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魔鬼夜行(1)
炎炎夏日緩緩沉下。秦若瑩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會按時下班回到家,自從他身居要職以來這是非常難得的景象。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母親居然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很快從廚房裏端出幾樣家常菜,而且看樣子是有所準備的足夠三個人份量。
一家三口圍坐在圓餐桌前。微微夏風送來後院花園的芬芳,時光恍然倒流回小時候,只要乖乖把飯吃完就被允許看半個小時的動畫片。然而一切又不一樣,那時候的歡聲笑語,那時候的淘氣寵溺,都已經消退在透明的沉默里。
飯桌上只是偶爾有湯勺筷子碰撞碗口發出的清脆聲音。若瑩偏頭看了一眼母親,母親依舊優雅平靜,又瞪了一眼父親,父親也還是那麼沉穩淡定。忽然間,若瑩明白了在這兩個人相伴半生的默契里,自己準備捨身充當緩衝地帶的大無畏也許是多餘的。
“我吃飽了。”有些不舍的,她離開飯桌,去了後院花園裏散散心,但願這不會是最後一次家庭相聚。
風恰好停了,秦江橋放下碗筷的沉沉的說:“啊敏,是我對不起你。”
楊敏輕輕嘆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現在只擔心若男,不,若瑩,還有你。”
“那倒不必,從我們結婚到現在,家裏的開支和孩子的學費都沒有指望過你。”
秦江橋無言以對,妻子一向很明事理,連和妻弟一起做生意也從來沒有麻煩過自己。
“吃完了嗎?”楊敏站起身開始收盤子。“我給你去把客房收拾一下。”
秦江橋垂頭喪氣的說:“不用了。我去書房。今天晚上我有很重要的材料要寫,可能要寫一通宵。”
“要茶還是要咖啡,還是說十點鐘給你煮點混沌送過去?”
“就咖啡吧。少吃點,頭腦清醒點。”
隔着彩色玻璃門看到父親起身離去,若瑩快步走到母親身邊。“媽,他說了啥?”
楊敏拉過女兒的手。“該說的都說了。今天也許是他在這裏住的最後一個晚上。”
若瑩心裏一緊。“他要出逃?”
楊敏皺起眉頭。“你就覺得你爸爸那麼壞嗎?”因為他做出了一件錯事就否定二十年的父女感情嗎?”
“可是他……”
“不要說了。”很嚴厲的,楊敏說:“今天晚上你就當個乖女兒,讓他安靜的做自己的事情吧。”
若瑩憂心忡忡的走回到自己房間。她怎麼也想不通媽媽居然還在袒護爸爸。爸爸厚着臉皮回這個家到底要幹嘛?要出逃帶着蘇倩倩和那個該死的私生子直接走就好了呀!難道還有見不得人的事情要收尾嗎?
伸手摸到自己的手機,她真的很想給徐木升打個電話。自己的生命中能夠依靠兩個男人,前一個已經背叛,后一個又不得不分開,想到這裏她忽然很沒底很害怕。
徐木升為了保護自己傷了人還坐了幾天冤獄,自己這麼避而不見好像不太厚道吧。明明是自己過不了心理關想要分手,出國之前怎都應該跟他把話說清楚,就像電視劇里那樣說聲“謝謝你,對不起”也好啊。
既然遲早還要見上一面,那麼現在先通個電話也就說得過去了吧。
糾結了好半天,若瑩不禁苦笑,這都是自己哄自己嘛。
好吧,打吧。她終於下定決心,撥了徐木升的電話。
“喂,嫂子。”傳來的居然是的邵天澤的聲音。“我剛訓練完,還在球館,過會兒就把哥的手機給送過去。”
“哦,好。”若瑩想起來徐木升現在用的是另一個號碼,慌慌張張掛了重新打。這次卻是輪到徐木升的手機關機了。
***
徐木升現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囫圇吞棗的吃掉了那份牛排套餐之後,他果斷關掉了自己的手機,這麼做是為了防止被人定位到自己,因為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稍微有點偏僻。
周郝臨死之前拼盡全力的的喊出半句“信,信在……”,徐木升知道應該他是想告訴自己他當初找到的那封信在哪裏。本來因為周郝的話沒有說完,徐木升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可剛才在家裏發現了快遞紙盒上的切口之後,他忽然有了主意。
周郝是個很聰明的人。他預料到了自己多半是凶多吉少,在約徐木升見面的同時也在快遞盒上留下了隱晦的暗示以防不測。他故意選了個長條狀的硬紙盒寄給徐木升,還在盒子一側手工切了一條和邊緣平行的細細的切口,配合放在裏面的信封,徐木升理解為周郝想把它做成一個信箱的形象,暗示那封信被他藏在某個信箱裏。
這個城市的信箱數以百萬計,周郝會選哪裏?徐木升能夠想到的可疑的地方有三個。首先是自己所住的天空苑七號一樓樓道口寫着每家門牌號的信報箱和牛奶箱。這些釘在牆上整整齊齊的小鐵盒子是開發商在做內部裝潢時統一安裝的,只可惜現在訂報紙鮮奶的人很少,普通快遞也會放在小區門口的速易遞,因此大都成了擺設。如此一來,在這些信箱裏面放一封信估計一年都不會有人發現。保不齊周郝將那封信提前放在了分配給他家的信箱裏。可惜的是,他在出小區前仔細找過,自己家的別人家的都打開看了,沒有。
剩下的兩個地方,一個是周郝自己的家,一個是華容小區。這其中周郝家已經被專案組翻了個底朝天,就算是掛在門口的信箱也難逃搜查,因此不算是個好選擇。而華容小區的可能性則要大得多。現在想想,周郝當初就是在華容小區陳九德墜樓的那間房裏找到的信,後來他又專門約自己去見面,這難道不是一種暗示嗎?
