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薩滿跳大神
鄭原覺得自己像是穿着漏風的毛衣走在冰天雪地，這點火可以說杯水車薪，他看着眾人沉默的神情，從他們被篝火照亮的眼眸，看到了懷疑、害怕、以及無助失落。
“你和你阿婆經常會碰到這種事情嗎？”
鄭原問到坐在一旁的元迦曼，她看着他重重點點頭。
“今天發生的事情，對於我們來說，那簡直都是小意思，我們遇到的比這恐怖的事情多了去了。”
“難道你就不害怕嗎？”
"害怕也沒用啊，薩滿本來就是幫人家祈福祭祀、祛除病痛的，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
鄭原想到他爸爸帶血的筆記本，試探性問出話：“那你能不能通過一件東西，找到一個人的靈魂？”
“可以啊，不過這種儀式，一般需要跟他關係最親密人的血液，再加上被問靈人的一個貼身物品。”
“你不是不相信鬼神嗎……你想要召喚誰的靈魂。”
她狐疑而戲謔的看着鄭原，彷彿在說——終於有求於她了。
“我爸爸……他十五年前在昆崙山失蹤了，我想找到他。”
鄭原拿出牛皮筆記，她拿到手裏不斷摸索，火焰突然竄起來老高，他並不相信鬼神之說，此刻卻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能量，縈繞在他身旁。
她拿出一把刻着圖騰的金刀，朝鄭原的指尖輕輕一紮，血跡順着鄭原的手指聚在她的手心，元迦曼隨後將一道薩滿金符燒成灰燼混於血液。
她拿着特製的筆蘸着符血，在她的手臂表面畫滿通靈符號，抱着那本牛皮筆記嘴裏念念有詞:
“哎咳哎咳呀，噔噔噔,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喜鵲老鴰森林奔，家雀撲蛾奔房檐，五爪的金龍歸北海，千年王八回沙灘，大路斷了行車量，小路斷了行路難，十家上了九家鎖，還有一家門沒關，叫老鄉請聽言，點起了大難香請神仙吶！”
元迦曼把薩滿唱詞重複念了好幾遍，身體不斷顫抖，在混亂的抖動中似乎有着某種規律，她隨即盤腿打坐在篝火前面，低下了腦袋。
“啊~”
五分鐘后，元迦曼突然慘叫一聲，捂着耳朵跪在地上哭起來，鄭原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扶起她！
“你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鄭原把她扶起來，她很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通靈緩過神，看見他好像看見了魔鬼，一個勁兒往後倒退。
“我……我感覺好難受，我剛才好像突然沉入了冰湖，然後眼睜睜自己的皮膚和血管都結冰，這種感覺太恐怖了。”
鄭原聽着元迦曼的話，實在是想不到她到底在通靈時看見了什麼，才會那麼恐懼。
他正怔怔出神，古麗唐陀老婆婆慌忙跑進來，責怪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們三個吃掉，古麗婆婆扶着她孫女兒迦曼往外走，臨走時還用在當地的俚語罵了他們一句，看格勒的臉色估計也不是什麼好話，李凱門見鄭原碰了一鼻子灰，樂得就差躺地下撒潑了！
“這下好了，沒喊來你爹的魂兒，倒是把人家小神巫給嚇神經了，才剛搬來，就得罪了唯一的鄰居，老鄭你可真是個勇士。”
“來吧，直面咱們慘淡的人生……哎呦你敢砸胖爺我。”
鄭原看着李凱門幸災樂禍的樣子，搓了幾個雪球，狠狠砸到他臉上。
夜深人靜、他們三個躺在暖和的炕上正準備睡覺，一聲虎狼叫喚突然響起。
“你們聽，那是什麼！”
鄭原把他們兩個叫起來，沒敢開燈從窗戶往外望，月光下出現了一個壯碩野獸的身形。
“嗚嗚嗚~”
這聲叫喚徹底把他們兩個嚇醒，鄭原捂着他們的嘴免得發出聲音，李胖子小聲在被子裏嘀咕：“咱也太倒霉了吧……第一天就遇到狼！”
“就怕遇到的不是野狼，高原的狼沒有那麼大，看模樣是個比狼還大的動物。”
“人熊！”
他們異口同聲猜測出一種動物，門外突然咣當一聲，三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了，這熊不會是要撞門了吧。
“怎麼辦啊，這門牢不牢固啊，萬一被人熊撞進來就完犢子了。”
格勒趕緊走到門后，將剩餘的門杠全部杠上，拿着獵槍盯着門外。
“嘭嘭嘭~”
就在門外的撞門聲越來越密集時，一陣槍聲從遠處傳來，門外一陣叫喚徹底沒了動靜。
“阿爸，這可是個大狗熊，把毛皮扒下來還能做好幾雙暖靴、皮帽子。”
鄭原聽到貢布索朗的聲音，起身打開門，普旺大叔正拖着狗熊往院子旁邊扯。
“普旺叔，你倆怎麼現在過來了！”
他們驚魂未定，看見普旺大叔就像看見救世主一樣。
