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番外:百年流轉
第19章番外:百年流轉
臨近年末,路銘心工作少了許多,顧清嵐卻比平時更忙了一些,學校有期末考試不說,顧氏和他自己的公司還有許多總結和會議。
他每天都在忙,路銘心當然覺得心疼,每天想辦法幫他放鬆,還跑去找按摩師學了一套按摩手法,沒事的時候就給他捏捏肩,按按背什麼的,當然了,順帶吃點豆腐。
顧清嵐一貫寵她,當然很配合她,偶爾忙過一陣,抬頭看她自己無聊地在一旁看書,還會很歉意地對她笑:“對不起,沒空陪你。”
路銘心起身過去摟着他的腰,在他唇邊輕吻,語氣里不無撒嬌的意味:“沒事,等你忙完了補給我就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聖誕節和公曆新年都過去了。
現在距離農曆新年也很近了,顧清嵐在學校的事務也終於忙得差不多,路銘心看他實在被拖得有些疲憊,就悄悄準備了一下。
過了幾天就是大寒日,這是一年中最後一個節氣,也是B市一年裏最冷的時候,這天也恰巧下起了雪,紛揚的大雪將四野都妝點成一片銀白。
路銘心一大早起床,跟着顧彥和門衛大哥去掃了前院車道上的雪,就開始跑去樓上的琴室鼓搗。
三樓不僅有個琴室,琴室一面牆壁還全部被打開,做成了一整面落地的玻璃窗,窗外有個暖房,裏面種着些竹子和蘭花。
在這個季節,蘭花正開了,映着翠竹和窗外雪景,看起來要多清雅有多清雅。
顧清嵐在頂層設了這個琴室和暖房,顯然為了自己清心彈琴時用的,只是這段日子以來他太忙,反倒沒空上來。
前幾天路銘心就網購了些東西,拆完包裹就把裏面的東西弄到了三樓,身為一個去商場會被圍觀的公眾人物,她尤其喜歡網購,時不時就會從網上買些東西,顧彥都習慣了替她簽收包裹,也沒留意裏面是什麼。
而今天午飯後,路銘心先是跑去三樓佈置好了,就下樓去把顧清嵐拉上來。
這間琴室的陳設簡潔雅緻,平時除了牆角的花瓶和字畫,只有地板上鋪着矮桌和墊子,今天顧清嵐上去,卻看到木桌上多了一個紅泥的小爐和粗瓷的茶壺,其餘的還有些茶具。
路銘心笑眯眯地拉他坐下:“清嵐哥哥,你今天好好放鬆一下,我泡茶給你喝。”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對有些人而言,去酒吧大喝一場或者背着行囊遠走天涯是放鬆,但對顧清嵐來說,也確實是任何方式,都比不上放空大腦,在這樣簡單到寡淡的房間裏安靜地待上一個下午,更能讓他休憩身心。
而路銘心也已經足夠理解他,可以為他安排下這樣一個安閑的下午。
他隨着她坐下來,笑笑:“謝謝你,銘心。”
路銘心早在小泥爐里放上橄欖炭點燃了,此刻茶壺中盛着的山泉水也沸了,她鬆開顧清嵐的手,將茶壺取下來晾了晾,然後洗茶泡茶,亮紅色的茶湯注入白瓷的茶碗中,茶香四溢。
路銘心小心地把茶碗遞到顧清嵐手上,看他輕啜了一口,才滿臉期待地問:“怎麼樣?”
顧清嵐笑了笑,點頭:“很好。”
顧清嵐看着她因為自己的誇讚而明亮起來的眼睛,溫和地笑笑,他將茶盞放下,用手指輕撫了撫她的臉頰,那裏有一塊她不小心沾染上去的炭灰。
路銘心還渾然不覺,以為他只是想摸摸自己,還順勢用臉頰在他掌心蹭了蹭。
對於她這種小動物一樣的舉動,顧清嵐當然不會點破,只是笑着,任她拉着自己的手掌。
他常年看書,指間總有些淡淡的墨香一樣的味道,路銘心將臉頰放在他掌心,眷戀地嗅了嗅,突然又想起來了些什麼,就抬頭看着他說:“對了,清嵐哥哥,你累嗎?累了可以躺下休息一下。”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確是有些忙碌,不過卻遠沒忙到影響身體的地步,自小體質不好,他其實比很多人都更注重養生,不為其他,一個人活着,總得盡量把自己照顧好,這樣才能照顧別人。
他一直是想找到一個可以共度一生的人的,又怎麼會不愛惜自己……所以有時他想到在催眠中,他只因為路銘心的冷漠和忽視,就可以在危急中義無反顧地放棄自己,仍舊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在催眠中時,不僅路銘心深陷其中,以為自己真的就是那個古代人,連他自己也是,要不然他也不會在催眠結束后很長一段時間,仍然以為那是他們的前世。
看他一直垂下眼眸不語,路銘心就以為他是不想休息,就笑笑拉着他的手撒嬌:“清嵐哥哥,你可以枕在我的膝蓋上嘛,之前下雪那天,你躺在我膝蓋上不是睡得挺香的?”
