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光亂舞,仙地路迢迢
第5章流光亂舞,仙地路迢迢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到自己的居所的。
今晚的夢境很亂,其中一個是我在一片荒原上奔跑,而段杞年騎着高頭大馬在前面狂奔,我追不上他。還有一個更可怕,我看到段杞年背着我站在不遠處,我怎麼喊,他都不回頭。於是我急了,上前一拍他的肩膀,結果沾了滿手的血。
而夙無翊在旁邊搖着扇子,笑吟吟地說,你師兄死了,現在可以從了我吧?
我驚叫一聲,醒了。
後背是黏黏的冷汗,沾了風,沁涼沁涼的。我顧不上這些,從包裹里取出甲骨,坐起來開始排陣算卦。
卦象顯示是坎為水卦,坎上坎下,是凶卦,主行險用險,重重險陷之象,向下內斂之意。
我記起昨晚上可怕的夢境,又出了一層薄汗。
天光熹微,窗紙透着白。我匆匆穿衣梳洗,趕去師父的仙居。剛靠近仙居宮門,就遠遠望見一片仙雲繚繞。
師父竟然還在跟文昌帝君下棋,全神貫注得連我到達都不知道。我上前道:“師父,徒兒有一事相求。”
文昌帝君哈哈一笑:“小人蔘,你想去天池追隨你師兄?”
我偷偷瞄了一眼師父的臉色,試探地道:“我方才算出了坎為水卦……”
“雲念此行必然兇險,這是他的劫數。阿舒,你不是答應過為師,不會管你師兄的事嗎?”師父終於波瀾不驚地開了口。
“徒兒不孝!”我跪下道,“求師父放我和師兄一起應劫!”
文昌帝君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只拈起一黑子落在棋盤上。師父被我攪得也無心思考,看着我道:“阿舒,你師兄有他的劫,你卻是無劫的。你是一株得道的人蔘精,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命數本就不受天地限制!就算是這樣,你也非要跟去嗎?”
我心中凄然:“求師父成全!”
師父只道:“阿舒,仙界、凡間總是要遵守規矩的,莫要再說了。”他將手中的一顆白子落下,長嘆一聲:“文昌帝君,我輸了。”
文昌帝君仰頭哈哈一笑:“好極,你輸了,昨天商量好的壞人就由你來做了。”
壞人?
師父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飄然離去。
“我們說的壞人就是……”文昌帝君無奈地攤手,“將你關起來。”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小人蔘,你師父疼你,你莫要辜負他的苦心。”文昌帝君道,“哪只妖精有這樣好的福氣,化為人形之後十六年就能成仙?若不是他一直愧疚給你錯牽了姻緣讓你受盡情苦,哪裏會處處這麼容你?”
他手中迸發出幾道金光,牢牢地落在我身旁,像用一隻籠子罩住了我。我掙扎道:“我不要成仙!求帝君讓我去尋師兄!”
帝君面上突然露出戚然之色。他道:“小人蔘,你命中雖然無劫,但是註定有一次錐心之痛!天池之行險惡,若你心痛發作,如何能保得了自己?”
我搖頭:“眼睜睜看着師兄死,才會讓我猶如錐心!”
帝君嘆道:“小人蔘,你還是不明白,你和你師兄根本就不適合在一起。”
我沒有說話,一屁股坐在地上,膝蓋蜷起,將頭埋進臂彎。帝君沒有看見,我偷偷地拭去了一滴眼淚。
然後,十分果斷地將頭上的那根白玉簪丟在地上。瞬間,憑空響起了夙無翊的聲音:“你果然學乖了,知道找我幫忙了。”
“夙無翊,救我!”我抬頭向天空大喊。
文昌帝君神色一變:“哎呀,變數這種東西,果然是我們神仙都算不出的!西方戰神,我竟然算不到你會為了她而出手。”
“文昌帝君,她就是我的變數。”夙無翊從天而降,一身白袍纖塵不染。他伸出兩指,往罩着我的金光籠上一彈,籠子便瞬間消失。
“小花花,段杞年在朱雀的南方神宮裏。有我給你的玉簪護身,仙將不會攔你,你去找他吧。”
我大喊:“那你呢?”