“是這，我和扎朗從明天開始，要回到草原放牧半個月，就想着趁天黑把食物拉來，免得明天還要再耽擱一天。”
鄭原看向他們身後的馬車，車上放着牛奶、肉乾等他們愛吃的東西。
“幸虧你們來了，你們要不來，我們得親自招呼這頭狗熊了。"
李凱門狠狠踢了這狗熊一腳，踢完狗熊怕它再復活，趕緊走開，又慫又凶的樣子，鄭原都忍不住要笑。
“這狗熊其實也不難對付，主要是體型大，體壯漢子看見也有點害怕，像你們這樣從小在城裏長大的，肯定收拾不住它。”
普旺大叔說著，將他們半個月的口糧搬進屋：“這個狗熊剛好被我們打死，等我們回來了，就給你們一人做一雙皮靴子，哈哈哈哈哈哈。”
他坐進院子將黑熊的皮處理了，才跟他們道別，這一夜睡得很安穩，第二天一早，他們回到村裡普旺大叔家，果然已經出門了。
李凱門看鄭原繼續往村中心走，不願意再受凍：“哎，你還幹嘛去啊，咱不是來看看普旺叔的嗎！”
“昨天晚上還真有點對不住小神巫，我沒敢告訴她我爸是昆崙山遇難者，我想到村裏的小賣部買點東西，去看看她。”
他們三個踏着風雪來到村裡唯一的小賣部！
門匾上的觀陀村供銷社，一度讓鄭原以為是回到八十年代了，這個地方外表看着不起眼，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跟小型百貨商店差不多，他們在裏面挑了好久，提溜着兩大包東西朝觀測站走去。
觀測站距離小神巫家，也就五十米的直線距離，他們躡手躡腳來到大門裏，院子裏除了元迦曼在曬草藥，沒有其他的人。
“噓噓……你們來幹什麼，我阿婆說了……以後不准你們再過來了。”
她看見鄭原露頭，轉身帶着三人來到院牆外面，鄭原把兩兜零食放到她手上：“你沒事吧，昨天晚上有沒有受傷。”
“沒事兒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現象，如果我的感覺沒錯，你爸爸應該不是活人，但也不是死人。”
“啊！這還有中間的一種人嗎？”
鄭原心裏已經有鄭懷慶死亡的預期，卻不曾想，還有比死亡更離奇的生命狀態。
“當然有了，不過我不清楚他這種狀態叫什麼，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孤單，今天晚上，我給你畫出來我通靈時看到的景象，很怪很怪!”
“迦曼，你在院子外面跟誰說話呢。”
古麗婆婆走出正屋門，她急忙答應一聲就轉頭往回走：“哦，前幾天不是牧民想找回他們的羊群嗎，這幾天趁着羊群平安回來，那幾個牧民過來致謝了，這不，他們送的東西！”
她提着東西分外高興，一溜煙拿到自己屋裏，古麗婆婆見孫女提着別人送的東西，免不了要嘮叨幾句：“咱們治病救人那是薩滿的職責，不要輕易收他們的東西，這樣會讓其他的牧民誤會咱們收禮才辦事。”
“知道了，就收這一次。”
她撕開一袋軟糖，塞進古麗唐陀嘴裏，祖孫兩個難得笑得那麼高興。
…………
鄭原惦記着元迦曼的通靈景象，等到古麗阿婆的燈都熄滅了，她才慢慢從家裏跑到觀測站外的院子。
“你們看，這就是我在通靈時看到的景象！”
她拿着幾幅畫遞給鄭原，畫中的場景在篝火照射中異常怪誕詭異：一架飛機完全破碎在深水區，被淹死的人星星點點飄蕩在水面，一隻八爪章魚一樣的生物，劇烈拉扯着水下遇難的人，眾人的嘴裏突然鑽出幾條毛茸黏糊的怪蟲，它們在人皮下不斷遊動，持續刺激着人的神經和味覺。
“這些真是你看到的！不是你故意拿你自己發現的屍體誆我們？”
鄭原看着這張畫，這樣看來早已發現的兩具屍體，的確來自於大裂縫中某個深水區。
元迦曼想通靈時的恐怖，至今心有餘悸：“你們要不還是回去吧！我通靈時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力量，不斷推着我遠離你父親的靈魂記憶，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肯定比薩滿神靈更為強大。”
鄭原苦笑搖搖頭：“回去已經不可能了。”
她見鄭原堅持不回去，疑問道：“那你們打算怎麼辦，親自去大裂谷看看嗎？我可問阿婆了，十五年前出事時整個昆崙山都在震動，她嚇得領着群巫在薩滿神樹那跪了一天一夜。如果你們真的想去大裂谷，就得做好有去無回的準備。”
她說到有去無回，李凱門很顯然有點害怕，坐得更遠了一點，對於他們倆來說，這是一次完全沒必要的冒險，畢竟他們的爸爸都好好活在家裏，一回家，就能聽到看到觸摸到他們，能隨時和他們談談心或喝喝酒。
元迦曼走後，鄭原一個人沉默地坐在汽車裏，普旺大叔也對村民說了，再發現類似的屍體要儘快處理——直接就地焚燒，再聯想元迦曼的畫作，一個恐怖生物的形態和細節，逐漸在鄭原腦海中豐富。
“你別再想了，你要是想真去那兒，就去成了唄，說不定還真能發現你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