話說完后,他們兩個人卻都愣了一下。
因為路銘心說的那天,根本就不是她應該有的記憶,也遠非“前世”的記憶,而是那年他們從綁匪手中被解救出來后,為了給精神崩潰的路銘心治療,他們在那個古代庭院裏生活的時候。
那已經是他們將要離開的時候了,季節轉入深秋,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場雪,他們坐在點燃了炭火的屋中取暖,看着窗外的紛揚大雪,將庭院染成一片銀白。
幾天前顧清嵐感冒發著低燒,於是後來他就支撐不住,合上眼睛睡着,等醒來時,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路銘心的膝蓋上。
那時路銘心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女,卻安靜地讓他躺在自己膝蓋上睡了一整個下午,他醒來時,還能看到她發亮的雙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裏面是絲毫不加掩飾的依賴和眷戀。
那目光實在太專註,一直到他再次恢復記憶,最先想到的,也是那個下午她的目光。
也正是因為他感冒低燒不愈,他們才在那場雪后,就從那個庭院裏離開了,此後路銘心接受了催眠,完全忘記了那四個月間的事情。
那半年的生活,依照喬生博士的理論,是完全被掩埋在記憶深處的,哪怕路銘心想起了被暗示的“前世”,也不會想起來那些日子,而一旦她回憶起來,就又可能出現精神崩潰的癥狀。
可路銘心此刻的樣子,無論怎麼看都不像精神崩潰……顧清嵐笑笑,垂目輕聲說:“也好。”
路銘心也回過了神,忙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大力獻寶:“這叫膝枕,據說是戀愛中的必殺神器哦。”
顧清嵐還是對她微笑着,沒再拒絕,在她鋪好的墊子上躺了下來,枕着她的膝蓋。
路銘心又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腰,跟他親密地依偎在一起,路銘心才滿足一般,輕舒了口氣,低頭又在他臉頰上輕吻了一下,笑着說:“果然這樣才是最好的。”
顧清嵐也輕握住她放在自己身側的手,卻隔了一陣,才輕聲開口:“你開心就好。”
此刻窗外的暖室中翠竹依依,再遠處就是漫天飛雪一片銀白,靜謐的景色只用看一眼,就能讓人滿心安寧。
安靜中,路銘心感到懷裏的人身體輕顫了顫,而後沉悶地低咳了幾聲。
她嚇了一跳,忙低頭問:“清嵐哥哥,你不舒服嗎?”
顧清嵐輕捏捏了她的手掌,安撫般說:“沒事。”
他語氣帶笑,她低着頭看他的臉色並沒有太大變化,就鬆了口氣,繼續抱着他笑:“清嵐哥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我那時候可沒想到有一天能這麼抱着你。”
顧清嵐也笑問:“哦?為何?”
路銘心嘿嘿一笑說:“因為那時候我有點怕你啊,總覺得你會打我屁股。”
顧清嵐笑:“還好吧,我不會動手打女孩子。”
路銘心立刻驚訝地說:“原來你把我當女孩子看!”
