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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藍如洗,午後日頭暖融融的,段姑姑正在廊檐下嗑瓜子,忽見院門外走過來一道身影。

“姑姑好悠閑啊。”來人乃太後身邊大宮女之一,名叫如意,二十左右的年紀,穿一條淡紫長裙,臉蛋肉乎乎粉嘟嘟的,顯得親昵可人。

段姑姑飛快扔了剛咬破皮的瓜子,起身招呼道:“太後娘娘有吩咐嗎?”

她是鳳陽閣的掌宮女官,負責三位公主的衣食住行,如意常來這邊傳太后口諭,與段姑姑很是熟悉了。瞅瞅東邊的甘露宮,如意笑着解釋道:“威遠將軍府的三公子送了一隻能說會道的鸚鵡賀壽,太後娘娘請四公主去看熱鬧呢。”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也是太後娘娘的六十大壽。

“三公子最會哄太後娘娘高興,怪不得皇上也喜歡他。”段姑姑喜笑顏開地附和,要引如意去四公主的甘露宮。如意笑勸道:“姑姑坐吧,我自己過去就行,又不是不認識路。”

說完朝前去了。

到了甘露宮前,未進門便感受到一股冷清氣息。掃眼不遠處三、五公主的宮殿,想到這會兒正在太後身邊盡孝的三位公主,如意不由嘆了口氣。

皇上一共有五位公主。長公主生來體弱,小小年紀病逝了,皇后先後沒了太子、長公主,心痛到卧床不起,恰好當時一位貴人難產,生完二公主就香消玉殞了,皇上便把二公主交給皇后撫養。對二公主,皇后視為己出,一直養在鳳儀宮。

再說三公主,生母麗妃寵冠後宮,三公主女憑母貴,從小就最受皇上寵愛,簡直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五公主呢,生母榮妃出自威遠將軍府,娘倆都有太后做靠山,且五公主嬌憨嘴甜,皇上也非常喜歡。

只有四公主,過得最可憐。其母庄妃曾經是京城第一美人,據說進宮前與屢立戰功的展將軍情投意合,卻被皇上半路插了一腳,封為妃子接進宮中。庄妃冷淡不愛笑,皇上想方設法討她歡心,沒想到四公主三歲那年,展將軍命喪戰場,消息傳進宮裏,庄妃竟丟下女兒,吞金自盡。

皇上對外宣稱庄妃病故,對內卻因庄妃與展將軍的私情遷怒於四公主,平時不聞不問,四公主病了他也不管,只當沒有這個女兒,幸好太后、皇后慈愛,對四公主多有照顧,嚴懲了幾個苛待四公主的宮女,否則四公主能否平安長大都不可知。

這樣的身世,難怪四公主會長成現在冷漠寡言的性格,就說今日,早上四位公主一同去給太后拜壽,二、三、五公主都留在慈安宮了,只有四公主送了一幅百鶴圖,坐了會兒便告退離開,大喜的日子非要一個人孤零零在甘露宮過。

“如意姐姐!”

明心剛從凈房回來,看到如意,她忙高聲打招呼,順便知會裏面看書的主子。

景宜人在書房,聞言放下手中史書,起身往外走。

很快書房門口就多了一道蓮紅色的身影。

看到景宜,如意不由怔在了那裏。

景宜十五歲了,模樣酷似亡母庄妃,生了一雙偏狹長的丹鳳眼,本是極勾人的容貌,偏景宜不苟言笑,無時無刻都沉着一張臉,眼神更是清冷,久而久之,宮裏上下對她的印象就只剩下了冷,漸漸忽視了這位四公主的美貌。

人冷,景宜穿衣也常穿素淡顏色,因今日太後過六十大壽,早上景宜換了條紅裙,一回甘露宮就脫了,歇晌后想想晚上還要去太后那邊赴宴,才又接受明心、明湖的安排,穿了這條蓮紅色的妝花褙子。

如意就是因為這條蓮紅褙子愣住的,但當景宜站在台階之上,丹鳳眼清冷地掃過來,如意忽然心中一緊,那感覺,竟比見到兩位王爺還要慌張,彷彿眼前的不是公主,而是冷峻皇子。

“四公主,太後娘娘新得了一隻鸚鵡,請您過去瞧瞧呢。”垂下眼帘,如意恭敬地道。

景宜頷首,“走吧。”

如意忍不住再次看向她頭頂,光禿禿的就一根碧玉簪子,真的合適嗎?

