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碎無淚篇

第9章 夢碎無淚篇

第9章夢碎無淚篇

BrokenDream

愛情是無愛者的遊樂園,

童話是清醒者的刑法場,

時間是承諾者的笑忘錄,

你,是我青春的墓志銘。

Forgetting33:背後花樣

不知不覺,已進入六月,城市裏浮動起微熱的暑氣。雙子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我穿着淺綠洋裝,在“長草花園”里站了一會兒。

這一天,我要去面試了。我想不出藍桉見到我,會怎樣。

面試安排在十八樓的小會議室里,門外有二十幾個人在等待,我排在最後。看樣子,他們都是專業的酒店人,說話行動,都十分得體規範。我不由得緊張起來,時不時地拿出自己整理的筆記,反覆地看。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自己太天真了。對於完全陌生的職業,靠臨時抱佛腳簡直就是妄想。

秘書叫到我的時候,我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會議室里坐着五個人,藍桉就坐在中間,他的手裏正拿着我的簡歷。

我禮貌地說:“各位好。”

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來。

藍桉放下手中的簡歷,冷冷地說了兩個字:“出去。”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沒問一個問題,就讓我出去。

場面尷尬極了,我僵坐在椅子上,準備的所有開場白都亂了。

我昂了昂頭說:“為什麼?你們還沒有問過我問題。”

藍桉不耐煩地皺起眉,再次說了一遍:“出去。”

我忘了,沒有了關於我的記憶,藍桉就是從前那個可以暴打女生的“渾蛋”。他沒讓我“滾”,就算是很客氣了。

我來找他,其實就是在自取其辱!當年,洛小緹伸着臉讓他打,都換不來他的垂憐和真心。我憑什麼呢?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洛小緹就曾說過,她不是輸給了我,她只是輸給了我與藍桉的過去。

如今,我與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前情,他對我,又怎麼會有一絲憐惜?

我用力地咬了咬嘴唇,站起身向大門走去。就在這時,有人說:“蘇小姐,請留步。”

我一愣,轉回身才發現,坐在最左邊的那位面試官,竟是杜有唐。

藍桉不悅地說:“這個人沒有酒店從業資歷,我不會用。”

杜有唐卻說:“做過老師就是最好的資歷,耐心、細心、性格溫和、記憶力好,有心理學的基礎。這正是我們需要的品質。其實有經驗,有時也代表對這個行業麻木,缺乏激情。作為新成立的管家部經理,我也需要一些新人的熱力。”

藍桉大概沒有想到,有人會忤逆他的意思。他轉過頭說:“杜先生,我找你,是要你幫我,不是要你反對我。”

杜有唐輕聲笑了,說:“藍先生,我就是在幫你啊。我怕你錯過一個人才。我做這行十幾年,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有潛質。你既然把我從海外調回來,就要相信我的眼光和能力。”

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突然張口說:“藍桉,你自己說過,我們從前都是零。那就請你把我當成陌生人,客觀地對待我,聽一聽專業人士的意見。”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藍桉,四周極度安靜。

他沉靜了一會兒,然後向身後一靠說:“好,你被錄用了。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他用他的輕蔑與不屑,輕而易舉地刺傷了我。

我撐起微笑,向面試官道了再見,儘可能從容地走出大門,直奔洗手間。

我站在洗手台前,死死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說:“蘇一,不許哭,這只是開始。”

是的,這只是一個開始。至少我的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我漸漸平復了心情,從洗手間裏出來,剛好碰見杜有唐。我迎上去說:“今天謝謝你。”

杜有唐說:“不用謝我,還是謝謝Q小姐吧。你的事,她和我說了。她要我今天一定保住你。”

原來是Q早有交代。

我說:“那也要謝謝你啊。敢得罪藍桉的人,真的不多。”

杜有唐說:“蘇一,在伊斯坦布爾,我看過他留給你的視頻。如果有一天,他想起從前,他一定會悔恨今天所做的事,也會感謝我留下了你。”

我再次說:“真心謝謝你。”

杜有唐卻說:“光謝可不行啊。我替你吹了那麼大的牛,入職以後可不要讓我打自己的臉啊。”

我堅定地說:“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告別杜有唐,我去找Q。她在酒店裏有一間常年套房。

我一進門,她就關切地問:“面試怎麼樣?”