……接着他們又說了許多閑話,小時候看似是模糊了的記憶被一一翻出來,說到後面連路銘心自己都驚訝,原來她記住了那麼多和少年的顧清嵐相處的細節。
她小時候只怪他冷漠,還忍不住地一再去招惹她,現在她回憶起來,卻明白那是因為小時候的她,用小孩子特有的直覺,知道即使他神色再淡漠,也不會因為這些瑣事真的怪她,把她關在洗手間裏那次,對他來說已經是大大的例外。
路銘心還有些惡意地揣測,也許那次對她發了脾氣,對於顧清嵐來說,已經是人生中絕無僅有的失態。
她想歸想,卻不敢真的去跟他問,只能偷偷竊笑。
時光如此溫軟,最後不僅顧清嵐躺着小寐了一陣,連路銘心也乾脆依偎在他身邊打起了瞌睡。
冬季的午後總是分外短暫珍貴,更何況屋外正下着雪,天色暗沉下來以後,路銘心就和顧清嵐下樓用晚餐。
晚餐後接着一切照舊,顧清嵐去書房辦公,路銘心則跟着他過去,窩在書房的單人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陪着他。
路銘心剛和顧清嵐重逢的時候,他就是在這個書房裏塞給了她一堆歷史專業書,那些書她當然早就看完了,事實上時至今日,這裏的書她陸續看了有上百本。
顧清嵐這裏沒什麼閑書,大部分都是文史類的資料,她看這一百多本,自然跟看了一百本小說或者口水書不一樣,每本她還做了筆記,光筆記也寫滿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了。
她倒也不是故意在顧清嵐面前裝樣子,出身在高知家庭,她本身也就是個愛讀書的人,後來進了影視學院,拍戲又累,才放下了不少,現在有空閑又有條件,撿起來也是很自然的事。
她又看了一陣書,身邊除了顧清嵐偶爾敲擊鍵盤的聲音外,安靜無比,所以當他又沉悶地咳了幾聲的時候,就格外明顯。
路銘心總覺得他這幾聲咳嗽里極力壓抑着什麼,她直覺地放下書向他走過去,抬手去扶住他的肩膀,開口問:“清嵐哥哥,哪裏不舒服?”
然而話音未落,她卻瞥到他悄然輕握起的手掌間,那一抹刺目的暗紅。
一瞬間幾乎遍體生寒,她想也不想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腦袋中在這一刻也像是炸開了什麼,轟轟作響,她定了定神,才能看着他有些嘶啞地開口:“清嵐哥哥?”
也許是她的臉色太難看,他先是愣了下,反而先抬起另一隻手,輕撫過她的臉頰,安慰她:“銘心,我沒事。”
路銘心又氣又急,抓着他的手將他虛握的手指移開,就看到他掌心裏果然有一團暗紅的血跡,不算多,卻刺目之極。
她一急,眼淚就掉下來了,說話的聲音也頓時哽咽:“還騙我說沒事,你這個騙子!”
她這一聲罵得擲地有聲,連顧清嵐都愣了愣,接着才有些無奈地微笑:“銘心,別急。”
路銘心哪裏還管他,轉身就抓起桌上的內線電話,打到顧彥的房間,讓他趕快找醫生過來。
顧清嵐知道這時候不能跟她爭,就輕握住她的手,等路銘心轉頭看他,他才微微一笑:“銘心,我真的沒什麼事,別著急。”
路銘心瞪了他好一陣,最後也沒搭理他,就是掙開手,拿了紙巾去擦他掌心裏那團血跡。
這裏地處郊區,醫生來得再快,也是幾十分鐘后了,路銘心強迫顧清嵐上樓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又坐在床頭緊盯着他。
在她這樣嚴密的監視下,顧清嵐只能躺下閉目休息,他溫聲喚了她幾次,本來路銘心聽到他這麼叫自己,骨頭都會酥了,讓幹嘛就去幹嘛。這回卻一點不為所動,就輕哼了幾聲,語氣里還透着十分不滿。
半個多小時后,任染就來了,上次顧清嵐生病,他在別墅里住了一段時間,後來顧清嵐好轉,他說不想看他們倆整天在家秀恩愛,就搬去了醫院的公寓。
這次給顧清嵐先簡略做了個檢查,又抽了血準備帶回醫院化驗,任染先淡淡下了結論:“呼吸道出血,沒發燒,神智清楚,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今天先在家休息吧,明天可以去醫院再做個全面檢查。”
路銘心還生着氣呢,聽了就答應了一聲,卻看也不看顧清嵐,就轉身走了出去。
任染又囑咐了幾句,然後留下了一包葯,接着也從房間裏出來。
路銘心就站在走廊上,雙手抱胸緊皺着眉,看起來很有些鬱郁之情。
任染側頭看了看她,突然說:“跟我去樓下說話?”
