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何謂真假

第15章 何謂真假

第15章何謂真假

那是在十二年前,那年他還只有十六歲,那一年的暑假,彷彿特別冗長,冗長到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切的開始,源於他和路銘心的一次出行。那時清月還小,總被袁穎潔帶在身邊,而過於淘氣活潑的路銘心,則總被交給他。

他那時也當然不夠成熟,可以遊刃有餘地帶着一個嘰嘰喳喳的小女孩,而在路銘心被他關進洗手間之後,她也總是有點怕他的樣子,即使和他同處一室,也盡量會理他遠遠的。

夏日的午後總是太過冗長無趣,他所以當他接到袁穎潔:“帶銘心去出逛一逛”的要求后,也並未多想,就讓路銘心跟着自己出門。

他再過一年就要高中畢業,年齡不夠拿駕照,也不肯到哪裏都要司機和保鏢跟着,所以他們出行,搭得是城市快軌,目的地是市中心的圖書館。

如果看在別人眼裏,大約會以為這又是那家的嚴厲的哥哥,帶着妹妹出去,因為全程路銘心都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邊,不敢說話,卻怕和他走散,於是伸出一隻手拉着他的衣角。

他根本沒怎麼在意她的心情,甚至連她的存在,對他來說都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累贅。

他已經遇到了蘇季,對她也有了些朦朧的好感,在他的心中,蘇季這樣溫文嫻雅的大家閨秀,才是他會有好感的女性。

假小子一樣沒一點教養的路銘心,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列。

也許是敏感地覺察到了他的冷淡,路銘心縮着脖子,一路上都沒敢跟他搭話,只是拽着他衣角的手,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沒鬆開。

他想着她也只有十三歲,在陌生的城市裏,跟着關係本就冷淡的“哥哥”出門,心情難免緊張,也就沒有去理會。

然而那天的他們,最終卻沒有能安全到達圖書館,就在他們下車后不久,在經過一條人煙略稀少的街道時,先後被打昏帶上了一輛沒有拍照的麵包車。

這就是當年在H市上層社會流傳過一段的綁架案,雖然顧盛花了大力氣阻止這件事見報,但當街綁架了兩個青少年,過程還被道路上的監控錄像拍到,還是足夠讓人感到驚駭。

他後來想,如果路銘心不是一直堅持拽着他的衣角不鬆手,也許她就可以倖免,畢竟那些人的目標,只是他而已。

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不再有如果……他和路銘心一起被關在市郊一個廢棄工廠的倉庫里,在近乎徹底的黑暗中,被折磨了整整二十七天。

他知道路銘心是受自己牽連,而且她又比自己小那麼多,在那二十七天裏,他努力去和看守他們的綁匪糾纏,為了讓他們能夠活下來,也為了路銘心能夠少受一些折磨。

但當他們被解救出來時,雖然他的身體情況更加糟糕,路銘心的精神,卻已經接近崩潰。

她只知道不停地哭,連自己的父母都不太認得,卻對他有了種病態的依賴,一旦被帶離他身邊,就歇斯底里地大哭,在角落裏蜷縮成一團,無論誰去哄都沒有用。

她嘴裏唯一的詞彙,也只有一句在她八歲后,就不再叫過的“清嵐哥哥”。

正當大家束手無策時,顧盛在國外的一個朋友,得知這邊的情況,就介紹了一個治療創傷后應激障礙的心理專家。

那位專家是個地道的白人,卻十分迷戀中國文化,甚至有個中文名字叫做喬生,也正是任染的導師。

當喬生博士到了中國,看過路銘心的狀態后,提出了使用催眠治療,而這種催眠治療,是他最近正在做實驗的一種。

顧家和路家當時已經在國內請了不少這方面的專家,治療效果都很差勁,也不得不聽從喬生博士的意見。

而那位喬生博士的治療方案,也的確有些突破常規,外加有一些個人的惡趣味。他要顧家準備一座中國古庭院,把顧清嵐和路銘心放進去,然後再由幾個醫護人員,裝扮成僕人和管家的樣子,生活在他們周圍。

