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督公
番子們猶豫了,見前面的跪拜在第一排的掌刑千戶沒有任何舉動,老老實實的跪着,他們也軟了下去,本來直起來的腰重新彎下。
他們半點抗旨的膽子都沒有。
看到重新安靜下去的東廠番子們,許顯純心中泛起一絲喜悅,他不知道皇帝要幹什麼,但從眼前來看,下一個提督東廠的無疑是眼前這位傳旨的王公公,而皇帝讓自己跟着過來護衛,看好的意思毋庸置疑。
如今閹黨風雨飄搖,東林黨散播輿論,威逼朝廷,一旦讓他們得逞,自己的下場絕對很慘,許顯純一直很焦灼。
現下有根救命稻草,他哪裏能不緊緊抓住。
今天的差,必須辦好。許顯純心中暗道,握着綉春刀的手又緊了三分。
“革除差遣,就地關押!”
八個字如同炸彈般,直接將魏公公震成了個腦震蕩,他大腦一片空白,沒有絲毫思考能力,直到半晌之後,他才回過神來。
“革除一切差遣,就地關押!”魏公公慘笑一聲,臉色煞白一片。他哆嗦着身子,慢慢直起,再慢慢扣頭下去。
“老臣,遵旨!”
聲音蒼老,透着無盡的凄涼。
隨着魏忠賢拜了下去,東廠最後一點聲音也消失殆盡,所有人跪地臣服在皇權的威嚴之下。
儘管王承恩傳的只是口諭,沒有聖旨,但卻沒有一個人懷疑他是假傳聖旨。文臣矯詔還不會死,但太監矯詔,那是必死無疑,而且還會累及家人。
況且,王承恩也不是一個人來傳旨的,他身邊還跟了司禮監好幾個太監,他們不光是隨從,也是負責記錄和見證。
帝王出口成憲,哪怕只是口諭,也是要記錄在案的。
再度叩首完畢后,魏忠賢起身,脫下冠冕,捧在手上,同時將東廠的關防大印取了下來。
王承恩旁邊的太監上前將冠冕和大印取下,冠冕收回,大印則轉交給王承恩。
看了眼大印,王承恩便不再關注,而是托着印璽,衝著東廠番子喊道:“自今日起,咱家便是東廠督公!!!”
剛站起身的東廠番子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幾個機靈的百戶反應過來,立刻跪下,參拜道:“參見督公!”
“都起來吧。”王承恩頷首,隨後指着魏忠賢:“來人,將魏忠賢帶下去,看押好。”
“是。”
兩個百戶走上來,客氣道:“魏公公,請吧,別讓小的難做!”
魏忠賢沒有掙扎,而是任由兩個百戶剝了他的衣服,將他帶下去,。
“許僉事,咱家還要接掌東廠,就不回宮了。”王承恩看了眼許顯純,他不傻,陛下既然要他接掌東廠,那肯定不是宣讀了旨意就完事了,番子中魏忠賢的一些嫡系不清理乾淨,能叫掌控東廠嗎?
“陛下旨意讓我跟着公公,公公沒走,我怎能擅離職守?”許顯純諂笑道,傻子才走,眼見着又一根大粗腿升起,不巴結緊一點,不是白長了這對招子嗎。
“許僉事請!”
“督公先請!”
兩人一前一後,邁步踏入東廠大堂。
發生在東廠的變故,自然瞞不過有心人,經過一夜的時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魏忠賢被當今聖上拿下了!
頓時,朝野一片暗流涌動!
當得到消息后,整個閹黨一片愁雲慘淡。
年輕的信王早早就展露出了他的政治傾向,但他們之前還心存僥倖,然而等到拿下魏忠賢,這最後的一絲僥倖也沒了。
接下來,就是東林眾人大舉重返朝堂了吧!
兵部尚書崔呈秀坐在府內,慘淡一笑。
自從天啟二年的科考過後,東林黨的實力大熾,九次科舉不第的文震孟成為狀元,八次會試不第的陳仁錫成為探花,無數東林系的學子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就此進入朝堂,齊楚浙昆等其他黨派紛紛被壓制。
自己本也想向東林靠攏,奈何巡按淮揚期間,觸動了對方利益,任期滿后被東林群起而攻,接連彈劾,為求自保,投向了嶄露頭角,被陛下推出來的魏忠賢。
之後在許多和自己同病相憐之人的扶持下,魏公公聲勢大熾,開始對東林展開瘋狂的打壓,讓吾等有了喘息之機,但東林滅而不死,朝堂上的勢力雖然被清除了,士林依然在他們的把持當中,輿論也被他們掌握。
無數帽子被他們扣了過來,無數流言被他們歪曲成事實,就連信王朱由檢都被他們洗腦。
而後,便是逆轉形勢的王恭廠大爆炸。王恭廠距離皇宮只有三里,在那場大爆炸下,天啟帝唯一健康的子嗣,皇三子驚嚇致死。
天啟帝,絕後了!
若說這場大爆炸是自然發生的,他是絕對不信。事實也是如此,閹黨們甚至掌握了某些線索,正欲追查下去。
然而,皇帝絕後了!
閹黨,亂了!
魏公公還沒亂,他還在打壓剷除東林黨,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只是色厲內荏,現在所做的努力都是無根之木,一旦重病在身的天啟帝駕崩,閹黨所做的一切,都如沙灘上的城堡,大浪一來就無影無蹤。
但他們不甘心,他們編篡了《三朝要典》,試圖將東林黨做的惡行公之於眾,但無濟於事。
輿論已經被東林把控了,他們說的話根本沒人聽,反而被污衊為閹黨。
我們哪裏是閹黨,我們是帝黨啊!
於是,魏公公瘋了,他到處立生祠。
是的,在崔呈秀眼中,魏忠賢這個行為就是瘋了,這是聖人才能幹的事情,你一個閹人竟敢幹,是嫌死的不夠快嗎?
更讓他吃驚的是,天啟帝竟然默許了。
陛下是自暴自棄了嗎?
還是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改變什麼?
亦或者是留下把柄,方便下即將登基的信王剷除魏公公嗎?
崔呈秀不懂,朱由檢也不懂,很多人都不懂,或許,只有躺入棺槨的天啟才懂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魏公公被拿下了,閹黨,沒了!
崔呈秀雙眼無神,抱着酒壺,倚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