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紅鞋媒婆

第八章 紅鞋媒婆

雖說風冷雨疾,畢竟是條精壯的漢子,又一路小跑,儘管到家之時已經濕透了,卻沒有絲毫的冷意,頭上還騰騰的冒着熱汗哩。

月娘的身子骨終究單薄,全身上下早已經濕透,還死死的伏在驢背上,緊緊的抿着嘴唇兒硬挺着。儘管已經冷的渾身哆嗦,還是先把買來的油鹽等物搬到了灶間,將毛驢栓在檐下。

一切都收拾利索了,才拖着滴答落水的身子進到正屋。

還沒進門,便聽到正屋中的敘話之聲。

月娘家沒有男丁,平時少有來客。就算是鄉親們有事來找,也只是在門外大聲呼喊,難得有人來拜訪。

進屋一看,正在和瞎眼老娘閑聊的是個婦人。

這個婦人卻也認識,是方圓十里八鄉頗有名氣的紅鞋婆子——也就是媒婆兒。

說是媒婆,其實這婦人的年紀也不算大,三十三四歲的樣子,臉上塗著厚厚的白粉,也不知用的是什麼唇油,兩片薄薄的嘴唇一片鮮紅,看起來有些可怖。

這媒婆不農也不工,整日裏在村鎮之間遊走,誰家的後生當娶,哪家的閨女該嫁,早已瞭然於胸,專門做些保媒拉線的營生。大明朝沒有自由戀愛的說法,婚姻大事基本全都指望此類的媒婆。若是撮合成了一門親事,自然會抽點油水作為“中介費”。因為是婚嫁的大喜事,主人家通常都會很大方,所以這媒婆雖然什麼活都不幹,卻過着吃油穿綢的好日子。

雖說這媒婆往往會在男家和女家之家抽取好處,卻是附近最受歡迎之人。因為無論她去到誰家,就表示家裏要有喜事了。

紅鞋媒婆來到李家,當然是為了月娘的婚事。

按照當時的風俗,十七歲的月娘已經算是“大齡剩女”,早就當出嫁了。若不是因為那天煞陰女的傳聞,恐怕月娘早已嫁做人婦成為人母了。

紅鞋婆子已經看到了渾身濕淋淋的月娘,卻一點要和她講話的意思都沒有,只是略略的微笑一下,就轉過頭去繼續對目盲的老娘念叨起剛才的話題:“周家是縣裏的大戶鄉紳,和縣尊老爺都攀得上交情,家業自然百分豐厚,牛馬成群良田千畝,家裏的僕役奴婢足供使喚。更難得周家是附近州縣有名的書香門第。只要月丫頭過了門兒,便是吃穿不愁的闊奶奶,說不得連使喚的丫鬟都有好幾個呢。只要老嫂子點個頭,這美意的好事就算是成了。”

自古以來,男女婚姻之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就輪不到月娘本人發表意見。所以紅鞋媒婆子根本就懶得徵求月娘的意思,而是一個勁兒的對她老娘“發動攻勢”:

“周家少爺真真的是一表人才,做出的詩詞別提有多華麗了,便是說成貌如潘安才比子建,也真不算誇張。這麼好的女婿,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多少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托我去撮合呢,老嫂子你要是再猶豫的話,恐怕就搶不到了哇。”

媒婆們從來就只撿好聽的說,就算是把武大郎說成是身高九尺的壯漢、把目不識丁的村氓說成是才華橫溢的大才子,那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媒婆的話語,十句當中有九句是空,唯一剩下的那一句也可以直接當作耳旁風,若是信了她,肯定會被坑的死去活來慘不堪言。

就憑月娘的家境,和那個天煞陰女的傳聞,能嫁給一個普通的莊稼漢,已經算是很不錯了。縣裏大戶鄉紳的少爺,會娶月娘?這話怎麼聽都感覺有些玄乎。

忍不住的抬眼偷瞄了月娘一眼,發現她微微皺着眉頭,好似是在沉思着甚麼……

物老成精,人老為睿。活了這麼大把的年紀,眼瞎心卻不曾瞎了,不可能被媒婆幾句雲山霧罩的話語給蒙住了。奈何自家的女兒自家最清楚,月娘的年紀已經到了山樑上,若是過了十八歲還嫁不出去,就真的很難說了。

女兒大了,終究是要嫁出去的,家裏窮的叮噹爛響,連像樣的嫁妝都湊不出,自然沒有誰願意娶了月娘。而且還有那天煞陰女的傳聞,讓無數好後生望而卻步。家裏又是如此清貧,想給女兒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我家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不求富貴人家,只要能給月丫頭尋個老實本分的後生託付終身,我便是現在就死去也能閉眼了。”瞎眼老娘嘆了一聲,繼續問道:“按說縣裏的周家確實是大門大戶,可我聽說周家的少爺經常眠花宿柳,和很多女人不清不楚……”

周家的大少爺根本就是好色之徒,流連妓家,還很很多女人勾勾搭搭,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名聲早已臭大街了。

直到這個時候,張寧才明白過來:原來媒婆給月娘找的如意郎君是這麼個貨色,這他娘到底是說媒呀還是坑人呀?