“這裏交給我,你先走。”他的口吻雲淡風輕。
我逃出靈虛山,踏上杳杳不絕的仙路,直往南方神宮飛去。因為有夙無翊送的白玉簪,我很輕鬆地就扮作他的模樣,若無其事地穿過層層關卡。
現在細細想起來,夙無翊好像處處都在幫我。可是他為什麼要幫我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現實也容不得我多想,南方神宮就在眼前不遠處。和其他三座神宮不同,南方神宮依神山而建,遠遠望去,神宮被層層山嵐所圍,不負天外仙境的盛名。
傳聞中天仙區的四方一共有四大神祗守護,分別是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這南方神宮的宮主,就是和夙無翊平起平坐的朱雀。
“蓐收大人!”幾位守宮仙將向我施禮。我輕咳一聲:“起來吧!段將軍在何處?”
仙將道:“段將軍在重瞳山駐紮,打算明日便去紫微仙宮。蓐收大人這次造訪,可要和朱雀大人知會一聲么?”
我哪裏敢去見朱雀,若是三言兩語說上幾句,還不露了餡?我忙道:“不必了,我這次來就是有幾句話帶給段將軍的。西方神宮事務繁忙,我還趕着回去。”
“是!”仙將有些驚異,“那這邊請。”
我跟上仙將的步伐,使出瞬移仙步,在崎嶇山脊上飛起躍下。
朱雀管理的仙境內佈滿了神山,山石的顏色五顏六色,炫彩非凡。乍一看上去十分養眼,可要從山上尋出一座金碧輝煌的仙宮就困難了。足足飛了半晌,我才看到一座高聳入雲的宮地——重瞳山宮。
“蓐收大人,那裏就是重瞳山宮了。”仙將指着前方道。我想了一想,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仙將回去了,走時扔給我一個懷疑的眼神。
我知道自己破綻百出,若不是頭上這根白玉簪,估計早就被人給丟出去了吧?
重瞳山宮十分氣派,樓台高閣連綿不絕,來往仙女絡繹不絕,偶爾可見守宮的上仙從天空飛過。宮苑裏十分安靜,半個人影也沒有。
我正打算四處走走,忽然一根柱子上現出金光,刷地落在我面前,讓我無法逾越一步。
不好,這是仙人牆的符!
我急得滿頭大汗,也只是寸步難行。段杞年心思縝密,竟然連我會來這裏都預料到了,所以在宮室里貼了這種仙人符來對付我!
“段杞年,你真的不想我找你?”我氣得直跺腳,後退了幾步,打算硬闖。
身後有人慢悠悠地說:“別白費力氣了,他根本就不想你跟着去天池。”隨着這句話,那道金光鑄成的牆也消失了。
我忙回身,看到夙無翊正笑眯眯地往這邊走來。
在我確定我一沒做夢二沒眼花的情況下,我后跳一步,指着他大喊:“你你你你你……!”
夙無翊澹然而笑,搖了搖手中的扇子,道:“怎麼了?”
“你、你不是在靈虛山……對付文昌帝君么?”我語無倫次。
“哦,我給靈虛宮下了個結界,夠他們頭疼幾個月了,所以我就來這裏尋你了。”他笑得很危險。
他走近我,隨着衣衫的擺動,一陣幽香暗自傳來。我皺着眉頭後退一步,剛想開口,忽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我和他不約而同地用了一個隱身術。果然,來人是一隊仙娥,領着四個打扮妖艷的妙齡舞女向宮室里走去。
待仙娥和舞女們走遠,我才嘲諷道:“沒想到堂堂西方神獸蓐收大人也會偷窺啊。”
“你別忘了,你先扮作我的樣子來到朱雀大人的神宮裏,弄得破綻百出。若我再光明正大地出現,你豈不是被人識破了?”他的話讓我啞口無言。
“別愣着了,”夙無翊將玉骨扇一把打開,悠閑地扇着涼風,“走,去看看。”
我和夙無翊悄悄跟着仙娥和舞女們來到一處宮室。還未進去,就聽到裏面傳來樂菱的聲音:“南方神宮的人就是這麼辦事的么!怎麼還沒到?”
