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也回不去
第3章再也回不去
接到復工通知的第二天一早,我就匆匆趕去了劇組。
大概是沒料到我竟然有膽出門,那些對我窮追猛打的狗仔隊並沒能及時察覺我的動向,但這一切的平靜僅僅只是暫時的,很快令人苦惱的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發生在了我的身上。
先是乘車的時候突然有人認出了我,指着我大喊:“未婚妻!未婚妻!”然後掏出手機對着我狂拍,嚇得我不顧別人驚異的目光,遮住臉就逃奔下車,感覺這輩子都沒像今天這麼狼狽過。
然而,這一切只是開始,真正令我狼狽萬分的事還在後頭。
當我戴着口罩跑了兩條街,氣喘吁吁地趕到片場報道的時候,竟遭到了整個劇組的圍觀。就連之前跟我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編劇,此刻都聞訊趕來一睹我的真容,熱切地握着我的手關切的問:“小沈,你有沒有考慮把自己的故事改編成電影呢?我可以幫你哦!”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哭笑着,心裏一陣陣發毛。
“或者你跟我說說你的事啊,給我點靈感嘛,報紙里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你跟黎耀凡應該有很多故事吧?你不會真隱藏了什麼神秘的身世吧……”
連珠炮似地提問令我根本無力招架,要不是為了今天的盒飯,我真想一棍子敲暈他。幸虧這個時候導演喊我去試戲,這才使我擺脫了困境。
這部戲的導演姓王,是個大鬍子,平時人還算不錯,就是話不多,看上去有些嚴肅。這次他把我叫來后,頗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問:“你就是沈千星?”
“是,我就是。”我唯唯諾諾地點頭,有些不自在。
幸虧他沒再繼續問下去,再一陣短暫的打量之後,他收回目光,開始給我講戲。
這是一場跳樓戲,女主角要從兩層樓高的天台上跳下來,這對於我來說本沒什麼難度,然而就在我認真聽導演講戲的時候,羅薇卻突然出現了。
作為這部戲的女主角,遲到對於羅薇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有一次導演氣不過說了她兩句,她竟然罷演了一上午,害得整個劇組半年沒開工就為她一個人,從那以後劇組裏沒人敢在當面說她的不是。
但是這次她的脾氣顯然不是衝著導演來的,因為我才是她的眼中釘。當她踏入片場的那一刻,我就能感覺到兩道刀子一般的目光,直直地插在了我身上。
其實我很能理解羅薇,身為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當紅女明星,好不容易攀上了黎耀凡這棵大樹,眼看着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然跑出我這隻山雞擋道,還讓黎耀凡當著那麼多媒體的面公然說出“我們已經分手半年了”這樣的話,面子上哪能掛得住?
況且我也聽過些圈內人八卦,說羅薇為了傍上黎耀凡甚至不惜去切骨瘦臉,以迎合他的口味,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成了他願意對外承認的女友,哪知道我才出來晃悠了幾天,啥都沒做,就成了黎耀凡口中的“未婚妻”。
遇到這種事,別說是羅薇,就算是個普通女人也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了吧?
抱着這樣的態度,我極力讓自己忽略羅薇,很認真地聽完了導演佈置的任務。
“聽明白了嗎?”王導問。
“沒問題。”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OK,沒問題就開始了。”王導轉頭看向一旁的動作指導,“老陳,你帶她和羅薇上去,跟她們講下站位。”
見導演已經示意,我趕緊跟上老陳,哪知才走了兩步,就被羅薇的助手給攔下了,對方二話不說,朝着我劈頭蓋腦一頓罵:“你搞什麼飛機?誰先誰后都分不清,當自己是女主角嗎?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什麼窮酸樣!還不跟薇姐道歉?”