然後在催眠暗示下,讓兩個青少年忘記那段黑暗的回憶,認為自己是生活在古代的少爺和小姐。

但當他們真的以為這段“古代”的生活是真實的生活后,再進行一次催眠,暗示他們古代的記憶是不真實的,讓他們回歸到現實生活中。

按照喬生博士的說法,記憶本就是具有欺騙性質的,當信息太過紊亂時,大腦會自動剔除那些太過荒誕的部分,

他說,這叫記憶覆蓋,為了掩蓋真實的記憶,覆蓋上一層虛假的記憶。

事實證明,這樣的治療也的確有效果,在古代庭院中生活了兩周后,路銘心就漸漸可以正常交談,雖然對象僅限於“清嵐哥哥”。

他們在那個庭院中,也住了足足四個月,從那年的夏季,一直到深秋。

他原本就沒有創傷后應激障礙,在整個過程中也都保持了清醒,但他卻也喜歡並習慣那樣的生活。

處處充滿着古意的庭院,隔絕了一切現代產物的安靜,時光變得緩慢,他只需要每日讀書寫字,就足夠愜意。

當然他還要照顧路銘心,她那時依賴到他每時每刻都要待在他身邊才可以,他每晚都會抱着她,看她入睡。

那樣的四個月裏,他們彷彿是被時代遺忘在某個落滿塵埃的角落裏,只有彼此,相依為命。

四個月後,路銘心已經可以正常和庭院中的其他人交談,也不再有驚惶的表現。

那之後她再一次接受了催眠,忘記了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一切。

半年後,成功治癒了應激障礙的路銘心被帶回B市,他也在休學半年後重返校園。

這半年生活留給他的,除了更加嚴重的胃病和最終被治癒了的風濕性心臟病,還有一段他不願再去回憶的記憶外,就再沒有其他了。

也是在那年,他終於發覺了袁穎潔對自己異乎尋常的態度,私下做了DNA鑒定,證明了兩個人並無親子關係。

而綁架案背後的主導,也呼之欲出。

兩年後他高中畢業,堅定地選擇了去國外讀書,而顧盛在猶豫了一陣后,把女兒也送去了國外,名義上是為了讓她接受更好的教育。

實際的用意,卻是父子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袁穎潔心思太過歹毒狹隘,他們怕顧清月被母親影響太深。

事情發展到這裏,他已經淡忘了和路銘心相依為命的那段日子,路銘心也沒有再出現異常的精神狀況,本來已經可以就此了結。

他在出國后,甚至已經不再和路銘心見面,但就在兩年前,正是他和蘇季剛剛分手,避走國外的時候。

路銘心卻因為拍攝了一部有幽閉情節的電影,頻繁地頭疼,並且短暫地出現了當年那樣的癥狀:無法正常和人交流,對一切動靜都反應過激,嘴裏只有一個詞彙“清嵐哥哥”。

雖然她的癥狀是間歇性出現的,也證明了當年刻進她大腦中的記憶已經不足以掩蓋真正的黑暗記憶。

於是路之遙再次聯繫了顧清嵐,希望他可以再次幫助路銘心。

這一次催眠,卻遠遠沒有他們想像中那麼順利。心智成熟,對他也不再有當年那種盲目信任的路銘心,不再接受沒有任何劇情和前因後果的“古代少爺小姐”。

而他想起了剛聽蘇季說起過的夢境,就乾脆將它部分加以完善,就是補上了朝代“大齊”,還有他們青梅竹馬的身份以及父母的存在,告訴喬生博士,讓他們將它暗示給蘇季。

這時喬生博士的得意門生任染——他其實是個心理醫生,同時也是精通漢學的華人後裔。

任染建議說,可以哄騙路銘心,讓她認為自己對顧清嵐異乎尋常的執着,是因為“前世”,但既然是“前世”,自然不可能只有幼年和少年的羈絆,此後一定還有更多的故事。

而為了補完這個故事,保證故事的完整性,最好讓顧清嵐也接受催眠,再根據催眠中顧清嵐最真實的反應,讓他和路銘心一起“經歷”前世。

這之後他也和路銘心一起接受了催眠,於是連他自己的記憶,都開始混亂,他也開始相信那些“前世今生”,又深陷其中。

那時候路銘心的情況確實有些糟糕,通常情況下她看起來還好,言談舉止並沒有任何不妥,但卻會毫無徵兆地突然情緒失控,不停哭泣,恐慌不安,彷彿誰都不認得,只能縮在房間的角落裏。

雖然她哭過一陣子后通常會睡着,醒來后就忘記了剛才發生過的事,但當她哭泣時,任何人去安慰都沒有效果,只有他過去抱住她,才可以讓她稍稍安定下來。

也是因為她發病後一直要找“清嵐哥哥”,她才會被送到美國來。

她來接受治療時,不僅父母陪她到了美國,連她的經紀人杜勵,也一同來了。

杜勵找到他懇談,她表示路銘心是公眾人物,現在她的情況,根本不能繼續工作,時間久了,就算她的精神狀況失常的事情沒有傳出去,她太久不出鏡,也難免會影響她的人氣和星途。