路銘心本來只是給顧清嵐氣得不輕,怕自己在裏面繼續罵他,罵完肯定也還是自己心疼,所以就乾脆出來平靜一下心情。
她沒想到任染要跟自己說話,愣了片刻后就點頭:“好啊。”
任染也算在這裏住過一段日子的人了,所有地方都熟悉得很,帶着她一路下樓,甚至還去了顧清嵐的書房。
任染也一點都不見外,等路銘心也跟着走進去后,就隨手關上了房門。
他也不坐下,就轉身回頭看着路銘心,突然說了句:“你恢復記憶了。”
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話,路銘心更是愣了,她卻只是猶豫了一瞬間,就坦然承認:“是啊,我想起來了。”
她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時間想起來的,就在顧清嵐客串完《山河如你》,先行回到B市后,那些日子裏,她漸漸回憶起了一切。
其實在顧清嵐離開之前,她已經記起來一些了,只不過那時她還不確定,那是夢,還是真實。
她最先想起來的,恰恰是被刻意掩蓋的那些黑色的記憶。
她想起來在她十三歲的那年暑假,她和顧清嵐是怎樣被綁架走的,他們又被關在那個不見陽光的地窖里,度過了怎樣黑暗的一段時光。
在她的記憶里,那段時光長到幾乎不見盡頭,甚至比一年,乃至很多年都長……可那卻只有一個月,準確地來說,是二十九天。
那兩個綁匪先是希望拿她和顧清嵐換取高額的贖金,但其中一個綁匪卻因為自己的畫像被警方公佈,而嚇得中途落荒而逃。
剩下的那個綁匪無力獨自完成這場綁架,但也藏在地窖外的小屋中,深居簡出,她和顧清嵐幸運的是,這個綁匪可能估計到了以後會被抓獲,不敢殺害他們兩個犯下命案。
他們的不幸,卻是二十九天來,被迫和這個喪心病狂的犯罪分子一同生存。
在那些日子裏,只要那個綁匪心情不好或者暴躁,就會隨手抓起棍子,從地窖鐵門的縫隙中,伸進來使勁兒捅他們。
棍子是圓頭的,不會留下疤痕,卻能造成很痛的瘀傷,而每次棍子伸進來時,顧清嵐都會先將她牢牢護在懷裏,同時背轉過身,盡量避免自己的胸前和要害。
應該是食物短缺,所以那個綁匪每天只會從上面扔下來一兩個硬硬的饅頭或者麵包,還有少量的水。
顧清嵐已經把大部分的水和食物都分給她了,可她還是經常又餓又渴,抱着他小聲啜泣。
每當她餓得太厲害的時候,顧清嵐就會站起身敲擊地窖頂上的鐵門,管那個綁匪要更多的食物和水。
那個綁匪怎麼肯輕易給他們?每次他都要拿出那根棍子,狠狠地將顧清嵐打一陣,直到自己覺得出氣了,才會丟下來一點食物。
她現在回憶起來,在那些黑暗的日子裏,她能夠幾乎沒有受到什麼肉體的傷害,每一分都浸透着顧清嵐的鮮血和犧牲。
她不敢想如果警方再晚一些發現他們,顧清嵐會怎麼樣……事實上在警方找到他們的前兩天,顧清嵐已經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和拷打虐待下的傷痕,開始持續地發燒。
他原本體質就不好,在二十多天裏,更是近乎固執地,在極其有限的條件下,要將她照顧好。
她記得最後幾天,他總是沉悶地咳嗽,連站起身都很費力,可即使如此,當她去看他時,卻總能接着地窖里昏暗的光線,看到他正對自己微笑。
連他低啞下去的聲音,也總是透着濃到化不開的溫柔,他總是會說:“阿心,不要害怕,我在這裏,再堅持一下。”
她每天都抱着他,他是絕望中唯一的溫暖和慰藉,也是她所能感知到的唯一光明,唯有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穩定平和的心跳,她才能在極度的緊張,得到片刻的安寧。
他們被解救出來時,她說話語無倫次,只知道叫他清嵐哥哥,因為他需要住院,所以他們把他從她身邊帶走。
她於是拚命地掙扎叫喊,努力想要回到他身邊去,然而父母和醫生都認為她是受到了精神創傷,每每給她注射鎮定劑,或者偷偷喂她安眠藥。
那時的她,其實尚有甚至,只是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她就會本能地恐懼,害怕再也見不到他——對於那時候的她來說,等於世界的崩塌。
那種恐懼能蓋過所有,讓她的精神失去了控制。
