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364章 動搖
謝雲舒見老爹願意進食，且胃口尚可的樣子，便將薄皮小籠往前推了推，並貼心地將山西老陳醋放到一旁：“爹，別光喝粥啊，小籠也趁熱吃。”
謝將軍搖搖頭，放下了筷子：“爹吃飽了。”
謝雲舒見碗底還剩了小半，忍不住嘆了口氣：“爹，打從大獄回來，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像變了個人。你不開心別悶着，女兒在呢。”
謝將軍摸了摸女兒的發心，眼裏閃爍着複雜的光：“爹曾經以為，只要有爹在這世上一天，就能護住爹的乖囡囡一天。爹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是皇上，也要給爹三分面子。舒兒不想嫁入皇家，爹替你推辭，舒兒惹了麻煩，爹替你收拾爛攤子。無論如何，爹都要讓舒兒，一輩子無憂無慮。”
說到這兒，他的手緩緩垂落下來，聲音也跟着變低：“可結果呢？爹連累你做了階下囚，連累你吃盡苦頭，連累你在大婚當天，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舒兒，爹對不起你。爹為南朝戎馬一生，可到頭來，這些軍功，護不住你娘，也護不住你。”
這話教謝雲舒一陣心酸。
“爹，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為了年少時的抱負，拼盡全力，有什麼錯。我相信，娘在九泉之下，會以你而驕傲，我亦如此。皇上疑心你，怕你功高蓋主，是他不自信，也不信你。你總把什麼都攬到自己身上，認為什麼都是自己的錯，可是爹爹，這一次，真的不怪你。古往今來，因為疑心而殺害功臣的帝王，難道還少嗎？你想開一點。”
謝將軍怔怔地抬起頭。
這一次，他沒有像前幾日那般，呵斥女兒住嘴，而是陷入沉思，開始真的思考起女兒的話。
“爹，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依女兒之見，這幾日，你先同往常一般去上朝，只是再不要主動往自己身上攬活。若有其他大臣推舉你，你就請辭，待風頭過去，將虎符還於皇上，告老辭官。”
謝將軍沉默了半晌，道：“爹知道了。舒兒乖，容爹一個人好好想想，爹好好想想。”
謝雲舒咬了咬下唇，咽下所有未出口的話，輕手輕腳地收拾好碗筷，提着食盒離開了屋子。
這天晚上，月朗星稀，謝將軍走到裏屋的東南角，那裏放着一個妝奩，是從前謝夫人的東西。
“阿黎，你許久沒有託夢給我了，我都不知道，你在那裏過得好不好。還是……你已轉世為人，不在陰間，所以無法再託夢給我了……”
謝將軍說著，手小心地撫上黃梨花木盒面，目光隨之變得悠遠：“我們的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我不知道，阿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皇上他是天子啊，他是天子啊！可是，可是……阿黎，你託夢給我好不好，告訴我該怎麼做。阿黎，我都聽你的，這一次，我聽你的。”
那時，謝老夫人要謝將軍納妾，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謝將軍常年在外征戰，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家，謝夫人又一直懷不上，萬一命中注定是個不能下蛋的老母雞，他們老謝家豈不是就要絕後。
謝將軍一開始不願，說什麼都不同意，架不住謝老夫人見縫插針地提起此事，一哭二鬧三上吊。
謝夫人不想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她家道中落，沒了娘家，就沒了說話的底氣，別人家納妾的不在少數，於是只好沉默，唯有沉默。
“是我傻，沒看出楊氏的異心，那幾年一定讓你受了不少委屈。這一次，阿黎，我都聽你的。你要是還沒投入輪迴，還願意來看看我，你就來夢裏告訴我，究竟我該怎麼做，我該不該聽舒兒的。”
他垂下頭，沉沉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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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
半人高的觀音像前，皇后跪在蒲墊上，手握佛珠，嘴裏默念着心經，雙目禁閉，一臉虔誠。
嘎吱——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粉糰子容宜一路小跑進來，在娘親的身側站定，委委屈屈地道：“母后，你都好幾日不曾陪容宜了，整日在這佛堂中，我不管，你今日一定要陪我去放紙鳶，走嘛走嘛！”
皇后依舊閉着眼，語氣淡淡地道：“宜兒乖，去找你六皇兄，讓他陪着你玩。母后犯了錯，要在菩薩面前誠心悔過，這是母后自認的懲罰。”
容宜不解地問：“母后做錯了什麼？”
太子大婚那日，皇后一早就謀劃了此事，所以讓乳母哄住女兒，沒讓她出現。後面的事，宮人沒告訴她，自然也就無從得知，到現在都蒙在鼓裏。
“母后對你的雲舒姐姐做了很不好的事，母后不敢去求她的原諒，只好在佛祖面前請罪。”
容宜不明白是什麼事，但在她心裏，娘親是一國之母，這個世界上僅次於父皇的存在，於是小手一揮，道：“這有什麼大不了。這樣吧，我這就出宮去找雲舒姐姐，同她說清楚，你不是故意的，她一定會原諒你。到時候，母后也就不必內疚了。”
“等等，”皇后終於睜開眼，叫住了容宜，“宜兒，你忘了夫子對你的教導嗎？這樣做太失禮了。不如這樣，再過幾日就是花朝節，你親自下帖，約她那日去郊外遊玩。郊外風景好，心情自然舒暢，屆時再為母后說幾句好話，她多半能聽進去。”
容宜年紀小，沒主意，乖巧地點點頭：“那，那好吧，我這就回去寫帖子，母后你也不要難過了。宜兒告辭，姑姑記得替宜兒照顧好母后。”
說著，她福了一福，快步走了。
大宮女拖着尚且酸痛的腿，一瘸一拐地上前，問：“謝家人經此一事，怕是不會再對公主有好臉色，娘娘又何必讓公主寫拜貼去討好她們呢。”
皇后笑了笑，端的是一派慈眉善目：“不會的。容宜年紀尚小，還是個孩子，謝家人即便心裏再氣，也不會拿一個孩子撒氣。花朝節，郊外都是人，到時候人多且雜，豈不是動手的最好時機。”
“娘娘的意思是……”大宮女有些遲疑。
皇后對她耳語吩咐了幾句，然後道：“記住，找的人一定要手腳利落，要聰明，懂得什麼時候進，什麼時候退，別別留下什麼破綻。”
“是。”大宮女應了聲，轉身離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