他也曾反覆考慮過,最後還是答應了喬生博士和任染的建議。

於是他和路銘心一起被做了催眠,用以完成那個虛幻中的“前生”。

有了小時候那四個月的鋪墊,他們在共同的催眠狀態下,很順暢的就在大腦中“演”完了那古代的一生。

為了儘可能讓那些情節可信,並被催眠中的他們接受,喬生博士和任染分別負責他們的催眠,並把他們的“反饋”對接。

於是他們在催眠中被植入的記憶,才會高度一致,而假如那些事情真實發生一遍,他們各自也會做出類似的反應。

所以如果硬要說那些事情是真實發生過的,也不為過,因為他真的會娶了她,也會努力成全她的理想和目標,更會因為她的不信任和拋棄,心灰意懶到不再留戀塵世。

顧清嵐記不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逐漸回憶起一切的。

就如他對顧清月說的一樣,他原本就不是容易接受暗示的人,即使這些暗示的一部分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和構想,也是一樣。

當他不再服用那些加了慢性毒藥的藥物,也逐漸不再頭疼時,就陸續撥開了迷霧,看到了那些記憶的騙局。

很多時候,真相遠遠比謊言更加滿地狼藉,也更加鮮血淋漓,那些絕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他沉默不語,顧清月就有些擔心地看着他,說:“大哥……你……”

顧清嵐抬起頭對她微微笑了下:“沒事,做催眠之前,我已經預料到這種結果了。”

在接受喬生博士和任染的催眠之前,他就料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收場,只是他卻沒想到,出現問題的竟然是他這邊。

催眠過程不過十幾天,路銘心在接受完催眠后,沒再見他就被送回了國內,在她的記憶里,這些天她只是在美國拍了幾個平面廣告而已。

但他卻開始頻繁的頭疼,並且會昏過去,無奈中,喬生博士不得不讓任染作為他的心理醫生,跟隨他來到中國。

回憶起的“前世”越來越多,他漸漸有了不該有的執念——讓路銘心也回憶起“前世”,為此,他還寫出了《山河踏碎》的劇本,並帶着對“前世”的執着和不甘,硬是介入到路銘心的生活中。

將所有的事情都回憶起來,回首這一年來發生的一切,他就知道,是自己再一次拖累了她。

十六歲那年,是他害她被綁架,精神也被烙上了無法消除的傷痕,這一次,是他在她好不容易恢復了平靜生活后,還要逼她去回憶那些痛苦的“前世”。

他們之間的事情,是他虧欠得越來越多,所以當他面對路銘心愧疚心疼的目光時,又怎麼能坦然受之?

顧清月還算了解自己的哥哥,看他垂下眼眸默然不語,臉色也隨着沉思變得有些蒼白,就更加擔憂地出聲:“大哥,事已至此,你和大嫂也在一起了……不如就瞞着她,不要去過多追究以前的事了。”

顧清嵐抬頭對她微勾了勾唇:“不是不要追究,是一定不能去追究……再接受那種深度催眠,會影響銘心對世界的認知能力,這一次,如果不能瞞住她一世,就是治療的失敗。”

他也沒對顧清月說,路銘心已經回憶起了當年那四個月間發生的一些事情,也像他快要脫離催眠影響時一樣,會偶爾頭疼。

她接受第二次催眠,按道理來說,應該會比第一次持續更長久的時間,然而從第一次催眠,到複發,是過了將近十年。

第二次催眠后,卻只過了一年時間,她的精神防線就已經有了鬆動的跡象。

他知道這是他犯下的錯,若不是他受催眠的影響太深,就不會有這部戲,也不會有這段婚姻。

她本該繼續活得張揚肆意,光彩奪目,她的生命里,也不應該再次有他出現,他卻為了一己私慾,奪去了她的其他可能。

告別了顧清月,顧清嵐回到房間時,路銘心還沒睡,她洗過了澡,也沒有吹乾一頭長發,就穿着浴袍趴在床上玩着平板電腦。

看到他走進來,她立刻就直起身,光着腳跳到地毯上,過來摟住他的腰:“清嵐哥哥,你們說了好久啊,清月要在這裏待幾天?”

抬手揉了揉她半乾的長發,顧清嵐對她笑了笑:“她和我們一起回B市。”

劇組還有兩三天時間就結束拍攝,到時候除了道具組的工作人員,其他人會一起回B市,顧清月這時候來影視城看顧清嵐,的確是可以正好跟他們一起回去。

路銘心“哦”了聲,抬頭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裏的燈光,她總覺得他臉色太過蒼白,就心疼得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清嵐哥哥,你是不是累了?”

握住她的手,又對她微微笑了笑,顧清嵐搖搖頭:“沒事,可能只是說了太久話。”

他這樣多說一會兒話都能蒼白着臉回來,跟風大了一吹就倒有什麼分別?