我說:“還好,杜有唐救了我。”

Q笑了笑,說:“就知道他這個人有能力。”

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Q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遞給我:“來,慶祝一下。”

我們拉開啤酒拉環,“噗”的一聲,噴出一股愉悅的氣泡。

就在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Q問:“誰啊?”

“是我,藍桉。”

Q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她拉起我,直接推進壁櫥,說:“抱歉了,別給我惹麻煩。”

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就拉上了門。我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見Q急匆匆走向門口,可是她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拿起桌子上的啤酒放進冰箱,才趕去開門。

Q佯裝自然地說:“面試完了?”

藍桉走進房間,沒有坐下。他直視着Q說:“記住,以後不要在我背後玩花樣。”

Q緊張地說:“什麼花樣?”

“蘇一怎麼進的終審,你比我清楚。”

“我……”

“不用解釋,你只要記住,沒有下一次。”

藍桉的語氣,冷得讓人發抖。

他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桌子,說:“你有客人?”

桌子上的啤酒雖然已經拿走了,但仍留了兩圈水跡。

Q尷尬地說:“已經走了。”

藍桉環視了一圈房間,踱步到壁櫥前,停下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我,我只有屏住呼吸一聲不響地站着。我們之間隔着一扇細密的木質百葉窗,但我依然感受得到他迫來的陰霾的氣息。

他突然“砰”地猛捶了衣櫥門,巨大的聲響,嚇得我幾乎叫出聲來。

他說:“別在我背後做事,否則,你會後悔的。”

我不確定他在說給誰聽,只覺得他讓人冷到骨子裏。

藍桉說完就離開了。直到Q關起門,我才從壁櫥里走出來,心臟仍慌亂地跳着。

我說:“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

Q卻嘆了口氣:“唉,真不知道治好他,是對,還是錯。”

Forgetting34:觸動心靈的攸面窩窩

命運就像是個詭黠的商人,總在給予你的快樂里,偷換進一份不可言宣的傷。

他把藍桉還給了我,卻抽走了他的智力;他把健康還給了藍桉,卻抽走了我。

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把完整的快樂,還給曾經天真無邪的酥心糖和藍小球。

三天後,我收到安瀾國際的offer。杜有唐作為管家部經理,給我們做了一個月的培訓。我發現這個行業,完全不像看起來那樣輕鬆簡單。

培訓的最後一天,杜有唐關掉了PPT,擦掉白板上的字,說:“講了這麼久,不知道大家對貼身管家有什麼理解?”

他停了一會兒,自問自答地說:“其實,我們就是神棍。”

所有人都笑開了。

杜有唐開過玩笑之後,正色說:“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們和神棍一樣,擁有強大的背調網絡,收集所有VIP的個人喜好,讓他們在住進任何一家安瀾國際的旗下酒店,都能擁有完美一致的住店體驗。事實上,不論多麼豪華的酒店,總有一天會被複制,唯有不斷更新的服務,才永遠不會被超越。要知道,我們服務的客戶,都是富豪、政要。在我們看來很昂貴的東西,在他們眼裏,不過是生活的常品,真正讓他們記憶深刻的,往往是那些能夠觸動心靈的關懷。比如,一束來自家鄉的鮮花,一份充滿回憶的小食,或是……一塊栗子蛋糕。”

杜有唐看着我,會心地笑了。而我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這一個月裏,我很少見到藍桉。他有他的專屬電梯,專屬樓層。即便我們每天在同一幢大廈工作,也很難見到。當然,我不能急於一時,接近藍桉是個漫長的過程。Q用小T做抵押,才能維持他們的信任,而我手中還沒有任何籌碼。

那天,培訓結束之後,我正式得到訪問安瀾VIP網絡的權限。中午時分,辦公室里沒什麼人。我猶豫了一下,在搜索欄,敲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很想看看自己在VIP里究竟有怎樣的備註,可是當我敲下回車的時候,卻發現VIP里,已經沒有了我的名字。

我失落極了。

忽然有人在我背後說:“查什麼呢?”

