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1)
第93章番外(1)
篇壹若如初見
我這一輩子,經歷過三個階,也段遇見過三個男人。
一個是我以為他愛我的;
一個是我以為我愛他的;
還有一個是我以為他恨我的。
但是世上的結果,往往與我們所以為的截然不同。
那一年,我進宮了,也是在同一年,我的爹爹升作了相國。家裏門客一下子變得多了起來,而堆放在我閨房的禮物也是數不勝數,多到讓我煩躁。
不過我仍是高興的,因為我知道我光耀了門楣,很快就可以成為天下女人為之羨慕的天子的女人。在爹爹的幫助下,我想我也很快可以成為後宮之主,然後母憑子貴,最後成為名流千古的女人。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也因此而自滿着,彷彿我已經走上了那個位置。
但事實上,我曾有一個婚約人,他叫張韶,是爹爹友人的公子,翩翩風度,讓人動容。而我也與他曾經有過一段懵懂青澀的情竇初開。但是比其他,我或許更樂於接受爹爹的安排,我總是像一隻渴望新生的鳥兒,對未知的一切感到期待與幸福,但是如果我能夠早早的知道未來的結果,我想,我一定會選擇他,而不是滿懷欣喜的走入那黃金的牢籠。
在我進宮前的那天,張韶過來找我,他在我面前不停的流着眼淚,然後抱着我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多麼愛我,多麼的不舍,還說了會等我,一輩子不會再找任何一個女人。
啊,那是多麼海枯石爛的愛情啊。那時的我是這樣想的,於是我也跟着他大哭,哭到眼睛發了腫,哭到哽咽不止。只是,哪怕我哭到了這樣,在我的心裏,卻仍然感受不到任何的悲傷。
我想要的,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我是為了皇后之位而活的。
這……是爹爹從小便讓我記住的。
於是我記住了,僅僅是,記住了。
那日之後,我結束了我的第一階段的人生。如此迅速,如此決絕。
不久,我終於進宮了,迎親的隊伍是那樣的盛大,對於我來說過於平凡的百姓紛紛駐足兩側,用着羨慕的眼光仰望着光芒下的我。這時我看到了一路追着我來的張韶,他對我喊着一定會等着我。
當是我的心是在嘲笑他的,我真的很想告訴他,女人進了宮,又豈能再出來,誰又捨得再出來過着平凡無奇的生活。
多年後的我,每當想起那時的想法,都會忍不住的自嘲而笑。嘲笑着自己,那幼稚而愚蠢的自負。
……
經過了浩浩蕩蕩的送行,我終於準備踏入宮門。那厚重的紅色,讓我的心雀躍不已。我滿眼期待,甚至想向天喊出我進宮了這幾個字。那日的我,盛裝打扮,美如凌雀。我步步輕盈的向內而走,然後,便看到了我即將服侍的夫君——當朝天子北堂風。
啊……這個男人,竟是如此的俊美。初見他時我為之一愣,甚至連身子都快要不聽使喚。
他就站在那裏,安靜而沉默着。墨色長發時而會被風輕輕撩起,他負手而站,那份傲然冰冷,如同不能被世間任何事情染指的純白。
他會如何對我,會像張韶一樣對我說出那樣的海枯石爛嗎?
我心裏有着淡淡的羞怯,臉上的浮紅可想而知。但是……當我真的站在這個男人面前的時候,等來的,卻是那冷如冰霜的視線。
這一刻,我怔了一下,因為我看不到這個男人眼中任何的興趣和愛意,有的,只是將我看做一個傳宗接代的物件,更是將我當做一個籠絡爹爹的棋子。
這個男人,好冰冷。
我的齒間驀然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回頭看向皇城的那邊,紅門漸漸的關上了,外面的世界也在漸漸縮小,直到徹底消失。
我心中愈發的不安與害怕,就像是不久之後,便會陷入最深的地獄那般。
“這裏,很冷的。”皇上忽然開口,我即刻像驚弓之鳥一樣哆嗦着看向他。他淡淡扯唇,將手放在我的發上,像是在安撫着害怕的我。
我微微有些驚訝,沒想過這麼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是會如此溫柔。
但是當他收回手,轉身離去的時候,我不經意的看到了他唇角的一絲輕蔑,還有一絲透寒。那時的我便深深的知道了一件事——這個男人,不會輕易的愛上任何人,他的世界,太冷,太冷。
這樣的預感,不久之後便得到了證實。在冊封貴妃的儀式當夜,他寵幸了我,僅僅是寵幸,當一切都結束,他便走了,連一句話也沒有落下。
現在想想,我是皇上第一個臨幸的女子,我應該榮幸萬分。但是卻感覺,這不過是為了我爹爹,而做的一場戲罷了。
自那夜后,皇上便再也沒有碰過我,雖然時常來我的筱月殿,但是也不過是小憩幾分。我總是默默的看着他,在想着這個男人為何總是如此冷漠,同時也在猜測在這個世上,是否能有女人能讓他一展笑顏?