領頭的仙娥聽了,冷笑一聲,自言自語地道:“不過仗着段將軍而已,她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天池散仙族的公主么?”
另一名仙娥接着道:“就是!天池散仙已經滅亡,朱雀大人竟然也容得下她,讓她和段將軍一起準備各項事宜。”
我和夙無翊對視一眼。看來樂菱就算在南方神宮裏,脾氣也依然沒有收斂。
走了幾步進了宮室,果然看到樂菱坐在上座,紫綾羅緞的撒花裙子后擺直拖到地上。領頭的仙娥淡淡地道:“樂姑娘,你要的舞女已經給你帶到了。”
“嗯,不錯,讓她們跳一舞看看吧。”樂菱優雅地端過茶杯,邊喝着茶水,邊看舞女們翩翩起舞。
舞女們都是清一色的水蛇精,由於一心修仙,才總算修成了妖界散仙。她們個個腰肢細軟,水袖清揚如楊柳,再配着悅耳動聽的樂曲,看她們曼舞簡直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我和夙無翊站在紗幔後面,也看得眼花繚亂。
“樂菱為什麼要準備這些舞女?難不成還想用美人計?”我好奇。
“誰知道呢?”夙無翊一笑,不置可否。
“樂姑娘,這個編曲兒是坊間流行的菩薩蠻,跳出來當真是好看呢。”有仙娥向她道。樂菱又低頭呷了一口香茶,道:“不錯,就是她們了,先放在宮裏吧,等待一同出發。”
“是。”
“對了,你去給段將軍傳個口信,就說一切已經辦妥,明日我隨他一起出發。”樂菱又交代那個仙娥。
仙娥領旨,施施然向外走去。
段杞年,他也在宮裏!
我心跳得快了一拍,忙尾隨那個宮女跟了上去。沒想到夙無翊一把將我拉住:“你現在去見你師兄,是想讓他趕你走呢,還是趕你走呢?”
說得有道理,我這才覺察出不妥來:“那我該如何?”
他一指在跪在宮殿中央的舞女:“她們也是要啟程去天池的,你不如混在舞女當中,等到了天池再去見你師兄,他也拿你沒辦法。”
好主意!我眼睛滴溜溜一轉,心裏有了底。
滿宮的仙娥神色如常,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我和夙無翊的隱身術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們哪裏看得到我們?
我對着樂菱做了一個鬼臉,然後拉着夙無翊走出大殿。
這處宮苑雖然偏僻,但是吃穿用度卻是不虧的。我和夙無翊混入仙宮的小廚房,吃飽喝足之後,翹着二郎腿在屋頂上休息。
夙無翊正襟危坐,一派大家公子的派頭。我眯着眼看他,道:“夙無翊,扮作舞女這個計劃的確不錯,但是你漏算了重要的一點。”
“哦?”他挑了挑眉。
我一臉悲痛地道:“我、不、會、跳、舞。”
他靜靜地看着我,半晌才喃喃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反正我就是不會。”
“我送你去仙宮樂府學吧。”
我壞笑着往他那邊挪了挪,耍賴地道:“我就要你教我,剛才的那首菩薩蠻。”
夙無翊終於維持不住淡定的神情,嘴角抽搐:“你讓我一個大男人,跳女人的舞?”