路銘心當然不敢大意,忙讓拉他快點洗了澡休息。

但即使這麼小心,第二天一大早,路銘心先醒來,就發現身邊躺着的人有些不對,臉色蒼白不說,雙頰上卻有兩片有些異樣的紅暈。

果然她抬手試了試他的體溫,不意外發現他應該是發了燒。

還記得他上次感冒發燒,斷斷續續一周多才好,還有他發燒時,任染特地交代她,讓她注意他會因感冒引起的其他病症。

路銘心頓時就嚇壞了,她小心地推了推顧清嵐的身體,看他蹙着眉側頭輕咳了幾聲,才略帶茫然的睜開雙目。

他矇著霧氣一樣的眼睛隔了片刻,才恢復了清明,他先勾起唇對她笑了笑,輕喚了聲:“銘心。”

看他撐着床想坐起來,她忙扶他起身。有些艱難地半靠在她身上,他身體不僅綿軟無力,胸口還傳來陣陣悶疼,呼吸也並不順暢。

他知道就像上次那樣,可能不僅僅是上呼吸道感染,又閉了閉眼睛,努力趕去頭腦中的昏沉。

路銘心還緊張地抱着他的身體,一疊連聲地問:“清嵐哥哥,我們去醫院嗎?還是打電話叫任染?他還在不在西部?你除了頭暈,還有哪裏不舒服?”

她似乎總是這樣,過分擔心着他,他想着,唇邊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輕握了握她的掌緣,以示安慰:“銘心,沒事的……別慌……”

他說著又咳了幾聲,在她面前,他控制住不用手去按壓悶疼的胸口,而對她笑了笑:“帶我去醫院就可以。”

路銘心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溫和笑顏,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地感到他在受苦,遠遠要多於他所表現出來的——他從來都是這樣溫柔,為了讓她安心,不至於害怕,寧肯自己承擔起所有的痛苦。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來一個這樣的想法,她又看了看他蒼白的臉色,湊過去吻了吻他同樣發白的薄唇,才拿過床頭的手機說:“我打電話,讓祁哥陪我們一起去。”

劇組的機票都訂在後天,李靳今天還有戲要補拍,莫祁卻和他們一樣,已經處於暫時可以休息的狀態。

莫祁聽說是顧清嵐病了,當然行動得很快。顧清嵐才剛勉強起身換好了衣服,收拾了一下儀容,就和路銘心一起被他接到了樓下。

看着他雙頰泛紅,輕咳不斷的樣子,莫祁也很擔心,邊發動汽車,邊說:“顧先生,你沒事吧?堅持一下。”

他感冒一次,都能讓其他人這麼緊張加勞師動眾,顧清嵐也只能微微笑了:“多謝莫先生,還好。”

路銘心就坐在他身旁抱着他,還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西部小城的醫院規模當然不能跟B市和H市的醫院比,但到了醫院后,醫生還是盡責地看出了情況,開了一堆檢查項目出來,還問病人是否有心血管方面的病史。

路銘心忙將情況對醫生交待了,對方自然是要求顧清嵐住院治療。

在送顧清嵐去了病房,路銘心和莫祁在等待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莫祁有些后怕地說:“原來顧先生身體這麼糟糕,怪不得讓人看了就擔心……銘心你也倒真有勇氣,還拉他出來拍戲……”

他說完,又想了想,補上一句:“也是顧先生真寵你,身體這樣,也還能答應你出來演戲。”

路銘心這些天也早有些後悔了,略帶煩躁地說:“如果不是因為這部戲意義特殊,我也不會希望他親自來演……我不想看別人演他。”

莫祁聽着她的話,覺察出了不對:“嗯?銘心,什麼叫別人演他……顧先生難道是以自己為原型寫的沐亦清?”他想了下,覺得也是,“也對啊,顧先生氣質和性格,的確和沐亦清很貼合,修改了劇本后更加貼切,簡直像為他量身定製的一樣。”

路銘心還想着檢查結果的事,聽他這麼說,腦子裏近乎機械地想到,那是因為沐亦清就是前世的顧清嵐,當然會貼切。

她隨口應了句:“是啊,杜逸將軍不也像是為了你量身定製的嗎?”

莫祁一愣,而後說:“是嗎?我倒沒覺得,不過這個角色的確很像我早年間一部電影裏的角色,難道你不覺得?”

