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遠走高飛(1)
第4章遠走高飛(1)
這天晚上,風月樓一如既往地熱鬧,玉錦獨立的小院中卻是別有一番天地。
玉錦叫了一群相熟的姐妹,熱熱鬧鬧地為楚寧送行。楚寧穿着一身藍色男裝,長發用一根絲帶隨意扎着,即便她的臉上佈滿紅斑,也掩不住颯爽的英姿,但見她拎着酒壺,一邊喝一邊給姑娘們倒酒。
那叫一個春風得意。
院子外,一群錦衣公子不顧老鴇的委婉阻攔,徑直往裏闖,為首的葉清衍敲了敲手中的摺扇:“你說玉錦今日不見客,可這院子如此熱鬧是怎麼回事?難道還有比我們容王殿下更顯貴的人在?”
謝子玉站在葉清衍旁邊,只淡笑不語。
他身後站着同樣含笑的謝靈然,還有一眾昨天在晉王府出現過的公子哥兒。
那老鴇知道這些人都不能得罪,剛剛的委婉拒絕已算是對玉錦仁至義盡了,也便不再阻撓,任由他們往院子裏進。
剛走到院子門口,便聽到有人彈唱,有人在鼓,鼓聲非常有節奏,帶着普通樂器不能媲美的韻味,時而氣勢磅礴,時而婉轉溫和,讓人忍不住跟着鼓聲的韻律走。
“今日楚寧有三喜!”突然,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葉清衍的腳步驀然頓住,其他人見他停住,也停住不走,一起看向院子裏那個坐在椅子上一邊擊鼓一邊喝酒的少女。
“一喜,侯門婚約作廢,從此婚嫁由我不由人!”楚寧大笑一聲,喝完杯中酒後,將酒杯砰地一聲砸到地上。
院子裏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而院子外,葉清衍的臉色微微一變,謝子玉含笑看着,似是並不意外。
“二喜,擺脫將軍府,從此獲得自由身!”楚寧說完,又擲了一個杯子。
“好!”玉錦拍了拍手,朗聲贊同。
“三喜,離開帝都,從此山高水遠,任我行!”楚寧仰頭喝完杯中酒,一邊笑一邊將酒杯拋到地上。
“多謝眾位給我餞行。”楚寧停下擊鼓,起身抱了抱拳。
清冷的月色之下,那一襲藍衣的少女眸光晶亮,姿態瀟洒,眉目流轉之間不見軟弱怯懦,獨剩一種洒脫果敢的風情,沒有人懷疑,她是真正要振翅高飛,遠走天涯。
葉清衍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昨日見到楚寧,只覺得厭惡。厭惡她那張佈滿紅斑的臉,厭惡她那卑躬屈膝的奴態,厭惡她軟弱可欺的性格,所以他趁老爹還未回家,先斬後奏送上了一紙退婚書,即便老爹回家要責罰他,他也認了。
不出半日,帝都已經流言四起,議論的都是她。聽說她相貌醜陋,招致退婚,又聽說她品行不端、有辱門楣,所以被趕出將軍府。他不知道她被退婚後,會陷入那樣的境況,所以得知消息后心裏對她隱隱滋生出了些許歉疚。
可他卻沒想到,那個被全帝都人憐憫同情的女子,此刻竟然待在風月樓里大聲說笑,豪邁暢飲,眼角眉梢都漫着歡快的笑意。
她說,侯門婚約作廢,從此婚嫁由我不由人。
葉清衍突然覺得心裏有些不痛快,原來她之前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不過是刻意偽裝,他被她的表象所騙,一紙退婚書,以為擺脫束縛的是自己,沒想到倒成全了她。
他看着她那瀟洒肆意的姿態,心裏不由浮出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哎,這不是那楚家三小姐嗎?小侯爺,這和昨天在晉王府出現的是同一人嗎?”有人好奇問道。
“看來是的。”葉清衍咬牙應了一聲。
謝靈然看着楚寧,他本為她昨日在晉王府的狼狽不忍而感到愧疚,如今見了她這副模樣,倒覺得有些好笑了。
楚寧這會兒已經發現院子外的動靜,她朝外面看了過去,唇角掛着盈盈笑意:“容王殿下,葉小侯爺,謝小王爺,諸位來得真巧,今日是楚寧的餞行會,可要一起喝上一杯?”