“你若不教,我只好去段杞年軍隊的輜重營當個小仙兵!只是有一條,你別跟着我!”我咄咄逼人起來。
他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道:“好……可惜了我蓐收一世的英名。”
我跳下琉璃碧瓦,將地上的花盆放到假山腳下碼好,然後仰頭看:“場子清好了,可以下來嘍——”
宮苑本就是十分偏僻,加上這會兒仙娥們都在屋子裏伺候着,外面寂靜得很。
夙無翊十分瀟洒地從屋頂上跳下,看着我道:“你給我看好了!”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開始做第一個動作。
“菩薩蠻這支舞,本來是從波斯傳進來的香花舞,做這些動作時,要配合鼓點的節奏。當然了,不僅動作要到位,表情也要到位。”不愧是上古的神祗,靈性就是高,只看了一遍舞蹈就領悟到了精髓。
我一邊模仿着他的動作,一邊從袖中偷偷摸出一面小鏡子。
夙無翊做完最後一個向半空拋洒水袖的動作,然後問我:“學會了嗎?”
“學會了。”我得意地道,晃了晃手中的小鏡子。
“這是什麼?”
我將鏡子正面和反面都示意給他看,然後掩口道:“夙無翊,這可是仙家寶貝——流光鏡,剛才已經將你的一舉一動都留在這鏡子裏了。”
說話間,鏡子裏果然有一個白衣公子在翩翩而舞,正是夙無翊。
“你耍我?”他額頭上青筋暴起,壓抑着聲音里的怒意道:“你拿這流光鏡做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三界眾生若是看到大名鼎鼎的蓐收大人在跳菩薩蠻,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哈哈大笑,還是省了早飯午飯?”
“花、舒、顏!”他咬牙切齒。
“夙無翊,你聽好了!”我換了一副神色,正色道,“你若離我遠遠的,這枚流光鏡就只能是我的袖中物。你若是還跟着我,休怪我破壞你的清譽!”
夙無翊怔住,忽然好笑地摸了一摸額頭:“你就這麼討厭我?”
“……”明明心裏都在發抖,但是表面上,我還得咬牙挺住。
“好吧,就當我瞎了眼。”他睨了我一眼,自嘲地道,“你變了,變得沒心沒肺。”
尾音似一縷輕煙,輕飄飄地掃了過來,我卻感覺像一巴掌抽在臉上,忙低下頭。再抬頭時,夙無翊已經不見了,頭頂上仙雲朵朵,似是一塊塊撕碎的紗衣。
我怔怔地看着天空,心裏直哆嗦。
十年前的那個雪夜,我還記得那隻白虎亮晶晶的眼神。他絳紅色的鼻頭沾着雪粒,嗅了嗅我的袍角,對我說,小姑娘,我會報答你的。
而就在幾天前,他對我說,我只要你一瞬間的傾心。
笨蛋白虎,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做你的神仙,為何還要陪着我去天池折騰?
我將流光鏡掏出來,最後看了一眼在鏡子裏翩翩起舞的那個人,才將鏡子收了起來。
“夙無翊,希望你說到做到,別再跟着我……”
憑着一點仙術,我化作了一條名叫碧痕的水蛇精,成功混入了舞女的隊伍中。而真正的碧痕,被我點了穴送回了妖界。
因為我用幻容術變作其中一名舞女的模樣,所以樂菱依然沒有認出我來。臨出發前,她將舞女們都喚至面前,嚴厲地對我們道:“從今天起,記住你們的身份是舞女,是中天仙宮送給蛇魔族的禮物之一,事成之後會增加你們的修為,都明白嗎?”
“明白。”舞女們的聲音如銀鈴。
“你們不可留戀妖界,不可貪生怕死,你們的任務只有一種——在迎仙宴會上配合神鳥跳舞,以取悅蛇魔族魔王和他身邊的人。”樂菱用凌厲的目光掃了我們一圈,“誰若是失了手,死路一條!”
