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個小時,只想見他
第10章十個小時,只想見他
青孟山義診在兩周后結束,也恰好是春節前夕。
離開那天,為了不驚動泉山村裏的人,葉南肆組織學生們凌晨四點不到就開始收拾東西下山。
路上,沈應知問:“怕觸景傷情?”
葉南肆搖頭:“你知道有多嚇人嗎?昨天晚上我找村長辭行時,發現他給咱們準備了足足有一百多斤的米酒,還有一些土特產。”
“好事,說明我們的工作還是獲得了認可。”
“我發現你這個人,有時候缺心眼得很。”葉南肆接著說,“東西是肯定不能要的,我們來義診又不是圖他們什麼。並且,沈同志,你兩手空空走得是舒服!”他抖了抖肩膀,示意她看自己背上兩人份的行李,“這樣我都夠嗆了,再背一百多斤酒,你是嫌我活長了?”
沈應知沒接他的話,反而感嘆:“沒想到,最後我們之間還能夠化干戈為玉帛。畢竟按照一開始那種你死我活的劇情走下去,我都已經準備好英勇就義了。”
“你可別,”葉南肆回頭看了一眼隊伍,“你要是英勇就義了,你們家周盡城還不得把我剁了喂牲口啊。他走的時候可是威脅過我的,要是再讓你受一點傷,海城我就別想回去了,反正回去也是一槍。”
接着,他嘆氣:“我怎麼就這麼欠呢?待遇差別卻這麼大!跟你比,我好歹也算個海歸精英吧,小江同志連正眼都不願意瞧我一下。”
“你跟我沒有可比性啊,我在性別上有你超越不了的優勢。不過,我想知道的是,阿紅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山路走到盡頭,不大的鎮子橫在面前,他們來時坐的大巴車停在鎮子東頭的一所中學裏。
天還沒完全亮,街上的早餐店寥寥無幾,多是麵食。
葉南肆組織大家吃早餐,坐在餐桌上才回沈應知:“做了手術后,病情已經穩定,人還在市裡,多觀察段時間吧。”
沈應知要了一個菜餅和一碗麵湯,喝了一口熱的,胃裏總算舒服了點:“高原性心臟病是你最新的研究課題吧?”
冷不丁的提問,讓葉南肆端在手上的碗一歪,麵湯灑了一桌。沈應知啃了一口餅,評價:“味道還不錯。”
她又問他:“青菜和雞蛋餡兒的你要哪一個?”
葉南肆放下碗,盯着她:“你不高興是應該的。因為我的私心,帶着你們來到這種地方,還害得你們受傷。”
“沒有不高興。雞蛋餡兒的吧。”
“是我的課題,”他承認,“我研究高原性心臟病有兩年了,一直沒什麼進展。其實我可以一個人來的,只不過……”
“你做得很好啊,”沈應知抬頭,笑,“我聽秦厘說,你已經在替他們申請關於高原性心臟病救治的專項基金了。我替你驕傲。”
葉南肆從來就不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這個她是知道的。
得知他在利用他們的時候,她心裏不是沒有過掙扎,可是後來她也想通了。畢竟在面對這個讓大家手足無措的世界時,多數情況下因為能力不夠,很多人只能選擇讓步。而他不是,他會拼盡全力,甚至不擇手段地去與之抗爭。
賴皮、不講道理,誰活到最後,算誰贏。
他不是英雄,卻算得上是個勇士。
飽腹之後,沈應知先去了學校,通知司機準備出發。
因為是寒假期間,校門關着。
她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去值班室敲門,就發現有個人蹲在門口。
低着頭像是在打瞌睡,頭髮蓬亂,看不到臉。
一雙膠鞋已經被穿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身上的衣服很薄,似乎根本不夠拿來禦寒。
聽到腳步聲,她抬頭,是那雙在阿紅家院子裏見過的眼睛。
明亮卻充滿驚悸,有着掙扎過後讓沈應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妥協、無奈和倉皇。
見到沈應知,她慌忙起身,並把身邊的一個膠袋拿起來,遞到沈應知面前,說:“這是……這是我媽讓我給你……給你的,一些土特產。還有,對對……對不起!”