路銘心想着,就笑了笑說:“我知道,《鐵血》嘛,你演的戚繼光,那一手槍法,耍得真帥氣。我上學的時候,老師特地當冷兵器動作片教材,放給我們看了。”

那部戲,是莫祁第一部擔綱主演的電影,也助他拿下了當年電影節的最佳新人獎。

除了莫祁的表演可圈可點,那部電影的劇本和製作都很精良,莫祁飾演的戚繼光,也一時成為了意氣風發的青年將軍的代言人。

那部戲裏的莫祁如果過了幾年時光磨礪,成熟起來,簡直就是前世的他的翻版。

想到這裏,路銘心突然皺起了眉,她發現一個很玄妙的問題:在她前世的回憶里,莫祁的形象,的確和《鐵血》電影裏幾乎一模一樣。

前世的她,應該不可能知道莫祁飾演過的青年戚繼光形象的,《鐵血》電影的形象設計師,也不可能鑽到她的腦袋裏,讀取她前世的記憶。

更何況《鐵血》上映的時候,她還在讀大學,根本就沒有回憶起前世的一切。

除非……她還惦記着檢查結果,也只是很機械地進行着邏輯思維。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時刻,有些邏輯上的死角,會被輕而易舉地越過。

而這次,她想到的是,除非……她是先看過《鐵血》這部電影,然後才有了前世的記憶的。

可前世的記憶明明發生在遙遠的數百年前,又怎麼會在她看了這部電影后才出現?

就像是一張豎著的多米諾骨牌,一旦其中的某張牌倒下,剩下所有的牌都會跟着傾塌。

那邊莫祁也在有些感慨地說:“是啊,說實話當初拿到劇本簡介的時候沒打算接的。不過杜總說服了我,讓我先看劇本,我看完整個劇本才覺得,這部戲的確寫的好,我演了杜逸這個角色,也許會超越當年的青年戚繼光。更何況你又在劇組,當然……片酬也很豐厚啦,哈哈。”

路銘心轉頭看着他,一瞬間,她忽然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界限,好像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是否就是數百年前,和她曾經並肩作戰過的戰友?

這幾天來偶爾會困擾她的頭疼,又開始發作,並不是很明顯,卻像是有很多綿密的小針,一直在刺着她的額頭。

她想着,又開口說:“這麼說起來,李哥之前也演過和這個劇里的西夏王類似的角色啊。”

莫祁點點頭:“是啊,李元昊嘛,可不就是西夏開國皇帝?他演起這種馬上征戰的梟雄,簡直是輕車熟路。”

路銘心又回憶了一下李靳飾演李元昊時候的形象,不意外地發現,竟然又和她前世的記憶里一模一樣。

她頭疼得厲害,莫祁看出了她臉色不佳,忙扶住她肩膀:“銘心?你怎麼了?別太擔心,顧先生現在的情況不是還算穩定?你別也病倒了。”

路銘心只覺得頭快要炸開一樣,她忙甩了甩腦袋,讓自己忘掉那些胡思亂想。

果然不再去思考什麼前世記憶有什麼不對的事情后,她的頭疼就減輕了不少,她忙深吸了幾口氣,轉身對莫祁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莫祁看她還是臉色不佳,就說:“沒事,我在這裏等結果吧,你先回病房陪顧先生,他身邊沒人也不好。”

無論怎麼說,莫祁都是個真朋友,他這樣身份的人,完全沒必要親自跑醫院幫她忙前忙后,但他卻還是一叫就來了,沒半分推辭。

路銘心感激地對他笑笑:“那麻煩你了祁哥。”

莫祁一笑:“還說什麼客氣話。”

一周多后,顧清嵐的身體總算有了些起色,他們就一起回了B市,托顧清嵐的福,她搭了他的私人飛機,出機場就有任染帶着司機來接他們。

見了顧清嵐,任染也沒客氣,上來就是一句:“你這麼喜歡自苦,又要我們這些醫生做什麼?”

顧清嵐倒是沒回答,只是略顯疲憊地對路銘心笑了下:“周管家不在,其他的工人也被我辭退了,目前家裏只有兩個定時打掃衛生的工人,有些事可能要我們親自動手了。”

他這麼一說,路銘心才想起來,周管家因為牽涉到他的下毒案里,被警察帶走調查定罪,當初別墅里那些工人,可能都是通過周管家招聘來的,他出了事,那些人又怎麼敢留?當然是要一起辭退了。

路銘心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她本來就不喜歡家裏還有別的一大堆人在,弄得私人空間就沒有了。

想着她就抱住了顧清嵐,得意地跟他邀功:“我生存能力不錯的哦,清嵐哥哥要不要我照顧你?”