話說難聽又大聲,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周圍劇組的同事們也紛紛停下手頭的工作轉過頭來看熱鬧,羅薇在一旁輕蔑地笑了笑,完全沒有打算阻止的意思。
這情況若是放在我還沒落魄前,一定拿錢糊十面鏡子閃瞎她狗眼,可現在我沒這個資本。
我在短暫的震驚中回過神,在所有人看好戲的目光中,朝羅薇深深鞠了個弓道:“不好意思薇姐,窮人買不起鏡子,等這戲殺青拿了片酬,我一定買一面又大又亮的鏡子,每天照十八個小時。”
全場都笑了,羅薇的嘴角直抽抽,臉上的粉都差點掉下來。
“好了,別耽誤大家時間了,趕快上去。”王導替我解了圍,板著臉催促我們。
我趕緊跟到老陳後頭,先羅薇一步跑上了二樓的天台。羅薇黑着臉跟了上來,就眼神看,心裏應該已經恨得想把我推下去了。
我只得慶幸,此刻大庭廣眾,讓我免於被推下去的厄運,可惜我卻低估了羅薇的戰鬥力。
當我照着導演的要求,從二樓縱身跳下,聽到導演說了一句“好”的時候,我以為總算熬過了一劫,但過了一會兒,老陳卻突然跑下來對導演耳語了幾句。
我看着王導埋在大鬍子裏的臉微微地皺了皺,一種不祥地預感突然湧上心頭。
果不其然,王導說:“再來一次。”
我揉着摔痛的肩膀上了樓,看到羅薇站在一旁冷笑,過了一會兒老陳上來,對我說:“剛才動作是到位了,但是表情再決然一點。”
什麼爛理由,一看就知道是羅薇搞的鬼,我也不抗議,又跳了一遍。
“再來一次。”王導又說。
“這次表情到位了,就是動作幅度還要再大一點。”老陳在劇組多年,是個為人處事很圓滑的人,他這樣說無非是想找個過得去的理由,但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顯然,這是羅薇在刁難我,因為我見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看着羅薇。
行,算你狠!我硬着頭皮又跳了第四次。
這次老陳給我的理由是“動作幅度太大了,得縮回來一點。”
我已經跳的渾身都疼了,畢竟跳樓不是吃飯,說跳就跳的,我縱使再有經驗,也經不起如此密集的重複同一個動作。我覺得自己的腿有些麻了,胳膊火辣辣得疼。
就在我第五次從二樓跳落的時候,王導出來說話了:“可以了,拍下一個動作。”
“不可以。”一直沉默的羅薇突然說話了,她站在二樓的天台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惡毒的眼神貫穿着我遍體鱗傷的身體,簡直令我終身難忘。
我咬了咬牙,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他媽地還能忍一次。可王導卻忍不住了,他把手裏的劇本“啪”得一下甩在地上,朝着上頭罵:“我說不拍就不拍,誰是導演啊?”
我被王導不畏強權,可歌可泣的精神給感動了,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住他大腿,仰天長嘯一聲:偶像啊!
但是羅薇也不是吃素的,短短几秒,她的臉色由白變青,又由青轉黑,最後她冷冷地說了句:“我不拍了,我要解約。”
一時間,整個劇組都因為羅薇這句話陷入了騷動。
這部叫做《天使》的戲,是一部籌備了五年才決定開拍的戲。電影的策劃人,也就是我剛剛奉之為偶像的王大輝導演,其實是個很正直卻並沒有什麼代表着的二三線導演。這些年為了能翻身,他幾乎將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到了這部戲中,不惜血本請來當紅偶像羅薇出演女主角,只為電影可以引起更多媒體的關注。
我曾聽劇組有人八卦,說王導為了拍這部戲甚至借了三百萬的高利貸,不管傳聞是真是假,但劇組的經費真的很緊張。現在戲已經拍了快一個月,羅薇竟然說不演了,大家都怕付出的勞動得不到回報,緊張是肯定的,更別說王導了,我看他剛才還怒氣沖沖的臉,此刻也顯露出了幾分緊張。
我覺得就衝著王導剛才罵羅薇的那句話,我也得站出來替他擋一槍啊!