是杜有唐。

我慌忙關了頁面說:“沒什麼。”

“是在找栗子蛋糕嗎?”

我站起身說:“杜經理,以後不要提我和藍桉的事了,可以嗎?我現在只是個普通員工。”

杜有唐微微笑了,說:“抱歉。其實我只是想提醒你,食物這個東西,最能觸動人的心靈,喚醒沉睡的記憶。”

我一怔,腦子裏飛掠過一道光。

我驚喜地說:“謝謝你,我明白要做什麼了。”

杜有唐看着我,微微笑了。

那天下班,我在大廈的門前,見到了鍾南。他穿着乾淨的T恤,推着一輛單車。我走過去說:“你怎麼來了,不用上課嗎?”

“今天放暑假了好嗎?我來看看你。”

我恍然發覺竟已是七月了。不得不承認,天天和孩子打交道的人,就是有種朝氣蓬勃的年輕氣息。我才進安瀾一個月,就和他有了明顯的年齡差。

鍾南說:“請你吃飯。”

我說:“我請你吧,我正要去一家特別的飯店呢。”

如果說,有一樣可以喚醒藍桉記憶的食物,那一定是莜面窩窩。那家我們曾經常去的小店,現在依然開着,還因為一檔美食節目的採訪變得小有名氣。

鍾南拍了拍單車,說:“上來吧,我馱你去。”

好久沒有坐在單車後座過了,雖然天氣炎熱,但拂過耳畔的風,卻讓人心底清涼。

鍾南在我的指揮下,很快騎到了莜麵館。羊肉湯厚美濃醇的香味,從店裏溢出來。鍾南捂着“咕嚕咕嚕”叫的肚子說:“哇,這你也找得到。”

唉,他和藍桉總是有不期而遇的相像,我第一次帶藍桉來這裏,藍桉也是這樣說。

老闆娘和我已經很熟了。她一見到我,就要給食客們介紹“這姑娘吃我們家窩窩,從小吃到大”。

我帶着鍾南一進門,她就驚喜無限地說:“呀,你男朋友好了啊?”

我尷尬地咳了咳說:“他不是藍桉。”

老闆娘仔細看了看鐘南,嘟囔了一句:“這孩子也太像了。”

我說:“老闆娘,今天我來不只是吃飯,還有件事求你。”

“什麼事啊,還用求?”

“教我做莜面窩窩。”

那天,我和老闆娘說了原委。她覺得我一時可能學不地道,於是包了一大包的半成品給我。她還給我寫了張紙,上面寫着窩窩要蒸多久,煮羊肉湯下料的順序和時間。我要付賬的時候,她卻拒絕了。她說:“小一啊,我是看着你倆戀愛的。從偷偷摸摸的學生,就開始了。這點兒東西,就當阿姨幫你忙了。你這麼喜歡他,他一定會想起你的。”

我有點兒哽咽了,只能用力地點點頭。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藍桉一定會想起我的吧。那麼多萍水相逢的人,都願意幫助我。上天一定會把這些期望會聚在一起,喚醒藍桉記憶中的我。

鍾南一邊蹬車,一邊說:“蘇一,如果藍桉一直想不起你,你要怎麼辦啊?”

我要怎麼辦呢?

我說:“我就讓他重新愛上我。”

不是嗎?

如果他曾經愛過我,那麼他以後,也會愛上我吧。

Forgetting35:只是不記得你

每個周三,藍桉都會在大廈的中餐館蝶翠廳吃午餐。這一天,他坐在老位置上,正準備點菜,卻聞到一縷熟悉的香氣。

他抬起頭,發現杜有唐正坐在鄰桌吃飯。

他說:“什麼東西?”

杜有唐說:“在試新菜,粗糧精做,原汁羊肉。藍先生要不要也來一份試一試?”