顧清嵐笑看着她,伸手輕揉了揉她的頭髮。

結果誇下海口表示自己生存能力不錯的路大美女,剛到家就給囧住了。

因為她發現,這裏不是酒店,沒有隨時可以服務點菜的廚師,也不是市中心她自己那個公寓,樓下隨時有數家店可以提供外賣——簡而言之,她不怎麼會做飯,所以連最基本的吃飯問題都解決不了。

更關鍵的是,家裏除了她和顧清嵐之外,還有嗷嗷待哺的家庭醫生任染小哥一隻,看他坐在客廳理直氣壯等開飯的樣子,顯然也不是會下廚的主兒。

最後還是尚未痊癒的顧清嵐起身去廚房的大冰箱裏找了食材,親自下廚來餵飽三個人。

路銘心羞愧之餘,當然自告奮勇去廚房給他打下手。

之前他在別墅里請了一個粵菜師傅,廚房自然是超大的,兩個人活動起來也還方便。

路銘心羨慕又欽佩地看他幾下清理好了魚蒸上,又開火燉上了湯,就在旁邊狗腿子地拍馬屁:“清嵐哥哥這麼棒!在國外都是自己做菜的嗎?我真是撿到寶了!”

顧清嵐只是剛退了燒,頭也還昏沉,剛做了兩個菜,就退到冰箱旁,靠在牆壁上緩一緩眩暈。

他怕將感冒傳染給他們,還帶了手帕來捂着嘴輕咳,咳了一陣才低聲開口:“沒遇到周管家之前,家務的確是我自己做的。”

路銘心“咦”了一聲,不怪她驚訝,別的留學生也就罷了,但顧清嵐這樣明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居然也有這麼強的自理能力。

顧清嵐看她滿臉驚訝的樣子,不由好笑,又捂着嘴咳了幾聲,他實在沒什麼力氣,還要伺候兩位大爺。

用手按了按額頭,他笑得勉強:“看來當務之急,是快點請一位廚師……”

一頓飯做完,原本掌勺的人,也是家裏最該被照顧的病人,就給做到了床上。

飯菜上桌之後,顧清嵐一口沒吃,就回房間休息去了,看他蒼白的臉色,連冷冰冰的任染都有些不好意思,說了句:“不要累着……”

顧清嵐則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無奈:“沒事,你們吃吧。”

路銘心眼睛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捧着碗在樓下扒拉了一碗飯,就連忙把菜飯湯都分出來一份,用床上餐桌裝了,給他送上去。

到了房間裏,果然看他加披了件外套,半躺在床上,還拿着手帕捂着嘴輕咳。

路銘心忙走過去把餐桌放下來,扶着他撫摸他的後背,希望能讓他好受點,她實在愧疚得厲害,本來他就生着病,回到家就算她不能做到無微不至的關懷,也起碼不能讓他還要照顧她。

她想着都快哭了,咬着牙說:“我回頭就去報個廚師班……”

顧清嵐被她扶着又重新靠回了床上的軟枕上,他放開堵着口的手帕,抬起眼對她笑:“沒事,也怪我沒有事先安排,我告訴顧叔了,他會儘快調些人手過來的。”

說起來在生活方面,顧叔似乎比顧盛都要可靠許多,也幸虧顧清嵐還有這麼一個為他着想,心裏向著他的遠房叔叔,不然當初被袁穎潔刻意冷落虐待,日子肯定要更難過。

她想着,又想到周管家,她剛來這個別墅時,曾經也覺得周管家對顧清嵐不錯過。

後來看,周管家對顧清嵐也未必就沒有關心愛護的意思,但畢竟他們只是雇傭關係,對周管家來說,他有更重要的家人,有更多的利益需求。

他對顧清嵐再好,也不過是一份建立在利益上的薄薄的情誼,經不起什麼風吹雨打。

那麼顧叔呢?顧叔對顧清嵐的關心,肯定是比周管家要多的,可這份情誼,又有多深厚,可以經得起多少考驗呢?

她思維發散太多,想來想去都快進入死胡同了,她不由自主地靠過去,抱住他的腰,身體也靠在床邊,和他依偎在一起。

顧清嵐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會這樣,就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銘心,怎麼了?我沒事,緩一緩再吃東西就行。”

路銘心搖搖頭,她剛剛又深了一步想到的,是她自己。

她對顧清嵐的愛呢?有多深?深到可以穿越兩世的阻隔,可以讓她為他生,為他死……那這份愛,又經得起多少波折和檢驗?

她抱着身邊的這個人,手臂漸漸用力,她貼着他的胸口,聽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聲,這一刻,她是如此堅信着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哪怕世界傾倒,她都不會放棄他。

顧清嵐緩了會兒,還是吃了些東西,路銘心在旁勸他:“自己做的菜,多吃點才回本,更何況這麼好吃。”

顧清嵐正在持着勺子喝湯,聽她這麼說就停下了動作,抬眼笑看着她:“怎麼,對我的手藝還算滿意?”

路銘心連連點頭:“好吃啊,勝過大廚!”

