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犧牲
嘶!
刀刃割破正在給桃子削血的手,紅白色的果肉流出豐美的果汁,脆生生的手指尖的一點紅得刺眼的鮮血,給梁秀鳶一種不好的感覺。
無心找止血貼,為手上的傷口止血。
梁秀鳶一陣心煩意躁,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大姨媽”前幾天正好過去,最近也沒有值得傷神的事。
冥冥之中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鳶姐,你這個賢妻良母,怎麼切個桃子,都能切到手?”
旁邊的女同事調笑道,打趣她跟孟小樓的事。
“哦,在想事,沒注意手上。”
女同事拿來醫藥箱,拿出消毒藥水和止血貼。
她邊幫梁秀鳶止血邊說:“我猜,你不會在想孟隊長吧?”
梁秀鳶想到孟小樓心裏一甜,嘴上卻說:“那個死木頭,我才不會想他呢,一點情趣都不懂!”
“口是心非的女人。”
女同事呵呵一笑,沒有相信梁秀鳶的話。
杜羿升的頭髮沾滿汗液,景帽不知去處,制服的扣子也沒有扣好,狼狽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杜,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啊?”
有人拿來紙巾給他擦汗,詫異地問道。
杜羿升看着梁秀鳶,慘戚戚地說:“鳶姐,老大他……”
梁秀鳶的嘴唇頓時變得煞白,她現在明白不詳的預感來自哪裏。
“小樓他怎麼了?!你快告訴我!”
她催促着杜羿升,抓着他的肩膀猛搖。
杜羿升慘笑着緩緩搖了搖頭,淚水卻不停地流。
“老大讓我給你托句話,好好活下去。”
梁秀鳶心裏的那根弦猛然斷裂,她已經猜到孟小樓遭遇不測。
“我要去見他,他答應過我的,他怎麼可以就這麼拋下我!”
她搖搖晃晃地往外跑,女同事把她攔下說:“萬法醫的弟弟也在,他開車過來的,我去叫他們送你過去。”
万俟是代表萬海和寧媛媛過來跟萬濤打聽案情的,主要是想看看韓甜甜的情況。
“……現在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你回去就說馬上就能破案,別讓他們擔心,他們老了,身體經不起折騰。”
万俟驚異於萬濤的話。
“大哥,你變了。”
從前萬濤決不會說出這樣替家人考慮的話,他總是冷淡待人待事,冷得讓人感到害怕。
“人都會變的。”
萬濤輕聲說道。
“好了,你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在這裏不會有事的。”
万俟點頭道:“時候不早了,爸媽還等着我的消息,大哥,我保重身體,嫂子回來看到你瘦了,她會擔心的。”
他拍了拍萬濤的肩膀。
門外突然傳來一片喧鬧,兩兄弟齊齊看向門外。
只見梁秀鳶淚流滿面,後面跟着杜羿升和一個女同事。
“老萬,小樓他出事了!”
“你可以讓你弟弟開車送我去醫院嗎?”
萬濤心頭一凜,轉頭對万俟說:“你去把車開出來,開到警局門口。”
“好。”
万俟越過梁秀鳶等人,他的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走過去要一段時間。
很快,万俟把車開到了警局門口。
一行四人,萬家兄弟,梁秀鳶,還有杜羿升順着車流奔向醫院。
杜異升在後座與梁秀鳶坐在一起,給她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鳶姐,老大他……樣子有點……你不要害怕。”
她心裏就認準了這麼一個男人,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他的屍體化成碳,她也要去見他最後一面。
“我知道,我很好,小杜你別擔心,我挺得下去。”
梁秀鳶擦乾眼淚對杜羿升說,她放在大腿上緊握着的雙手卻沒有那般平靜,兩隻手緊緊地握着彼此。
她想到與孟小樓間的點滴。
第一次見到孟小樓時,她其實就有點喜歡上了對方。
那是一個普通的中午,她懷着忐忑的心情,跟隨分配安排,調到了H市上班。
昨晚她下了火車,把行李搬到了員工宿舍。
王局長給了她半天的休息時間,讓她下午再過來上班。
可她有時不安,所以提前到午餐時間,就去了警局報到。
那個時候,孟小樓還不是刑警隊長,但是破獲了一起大案子,風頭正盛,上面非常看好他,年輕俊傑,前途無量。
那個時候,梁秀鳶還不怎麼會打扮,制服穿在身上掩不住一臉青澀。
孟小樓那個時候,還是個口花花的男人,喜歡不時調戲警局裏的各個年紀的女性。
他見到梁秀鳶的第一句話是:“美女,你好,你有種面生,是新來的嗎?”
不等梁秀鳶回答,他便接著說道:“放心,以後哥罩着你,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清秀年輕的臉沒有半點說服力。
“不過嘛……晚上,跟哥哥出去看個電影怎麼樣?”