在這期間,我漸漸的了解到了關於皇后的事。聽聞皇上曾經很珍惜她,甚至未曾在她深戀自己之前臨幸她。聽到了這個消息,我忽然有些自嘲。
原來,皇上寵幸我,並非因為我的獨特,而是因為……我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罷了。但是萬幸的事,那個皇后卻背叛了皇上,究竟怎麼背叛的誰也不知道,只是知道,皇上下了一則聖旨,要將她送下最痛苦的地獄。
如果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真的……會捨得這麼做嗎?
那時的我真的想不明白,但卻也沒見到皇上有任何的悲傷。只不過就是越來越冷,越來越不易近人。
後來,那個女人因為熬不住自盡了。喜與悲,我都說不上。只是覺得,皇上的心一定會很痛很痛。可是卻又感覺,皇上應該沒有那麼痛。這一切,只不過是我的感覺,但是……曾有人說過,女人的直覺,向來都是很準的。
不久后,我終於再次見到了那個從封棺里爬出來的女人,那時候她剛從南陵被帶回,徒步入宮,沒有任何隨從。我知道蘇慕晴是怕我的,於是我一身彩袍,神采奕奕的趕到門口去迎她,就是想看到她那驚慌失措的表情。
但是當我真的見到她的時候,我發現一切好像都變得不在一樣。她回過頭,臉上沒有絲毫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和皇上一樣的懾然與冰冷。我的心為之一振,竟因為想到了皇上而開始膽怯。
“你是誰?”她開口問我,然後漸漸向我走來。
我有些無措,只是佯裝着鎮定的說道:“本宮……本宮是……一品貴妃。”
蘇慕晴像是有些疑惑,然後問道:“我好像是皇后。那你……不是應該行禮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我愣在了原地,我第一感覺就是這個女人是在嘲笑我,甚至在諷刺我或者警告我,但是我又在她的眼睛中找不到絲毫這方面的情緒,她的眼睛清澈而光亮,像是真的疑惑。
“或者說我不是皇后?”蘇慕晴反問,步步向我走來,我的步子有些凌亂,跟着後退,我側過頭看到眾多宮人都在看着我們,我終是不得已行了禮。但是迎來的,卻不是頤指氣使,而是蘇慕晴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拍拍我的肩道:“我明白了。”
她好像有些失落,然後就這樣拖着下葬時穿的袍子走了。身後還在半膝跪着的我,着實有些茫然,腦中嗡響一片。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蘇慕晴得了癔症,竟將過去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也同時將曾經被她無形的壓在腳下的我忘得徹徹底底。甚至可以說,她從來就沒有刻意的記住我,所以忘得時候,則會更加乾淨。
我堅信是後者,堅信着蘇慕晴打心底是瞧不起我,於是我對她的執着便愈發的強烈,我想將她狠狠的踩下,然後讓她有朝一日也像那天一樣跪在我面前喊一聲皇後娘娘。自此,我對她的態度便越來越惡劣,甚至用盡一切來折磨她。我希望再度看到她當年恐懼我,害怕我的樣子,讓她永遠沒法再忘記柳惠蓉這個人。但是我發現,一切都錯了。無論我怎麼對她,在她眼裏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懼意,反而永遠是一副傲然獨立的樣子,每每看到這樣的她,我都會怒從心生,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不停跳腳的戲子。
不久后,皇上終於微服回宮,我照例去服侍皇上並找了蘇慕晴前來送東西。蘇慕晴不怕我,總該怕皇上吧。我記得,她可是曾跪在皇上面前渾身發抖的孬種。