舞女們噤若寒蟬。
有仙娥從外面進來,道:“樂姑娘,吉時已到,請準備一下出宮吧。”
樂菱用眼角掃了他一眼,道:“出發吧。”
我跪在舞女的最後面,鬆了一口氣。
剛步出宮外,我便看到護送寶物的隊伍好整以暇,只待一聲命令,就即刻向北方出發。
“碧痕,愣着做什麼,還不快上馬車?”一個名叫溫雅的舞女喚我。我這才回過神,跟着其他人上了馬車,故意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掀開車簾,向外面張望。
終於,我在人群中看到段杞年的身影。他換上一身仙將的戎裝,依然臨風玉立,風姿卓然。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目光往我這邊掃了過來。我打了個激靈,忙將車簾放下。
“你放車簾做什麼?我還沒看夠呢?”溫雅湊過來,指着窗外道,“那個就是段將軍。嘖嘖,擲果盈車的段將軍,果然俊得如天神啊……”
我回過頭,看到身後其他舞女也是眼冒紅心。
罷了,段杞年被人意淫也不是頭一遭了,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吃白醋。我故意作出意興闌珊的樣子問:“姐姐,據說仙人不是很厲害么?為什麼軍隊都要步行而不用仙術呢?”
“你還不知道?”溫雅回答,“天池是在人界,仙族不得擾亂人間秩序,自然要少使用仙術為妙。”
“這次護送的寶物是一隻神鳥?”我繼續問。
“笨丫頭,前幾日都告訴你了,你就是心不在焉。”她嗔笑地點一點我的額頭,“是朱雀大人座下的一隻神鳥,據說幾千年前犯了錯誤一直不受待見,所以這次就要送到蛇魔族魔王手裏。”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隊伍從南方神宮出發,降落到人間之後,已經北行了幾日。
算一算,人間一年,天上一日。在人間行走了幾日,只夠天界喝了一杯茶的時間。
段杞年極其嚴苛,白天快馬加鞭地趕路,晚上休息的時間也少得可憐。眨眼間,隊伍已經快要進入天池了。
只要能跟着師兄,多苦我都不怕。我心寬體胖,每日能吃下三大碗飯,惹得別的舞女都對我紛紛側目。
“碧痕就是個沒心沒肺的,都這個時候了,還能吃得下。”溫雅看到我碗底空空的飯碗,皺着眉頭說。
我打了個飽嗝:“舟車勞頓,幹嘛不吃?”
“馬上就要出關,咱們姐妹也要被送給魔王了,這輩子估計都不見天日。”溫雅十分凄涼地道。
“不是說去配合神鳥跳舞么?”
溫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碧痕你太笨了!跳完舞之後自然是送給魔王啊!”
“聽說魔王是個小老頭。”
“可是仙界許諾給我們增加幾百年的修為。”
“可憐妖族處處不受待見,做這樣屈辱的事情,只給幾百年的修為。”
“我、我才不要做他的小老婆……”舞女們紛紛抹起了眼淚。我訕笑着道:“各位姐姐,既然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何必這麼悲傷呢?”
溫雅忿忿地道:“我不甘心!紅蘇,小鸞,你們倒是說說我昨天的計劃如何啊?”
昨天的計劃?
我捧起一碗湯,邊喝邊好奇地問:“你們昨天有什麼計劃?”
溫雅的臉染上了一層赧色。她附在我的耳畔,一字一句地道:“我們打算獻身給段將軍!他是人界的散仙,應該還不至於湮滅了七情六慾。”
噗!
我一個把持不住,將口中的湯水噴得老遠。
舞女們尖叫着躲開,溫雅瞪了我一眼,道:“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公主每日都留在段大人帳中很晚,我等去分一勺羹,又有何妨?”