“薇姐,你別生氣,我再跳,保證跳到你滿意成不?”我朝她憋出一臉便秘似的笑。
王導這次沒反對。
“行,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不為難大家,但是我的要求很高,你跳不好就別浪費我時間。”
“放心放心,這次我一定跳好。”我邊說邊一瘸一拐地上樓,感覺左腿已經快完全沒知覺了,腦子昏昏沉沉的。
“要跳就快點,別磨磨蹭蹭的,薇姐的時間那麼寶貴,你耗得起嗎?”羅薇那個狗仗人勢的助手又發話了,我都懶得看她一眼。
“小沈,再努力一把,沒問題的。”老陳在一旁鼓勵我。
我決然地看了他一眼,感覺迎面吹來的風裏都有股蕭瑟的意味,身體的承受力已經到了極限,光往下看一眼都覺得犯暈。我有些後悔那麼快上來了,早知道這樣就先問劇務討個包子吃,起碼不用做個餓死鬼。
“開始!”王導在樓下喊。
我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邊所有的動作要點,然後擺好姿勢,準備衝下去。可就在我一腳跨國天台欄杆的時候,我的腳忽然不爭氣地抽筋了。伴隨着一陣劇痛,我“啊”地叫了一聲,想停住卻已經來不及了,整個人直接掉了下去。
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我想到了我媽,也想到了黎耀凡,最後還沒等我來得及想“做鬼也不會放過羅薇”的時候,我就已經掉在了海綿墊的邊緣,並且藉著慣性,彈到了水泥地上。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直挺挺地仰面躺在了硬邦邦的地上,眼看着頭頂青白色的天被一個又一個湧來的人影所遮擋,疼痛隨着意識逐漸彌散開來……最後,我眼前一黑,終於暈了過去。
當我醒來時,人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身上綁了不少繃帶。
站在一旁的樂姐見我醒了,激動地撲向我,抱着我的肩猛搖:“千星,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我醒了,你輕點。”我齜牙咧嘴地說。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趕緊支起身子,紅着眼跟我道歉:“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但是看到你傷成這樣,我真的嚇呆了,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媽交代……”
“什麼?!”我驚叫起來,“你不會告訴我媽了吧?”
“沒沒沒!”樂姐連忙搖頭,“你放心,沒人說,她肯定不知道。”
那就好,我這才鬆了口氣,除非我死了無能為力,否則不管出什麼事,我都不能讓我媽知道,她身體不好受不了那麼大的刺激。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來,你命真大,跳了那麼多次竟只摔斷了一條腿,如果是我肯定掛了。”
怪不得當時覺得腿很麻,原來竟然傷到了骨頭,一想到這兒,我不免有些憂慮。雖然我入行多年,傷筋動骨在所難免,但從沒像今天這樣嚴重到要住院的地步。如今我躺在床上,既接不了工作,又要負擔昂貴的醫藥費……
醫藥費!
當這個詞出現在我腦海中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於是我忍着身上的傷,一把拽住樂姐,急切地問:“我這算是工傷吧?醫藥費公司會給報銷嗎?”
“公司那麼摳門,怎麼可能給你報銷醫藥費?不過你也不用着急啦,費用的事已經OK了,你就安心躺着吧,別亂動了。”樂姐拍着我的手安慰。
“公司不給報銷,那難道是劇組?”我不安地追問,實在想不明白劇組經費已經那麼緊張了,竟然還會給我安排一間條件那麼好的單人病房。
樂姐搖了搖頭:“也不是劇組啦!”
“那是誰?”我疑惑起來,總不可能是羅薇,讓她給我付喪葬費可能還現實一點。
“其實……”樂姐的神色開始有些為難起來,欲言又止。
“其實是誰,你說啊!”
“是我。”病房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那一刻,我忽然有種血氣上涌的感覺,要不是渾身綁着繃帶,我已經衝過去跟她拚命了,現在我只能指着他罵:“你來幹什麼?我不需要你同情!也不要你的臭錢!”
“還有力氣罵人,看來傷不重。”黎耀凡輕笑了聲,朝我走了過來。
“進來幹什麼?還不給我滾!”我大叫。
“既然你不需要我幫忙,我當然是來趕你走的。”這語氣聽起來竟然有些幸災樂禍。
我當時就怒了:“走就走,你以為我不敢啊?”
我一邊說,一邊掙扎着要從床上起來,樂姐見狀趕緊撲過來,死命按住我:“千星,你不要鬧了!黎先生跟你開玩笑而已,你用得着這麼激動嗎?他已經把你們的事跟我說了,我真覺得是你誤會他了,他對你那麼好,就算你要任性,也等把傷養好了再說!”
“什麼?”我被樂姐這一番話顛倒黑白的話徹徹底底地給震住了,驚了良久才才回過神,問她,“姓黎的跟你說了什麼?什麼他媽的叫誤會,你給我說清楚!”
“千星,你不要這樣。”樂姐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被黎耀凡的鬼話所蒙蔽了,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
我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跟她溝通了,於是扭頭怒視黎耀凡,質問:“你到底胡說了些什麼?”