然而這一次,蘇慕晴卻再度讓我驚住了。一句“為皇上醍醐灌頂”,使得我頓時手足無措,萬萬沒想到蘇慕晴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語。那時我不經意的看了眼蘇慕晴,而後發現她的眼神始終沒變,她是如何看我的,便如何看着皇上,反倒是那句不經意的頂撞,讓皇上的眼神,開始變得不在一樣——皇上第一次從冰冷,變為了憤怒。
我訝異於此,也氣憤於此。我隱約的感覺到,從這一刻起,皇上與蘇慕晴之間,似乎有什麼要變得不在一樣了。
而後的歲月,便開始將我那日的想法逐一付諸現實。從那日開始,皇上再也不來筱月殿了,我度日如年,只能倚靠在窗邊看着孤寂的月光。身邊的人總是不厭其煩的告訴我,說皇上有多麼多麼的討厭蘇慕晴,每天都會做什麼傷害她的事。
先前我聽了,確實喜悅,但是漸漸的,我發現已經聽到麻木,甚至聽到有些開始發瘋,發瘋到竟然從皇上的傷害中,看到了越來越深的在意。尤其是在後來聽說蘇慕晴歸復了皇后之位后,我更是夜不能眠。
總覺得要是不再做些什麼,我便沒法再幫爹爹光耀門楣。
因為這份離我想要的東西越來越遠的恐懼,我開始不止一次的陷害蘇慕晴,我發了瘋一樣的想要讓她被埋在歷史的塵埃里永不翻身,直到筱月殿失火事件的發生,我才知道祈親王居然已經站在了蘇慕晴的那邊。
我不是瞎子,我是一個女人。從在紫御宮審判的那天我便看到了祈親王想儘力掩飾住的愛意,更是看到了皇上那眼中迸出的嫉火,還有……在蘇慕晴受傷時,皇上那幾近瘋狂的心痛。
啊……那時我便明白了,原來這就是愛啊,他們嘴上都說不愛她,但是心中卻有着比張韶所謂的愛,更加刻骨銘心的愛。只可惜,那份愛不是我的,我能努力去抓的……只有讓蘇慕晴根本不屑一顧的皇後頭銜。
但是我卻萬萬沒想到,噩夢總是來得很快。不久后爹爹南城禁糧的事東窗事發,不太明白國政的我開始還以為那只是爹爹的某種小計,但是沒想到,那卻奪取了上萬人的性命不可饒恕之事。知道真相的我頓時感覺到在自己肩上一下變得千斤重,我日日夜夜不能睡好,只是在寒冷中瑟瑟發抖。而後我也因受到那件事的牽連,未能保住貴妃的頭銜,也第一次嘗到了被戴上枷鎖扔去冷宮的滋味。
進冷宮的時候是夜裏,那天我從冷宮抬頭看向遙遠的夜空,連一顆星都沒有。當時我就在想,我一生一世都要在這裏了嗎?我真的很想哭,卻又一點都哭不出來,只是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這就是皇宮,原來這就是我當年那樣渴盼的地方,原來這就是那個,一夜之間可以顛覆一切的地獄。
本在絕望邊緣徘徊的我,卻忽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細細一看,竟是那個現在應該享受着萬人跪拜敬仰的皇后蘇慕晴。
看到她的時候,我懵了。於是我不顧一切的掙脫了錦衣衛的手,拼了命的跑向蘇慕晴抓着她大喊,可是換回來的,是一雙凜冽而空洞的眼眸。那時我鬆了手,一句話也不敢說,因為那個眼神,我曾是那樣的熟悉,就如同我剛入宮時,皇上看我的眼神一樣。
不久后,錦衣衛走了。冷宮裏只剩下了我們,不……還有一群身着白衣的瘋子,我嚇壞了,看着她們笑吟吟的向我走來,我能感覺到身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滲透,於是我下意識的跑到了蘇慕晴的房裏,緊緊的關上門。我想我是瘋了,但是在這種恐怖的地方,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
蘇慕晴只是安靜的望了我一眼,然後便沒有說話,我有些驚喜,至少她沒有將我趕出去。
就這樣,我們這兩個宿敵住到了一個房間,更確切的說,是我賴在了她的房間。總覺得,好像只要呆在她身邊,我就會……比較安全。