可是師兄不是羹!他是我的段、杞、年!我心裏憤懣不已地想。
“就是,趁公主這幾日生病早睡,我們今晚就行動吧。”紅蘇摩拳擦掌。
“段將軍……”小鸞直接開始花痴,節操掉了一地。我無力地將湯碗放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來,姐妹們,咱們誰抽到最長的那根草,誰就打頭陣!”紅蘇從地上撿起四根草,在背後搗弄了半天,緊緊地攥在手裏之後才轉過身。
就憑我的修行,搞定這樣一個小小的事情簡直是易如反掌。溫顏和紅蘇暗中用了一點妖術,很快就被我識破了。
我抽了一根稻草,果然是最長的那根,拿在手裏得意地晃了一晃:“我打頭陣。”
“不行,三局兩勝!”紅蘇臉都白了,刷地將我手中的稻草奪了過來。我嗤笑一聲:“那就三局兩勝。”
有仙術為我作弊,就算是來個一百局,照樣是我勝。舞女們發出失望的聲音,但隨即恢復了興緻,七手八腳地為我化起妝容來。不一會,我便被撲滿香粉的衣服給熏得打了幾個噴嚏。
溫雅領着我走出帳篷,裝作百無聊賴的樣子走向中軍大帳。有仙將攔住我們道:“你們想做什麼?前面不能過去。”
“哎吆,這位小哥,段將軍讓我一個妹妹去帳內一趟……什麼,你問何事?男人的事,我哪裏懂得。”溫雅媚笑着,上前將一雙酥白的手伸了過去,還不忘給我丟了一個眼神。我會意,低着頭快步往中軍大帳的方向走去。
駐紮營地的內圍守兵見了我,將刀槍往前一攔:“你在這裏等着,我先進去給大人通報一聲。”
我故意應了,卻趁其不備,一個飛身便撲入帳中。仙將大吃一驚,大喝一聲:“大膽!快將她拿下!”
說時遲,那時快,我只覺得有疾風掃過臉頰,眼前白光一閃,手臂便被人瞬間扭到身後。我“哎吆”一聲,疼出了眼淚。
使勁扭頭往後看,只見段杞年容色如霜冷,冷聲問我:“你是何人?”
“我是……我是舞女碧痕啊!將軍……”我疼得直哆嗦,眼角也酸澀起來。師兄啊師兄,你果然是個不知道憐香惜玉的。
士兵跑進帳中:“將軍,你看……”
“你們都出去吧,留她在帳中。”段杞年道。那士兵臉色尷尬,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我聽到他對另外幾個士兵道:“弄錯了弄錯了,原來真是個暖床丫頭……”
散仙和生活在天宮的仙族不同,可以娶妻生子,規矩沒有那麼嚴苛。這幾日我已聽到不少仙將對散仙的微詞,如今這樣一來,更是淪為別人的談資,段杞年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他沒好氣地將我的手鬆開,坐回到案前。他案上點了一盞油燈,鋪着一張地圖,除此以外就沒有其他物品了。
“你有何事,快說。”他始終將目光定在地圖上,連看我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有了夙無翊的那根簪子,我的幻容術好到連他都認不得我了。我咬了咬牙,道:“師兄……”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如炬:“阿舒?”
我抹了一把臉,變回了自己的容貌。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鋪滿了碎冰,讓我不寒而慄。
段杞年不會真的如此絕情吧?我心裏忐忑起來,正想上前說什麼,忽見他霍然起立,一把抓住我,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笑了一笑:“我擔心你,有我在你身邊,好歹你多個幫手。”
“不需要!”
“真不需要嗎?”我反問,壓低聲音道,“師兄,你除了尋找玄珠,還想向蛇魔族報仇吧?”
“你別管我的事。”
我痴痴地伸出手去,撫摸他的眉毛:“我怎能不管?你有國恨家仇,帶着這樣的遺憾,你縱是神仙也不得安寧。”
段杞年的目光似是柔軟了幾分。他拉起我的手,道:“阿舒,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回去吧。”
“不!”我咬牙道,“現在快到天池,你有仙帝的命令在身,沒辦法送我回去了!”
他眯了眯眼睛,眸中有危險的情緒涌動,然後一抬手將我抗了起來。我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而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同時大聲命道:“備馬!”
“大人這是外出嗎?”士兵有些疑慮。段杞年並未答話,只喝道:“備馬!”
“是,是!”很快,士兵牽來一匹仙馬。段杞年飛身躍上馬背,一扯韁繩便向營地外跑去。我急得使勁掙扎:“師兄,你不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大不了我段杞年舍了仙籍不要!”