梁秀鳶聽見孟小樓的話,第一印象便覺得他是個不正經的人。
“不用了,我不喜歡我你這樣的。”
其實,她還挺喜歡孟小樓的臉,不過,討厭他不着調的性格。
孟小樓聽了之後,一臉鬱悶。
他摸着自己的臉說:“不該啊,小爺我雖然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爆胎,但出是上到五歲的小妹妹,下到七十歲的老太,都不討厭的類型啊。”
梁秀鳶看着自戀的孟小樓忍不住譏諷出聲:“娘娘腔。”
孟小樓頓時石化。
王局長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把經受打擊的孟小樓拉走,一臉和藹地對梁秀鳶說:“梁秀鳶同志,你好,歡迎你來到我們警局,以後我們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需要事,都可以跟組織提,組織盡量會滿足你的需要。”
“是!”
接着,孟小樓被王局長拖到了辦公室,後面發生了什麼,梁秀鳶沒有看見。
大概過了兩個月,孟小樓的鬍子蓄了起來,他蓄了一下巴小山羊鬍,見到梁秀鳶就給她拋媚眼。
梁秀鳶已經逐漸適應了警局的工作,孟小樓的那撇山羊鬍噁心到了她,她眼不見為凈地板著臉純當孟小樓是個透明人,一句話也沒有跟他說。
再後來,她見證了孟小樓屢建大功,升任刑警隊隊長,也從同事那裏了解到,孟小樓就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主,只會嘴上逞工夫,在警局那麼久,也沒見他跟哪個小姑娘去約會。
她對孟小樓的印象再一次改觀。
再後來,市裡發生了蠟像館藏屍案,她藉此說出了自己的心意,並強迫孟小樓把那撇山羊鬍刮掉。
案件結束后,她和孟小樓開始交往,兩人後面互相見了家長,兩家父母對沒有反對他們的戀愛。
他們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一手一腳地佈置他們愛的小窩。
孟小樓喜歡收集模型,他帶過來的行李,有一柜子的模型,每個模型的價格都不便宜。為了儘快存錢買房子,他放棄了這個愛好,不抽煙不喝酒,成了二十四孝好男友,他珍愛的模型只賣剩一個用作留紀念。
她也偷偷地存錢,好早日有一間屬於兩人愛的小窩。
一切眼見着就要邁入正軌,沒想到惡噩來得這麼突然。
山崩地裂,精心經營的一切,通通化為泡影。
孟小樓屍體用白布遮着,醫護人員默默地把他的屍體推到太平間。
梁秀鳶看到之後,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小姐,你……”
杜羿升出來解釋道:“她是死者家屬。”
那個醫生默然點頭,默許了她的行為。
梁秀鳶的手掌微微顫抖,她的鼻尖嗅到蛋白質燒焦的氣味,還有汽油的味道。
白凈的床單有掉落的黑色細小炭粒碎片。
孟小樓的臉像是龜裂的大地,梁秀鳶想要撫摸他的臉,可是又擔心手碰上去,他的臉會像碎末一樣剝落。
冰涼的淚水,像顆明珠掛在她的睫毛末梢。
這是夏天傍晚的露水,是祭奠如夏花絢爛生命死亡的瑩光。
孟小樓的笑臉音容,他的點點滴滴,通通歸為秋葉般的死寂。
在場的人都知道,孟小樓沒有愧對他的職業,他做到了入職宣誓承諾的一切。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保護了手無寸鐵的平民。
死亡降臨的前一刻,孟小樓覺得軀體的疼痛是次要的。
他是獨生子女,他想到自己死後,父母會哭得多麼傷心。他想到那個等他平安歸來的傻姑娘,她能不能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實?
他放不下、捨不得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着,他原想一直一直為她遮風擋雨,可現在是不可能了……
所以,彌留之際,他告訴近旁的杜異升:“讓她……好好……活下去……”
縱有萬般牽挂,敵不過死亡的呼喚。
孟小樓死了,他在自己熱愛的事業犧牲。
犯人點火自焚后,孟小樓以身為盾,撲倒了燃燒着的“火人”,汽油瓶爆炸的範圍被他控制在半徑五米,可他自己卻因為重傷不治身亡。
梁秀鳶心如刀割,她撲在孟小樓的屍體上哭泣。
“你起來啊,你給我起來!”
“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你個沒良心的,我們說好要一輩子好好過的,你這個騙子!”
“大騙子!!!”
“你睜眼啊,你再不睜眼,老娘就背着你偷人,給你戴十個八個綠帽子,讓他的頭變成青青草原。”
“孟小樓,你給我醒醒,你聽到沒有?我說的是真的。”
梁秀鳶失聲痛哭。
“小樓,你看看我,沒有你,我要怎麼活下去……”
她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所有人都沒有打擾這對戀人,永別前的最後相聚。
指示牌的光慘綠一片,醫院的牆潔白如雪,消毒水味刺鼻如初。
生者在此止步,死者繼續向前。
無數生離死別在此一幕幕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