但是慢慢的,我發現好像有人要對蘇慕晴不利,我剛知道的時候,還覺得有些逗趣,以為是什麼人看不慣蘇慕晴想惡整她,但是在看到她們真的下了狠手,我才發現這一切絕非那麼簡單,而是有人要殺她。結果在千鈞一髮之際,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竟頭腦一熱的沖了過去把蘇慕晴給救下了。
這隻不過是報答她允許我住她房間的恩情,而且她死了我也會很麻煩。
就這樣,我被捲入了事件,陪着蘇慕晴在冷宮裏波折了幾番。最終被她卷出了皇宮,成為了一名“堂堂正正”的通緝犯,而蘇慕晴,也在臨走時將自己的臉龐划傷,彷彿是決絕的割捨過去的一切。
自此,我人生輝煌而華麗的第二階段因為蘇慕晴的關係被迫落幕,開始和這個讓我氣得齒間作響的女人流浪街頭。
在馬車上的我,始終在發著呆,蘇慕晴一臉疲倦的躺在我的身上,沒有任何的戒心。她睡的很香,像個孩子,我時而低頭看她,竟會不由的笑開。原來,過去的我並非是因為皇上所以嫉恨蘇慕晴,而是因為嫉恨蘇慕晴,所以才更加靠近皇上。
我在北堂齊和上官羽的幫助下易了容,算是準備成就新的人生,而在下了馬車后,我們便送走了他們兩個人,然後孤零零的站在街上。
是的,絕對是孤零零的,因為蘇慕晴竟然和我說要賺盤纏。雖然我知道這是必須的,但是對於從小嬌生慣養的我來說,簡直就是比登天還難。在一番周折下,我們來到了藍瑤兒所在的醉雨閣,這是唯一一家在招工的酒樓。掌柜的還算是客氣,勉勉強強的接收了我們,還給我分配了個不錯的房間。不過蘇慕晴就不是太好了,被分在了很少有人會去的“甲字號房”,而且還莫名遇到個奇怪的幫工。
在這裏的生活,除了諷刺的知道了曾經被我當做好姐妹的藍瑤兒的真面目,基本上一切都算是順利。只是後來不知怎麼的,蘇慕晴竟然當做了官員重回宮中。
這件事我是最後才知道的,那天我喝了很多酒,無論北堂齊如何向我解釋,我還是有種被丟棄的感覺。
或許對蘇慕晴來說,我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累贅。
是啊,我曾經將她害的那麼慘,她又豈會當我是姐妹?我冷笑,沒出息的從酒樓跑了出去。
在冰冷的夜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去何從,彷彿曾經日夜追逐的光明已經消失在了盡頭。這時我忽然想起一年前不停追在我後面跑的張韶,也想起了他曾說過會一直等我。
我心頭一陣驚喜。是啊,還有一個那麼愛我的男人,或許我真正的幸福在這裏。
於是我喜極而泣,拼了命的往張府跑。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張府的路是這樣的遙遠。我憑藉著模糊的記憶穿過了幾條小巷,終於來到了一個看樣子還算不錯的府宅,那熟悉的的地方,讓我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
我本想上前搭話,卻看到有一輛馬車接近,我下意識的貼在了石壁后,結果卻看到了張韶和一位相貌平凡的女子一同下車,在女子的手上還抱着一個哇哇大哭的孩子。我的心上一緊,感覺到滿身的血液都開始變得凝固,我手足無措的站在冷風裏,已經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若是換做以前的我,會直接衝上去毫無顧忌的質問張韶,但是現在,我卻做不出這種事。只是輕聲的嘆息着:原來,這就是我曾以為深愛我的男人。當年是我沒有抓住他而選擇了最殘酷的道路,歸根結底,都是我的錯。
我側頭小心翼翼的又看了眼,恰好看到張韶用着溫柔的眼光看着那女子,眼神不似當年看我那般炙熱,但是卻溫柔,溫柔的讓我感到一陣心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