按照張寧的脾氣,早就把這紅鞋媒婆一頓臭罵給趕出去了。奈何他終究不姓李,又不是月娘的什麼人,婚聘大事也掄不到他插嘴,只能暗暗的替月娘感覺不值。

“周家少爺是有些小小的名聲,少年人么?誰還沒有點沾花惹草的毛病呢?”在媒婆的嘴巴里,好色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毛病罷了,算不上甚麼值得一提的大問題:“雖說周家少爺已有了七房妾室,終究是大戶人家,月丫頭嫁過去了,只要……”

“你等等,周家少爺已經有了七房妾室?我家月丫頭嫁過去,豈不成了他的第八房小妾?”雖然急着要把女兒嫁出去,卻絕對不能讓月娘做低人一等的小妾,這是最基本的底線:“若是如此,那就不必再說了。”

“哎呀呀,老嫂子,你也不想想。就憑周家勢大財雄的家底,有幾房小妾算個甚?有錢人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只要能吃的好穿的好,妾室就妾室唄,我聽說周家的兒媳是病怏怏的身子,估計也活不了幾年了。到時候只要月丫頭用些溫柔手段,說不準還能成為正室呢!”

靠!

忍不住暗暗爆了一句粗口,早已在心裏把這媒婆的祖宗十八代都罵翻了:“讓月娘這個黃花大閨女去做小妾,還是第八房,你他娘說的是人話嗎?這要是在我家裏,老子早用上拳腳了。”

“不行,不行,萬萬不行。”瞎眼老娘很堅定的拒絕了媒婆:“我家雖窮,也不能讓丫頭做小,周家的事切莫再提。”

紅鞋媒婆的嘴巴扁了一扁,似乎對月娘母親的態度很不認可。

若是能夠撮合成了周家的親事,自然可以拿到一筆不菲的“鞋錢”。奈何月娘母親的態度實在堅決,看來再說也是白費唇舌,所以馬上就轉了話頭:“既然老嫂子心疼月丫頭,不忍讓她做小,我這手底下還有個好門戶。”

“做小萬萬不行。”

“這回絕對是正室,只要過了門就可以當家作主。”紅鞋媒婆信誓旦旦的保證着,說的嘴角已經泛起了白沫:“只是沒有周家那般富貴,不過是尋常的人家。”

男女婚配,門當戶對也是很講究的。象月娘這樣貧寒家的女兒,就算是嫁到了豪門,也很難抬得起頭來,還不如找個門戶相當的人家嫁了好呢。

是正妻,而且門當戶對,老娘馬上就來了興緻,趕緊追問道:“是哪家的後生?”

“其實也不是外人,說出來老嫂子你也是知道的。”故意賣了個關子,吊足了胃口之後,媒婆才笑嘻嘻的說道:“七里鋪的錢家,開肉鋪的錢家,老嫂子你應該知道的吧?”

“錢家?”母親稍一思量,就想到了:“是不是錢吊眼家?”

“老嫂子果然好記性,就是殺豬的錢掌柜家。”

不過是個宰殺豬羊的屠戶罷了,到了媒婆的口中卻變成了“掌柜”。母親也不計較這些細節,笑呵呵的說道:“錢家么……倒是可以說一說,那錢吊眼兒和月丫頭他爹的年歲差不多,想來他兒子也和月丫頭同年合輩了。”

錢家開着肉鋪,雖然光景比月娘家裏要強的多,也不是什麼高門大宅,算是門當戶對的普通人了。

就在這個時候,月娘插了一句嘴:“開肉鋪的錢吊眼家裏只有兩個閨女的吧?我好像沒有聽說他家有兒子。”

沒有兒子?那月娘嫁給誰?該不會是……

紅鞋媒婆臉上的笑容濃的都化不開了,做了一個很誇張的肢體動作,得意洋洋的說道:“等月丫頭嫁到了錢家,給錢掌柜生出個大胖小子,他家的那倆丫頭都得靠邊站,錢家那偌大的家業還不都是月丫頭說了算?”

說了老半天,原來是要月娘嫁給一個獨眼龍的屠戶,而且那個屠戶的年紀已經可以給她當爹了,這不是欺負人還是甚麼?

月娘的脾氣性情最是柔和,現在也屏不住了,小臉漲的通紅,眼圈裏憋這淚水,順手就把笤帚抄了起來:“讓我嫁給那錢屠戶?虧你說的出口,出去……”

月娘剛一翻臉,早就按捺不住的張寧馬上就發作了,老大的巴掌頓時就掄圓了,給這不要臉皮的紅鞋媒婆子來了一記脆的,如同暴怒的獅子一般咆哮着:“滾,再敢踏進這個家門半步,老子砸斷你的狗腿。”

這一巴掌實在夠凌厲,打的紅鞋媒婆子牙齒都鬆動了,捂住帶着手指印的腮幫子,以異常尖銳的嗓音大叫起來:“就你家這天煞陰女的命,有人娶便是燒高香了,還想嫁給萬歲做正宮娘娘不成?三腳的蛤蟆無處尋,兩條腿的好男人多的是,可也得有人願意娶你才行啊。家裏留着個野男人,還想嫁出去?別做美夢了,凈等着做老閨女秧子吧,八十歲也嫁不出去……”

剛才打媒婆的那一巴掌,是惱她欺負月娘不好出嫁,現在連張寧都給罵進去了,自然饒她不得。

一直以來,月娘都千小心萬在意的和張寧保持着男女之防,現如今卻給說成是她養的野男人,這可是能殺人的狠話啊。

張寧是真的惱了臉面,馬上就追了出去。

那紅鞋婆子最善撒潑打滾的耍無賴,卻情知打不過人高馬大的張寧,趕緊腳底抹油,連那大紅的鞋子都跑丟了一隻……

“麻辣隔壁的,老子打死你個滿嘴噴糞的鬼婆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控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控明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章 紅鞋媒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