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章 不是說過兩日才到?
劉承安是真的害怕,一來他破不了案子,愧對百姓,良心不安。
二來,則是因為身旁的“金先生”。
金舒是女兒身一事,在定州衙門,是個天大的秘密!僅有劉承安的夫人與心腹才知曉。
六年前,金舒父母意外雙亡,留下當年不過十五歲的她,一個人撫養尚未滿月的弟弟。
劉承安與她父親交情頗深,感嘆天妒英才的同時,瞧着這好友留下的一女一子,動了惻隱之心。
原本,他計劃讓金舒給自家的姑娘做侍女,可誰知她出人意料,居然精通屍語,入府沒兩天,先幫劉承安破了個棘手的案子。
那之後,向來是惜才的劉承安,便覺得讓她做個侍女屬實浪費了。
可是大魏兩百多年來,從來沒有女子入仕的先例。
思量再三,劉承安終究是抵不過她超人的才華,隱瞞了她女子身份,在縣衙的名錄上,給了她一個仵作的位置。
這本是好意,但他隱瞞了金舒女子身份,硬要扯個罪名,還是扣的上欺君大罪,誅連九族。
若是此時,被眼前的靖王看穿,恐怕不僅金舒會大難臨頭,自己也難逃干係。
想到這,他後背的虛汗,眨眼便濕了一層衣衫。
劉承安忙上前兩步,故意擋住了身後的金舒,拱手,老腰彎成了九十度:“下官參見靖王殿下。”
金舒一滯,面色一白,趕忙跟着劉承安一起行禮。
不是說過兩日才到么?
她蹙眉,看着地面上的青石板,壓低了腦袋,生怕被這靖王瞧見臉。
“劉大人免禮,本王微服遊玩,不必如此多禮。”李錦面頰帶笑,格外友善。
見劉承安這般刻意,便微微側了下頭,目光直接落在他身後,那一身黑衣,袖系綁手,帶子上還能瞧見血跡的金舒身上。
“早上聽聞桃花谷的水井裏,撈出一具女屍,看樣子,劉大人已經驗過了?”李錦問,收了目光,正好瞧見劉承安,不自在的怔愣了一下。
當下,申時已至,太陽微斜,劉承安硬着頭皮直起身,掃了一眼身後的金舒:
“驗過了,下官正要把相關的信息交給捕頭們,應該很快就會有那女子身份的線索了。”
李錦眼前,這兩人一來一回,彷彿有什麼事,藏着掖着一般畏首畏尾。
他笑起,唰的揮開手中扇子,向前走了幾步:“不着急,走,一起去看一眼。”
邊說,邊停在了金舒的身旁,自下而上,打量着眼前這格外消瘦的男子。
別的不提,光是這仵作的黑衣穿在身上,就顯得寬大異常。
李錦抬眉,想起先前定州的密報里,那個比肩京城大仵作的屍語者。傳言是個不善言談,身形瘦弱,一股陰氣的男子……
確實,若非親眼所見,他也難以相信,這世間竟有人會這般沒有男子氣概,個頭也低,像根飽受欺凌的豆芽菜。
“劉大人,帶路吧。”周正抬手,將劉承安和金舒一起攔了下來,那臉上彷彿寫滿了“誰也別想走”。
周正知道,自家王爺來定州,可不是真的遊山玩水來了。
是要收集先太子妃消息的同時,專程來見識一下,這個傳聞中被定州府藏的嚴嚴實實,精通屍語,卻概不外借的屍語者的。
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竟然能揚名千里之外的長安城。
縣衙後堂,停放的屍體還沒有被送去義莊,劉承安忍着各種生理不適,咬着牙,邁過了門檻。
李錦從周正手上接過兩根綁帶,三兩下就將寬大的袖口系了起來,睨着面色極差的劉承安,問道:“護本寫了么?”
聽到這話,劉承安就像是得救了般,一邊後退一邊說:“寫了寫了,下官這就去拿!”
話音未落,人先跑了。
瞧着他離開的模樣,金舒頭皮發麻。
怕自己女子身份暴露的是他,腳底抹油的也是他。
她嘆氣,一抬頭正好對上李錦審視的目光。
金舒一滯,尬笑一聲:“劉大人暈血,見不得這種場面。”
聲音沙啞,像是沒有變聲的孩子。
李錦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幾個來回,越發覺得這豆芽菜很是可憐。
瘦小怯懦,營養不良,彷彿風一吹就能倒了一樣。身板還不如六扇門一個十八九的少年。
這樣的人,真的會是精通屍語,與亡者打交道的存在么?
他不語,微微眯眼,一把掀開了蓋在屍體上的麻布,瞧着那面目全非的少女,皺了下眉頭:“你不怕?”
彷彿感受到他的挑釁,金舒詫異的瞧着他的面頰,指着床上的人說:“這都是我破開的,我怕什麼?”
說真的,眼前這現狀,就算是跟着靖王出生入死十多年的周正瞧見了,胃裏也是翻江倒海。
但這豆芽菜淡然的很,直接往博古架的方向走去,從上面拿下來幾個扁平的盒子,一次排開。
“靖王殿下高貴,若是還要驗什麼,小人動手便是。”
她整理好工具,旁邊點一盞油燈,套上手套,戴上方巾,往屍體旁邊一站,氣勢上彷彿變了個人。
方才還是羸弱的模樣,現在目光炯炯有神,光看樣子,就覺得格外專業。
李錦思量片刻:“不妨從頭細說,我想聽聽你怎麼看。”
他注視着她的側顏,準備試試這豆芽菜的水深。
“死者是女性,年紀二十左右,死前被人毆打,捆綁雙手后,投進井中淹死。”
自一旁的盒子裏拿出一柄小刀,金舒一邊走刀,一邊說:
“口鼻咽喉都有青苔附着,肺部積水,角膜完全渾濁,皮膚易脫落,推測死亡時間在4到5日。”
說到這裏,李錦和周正的心中,大致有了數。
確實是屍語術,也確實有兩把刷子,難怪劉承安藏着掖着,生怕別的州府把人弄走了。
可誰知,金舒話說到這裏,竟然沒有停下來。
“此女生前吃糠喝稀,長期營養不良,腸道殘留的都是些陳糠爛谷,還體帶花病,面頰上胭脂水粉的痕迹依然可見。”
“推測當是煙花女子,被人劫財圖色的可能性都很大。”
她頓了頓,換了個方向,指着女子手腕上的痕迹繼續說:“兇手綁手腳用的是粗麻繩,但水泡了這麼多天,撈上來的時候麻繩已經不見了。”
“從手腕殘存的痕迹上,可以推測出寬約一指,是極其少見的三股麻繩。”
“也就是說,能取得這種麻繩的兇手,極有可能是特殊行業的從業者。”
“但麻繩本身堅固程度有限,故而不排除多人作案的可能。”
“女子後背還有一塊形似半月的胎記,已經拓印給劉大人了,便於他確定死者身份。”
這一連串的話語,幾乎不帶停頓的說完之後,金舒將刀在油燈上烤了烤,拿出帕子擦拭乾凈,才放回了一旁的盒子裏。
她抬眼,纖長的睫毛如幕,睨着李錦的面頰:
“靖王殿下還有什麼疑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