沈應知盯着她閃躲的眼睛,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我不太方便拿。心意我領了,東西就……”
姑娘急了,鼻頭通紅,雙眼一熱,眼淚“唰”地流了出來,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將那袋子東西放下,然後飛快地跑開了。
遠處煙霞萬丈,秀麗河山在一夜蟄伏之後慢慢醒來,迎着初升的太陽,青孟山全新的一天開始了。
沈應知鬆了一口氣,彎下腰將那袋東西提起。
很重。
海城今年出台了春節期間全城禁燃煙花爆竹的政策。
年味又淡了,有人抱怨。
略有年代感的老小區,隔音效果基本沒有。靠在陽台上曬太陽,能聽到樓下院子裏嘮嗑的老人們在說一單元孫家兒子娶了新媳婦、四樓張家女兒嫁了個好老公。
沈應知嗑着瓜子,腿上放了一本《醫學倫理》,書中夾着手機,時不時振動一下。
穿梭在客廳和廚房之間忙得不可開交的黃風雁,拖鞋和地板之間的摩擦聲蓋過了陽台上沈應知精心掩飾的小動作。
瓜子殼叼在嘴角,甜鹹的味道順着牙縫鑽進口腔,衝擊着味覺。沈應知手指在黃風雁那款沒有更新的老式按鍵手機上迅速翻動。
從通訊錄翻到了通話記錄,又在她的QQ列表裏找了一遍。
沒有。
黃風雁把現在的生活與過去斷得非常乾淨。
“知知啊,你看到我手機了嗎?”黃風雁的聲音從廚房裏傳過來。
沈應知猛地抬頭,將她那部舊手機迅速塞進自己的口袋,起身:“沒啊,是不是在你房間?”
“我找了,沒找到。想着說給你梁叔叔打個電話,讓他給我留點大棒骨,回頭給你燉個湯。真是的,去當個志願者都能把自己胳膊當折了,你這孩子怎麼一點都不讓人省心。早知道當初就不讓你學醫了。”
沈應知撇了撇嘴,朝衛生間裏走,邊走邊說:“當初學醫可是你建議的。”
剛進衛生間,她就把黃風雁的手機掏出來放在置物台上,誇張地喊了一嗓子:“看到你手機了,在衛生間呢!”
接着,趕緊摁下沖水器,嘩啦啦的水聲之後,她開門,指着置物台:“喏,在這兒!”
黃風雁眉頭一皺,她沒有上廁所玩手機的習慣啊。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應知,對方回了她一個相當坦蕩的眼神。她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把想說的話給咽了下去。
傍晚接近天黑的時候,黃風雁去了一趟對面3號樓拿大棒骨。沈應知看着她下樓,走到小區的院子,緊接着幾個阿姨從大門口進來與她相遇。
話匣子打開,黃風雁笑着說:“買了這麼多年貨呢?今年也不回老家?”
幾個阿姨輪流接腔:
“這不是客人多嘛。”
“回啊,初三才回。”
“你和知知今年怎麼過啊?”
……
看她們一時半會兒沒有要散的意思,沈應知退回黃風雁的房間,目光鎖定在她的床頭柜上,裏面有一個裝月餅的鐵盒子。
她有些猶豫,畢竟有些事情一旦開頭了,就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走,沒有回頭的餘地。
她和黃風雁這些年過得挺平靜,那些烙刻在黃風雁身上的傷,如果不刻意去觸碰,遲早有一天是會痊癒的。
就是這樣一個虛無的信念支撐着她,才讓她甘願放棄一切,帶着黃風雁四處挪窩。
可那是在沒和周盡城重逢之前。
現在,潘多拉的盒子已經打開,結果再壞,她都停不下來了。
鐵盒裏面有這些年黃風雁零零散散存錢的銀行卡、各種商場超市的會員卡以及一本泛黃的本子。
單手拿出來,翻開,扉頁上用蒼勁有力的鋼筆字瀟洒地寫着“沈昌和”三個字。
接着翻,裏面是記得密密麻麻的電話號碼。
順着第一行往下找,在第三頁找到她想要的那個。
電話打過去,“嘟”聲響了三下就被接起。
與印象中的聲音相差無幾,只不過間隙有點長,對方的神情她已經沒法琢磨。
他問:“哪位?”
“是我,”沈應知瞄了一眼門外,語氣平淡,“沈應知。”
對方明顯愣了一下,通話陷入了沉默。
沈應知抓緊時間問:“我記得那個時候你說過,我可以向你提任何要求,還算數嗎,杜叔叔?”
