這就是太祖皇帝的秘寶?”
尚睿聽到賀蘭巡的疑問,並未回答,卻是將它放在掌心中,端詳了一陣后,愴然一笑:“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朕最終也不過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