我被他目光中的決絕震到了。“師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他這樣執意送我走,其中一定有什麼隱秘的緣故。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抬手往馬臀上狠抽一鞭子。正在這時,一個凌厲的女聲響了起來:“段杞年,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給我回來!”
越過段杞年的肩頭,我看到樂菱臉色蒼白地站在帳篷外,正吃力地爬上一匹馬。“你瘋了嗎?違抗仙帝命令,你這是要犯死罪的!”我聽到她撕心裂肺地喊。
樂菱爬上了馬背又摔了下來。有許多宮人在旁邊勸說她,想將她拉回到帳篷里,但是她依然堅持要上馬。最後,她絕望地大哭起來。
是了,我聽溫雅說過,她還病着。
段杞年卻頭也不回地駛出駐地,直往南方疾馳。我絕望地閉上眼睛,忽然感覺袖中有什麼東西咯了我一下,用手一摸,是夙無翊的那枚玉簪。
夙無翊!
我奮力地推開師兄,對着茫茫夜色大聲呼喊。可是眼前只有飛馳而過的景色,以及瀰漫著一團霧氣的夜色。
段杞年摟住我的力道又大了一些,讓我重新跌回他的懷抱。掙脫不開他的鉗制,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瀰漫。
“阿舒,”他啞聲道,“對不起。”
我抬起頭,只看到他的下巴上面有一層淡淡的青色鬍鬚。段杞年低下頭來看我,眼眸里有光點明滅,他似乎想要對我說什麼話,又無從說起。
然而就在此時,仙馬忽然揚起前蹄,仰天長嘶一聲。
我下意識地抓緊他的衣袖,貼上他的胸膛,聽到咚咚的心跳聲。段杞年摟緊我,控韁迴旋了幾圈才終於穩住。我緊張地向前方望去,只見清冷月光下,有人背着月光站在羊腸小道上。這情景詭異至極!
“誰?”段杞年喝問。
那人未開口,我已經猜到了答案,忙緊緊地閉上眼睛。果然,那人道:“夙無翊。”
“宮主,”段杞年冷冷地質問,“這個時候,你不該在西方神宮裏逍遙么?”
夙無翊反問道:“這個時候,你段大人也該在中軍大帳里看天池的地圖啊?”
“夙無翊,幫我!”我好不容易喘過來氣,向他大喊。
夙無翊淡然一笑,道:“別急,他是為了你,我也是為了你。”
我感覺段杞年繃緊了身體,像一支扣弦的利箭。“為什麼你要幫我師妹?”他問。
夙無翊細長的鳳眸瞥向我:“讓她在你身邊吃吃苦頭,也是好的。”
段杞年皺起眉頭。
夙無翊繼續道:“如果你非要送她回去,也行!不過,我也一定會去告訴蛇魔族魔王,你表面上是護送寶物,實為偷襲!違抗中天仙帝的命令又如何?我早就做膩了這個上古神祗,大不了撇了西方戰神的名頭不要!”
“你威脅我?”
“沒錯!”
他說話擲地有聲,一時間讓段杞年怔了一怔。四周一片靜默,只能聽到颯然的風聲和彼此的呼吸聲。
許久,段杞年才道:“好。”
夙無翊也似是鬆了一口氣,望了我一眼,便轉身化作一縷輕煙離去,一點點融入濃濃的夜色。
夜風從身邊吹過,散亂的烏絲拂在耳畔,有些痒痒的。
段杞年策馬往回走,一路沉默。馬蹄聲很有節奏地在小路上達達響起。我坐在他前面,為該說些什麼犯了愁。最後,還是他打破了沉靜:“宮主為何要幫你?”
這個問題也是我所困惑的。我囁諾了一會兒,道:“我小時候,曾經救過他一命。”
“然後呢?”