兩相權衡,徐木升離開牛排館后叫了個出租車直奔華容小區。隨着車身的顛簸,他的心情也起起伏伏,自己是不是在瞎猜啊,那間房已經出了兩次事,死了兩個人,警方前前後後查了好多遍,難道還會漏掉這封信?不過轉念一下,周郝也是在陳九德墜樓警方進行過全面調查之後撿漏找到的那封信,有一就有二,他也許就是看準警方的人容易忽略上次那個藏信的地方,把信又塞了回去。對,很可能就是這樣。
來的華容小區門口,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周圍的一切和那晚自己來見周郝時一樣,那可不是一次愉快的回憶,徐木升真沒想到自己兜兜轉轉還會來這裏。稍微駐了足片刻,他先到旁邊的小超市裏買了一隻手電筒,然後走進了4棟2單元。陳九德跳樓后,這裏的一些住戶就覺得晦氣搬了出去,周郝被射殺后,又有不少人家迅速搬走,至少在靠近11樓的幾個樓層目前都已經搬空,這才不到九點,居然看不到一絲燈光,聽到一點動靜,彷彿這棟樓完全獨立於繁華的都市。
徐木升藉著手電筒的光線摸到11樓。這一層從電梯門到樓棟門再到房門全部都被貼上了新的封條,1103號房間的門上還有裝了一隻掛鎖。不過徐木升並不急着進房間,他要找的是信箱。這玩意兒絕對不會在房間裏,一般情況下要麼在單元樓入口處統一配置,要麼就掛在各家房門的旁邊。
有了!徐木升拿手電繞着1103的房門晃了晃,在它的左邊掛着一隻髒兮兮的老式信箱。一看到這個信箱,徐木升心裏就一抖,有門啊,它的樣子很簡單,就是個扁平細長的朔料盒子,頂端有一條投信的口。自己之前還嫌棄周郝的手工做得丑,現在看來簡直是一模一樣。
懷着十二分的激動,徐木升把信箱從掛鈎上取下來,可是裏面空無一物。他立即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這麼明顯的一個信箱勘察現場的警員肯定會注意到,因此要藏也不能藏在這一個裏面,放旁邊幾家的信箱裏顯然要安全很多。可是他一口氣把整個樓層六戶人家的信箱都翻了個便,還是什麼都沒找到。
怎麼會這樣,是自己想多了,猜錯了?在看到這裏信箱之後,徐木升已經基本放棄信被周郝藏在他自家信箱的設想。如果他真的把那封信藏在某個信箱裏,一定是在這裏。那麼,難的已經被專案組時候勘察現場的警員發現並拿走了?可自己事後看過調查記錄,沒有相關的記載啊。
不行,徐木升,你要冷靜下來,如果那麼容易被找到也就輪不到你了。你要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是陳九德,如果你是周郝,會藏到哪裏。大不了,就把整棟樓的都找一遍。
***
差不多同一時間,和徐木升一樣需要好好想一想的還有秦江橋。自己犯了什麼錯誤自己知道,可那些人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甚至最近這一系列為了擦屁股而殺人的案子具體是誰在動手,他卻不知道。所以這篇材料怎麼寫,怎麼才能涵蓋事件全貌,確實值得他仔細思考。
楊敏敲門送咖啡進來,恰好看到自己丈夫在公安廳專用的文件紙上工工整整的寫下的“認罪書”三個字,心裏難免一痛。
“你估計最後會怎麼判?”
“不知道。可大可小。”說著話的時候,秦江橋很沒有底氣。那些人犯的事情實在太大,自己雖然只是在關鍵環節上閉了閉眼睛鬆了鬆手,可推波助瀾的惡果卻不小。
楊敏在他身邊坐下來。“你有沒有想過要出逃,也許還來得及?”
出逃?今天早上去機場送蘇倩倩,自己確實有那麼一剎那想要一起逃。可是一旦自己那麼做了就正中了那伙人的下懷,他們會把所有罪名扣自己頭上。自己一輩子都會擔驚受怕,他們卻樂得逍遙。
而那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為了隱藏事實,他們會繼續把可能參破內情的人一個一個除掉。類似許岩的意外會接二連三的上演,比如說徐木升,比如說女兒若瑩,比如說眼前的妻子,全都活不了。
“別擔心,我也沒做什麼,也許只是免職外加坐個五到八年牢。”他這樣安慰着的妻子,其實也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