景宜卻沒注意到宮女的眼神,逕自往前走了。

明心常隨主子去別的宮裏,朝如意笑笑,示意她一道走。

~

慈安宮。

景宜過來的時候,二、三公主已經告退,只有榮妃與五公主留在這邊,繼續陪威遠將軍府的女眷說話。

姜老太君今年五十七,是太后嫡親的弟媳。姜老太君連續生了兩子一女,長子正是如今蕭家家主威遠將軍,次子是文官,唯一的女兒被延慶帝看中,進宮封了榮妃。

簡言之,蕭家深受延慶帝倚重,在京城頗有名望。

蕭家子孫也很有出息,但太后與姜老太君最寵愛的卻是最沒出息的長房三子,蕭霆,這不,其他幾個侄孫拜過壽都去前面了,只有蕭霆與五歲的淳哥兒被太后留了下來,捨不得放兄弟倆走。

“霆生四月要考院試了,有把握嗎?”太后懷裏摟着淳哥兒,笑眯眯地問芝蘭玉樹般站在暖榻前的蕭霆。

聞聽此話,蕭家長媳柳氏忍不住剜了那不爭氣的兒子一眼。她生了四個兒子,老大老二學了一身好功夫,都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淳哥兒還小看不出什麼,只有這個老三,讓他學武他吃不了苦,蹲一會兒馬步就跑去祖母面前抱怨,既然不想學武,那就讀書考科舉,結果光童生就考了三年……

反正這次院試,柳氏是一點希望都沒抱的,兒子整天招貓逗狗,何時讀過書?

蕭霆天性頑劣,最怕長輩們問他學問,嬉皮笑臉道:“姑祖母,今兒個是您大壽的好日子,我都送您壽禮了,姑祖母就饒了我吧,您再問下去,我怕我娘氣得席上吃不好飯。”

太后笑着數落他:“你娘那是盼子成龍,好,今天我先饒了你,四月里你若考不上秀才,看我怎麼教訓你。”

“教訓你!教訓你!”一旁金絲籠里的綠毛鸚鵡撲棱撲棱翅膀,跟着學舌道。

淳哥兒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被弟弟嘲笑,蕭霆狠狠瞪着自己尋來的鸚鵡,恨不得拔了鸚鵡毛。

滿屋歡聲笑語裏,景宜到了。

“景宜快進來。”太后慈愛喚道,屋裏眾人也都齊齊看向門口。

小宮女挑開門帘,景宜低頭跨進門檻,進屋后目光迅速掃過眾人,然後神色淡漠地走到太後面前,朝太后、姜老太君、榮妃見禮,禮數周到卻恭敬疏離。至於柳氏與蕭家二夫人,得向她行禮。

禮畢,太后指着蕭霆給她介紹:“這是你三表哥,景宜還認得吧?”

景宜淡淡看了蕭霆一眼,點點頭。

她沒事人一樣,蕭霆卻有點不自在。除夕那日五公主與他打賭,賭他敢不敢扯四公主頭髮,蕭霆雖然也有點怕冷冰冰的景宜,但他更不想被五公主嘲笑沒膽,因此故意趁景宜不備,把她頭上的發簪搶走了。

發簪脫落,景宜陡然回首,烏髮隨風飛揚,白皙臉龐似寒山之巔的雪蓮花,冷艷清麗。

蕭霆先是驚艷,跟着便是驚悚,半個月過去了,此時想到景宜當時看他的眼神,蕭霆仍然心裏犯怵,那哪是一個貌美姑娘該有的眼神啊,簡直比家裏老子發怒時還嚇人。

太後知道景宜不善言辭,笑着讓她去看鸚鵡。

景宜對鸚鵡沒興趣,不過太后一番好意,她道謝過後,還是朝鸚鵡走了過去。

“小妞給爺笑一個!”

籠子裏的綠毛鸚鵡看到她,突然叫了這樣一句。

景宜頓足。

眼看景宜好像要轉過來,蕭霆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生怕被斥責,搶着辯解道:“我沒教它說這個!”他是愛玩,但他至今都沒碰過女人,院子裏是小廝伺候,在外他也從不去煙花之地,鬼知道這鸚鵡跟誰學的孟浪話?

但從太後到景宜,沒人信他。

誰讓他素來不着調?

“還不快向四公主賠罪!”柳氏恨鐵不成鋼地訓斥兒子。

蕭霆真是冤死了,可鸚鵡是他帶進宮的,景宜雖不受寵,卻也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蕭霆只好不情不願走到景宜身旁,苦着臉彎腰拱手道:“怪我沒調.教好鸚鵡,還請四公主大人大量,別與我計較?”

“無礙,三公子不必自責。”景宜微微偏首,看着他衣擺道。

她音色動聽,語氣卻冷冰冰的,蕭霆看着對面的白底裙子,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常常進宮拜見太后,與宮裏幾位公主都很熟悉,二三五公主均喚他表哥,只有四公主相處最少,稱呼也最生疏。

他慢慢直起身。

景宜已經走到金絲籠前了,背對暖榻而站,太后等人看不見她神情,蕭霆因為離得近,將景宜淡漠的白皙側臉看得清清楚楚。十五歲的公主,紅唇抿着,看鸚鵡的眼神古井無波,如看死物。

蕭霆就覺得,這位四公主與他見過的所有貴女都不一樣,渾身沒有一點女孩子應有的嬌氣,這樣下去,將來哪個男人敢給四公主當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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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御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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