“楚姑娘的餞行會,怎能錯過?”謝子玉勾了勾唇角,率先邁步走進院子,他走到楚寧面前,伸手接過她遞上的酒杯,眸光在她笑意盎然的臉上掠過,舉杯一飲而盡。
楚寧雖然笑容不變,心裏卻有些發虛,生怕這人看出什麼異樣。
“不知楚姑娘準備去哪裏?”謝靈然也走了進來,含笑問道。
楚寧眨了眨眼,道:“佛曰:‘不可說。’”
謝靈然識趣地不再問,伸手接過玉錦遞過來的酒杯,慢慢喝了。
葉清衍和其他人也都走了進來,姑娘們紛紛端着酒上前。葉清衍走到楚寧面前,忽地一笑:“楚姑娘,你貌丑至此,即便婚約由你,又能如何?”
楚寧聽了,也不生氣,反而認真思考了一下,一邊想一邊答:“這個嘛,我便可以找個比小侯爺更美,更專一,更溫柔體貼,還不以貌取人的如意郎君,”頓了頓,又道,“到時候,楚寧自當請小侯爺喝上一杯薄酒,感謝小侯爺成人之美。”
“好!好!你若有這一日,我一定奉上一份大禮!”葉清衍不怒反笑,將杯里的酒喝得一乾二淨。
過了會兒,剛剛還在興緻勃勃喝酒的公子哥們,接二連三躺在了地上。
“快走吧,這酒夠他們醉上一天了。”玉錦將楚寧的包袱拿過來,遞到她手裏,道,“近來你的回春寒毒發作得越來越頻繁,帝都距北越千里迢迢,我又無法離開風月樓,你萬事要小心,包袱里有我為你準備的葯,以備不時之需,到了北越,找到‘鬼醫’要立馬告知我。”
楚寧放下酒杯,看着玉錦,笑容里含了一絲不舍。
“嗯,放心,你這裏如有變故,也要及時告訴我。”楚寧點了點頭,叮囑了一聲之後,拿過包袱,腳尖輕點,躍至屋頂。
廣袤的蒼穹下,她身影翩躚,衣衫獵獵,這一轉身,便是獨屬於她的海闊天空。
她回頭看了一眼,明艷的少女站在院子裏看着她,她們都不知道,今日一別,再見會是何年何月,又或是生是死,然而,那都是她們選擇的道路,既然出發,便義無反顧。
楚寧朝玉錦揮了揮手,翻身下了屋頂,風月樓外,一匹白馬已經靜候在牆角,她一躍而上,往城門奔馳。
此時夜已深,寂靜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影,隱約能聽到打更人的敲鑼聲。
夜風掠過她的鬢角,吹起一縷秀髮,眼看城門將近,楚寧突然拉住了韁繩。原本應該空曠的街上擺了一張桌子,桌邊坐了一個人正優雅酒喝。
“沒想到風月樓也有此好酒,本王甚是歡喜。”謝子玉端起酒杯,放至唇邊,抿了一口,然後看向楚寧,幽深的眸子裏難辨神色。
那是她為防萬一特意找來的烈酒,名為醉春風,一杯可讓人醉,兩杯可讓人倒。
“殿下海量,楚寧望塵莫及。”楚寧微微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這塊玉佩她本想自己留着,也許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卻沒想到,謝子玉如此聰明,竟然將她堵了個正着。
楚寧一揚手,將玉佩拋向謝子玉。
謝子玉接過玉佩,也不看一眼,似是確信玉佩不會有假,之後站了起來,讓出路來,微風吹起白色衣角,更襯得他玉樹臨風,倜儻不羈。他靜靜地看着她,默認了她可以帶着那條從他手裏撿回來的命,活着離開帝都。
楚寧見他不說話,便不再遲疑,揚鞭而去。
“楚寧,”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冰冷淡漠,無一絲情緒,“別再回來。”
楚寧回頭,那人在月光下靜靜站着,身姿挺拔,她揮了揮手,唇角綻出一個笑容,朗聲道:“殿下,後會無期。”
大虞陵州城,十月。
剛剛入秋,天氣微涼,午後的酒樓里,客人三三兩兩,突然,一陣鑼鼓聲從遠及近傳來,街上瞬間熱鬧起來,原來是一對迎親的隊伍,剛剛接了新娘,正往回走。
酒樓里的客人紛紛圍到了二樓的欄杆處看熱鬧,一個藍衣少年坐在欄杆上,一邊喝着酒一邊跟其他客人一樣興緻勃勃地朝迎親隊伍看去。
那少年容貌普通,一雙眼睛卻是分外有神,他正是易容后的楚寧。那張紅斑臉無論怎麼喬裝,都太招眼,她索性便在臉上貼了一張人皮面具。
她拎着一壺酒,一邊喝一邊笑問:“這是哪家的姑娘?可是美人?”