好吧,其實就是我做的莜面窩窩配羊肉湯,但是被杜有唐這麼一說,馬上就有了高端的感覺。其實,我一直躲在一扇木石屏風後面悄悄看着。

藍桉探頭看了看杜有唐的桌子,說:“給我一份吧。”

我心中一喜,飛快地跑回廚房,把剛剛蒸好的“窩窩”擺進骨瓷碟,再把滾熱的羊肉湯盛進玻璃湯碗。

服務生接過托盤的時候,我不放心地叮囑:“小心一點兒哦,千萬別灑了。”

因為我像巫婆般在熬煮中,下了無數咒語,真希望他能一點兒不剩地喝下,然後想起我。

當窩窩擺在藍桉面前的時候,他沒有動,先是微微探身,閉起眼,嗅了嗅馥郁的香氣,才夾起一隻窩窩放在湯碗裏,浸透,放入口中……

我躲在屏風後面,屏息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心跟着他不緊不慢的節奏,提到了嗓子眼兒。

可是藍桉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他細細咀嚼了一會兒,微皺的眉頭,緩緩散開了。

我的心,也隨着他微微的愉悅放回來。從不知道,原來偷看一個人吃東西也可以這麼幸福。藍桉把窩窩和羊肉湯吃得一乾二淨才停下筷子。我的眼睛卻莫名地濕潤了。

他是喜歡的吧,喜歡着我們童年最愛的食物。

杜有唐看他意猶未盡的樣子說:“怎麼樣,還不錯吧?”

藍桉點點頭:“味道很好。”

他用勺子敲了敲玻璃碗,說:“要是紅泥砂碗,就更好了。”

杜有唐笑了,說:“藍先生真是行家。”

整整一天,我都停留在自我陶醉的幸福中。一想起藍桉把我親手做的食物,吃得一乾二淨,嘴角就會不由自主地揚起笑容。我暗自構起一個小小的計劃,把藍桉與我所有美好的回憶,都以不經意的方式,重新呈現在他的面前。這樣說不定他會在一步一步地催動下,找回我。

剛入職的貼身管家,是要三班倒的。這天下班,已經是深夜,外面下起了暴雨。看着路面汪洋的積水,我想等到雨停下再走。其實,我可以去找Q的。可是想想上次被藍桉堵在壁櫥里的經歷,我不想再給她惹麻煩。

於是,我從辦公室出來,一個人去了五十二樓。

我一直想來看看,但又一直恐懼。因為當年藍桉就是從這裏掉落下去,摔成了重傷。

當電梯門打開的一刻,我的心就浮出一線遙遠而熟悉的恐懼。

五十二樓沒有客房,夜晚只亮了昏暗的地燈。我向那扇通往天橋的玻璃門走去,忽然發現一個人影站在玻璃幕牆前。

看那頎長的剪影,就知道是藍桉了。

我停下腳步,猶豫要不要過去。在他沒有想起我之前,我有些怕與他面對面地獨處。他森冷的態度,總是讓我感到絕望。

就在這時,藍桉忽然說:“來了,就過來吧。”

他是在和我說話嗎?

我看了看四周,確定除了我,再沒有別人。我訥訥地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窗外如注的雨,城市的燈火像離散的螢火,明明滅滅。

藍桉說:“今天的新菜是你做的吧?”

我裝傻地說:“什麼新菜?”

“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藍桉就是這樣,永遠堅信自己的判斷,根本不會花時間和你爭辯。

我自然也就裝不下去了。

我說:“你不覺得莜面窩窩的味道很熟悉嗎?那是我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

藍桉厭煩地說:“是杜有唐教你的這些小伎倆吧?對付那些客戶還可以。”

被他這麼直白地戳穿,我有點兒難堪。我說:“我只是希望你能想起我。”

藍桉不屑地仰了仰頭:“你糾纏我不放,是為了錢嗎?想要多少,我可以給你。”

每天我都會提醒自己要堅強,可是每一次,藍桉都會找到我最脆弱的一面,用冷漠與蔑視,鞭撻我的自尊。

我說:“我不要錢,我只要你。你懂嗎?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磨難,不該是這個結局。這和錢沒有一點兒關係,這隻關係我愛你。”

我指着天橋,說:“你記得你在這裏做過什麼嗎?你曾經在這裏做過一場跑酷表演……”

“要我提醒你嗎?”藍桉依舊殘酷地截斷我,“我記得所有的事情,我只是不記得你。”

我要被他逼得瘋掉了。

我說:“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在這裏說過什麼?你說你只要活着,就不會放過我!你現在明明活着,為什麼放掉我,為什麼?”

