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難
他出生后,父親為他取名韓君庭。6年後,他問父親取名緣由。父親拖着一條殘腿,把他舉在脖子上,說:“你這輩兒就犯這個君字,這是你太師爺給定下的規矩,亂不得。”
他不懂,但還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從記事起,家裏就很窮。他家住在鎮子的一角,獨門獨院,兩間破草房,沒有耕地。父親隔三差五就出門,一走三五天,然後就能拿回一點錢,買米買油。可是,有時候父親一連兩個月不出門,家裏就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候連粥都喝不上了。
8歲那年,到了入學年齡,可實在交不起學費。父親就拿出一本線裝書,自己教他認字。他記得,自己最先認識的字,是“甲乙丙丁”,然後又學了“子丑寅卯”。
9歲那年,父親受了很嚴重的傷。鎮裏一些潑皮無賴欺負父親,訛錢。他們就把父親拉了出去,薅着父親的頭髮,拳打腳踢。
他躲在母親身後,想哭,又不敢出聲,只能小聲抽泣着。當他看到一隻鞋底,結結實實抽在父親臉上時,再也控制不住,掙脫母親的手沖了上去,抱着父親的腿大哭了起來。
從那起,父親的腰彎了,背駝了,總是咳嗦。但是,即使這樣,那些人隔三差五就把父親拉出去,打一頓,再放回來。家裏日子更窮了,最後父親說:“我這行受人輕賤,唉,逃吧!”
那是一個秋日的夜晚,父親一瘸一拐,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母親,背着一個大包袱,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鎮子,往山裏面跑。
天放亮了,他們已經走進了大山深處。父親尋了個山洞,三口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氣。
從那以後,那個山洞就是他們的新家。母親撿了干樹葉鋪在地上為床,父親壘土為灶,一家人開始了新生活。
幾天後,帶來的苞米面剩下不多了。父親沉思了半響,對母親說:“剩下的面,你都做成窩頭。”
窩頭做好了,一共20多個。他清楚地記得,父親拿了7個揣在懷裏,說:“你們娘倆就吃這些窩頭,再采些野果子、榛子啥的。我出去一趟,最遲也就五天回來。”說完,父親就走了。
一天,兩天,三天七天後的夜裏,父親回來了。他一進山洞,就倒在了地上。母親急忙給父親灌了一瓢水。半天,父親才緩過來,將一個口袋遞給母親。
口袋很大,裏面有一袋苞米面,一袋鹹菜,幾個破碗,還有幾張毛票。父親變戲法似的,又從兜里掏出兩塊糖。
糖塊含在嘴裏,很甜很甜,他滿足地笑了。父親摸摸他的頭,也笑了。
冬天來了,父親砍樹做了木門,又在洞裏壘了土炕。母親平時采了許多野果子、榛子、松子啥的,都儲備了起來。
下雪了,天更冷了。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夜,家裏吃的又不多了。父親琢磨着再次出山,可被雪封住了。
父親這幾個月內又出了四次山,每次都能帶回一些吃的、用的。眼下,看着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父親嘆了口氣,說:“家裏吃的還有一些,省點吃夠維持大半個月。我這回出去時間久一點,多掙點錢,多置辦點吃的。這個冬天,好歹也得挺過去。”
第二天,雪停了,父親就又出門了。看着父親佝僂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迤邐行在雪地中,他眼圈紅了。他問母親:“媽,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他。
半個月後,父親回來了。這次,父親背了一個大包袱,裏面鼓鼓囊囊裝了不少東西。同時,父親又從懷裏拿出一本書,說:“我偷着回了一趟咱家,在地上挖出了這本書。我琢磨着,得把本事傳給君庭了。”
母親一聽,愣住了,半響才道:“他爹,你都啥樣了,難道還想今後讓咱兒子也走這條道嗎?”
父親苦笑了一聲,道:“從孩子出生時起,他就是咱乾門傳人了。這是他的命,變不了。”
父親看了一眼他,自言自語道:“君庭啊,君庭,別怪爹呀。爹也沒辦法啊,祖師爺的東西,不能在我手失傳了。唉,我也沒幾年好活了。”
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看着自己,為什麼說出這樣一番話。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上,要有大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