她倒不是真的恭維,那幾個菜和湯,光看賣相已經很不錯了,吃下去更是驚艷。

特別那道梅子排骨,清甜可口,酸爽適中,就算是路銘心這樣的吃貨,也挑不出一點毛病。如果不是因為急着上來看她,她起碼要再多吃半碗飯。

路銘心一邊回味,一邊還用眼睛遛了一下他面前的那一份,接着拍馬屁:“原來我家清嵐哥哥這麼能幹,做什麼都這麼棒,我壓力好大!”

顧清嵐倒沒不客氣,只是勾了下唇角,笑得還是一派淡然:“沒什麼,只不過凡事精益求精罷了。”

好吧男神就是永遠這麼優雅從容地搞定一切,路銘心都要默默啃手指了。

好在顧清嵐看出了她的眼饞,將身前的筷子遞給她,笑了笑:“我吃不下排骨,你替我消化了吧。”

他還感冒着,的確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路銘心想到這道排骨還有那道龍井蝦仁,都是他現在吃不了的,應該是特地做了給她吃的——當然任染那個大電燈泡就給她排除在外了。

看他還不斷輕咳着,東西都沒怎麼動,也只是喝了些湯,路銘心就覺得心疼,抬手摟住他的腰,在他肩上蹭了蹭。

對於她這種小動物一樣的行為,顧清嵐都是縱容的,抬起手輕摸了摸她的頭頂,笑着:“銘心乖。”

聽他這麼哄着自己,路銘心突然覺得他的話語和語氣有些異樣的熟悉,好像他曾經經常這麼哄自己,不是在最近,而是在很久之前。

她想着,就仔細回憶了一下他們小時候的事,進而又回憶他們前世的事,都沒有找到類似的痕迹。

在她關於他們年少時的記憶里,他們兩個並不親厚,他也總是淡漠地對着她,怎麼會對她說出這麼寵溺的話。

前世就更不用說了,他們相處得淡漠,一直到死別,都沒有什麼親昵的相處。

即使他已經說過,這部戲拍完后,他們就忘記前世,把那些當做一場夢境,但每當她想起前世他孤獨地逝去,都還是心疼得不能停止。

一面想着,她一面又在他肩膀上蹭了幾下,收了收摟着他腰的手臂,感受到他身體內傳來的體溫,才稍稍安心。

又在家休息了幾天,等顧清嵐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他才又進組,開始補拍之前的戲,還有拍攝最後那幾場戲。

顧清嵐在家休養時,路銘心已經回了劇組,先拍好了一些她的單人戲份,裏面包括她被女帝嘉獎,還有沐亦清逝世后,她追憶夫君的苦情戲碼。

拍那幾組鏡頭的時候,路銘心的狀態出奇地好。尤其是準備用作整部劇結尾的鏡頭,她更是一氣呵成演完了。

那是多年後的杜青萍,許多年來,她始終冠着夫姓,活躍於戰場之間,當某次她從邊關歸來,站在和沐亦清曾相攜走過的庭院迴廊,想起他音容笑貌,一如當年,歷歷在目。而她,卻已是紅顏催改,鬢染寒霜。

一生都不曾低下過頭,也不曾再落過淚的女將軍,此時卻抱着和她相伴多年的鐵槍,垂首潸然淚下。

這世間最悲切的事之一,莫過於情正濃處卻生死永隔,從此往日不可追,來日亦無可期。

而此生的她,已經再也無法擁抱着他,無法對他訴說衷腸,唯有這桿鐵槍,可以撐起她滿身錚錚鐵骨,也可撐住她和他一同守衛的天下蒼生。

雖然自己的戲份已經殺青,但顧清嵐返組那天,李靳還是特地過來看他。

他們西北鐵四角終於再次聚首,路銘心抱着顧清嵐的腰,頗為防備地看着李靳:“李哥你又來做什麼?回去,回去!”

她有膽子對眾人巴結還來不及的影壇大哥呼來喝去,沒在西北跟組的人都嚇了一跳,面面相覷以為要出大事。

在西北已經見慣這一幕的人,就老神在在見怪不怪,誰再跟他們說李靳李大哥很兇很可怕,他們統統不信,明明就是個看起來凶了一點的老好人嘛——當然除了路銘心,其他人也沒敢上去擄虎鬚。

李靳摸了摸下巴:“銘心你別老這麼防着我嘛,這不是聽說顧先生病了,前幾天我在外地,沒能登門探望,今天特地來彌補的。”

路銘心呲着牙如同護食的小獸:“補品送到就好,人不用老來晃了!”