我不能回想過去,因為每一次回想,都會帶我墜進溺窒的寒潮。而我更不能面對現在的藍桉,他的冷,足以凍結我全部的希望。

我無力地垂下頭,心裏只剩一把寒涼。

藍桉卻輕輕托起我的下巴,說:“如果你真的愛過我,就該知道我曾經說過的話。”

我顫聲問:“什麼?”

“不管你從前過得好,還是不好,千萬不要迴轉頭。”

我的淚水瞬間湧出了眼眶,我說:“可是,我已經回頭了,我已經變成一根不能前行的鹽柱了。”

藍桉用他漂亮的手指,撫去我臉頰上的淚痕,輕聲說:“真遺憾。可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說完,他就扔下我,轉身走了。

我脫力地跪在落地窗前,任眼淚像窗外的大雨一樣,飛落不停。

突然,一道凌厲的閃電劈開黑色的夜空,我在一閃而過的電光里,竟看見對面B座的落地窗後站着Icy。

他穿着黑色的衛衣,沒有血色的面孔在亮白的電光里,顯得格外陰冷。

我莫名地打了個寒戰,心裏隱隱溢出一絲莫名的恐懼。

Forgetting36:哀莫大於心死

杜有唐安慰我,不要操之過急,凡事都要有個過程。他說:“你知道,就像我們對客人滿意度的營造,不只是一道美食,還要通過氣味、陳設等一系列的細節來完成。所以,對藍先生,你也要慢慢來。”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不是怕等,我是怕還沒等到他想起我,我就已經被逼得咬舌自盡了。”

杜有唐說:“心態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只看到過程,很快就會亂了方寸,但是你心裏抱定了結果,中間的過程,也就都不難了。”

我點了點頭:“謝謝你,這麼幫我。做你手下,真是幸福。”

杜有唐說:“幫你,不只是因為你是我手下。”

“還為什麼?”

“你是我十幾年的職業生涯中,唯一一個哭得那麼慘的VIP。”

想起自己在伊斯坦布爾痛哭的糗相,我的臉立時紅了。

不久,我入職后第一個大項目很快就來了。安瀾接下了九月的國際珠寶展,我被分配接待一位重中之重的人物,名列“最頭疼”榜之首。

其實,這樣重要的VIP,不該交給我這種新人。不過杜有唐將客戶資料發給我之後,我就明白為什麼了。顯然他對我的背調也做得相當完整。

那位客人名叫秦克威,是秦氏珠寶行的董事長,旗下四十二家連鎖店,遍佈全球。

杜有唐說:“他是你以前一位學生的祖父吧。”

是的,他是秦依瑤的祖父。

那天晚上,我正當班,拿酒店的電話找到了秦依瑤。她現在已經畢業去美國了,就住在他祖父家裏。其實,當初回國讀中學,就是他祖父的決定。雖然老先生在海外打拚幾十年,但依然覺得國內對孩子的教育,遠勝於美國。

秦依瑤聽說由我負責接待她祖父,高興極了,把她祖父的個人喜好說了個遍。比如進門一定要有一缸金魚;特別喜愛“6”這個數;喜歡吃印度菜;睡覺的時候,要在枕頭下放一把剪子,最好是“張小泉”的,德國“雙立人”的也行……

我想一定是她爺爺活得太久了,積攢了無數稀奇古怪的癖好。

後來,我們聊起了她的近況。她說她不準備馬上上大學,想先玩一年。我說:“不好吧,還是學業要緊。”

秦依瑤說:“這邊都這樣,趁年輕,先做點兒有趣的事。”

顯然我們的眼界不在一個級別。

秦依瑤說:“對了,蘇老師,你還記得孟格嗎?”