任染一直緊盯着她的神情,似乎是怕她突然崩潰。可她神色一再變幻,目光中的掙扎和痛苦都一閃而過,卻始終還是保持着清醒和鎮定。
任染終是鬆了口氣:“看來你是能接受那些記憶了。”
路銘心苦笑了下:“畢竟已經反覆回憶起來兩次,多了也就能克服了。”
雖然是這樣說,但在影視基地將一切都想起來的時候,她還是精神恍惚了幾天,好在那幾天正好拍到子彥大夫死去后,公主在後宮中猶如行屍走肉般度日如年,所以導演竟然還稱讚了她入戲。
導演的誇讚讓她有些錯愕,沖淡了她的震驚和失神,那些日子也好過不少。
每晚都跟顧清嵐通話,她卻想了又想,也沒有跟他提起來,連回到B市后,她也假裝沒有想起來,沒有告訴他。
任染看着她,開口說:“其實那個‘前世’……你也可以當做是發生過的。那時你們在一個房間裏,共同進入了催眠,當時通過一些話語和引導,實現了你們在潛意識裏的同步。所以在‘前世’里說過做過的話,也可以認為是你們真正說過做過的話。”
路銘心已經想起來了前因後果,包括後來去美國接受治療的過程,在精神混亂的時候她語無倫次,事後她卻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事。
所以任染說的,她也懂,當時不僅她相信了那是他們的“前世”,連顧清嵐也深信不疑……說是他們共同進入了一個虛擬的世界中,經歷了刻骨銘心的一世,也不為過。
她笑了笑說:“我知道,哪怕‘大齊’從未在真實存在過,但清嵐給我的感情,還有我對他的感情,都是真的。”
如果說那次共同催眠有什麼收穫的話,恐怕是讓她認清了自己愛着的人是顧清嵐,也讓她體會到了失去他的痛苦和絕望。
任染鮮見地嘆了口氣:“顧先生是個敏銳的人,你的異常,恐怕他已經察覺到了。”
路銘心想起來他下午就開始沉悶的咳嗽,身體不舒服卻不告訴自己,頓時又怒從心頭起:“那他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
任染本來話是不多的,看到她現在的神情,再想起裏面那個人的樣子,就說:“顧先生想是怕你都記起來后,以為‘兩世情緣’是他刻意欺騙吧……原本你們就是因為這個才走到一起的。”
路銘心氣得鼓了鼓臉頰,她是應該想到,依照顧清嵐的個性,他大概會把這些陰差陽錯的事情,都當做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然後對自己心懷愧疚。
只是他竟然以為她會為此生他的氣,甚至以為她會怪他——這也有點太小看她了吧?
路銘心人在氣頭上,想東西也顛三倒四,不過她冷靜了片刻,就點了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這一句話分外擲地有聲,任染只是看着她,然後知趣地說:“我把顧先生的血樣帶回去先查下血象……就不打擾了。”
到門口送走了任染,路銘心又在樓下待了會兒,然後跑去找顧彥借酒。
顧彥聽到她要的酒是二鍋頭,鏡片兒后的眼睛頓時就瞪大了:“路小姐,我這裏並沒有……”
路銘心看了看在家裏還穿着三件套西服,連頭髮都打理得一絲不苟,鼻樑上架着銀絲邊眼鏡的顧彥……頓時就覺得自己找錯了人,只能失落地說:“那隨便什麼酒都好。”
顧彥驚疑不定地又看了看她,這才出去找住在後面花院的門衛老王,回來時手裏真的拿了半瓶二鍋頭。
把酒遞給她,顧彥臉上有些無奈:“你要喝酒的話,地下室的酒窖里有葡萄酒和香檳……”
路銘心接過來嘿嘿一笑:“替我謝謝老王師傅,葡萄酒和香檳可以送給老王師傅,我是喝酒壯膽的,那些酒不行。”
顧彥只能無奈地看着她,最後勉強說了句:“酒多誤事。”
路銘心擺擺手,就跑去後院的走廊下,在凜冽的寒風中,沒幾口將那些二鍋頭灌下去。
等她轉身上樓時,已經有些微醺了,所以當她推開房門時,力氣用的就很大,“嘭”得一聲可以說是如入無人之境。
顧清嵐正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響聲,有些驚訝地睜開眼睛,半撐起身體:“銘心……你……”
路銘心走過去撲到他懷裏,他很快就聞到了她身上濃重的酒氣,還有她有些酡紅的臉頰。
他更是訝異:“銘心,你怎麼喝酒去了?”