顧清嵐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銘心,李先生一片好心,別對人家太凶。”

路銘心這才收起了爪牙,斜睨了李靳一眼:“好吧,看在清嵐哥哥的份兒上,今天對你好一點。”

按說李靳也是有點受虐體質了,那麼多上趕着對他拋媚眼嗲聲嗲氣的女星,他還不假辭色,反倒對只肯看在顧清嵐面子上對他稍微好點的路銘心,他竟然能視為親友,也算是奇葩。

雖然是來探病,不過之前李靳人在外地,已經讓自己的秘書送了許多補品到顧清嵐的別墅里了,今天就空手而來,純粹是為了來和他們三個聊天。

兩個劇組合併后,人員就多又雜了起來,魏敬國也只是兩個執行導演之一,今天並未到場,在場指導他們拍戲的,就是另一個導演。

在西北的一個多月,條件艱苦,卻要比B市影視城裏更清凈一些。開拍前,在劇里扮演女皇的吳倩雅,特地過來跟他們打招呼。

吳倩雅是業界前輩,和李靳和莫祁都是舊識了,彼此寒暄了幾句敘舊。路銘心是她直系師妹,對這個師姐印象頗好,兩個人就多說了幾句。

打過招呼后,吳倩雅就帶些好奇和探究地看着顧清嵐:“早在樣片里看過顧先生的戲了,沒想到見了真人更驚艷,這樣的氣質影視圈多少年沒見過了。”

路銘心對吳倩雅的態度就親熱多了,拉着她手說:“是吧,我清嵐哥哥這麼美,不放出來讓更多人看到太可惜了!”

吳倩雅點點頭:“你這丫頭居然不藏私,我真佩服你。”

路銘心嘿嘿一笑,她轉頭看着顧清嵐,心想哪裏沒藏私,有些樣子,比如他半睡半醒間慵懶地半睜黑眸,比如他衣衫不整地靠在床頭,比如他情動時刻微微泛紅的臉頰,那是必須要藏起來誰都不給看的。

今天要拍的戲,是返京后,顧清嵐沉痾已深,女皇特許他不必進宮面聖,在府中靜養,還親自帶了太醫來探望。

顧清嵐着了一身素服,長發以白玉簪起,被路銘心扶着,向女皇見禮。

他右足斷了腳筋,還可以勉強站立,行動卻有些不便,吳倩雅忙伸手扶起了他。

他和女皇是幼年相識,還曾有過婚約,自然比其他人要親厚許多,吳倩雅只看了他蒼白的面容,就紅了眼眶,低聲說:“沐哥哥,你如此……”

顧清嵐對她微微笑了:“臣已知天命,陛下無需太過傷懷。”

話雖如此,但不過短短數月間,他身子凋敗若此,吳倩雅仍舊心意難平,鼻尖酸楚,幾乎要掉下淚來:“沐哥哥,你若有什麼心愿,可以說給我聽。”

顧清嵐也知道她朝政繁忙,特地出宮來見他,已是不尋常的恩典,此次相見只怕就是訣別,就溫聲說:“天下安定,海清河晏,就是臣的夙願。”

他說完,又頓了下,目光從身旁的路銘心臉上掃過,終究還是又說:“杜將軍乃國之棟樑,望陛下珍重待之。”他頓了一頓,話語中帶了一抹嘆息和釋然,“……這也是臣的私心。”

他雖為說明,但吳倩雅又何嘗聽不出來,他話中託孤之意?

她強忍了眼淚,鄭重對他點頭:“沐哥哥放心,朕有生之年,軍中必有杜將軍一席之地。”

軍國大事瞬息萬變,手握重兵的將領亦常為君王忌憚,這來自於帝王的承諾,已算是格外恩賜。

顧清嵐聽了,微勾起唇角:“多謝陛下。”

路銘心一直在他身側,扶着他的身體,蕭瑟的庭院中,他安然又溫和的笑容,成了女皇對他的最後回憶。

這也是他生命中最後的光芒了,兩日後,京師初雪,他在府中病逝,世間再沒有這麼一個驚才絕艷的清流才子。

這些戲拍起來,對路銘心來說無疑太虐心,她到收工了,還像樹袋熊一樣抱着顧清嵐不撒手。

李靳本來就是看她的笑話來的,很是惡意地打趣說:“銘心,你看你這麼入戲,真拍到生死訣別那場戲,下來后還不得哭死?”

早晚那一幕都要拍的,再唯美的死,也還是逃不過一個死,路銘心想着,抱着顧清嵐的身體就怕的輕顫了顫,卻還是強撐着氣勢:“哭也回家哭,才不要給你們看笑話!”

看着她眼睛紅紅,還非得做出一副無所畏懼的紙老虎姿態,李靳覺得自己等了半天,總算等值了,哈哈笑了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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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百年,不再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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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何謂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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