“陵州唐家的寶小姐,那可是咱陵州城的第一美人!”邊上的人聽了,連忙轉過頭來說道。
“哦?那新郎想必也是人中翹楚。”楚寧喝了一口酒,眼睛裏閃着好奇的光。
有人聽了,忍不住大笑:“這位小哥是外地人吧?”
楚寧點了點頭。
那人見狀,湊到楚寧邊上,一張肥胖的臉上閃着八卦的亮光:“小哥你有所不知,這寶小姐人美不假,可卻是個傻子,好人家的兒郎即便再看中容貌,也萬不會娶一個傻子,所以這新郎啊……”
那人朝楚寧擠了擠眼,一副“你懂得”的模樣。
“那這新郎到底是什麼人?”楚寧覺得好笑,看向那花轎前頭坐在高頭大馬上的人,仰頭又喝了一口酒,問道。
“他呀,是府衙師爺的兒子,吃喝嫖賭無一不沾,好色在城裏也是出了名的,聽聞前些日子見了寶小姐一面,便馬上去提親了。”
楚寧眨了眨眼:“我聽聞唐家是經商世家,更是陵州首富,頗有威望,怎麼會讓自家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若是嫡女,自然不會,只是這寶小姐乃是唐老爺外室所生,在唐家本就不得寵,又是傻子,年已及笄卻無人提親,所以唐夫人做主將她嫁給這樣一個人,唐老爺也無異議。”楚寧聽了,唇邊的笑容斂了斂,她看向越走越近的花轎,眸中蒙上了一層深色。
“唐寶!唐寶!不要嫁!不要嫁!”突然,一道叫喊衝破重重鑼鼓聲,傳到了楚寧的耳朵里。
她凝神望去,只見迎親隊伍後面,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朝這邊飛奔而來,他穿着粗布衣裳,頭髮有些凌亂,眼睛通紅,他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吼着,眼看就要趕上迎親隊伍了,邊上突然竄出一群家丁,將他一把攔住。
“讓我過去!唐寶不能嫁給這樣的人!你們滾開!”少年被那群家丁攔着,眼中迸出絕望的怒意,拚命要闖過去。
他似有些許功夫,可終究敵不過那群家丁,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唐寶……”少年拚命掙扎着站起來,又被人一棍打倒在地,單薄的衣裳滲出了血漬,他卻渾然不覺,眼睛死死地盯着花轎的方向,絕望而又不甘。
“這是何人?”楚寧問道。
“這是唐家的凌少爺,寶小姐一母同胞的哥哥,不過他雖是少爺,在唐家卻也跟普通雜役無異。我聽聞這寶小姐的親事定下之後,他帶着寶小姐逃走,半路被抓了回來,據說這幾天一直被關在柴房裏,也沒能送寶小姐上花轎。”邊上的人顯然對唐家的八卦了解得十分透徹,這會兒也不知從哪裏抓了一把瓜子,一邊嗑一邊給楚寧說明情況。
楚寧的眸色徹底黑了下來,她看着那掙扎着爬起又被死死攔住的少年,手中的酒壺倏然脫手,朝攔着唐凌的家丁擲了過去。酒壺砸中了一個家丁的背部,那人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其他家丁見狀,連忙朝楚寧的方向看了過來。楚寧勾了勾唇,從邊上人的手上抓了一把瓜子,手一揮,那瓜子便紛紛朝家丁撒去。
“哎喲,哎喲……”小小的瓜子,被楚寧注入了內力,打得人極痛,那群家丁很快就各自散開,捂着被打中的地方慘叫起來。
迎親隊伍經了這麼大的動靜,終於停了下來。
唐凌趁機跑向花轎,大聲喚道:“唐寶!”