“我就是說了一小部分的實事而已。”黎耀凡看了我一眼,那種漫不經心的眼神突然令我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某些我不願提及的往事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你不會忘了吧,需要我跟你也說一遍嗎?”他似乎在提醒着我什麼。
我定了定神,朝樂姐道:“樂姐,你先出去,我們有話要說。”
“可是……”
“出去!”我又強調了一遍。
樂姐終究還是拗不過我,囑咐了幾句之後,依依不捨地離開了病房。
當病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我能夠察覺到這件病房裏與剛才完全不一樣的氣氛,我不知道黎耀凡在想什麼,但是我知道我必須跟他說清楚。
“黎耀凡,我再問你一遍,你究竟想怎樣?”我直視他,“過去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可是這十年,我已經把身上所有可以給你的東西都給你了,剩下的都是我給不起的。你還想要什麼,你直說,別再折磨我了,我已經輸的很徹底了,你放過我,放過我身邊的人,行不行?”
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上,我真不想低聲下氣向他求饒,但是我太了解他這種非贏不可的性格了,想要他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只能這樣。
“如果我說不行呢?”他突然向我走過來,俯身,將一隻手撐在了我的床頭上。
我半躺着,身上的繃帶令我來不及逃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侵入我的領地,身上每一根神經都在瞬間處於了高度警戒的狀態。
但是我不敢再像上次那樣激怒他了,我只能將身子往後靠,盡量以商量的口氣跟他溝通:“其實跟我扯上關係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我長得不好,身材又差,沒錢沒勢,還跟你有仇,你不覺得看着我很心煩嗎?不如你放過我,我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的眼皮底下了,好不好?”
然而我的話並沒有引起黎耀凡任何的憐憫,他反而湊得更近了,勾着嘴角道:“你雖然現在沒錢沒勢,但當年也好歹是揮金如土的大小姐,不是嗎?”
我就知道他還在為那天我潑他一身酒記仇,男人小雞肚腸到這種地步,也算一朵奇葩了。
“當年的事都過去了,現在我就是個窮逼,真的不值得你放下身段,為我耗費那麼大的精力。”我極力勸解他。
“可是我還記得,怎麼辦?”他說著,突然伸手勾起了我的下巴。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感覺他修長的手指在我的下巴上輕輕地摩挲着,帶着某種遙遠卻似曾相識的觸感,好像在努力揭開那些我塵封已久的回憶……可就在這時,我卻突然瞥見他嘴角一抹不易察覺的譏笑。
回憶在那一刻猛然剎車,我拍開他的手:“黎耀凡,你夠了!我都低聲下氣了,你別得寸進尺!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亞凡集團現在勢頭那麼好,你不會想爆出強姦醜聞吧?”
“你這是在威脅我?”他收回手,眯起眼看我。
“你別跟我說什麼威脅你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已經被你逼的一無所有了,不在乎什麼名聲,不過在我被人唾罵之前,我一定會耗到你身敗名裂。”
“別說的你好像貞潔烈女一樣。”他終於站起身,眼神又回到了平時的冷漠,不屑地看着我,“只要你拿得出證據,你就去告,我無所謂。順便把十年前的事也跟法官說說,畢竟那才是我們的第一次,不是嗎?”
他的話就像把刀,毫不留情地刺進了我的胸口裏。
“如果你忘了細節,我可以提供,我想一下那個酒店叫什麼來着……”
“黎耀凡!你給我住口!”我忍無可忍地喝止他,由於太過激動,我感覺身上的傷都開始生疼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聽到動靜地樂姐沖了進來,後面還跟着幾個護士。
“我還有事,先走了。”黎耀凡輕描淡寫地說完,看都沒看我一眼,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千星,你跟黎先生沒事吧?”樂姐衝過來問我。
“以後,別在我面前提起他。”我冷冷地說完,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理會樂姐的追問。
就在一刻鐘之前,我還以為被羅薇逼得跳樓已經夠慘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比起黎耀凡剛才的那幾句話,身體上的傷根本算不了什麼,心裏那道剛被他撕開的傷口,才是折磨了我十年,還無法忘卻的痛。
每個人都覺得美好的回憶可以伴隨一生,可是對我來說,回憶越美好就顯得現實越殘忍,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地忘記那些曾經發生在我和他之間的事。
那麼多年,我以為我忘了,他也忘了。
可事實卻是,我記得,他也記得。
只是,我和他,都已回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