路銘心從他懷裏抬起頭,卻一言不發,就湊過去堵住他的薄唇。
直到他們倆都氣喘吁吁,顧清嵐更是側頭輕咳,她才停下來。接着她靠在他肩上,輕聲說:“清嵐哥哥,我都想起來了……想起來那年夏天的事,還有你為我做的一切……”
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突然繃緊了,聲音里也帶了擔憂:“銘心,你有沒有……”
她趴在他肩上搖搖頭,抬起手抱住他,他們貼得很近,於是她即使小聲開口,也能讓他聽清:“清嵐哥哥,世界上這麼多的人,只有你參與了我最黑暗的過去。除了我的父母之外,也只有你,寧肯遭受那樣的折磨,甚至捨棄自己,也不願放棄我。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卻忘記了你,我們之間,若非要說誰虧欠了誰的話,也是我虧欠了你。我已經不再去想你什麼時候愛上我了,或者現在有沒有真的在愛我。我只知道在那個黑暗的地下室里,你是我唯一的光明和溫暖,現在你也仍然是我最依賴和深愛的人。
“不管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你始終都會是我的此生摯愛。如果你不肯讓我留在你身邊,我也不會違背你的意願,但清嵐哥哥,你不能再阻止我愛你……即使有了虛假的記憶,我也兩次都愛上了你。”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竟然能心境平和地把這些話都說完,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也不再是記憶混亂中迷失本性的癲狂女子。
她知道自己挺了過來,接受了所有最可怕的回憶,並去坦然面對,這樣的她,才能夠擁有一個最燦爛的未來。
她也知道,像十三歲那年的夏天一樣,這次還是顧清嵐帶她走了出來,如果沒有對他的愛,她不會變的如此堅定、有力,足以承擔起一切。
她抬起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即使此刻臉色仍然蒼白,他看向她的目光也依舊是溫柔如昔,如同最深邃,卻也最美麗的湖水,波光瀲灧中,足以滌盪盡一切疲倦。
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會用這樣的目光看着她的人,怎麼會不愛她?又怎麼會忍心讓她離開?
她想着,果然看到他微微彎起唇角,清俊的面容上,層層暈開的,是暖如春陽的笑容:“銘心,我從未希望你離開……”
他還想說什麼,她卻已經沒有耐心去聽了,她湊上去,吻住他淡白色的薄唇。
在這一年的農曆新年過完,春暖花開之後,路銘心終於如願地和顧清嵐舉辦了一場她心目中的婚禮。
確實是沒有宴請賓客,不過也沒有像預計中那樣,跑到國外的小教堂里,被一群陌生人包圍祝賀。
婚禮是路銘心一手安排的,包下了B市影視城的一座庭院,然後當那日入夜,院中華燈初上,星羅棋佈的紅色燈籠,散落在亭台樓閣之間,深黑的夜幕下,那些古雅的樓台,猶如懸浮在天幕上的迷境。
仲春時節,到處都是盛放的花朵,夜裏卻都有看不分明,只有暗暗的花香瀰漫,他們當然宴請了親朋好友,數量不多,剛夠把庭院的大堂坐滿。
吉時到了的時候,他們並沒有遵守中式婚禮的儀式,而是路銘心穿着鳳冠霞帔,被路之遙帶進了大堂。
一步步走進紅燭高幕前的那個人,路銘心透過鳳冠的珠簾,看到他也正看向自己,唇邊含笑,目光是能瞬間安靜了一室喧囂的溫和。
這是他們在《山河踏碎》中拍攝過的場景,也是在他們的夢境中出現過的畫面。
只不過不管是在夢境中,還是他們拍攝過的鏡頭,大婚的典禮過後,都是顧清嵐獨自到書房對着燭火靜坐到天亮。
這一次,當路之遙把路銘心的手交給顧清嵐時,她在那一瞬間,就踮起腳,用力抱住了他。
現場頓時響起了善意的鬨笑和掌聲,還間或有幾聲呼哨從席間的攝像機旁傳來,那是路銘心管魏敬國借來記錄今天畫面的攝像師們,當初《山河踏碎》的原班拍攝團隊。
顧清嵐也抬起手臂抱住了她,他微笑着,在她耳旁說:“銘心,這一次,我們可以終生不忘。”
路銘心抬頭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絲毫不理會四周更加響亮的起鬨聲,俯在他耳旁回答說:“我早就忘不掉了,清嵐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