“怎麼了?”

“演出之後,他又跑去做千夏的跟班了。”

我一怔,秦依瑤的語氣里,分明藏着淡淡的怨。想不到她對孟格,竟然動了真感情。

我勸她:“算了,都畢業了,就別追究了。”

秦依瑤說:“我不是想追究,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兒傻,明知道孟格是千夏的‘死飯’,我還天真地以為,他喜歡上了我。其實,我現在不恨千夏。當初也是我不好,嫉妒她漂亮,換包包比我還快,是我先招惹了她。”

我說:“幾個月不見,刮目相看啊。”

秦依瑤笑了,說:“蘇老師,我發現人一旦離開原來的環境,看許多事的角度就不一樣了。以前和千夏就是水火不容,非要勝她一籌。可是現在看起來,反倒覺得自己好可笑。那點兒小事,有什麼好爭呢?而且,千夏就像是巫女鎮來的女生,和她作對真是自討苦吃。”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酒店的客人打過來的。我和秦依瑤說:“先不聊了,有工作。”

秦依瑤說:“好,過幾天我搭我爺爺的飛機,回國看你。”

打電話過來的,是住在十八樓的日本客人,昨天剛剛入住。

他一開門,我就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酒氣。電影裏五星級酒店裏的客人,都是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紳士。可是現實里,肯定要失望了。特別是今天晚上的這位,更是猥瑣到了極限,五短身材,齜着一口難看的牙。

我禮貌地說:“武藤先生,您有什麼事?”

武藤用一口日腔中文說:“小姐的,有沒有?”

上班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直白下作的場面。我尷尬地說:“抱歉,我們沒有這項服務。”

武藤不滿地說:“沒有?那我怎麼辦?”

他看着我,忽然嘿嘿笑了,那笑容讓我感到毛骨悚然。我轉回頭,看了眼樓面櫃枱,竟然沒人當值。

武藤趁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向房間裏拖去。我慌了,抓住門邊說:“你要幹什麼?”

可他看起來矮小,力氣卻不小,藉著酒勁野蠻地把我拉進房間。我真的有點兒怕,顧不得形象,大聲呼救起來。

武藤卻變得更加興奮,他一隻手掐住我的脖子,一隻手撕扯起我的衣服。我尖叫着和他廝打,拼力保護自己,可仍然被他推倒在床上。

我怕極了,奮力掙扎着。突然,武藤的身體,從我身上直直地立了起來。

我慌亂地從床上爬起來,才發現竟然是鍾南。

他抓住武藤的后領,把武藤直接摔在地上,拳頭像雨點一樣砸過去。

這時,保安也到了,拉開了他們。

鍾南看我衣裳不整的樣子,拉起床上的毯子圍在我身上,順勢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裏。

那一刻,所有的后怕才排山倒海般地涌過來,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保安帶着武藤和我們一起去了安保部。

藍桉聽到消息,也來了。整個安保中心,因為他的到來,變得格外肅寂。

武藤的酒醒了,一臉不在乎地說:“我只是和她玩一玩。玩一玩,懂嗎?”

鍾南憤怒地爆了粗口:“玩你媽!”

藍桉卻輕聲咳了一下:“蘇小姐,請向武藤先生道歉。”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麼?”

藍桉說:“你應該聽清了吧。”

武藤大概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囂張地對我說:“聽到沒有?向我道歉。”

鍾南看着不可理喻的藍桉,說:“你腦子是不是沒治好啊!有病!”

他摟過我說:“咱們走。”

藍桉卻在我身後冷聲說:“蘇小姐,明天你可以不用來上班了。”

剎那間,我恍如聽見心底結冰的聲響,一層層地漫上來。

他還是曾發誓要保護我的藍小球嗎?

難道他不記得我,就可以當作無限傷害我的理由嗎?