轎簾被掀開,新娘子走了出來。
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整條街的人都沉浸在新娘的美貌中,無法自拔。
而楚寧也終於知道,陵州城第一美人,並非浪得虛名,那少女一身火紅嫁衣,站在陽光下,宛若披了彩霞從天而來的仙子,絕色傾城。
“哥哥,”少女看到唐凌,眸中浮現出顯而易見的笑意,她拎起裙擺朝唐凌奔了過去,歡喜地道,“他們說只要我上轎就能見到哥哥,他們果然沒有騙我!”
痴傻的少女不知道自己不僅被騙了,而且還被騙上了一條不歸路。看着她歡喜的模樣,唐凌眼含熱淚,卻始終不敢落下,只點頭道:“唐寶,哥哥帶你走。”
“好啊,好啊,唐寶想吃糖葫蘆,哥哥買給我吃好不好?”少女開心地點頭,伸手拉住唐凌的手,仰起頭望着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好。”唐凌狠狠地點了點頭。
“來人!把他們攔下!”坐在馬上的新郎見此狀況,連忙大喝一聲。
只聽“砰”的一聲,不知哪裏飛來一顆瓜子,正中新郎眉心,把新郎打下了馬。
“什麼人敢打我?”新郎在家丁的幫助下,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看向酒樓方向,只見一個面目普通的少年臉上掛着盈盈笑意,正愉快地嗑着瓜子。
“是你打我?”新郎氣勢洶洶地指着楚寧問道。
“是我。”楚寧微笑着點了點頭。
“把他給我抓下來!”新郎氣急敗壞地大吼。
楚寧看了看剩下的瓜子,往樓下一撒,順勢從二樓跳了下去,足尖輕點,踩着那群家丁的頭頂過去,剛剛還要去抓她的人瞬間都遭了殃,倒成一片。
楚寧趁機伸手一把抓住被困在原地的唐凌和唐寶,一眨眼,三個人已經站在了酒樓的屋頂上。
“你到底是何人?為何要壞本公子的好事?”新郎氣急敗壞地吼道。
楚寧拉着唐凌和唐寶在屋頂上坐下,閑閑道:“哦?原來是好事啊?我還以為是喪事呢!”
“你……”
“恩公相救之恩,唐凌沒齒難忘。”唐凌看向神色平靜的楚寧,開口說道。
“現在說這個還早,你家人來了,你好好想想怎麼向他們交代吧。”楚寧擺了擺手,指向街頭,那裏不知何時趕來了一群人,其中兩個年紀較長,剛從轎子上下來的,想必便是唐老爺和唐夫人,還有幾個衣着華麗的年輕男女,應當是唐家的兒女。
唐凌沉默了片刻,道:“我娘早已仙逝,我把他們當家人,他們未必這樣想我,今日他們送唐寶入火坑,也斷了我最後一絲念想。”
楚寧看向唐凌,他目光堅定,雖有哀傷,卻一片決然,楚寧忽地一笑:“你能想通最好,你若要脫離唐家,此時是最好的時機。”
唐凌往下看,陵州的百姓越聚越多,街上已是滿滿當當,果真是最好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