我記起夙無翊曾對我說過的“只為你一瞬傾心”,於是猶豫着道:“可能他對我有那個意思吧……”
還未說完,段杞年就向我掃來震驚的眼神,我恨不得將舌頭咬掉:“當然,他胡說的。別看他是神仙,總愛騙人……”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五根手指成梳,很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頭髮。
“算了,你就跟着我吧。”
我心頭一跳,咧開嘴笑道:“師兄,太好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道:“阿舒,師父曾說過,你在成仙之前會有一次錐心之痛,兇險萬分!你怎麼就不怕呢?”
怕,怎麼會不怕呢?可是只要為了段杞年,讓我下油鍋也願意。
他繼續說道:“後天可以抵達天池,和魔族打交道,總是要萬分小心才行。不過我們是中天仙宮的隊伍,只要渡過一個劫就可以了……”
“是什麼劫?”我摩拳擦掌。
他的眸光里開始有了一些冷意:“是鬼森,據說那裏陰氣很重,常年不得陽光。不過,有我們仙力做護航,那是不怕的……”
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既然我們的仙力可以渡過鬼森,那怎麼能稱得上是劫數呢?”
“阿舒,這世間是有‘變數’的,是連神仙都奈何不了的。”段杞年回答,“鬼森的可怕之處在於,你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意外。”
聽到“變數”二字,我又記起了夙無翊曾對我說過的話。彼時,他對文昌帝君說:“她就是我的變數。”那一襲白衣不知何時,已經牢牢地印在了心頭。
神仙一向是無欲無求的,而像夙無翊那樣的神祗,恐怕早就沒有了情根,又怎會對我動情?他說我是他的變數,是不是說沒有情根,卻意外地動了情?
可是十年前救他一命,他怎會感激我至此?
我使勁搖頭,將一切紛繁思緒擠出腦外。
回到營地時,我將面容又變作碧痕的模樣。仙女們見了我,大呼小叫地喊:“快去稟報樂姑娘,段將軍回來了!”
“將軍再不回來,恐怕公主就要親自去尋了……”
說話間,樂菱已經扶着仙女的手,從帳篷里走出來。我以為她會命人責罰我,然而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挺直了脊背怨恨地看着我,目光森冷,儼然將我視為差點勾走了主心骨大將的禍水。
彷彿,她還是以前那個驕傲的天池公主。
段杞年沒有看她,一掀帳簾,回身催促我道:“還不進來?”我忙一貓腰走進帳篷,更是感覺她的目光如芒在背。
“你這幾日小心一些。樂菱脾氣擱在那裏,如今她估計視你為眼中釘了,你不得不防。”他一邊動手收拾床鋪,一邊對我道。
我小心翼翼地問:“師兄,你們以前交情就好嗎?”
他動作頓了頓,然後回頭斜了我一眼:“她以前是公主,我是侍衛,就算是見面也是我向她施禮。哪裏就稱得上交情了?”
“可是樂菱方才真的很挂念你。”
“那也是為了大局,為了報仇。”他簡潔地答了一句,顯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轉而道,“後天就進入仙地入口了,天色不早了,還是睡吧。”
我看着僅有的一床被褥,咽了口吐沫:“我的地方呢?”
他上了床,側卧着支肘看我,拍拍面前的位置:“在這裏啊。”說得理所當然,彷彿我和他的十幾年的夜晚就是這麼過來的。
我紅着臉在他身邊躺下,只覺後背上傳來一陣暖意,烘得我繃緊了全身。段杞年一拂袖,燈火便滅了,眼前一陣昏暗,四周靜謐得只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
在這樣寂靜的夜裏,我大睜着眼睛,支起耳朵聽着黑暗中的動靜,睡意全無。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翻了個身背向著為我,我這才敢動了下身體,才發覺肩膀都酸麻了。
闔上眼睛,卻睡得極淺,淺到夢境一個接一個地闖入腦海里來。恍惚中,忽聽他咕噥了一句“真想氣死那隻臭白虎”。
我迷迷糊糊地問:“師兄,你說什麼?”
“沒什麼,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