我轉過身,走到藍桉面前,緩緩鬆開緊裹的毛毯。身上被撕扯零亂的衣服和脖頸間被抓的傷痕,像一片慘烈的戰場,一寸寸暴露在他眼前。

我說:“你是真的忘了我,還是要繼續折磨我?如果是後者,你做到了。我今天會向他道歉,但請你看清他對我做了什麼。杜有唐說,只要心裏抱定一個結果,經歷怎樣的過程,就都不重要了。可是,藍桉,這個過程太難了,真的太難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對你抱有任何幻想。我只會在你身邊靜靜等着,等着你想起我,或是永遠遺忘我。”

藍桉的目光,緩慢地逡巡過我的身體。我恍惚看見一絲憐惜,卻轉瞬即逝。

我不確定,那縷柔和的目光是否真的存在過。

因為藍桉用冰冷依舊的語氣對我說:“你的話太多了,我只想聽你對客人說三個字。”

我咬了咬牙,側頭對武藤說了聲“對不起”,然後一眨不眨地盯住藍桉說:“你滿意了?”

我的眼睛睜得極大,因為我想看清這個沒有一絲感情的外殼之下,究竟藏着怎樣的一個靈魂。

藍桉卻不在意地說:“你可以走了。明天不要遲到。”

鍾南從地上撿起毛毯,圍在我身上:“咱們走。”

我被鍾南拉開了,可目光依舊倔強地不肯放過藍桉,我說:“放心,我明天一定不會遲到,渾蛋!”

從安保中心出來,我看見了Q。她也聽到了消息,一直等在門外。我去她的套房,換了衣服。我站在鏡子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裏竟沒有一滴淚水。

也許是哀莫大於心死吧。

一顆死掉的心,還怕什麼傷害?戳一刀和戳一百刀,能有什麼不同?

Q在我身後說:“蘇一,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

“藍桉他……”

我整理着衣服說:“其實,今天挺好的,滅絕了我所有的幻想,可以讓我踏踏實實地想想自己的未來。”

鍾南一直坐在客廳里等我。他見我出來,站起身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已經是凌晨了,夜涼如水。

鍾南陪着我走了一會兒夜路,我才想起問他:“你怎麼這麼晚來找我?”

鍾南看了看錶說:“現在是我生日了。本來想第一時間聽到你的祝福,沒想到……”

“能英雄救美,也不錯。”我強打起精神和他開起玩笑。

鍾南嘿嘿地笑了,說:“我到的時候,你同事說你剛上十八樓。我等了半天也沒見你回來,就找上去了。幸虧我上去了,要不然多危險啊。”

我說:“過生日怎麼不早說呢?我都沒準備禮物。”

“本來要你陪我一天當禮物的,不過現在,你沒心情和我玩了吧?”

我默默地點點頭:“我會把禮物補上的。”

鍾南送我回到小區,我沒有讓他上樓。

我打門,房間裏黑沉沉的。

我踢掉鞋子,像濕透的棉花,癱倒在床上。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有藍桉冷漠的樣子,像揮之不去的夢魘,浮動在我的眼前。

這應該就是心痛到絕境的感覺吧。

沒有怨憤,沒有眼淚,像墜進吸納光線的深空,冰寒、麻木。

我張着嘴,卻彷彿吸不進足夠的氧氣。

身體枯萎頓朽成粉末,意識消弭近虛無。

唯一讓我覺得自己還活着的證據,就是心口那點兒冥冥不散的疼。

如果上天還有一絲憐憫,就讓我也忘記他吧。從此一拍兩散,各自天涯。

Forgetting37:青春的蒼涼

第二天,我來得很早。一到公司就聽同事說,杜有唐因為昨天的事,去找藍桉了。

我連忙去了藍桉的辦公室,我不想因為我,再連累杜有唐。

秘書看見我,把我攔在了外面。不過,辦公室的門沒有關緊,杜有唐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他說:“你怎麼還有‘客戶就是上帝’這種過時的服務理念?你知道一個酒店最根本的東西是什麼?不是它的客戶,而是它的一線員工,如果他們帶着顧慮上崗,帶着怨言上崗,甚至是帶着恐懼上崗,我們苦心經營的形象,將毀於一旦。至於武藤這樣的客人,你以為我們主流客戶群,會願意與這樣的人為鄰為伍嗎?”

我以為藍桉會大發雷霆,心裏替杜有唐捏了把汗。可是藍桉卻平和地說:“你說得對,這件事我處理得不夠好。”

杜有唐大概也沒想到藍桉會這麼坦然地接受了。他頓了一下說:“因為她是蘇一,你才偏頗了,對嗎?”

藍桉沒有回答。

杜有唐說:“藍先生,你是我見過的,最年輕、最理智的商界精英。你不該讓自己的個人情緒左右管理上的判斷。不管蘇一以前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你現在都已經不記得她了。所以,請你把她當成一名普通的僱員來看待,不要故意刁難,和她撇清關係。”

藍桉沉聲說:“你的意思我懂,但不用給我戴那麼高的帽子。記住,我不是你的客戶。”

杜有唐說:“好吧,你是我見過的,唯一對客戶心理學完全不受用的人。這句不是高帽。”

藍桉說:“沒別的事,就請回吧。”

聽藍桉的口氣,沒有慍怒的意思,我這才悄悄地鬆了口氣。

杜有唐從辦公室里出來,看見了我,關心地說:“昨天受委屈了。”

我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起來。

我說:“其實,你不用為我得罪藍桉的。”

“我也不只是為了你。”

我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杜有唐說:“‘貼身管家’是今年新成立的主打項目。你昨天的遭遇,如果不能端正地對待,咱們部門的人心,很快就散了。換個位置想,如果你聽到同事出了這樣的事,上司又無作為,你還有心工作下去嗎?”

我搖了搖頭。

“所以我進門前,有意沒有把門關緊,好讓秘書聽見,以八卦的方式傳出去。這樣員工就會覺得他們的頭兒,會為他們出頭,維護他們的利益,心也就定了。這比公司正式出個條文規範,效果好得多。因為大部分人都信八卦,要不然微博比新聞聯播更有受眾呢。”

我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這樣!”

杜有唐說:“其實藍先生也是這個意思,所以他很配合地肯定了我。以此傳遞他深明大義、知錯能改的公眾形象。”

我繼續恍然:“怪不得他沒生氣。”

不得不說,工作中的藍桉總是有超越年齡的冷靜與睿智。我說:“真心覺得,你們才是天設地造的一對。”

杜有唐“噗”的一聲笑了。他說:“蘇一,我有些心裏話,想和你說。藍先生,不是個一般的人。他招我回總部時,我們有過一次長談。我很佩服他。他有一句話,讓我記憶猶新。他說,不論你從前過得好還是不好,千萬別回頭。不是嗎?人的眼睛,不前後各生一隻,就是要你向前看。過去的事,永遠不可改變,只有未來才會充滿可期待、可操控的變數。”

杜有唐停了停說:“蘇一,你是聰明的女孩兒,你為什麼一定要費盡心力去找回過去呢?未來才是你應該爭取的。藍桉只看得上聰明、有才華的人,你越是乞求他,他越會鄙視你軟弱的性格。一個人活着,除了愛情,還有許多事可以做。所以,加油吧,蘇一,別人的人生,你管不了,但至少可以把自己的人生,活得精彩點。”

杜有唐的話,像一簇煙火,悄悄燃亮我的內心。

是啊。我為什麼要做不能前行的鹽柱呢?我已經失去了過去,不該再放任未來。

藍桉生病的時候,我期盼他好過來;藍桉遺忘我的時候,我渴望他想起我。其實,除了藍桉,我忘了還有一件同樣重要的事,就是做好蘇一。

不是嗎?

藍桉是什麼?

他是我生命中,一棵無畏瘋長的樹。

從我五歲那年遇到他,我們就再沒有停止過糾纏。

我們用整個青春,見證了愛情的蒼涼。

以深愛的名義,賜予對方傷痛;以不舍的姿態,桎梏彼此的生路。

其實,我們就是命運的一對玩物,隨它心情,任它擺佈。

它要我們相愛,我們不能拒絕;它要我們分離,我們不能改變。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等待命運的下一次垂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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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桉跑過少年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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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夢碎無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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