對方清了清嗓子:“你們在哪兒?當然算數。”
“讓周盡城去你們師。”
“這個不是問題。但是,應知,你和風雁……”
有鑰匙插進了客廳外的防盜門,清脆的一聲響動直擊沈應知的腦神經。
電話被她猝然掛斷,抽屜“嘭”的一聲被合上。
接着,黃風雁就拿着大棒骨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前一秒,黃風雁臉上還掛着笑說:“這骨頭看起來很……”后一秒臉就僵了,“你在幹什麼?”
沈應知起身,倉促回話:“我筆蓋掉了,找來着。”
“筆呢?”
“對啊,筆呢?”沈應知裝模作樣地東張西望。
黃風雁指了指客廳茶几:“是那支筆嗎?”
沈應知連忙看過去,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就是那支筆。”
黃風雁將大棒骨遞給她:“拿去廚房。一天到晚毛手毛腳的。”
沈應知舒了一口氣,與她錯肩的時候,杜天的電話又回撥了過來。黃風雁瞄了一眼,來電歸屬地是“楚江”。
電話被沈應知掛了,黃風雁的眼睛掃到了自己床頭櫃的抽屜,然後在沈應知進廚房后,她走過去將其打開。
很多年前的電話簿,顯然被翻動過了。
儘管沈應知恢復得很到位,但上面放着的一根針沒了。
杜天第三次打來電話的時候,沈應知乾脆將手機關掉。這時背後響起了黃風雁的聲音,帶着詭異的平靜,問:“誰?”
沈應知回頭,說得隨意:“沒誰,同學。”
“哪個同學?”
“就向末,你見過的。”
黃風雁將那本電話簿從背後拿出來,遞到她面前,不反駁,卻接着問:“誰?”
沈應知神經繃緊,不敢看她:“真的沒誰,我就找東西,隨便翻了一下。”
黃風雁的忍耐卻已經到了極限,雙眼一紅,發瘋般地咆哮:“誰?到底是誰?你跟誰聯繫了?”
“媽,你別……真沒誰,放心……”
黃風雁根本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一把奪過她的手機就想翻看。但黃風雁對智能機的使用不是很了解,按了幾下沒反應之後,索性一個用力將手機從窗口丟了出去。只聽“啪”的一聲,等沈應知跑過去一看,手機砸在小區院子的花壇上,已經粉身碎骨。
還沒等沈應知發火,黃風雁已經走過去揪着她的衣領,痛心疾首:“你忘了?忘了他們是怎麼對我們的?斷我們的水和電,在我們晾的衣服、被單上潑髒水,把垃圾丟到我們門口,窗戶玻璃全給砸得稀巴爛,還說你,說你……”她已經泣不成聲,“說你偷東西,搶他們孩子的零食,欺負比你年紀小的人。那時候,我倆過的是什麼日子啊,你都忘了?啊?”
沒忘,她怎麼可能會忘?
但忘不掉的,又豈止只是那些糟心的往事,還有一個周盡城啊。
黃風雁平時好的時候,是不會有這麼多話的。能說這麼多話,已經在預示她綳不住了。沈應知只能妥協,將火氣強行壓下去:“媽,我沒有。”
但黃風雁不依不饒:“你還說你沒有!沒有那你為什麼要翻我的電話簿?你打給誰的,你說啊!”
尖銳的吼叫聲像刺一樣扎進她耳朵,頭頂不足兩米的天花板如同要坍塌一樣。沈應知的腦袋悶痛並且膨脹,無力又無奈,腦袋裏一根弦就在那個時候“啪”的一聲斷了。
之後破罐子破摔,她聽天由命般地脫口而出:“周盡城,我聯繫周盡城了。我喜歡他你知道的吧,我一直喜歡他。因為你,我跟他分開了六年,我從沒覺得對不起誰,除了他。”
“啪!”
黃風雁把電話簿扔到她身上:“除了他?你現在是在指責我?”
沈應知搖頭:“不,以前沒有,現在不會,以後也不可能。但是,有一點,我喜歡他,這個是不會變的。就算六年、十六年、二十六年,我們不見,也沒關係。”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臟,“因為他就在這裏。”
黃風雁精神已然崩潰,變得歇斯底里:“你跟周盡城在一起遲早會後悔的。你聽媽的,不在一起,好不好?”
沈應知內心翻江倒海,可黃風雁始終讓她不忍心。
於是一場本該持續更長時間的爭吵,到這裏戛然中斷。
臘月二十九那天,海城下了一場雨。
沈應知房間的窗子外面有台空調外掛機,雨滴在上面“嘭嘭”作響,擾得人不得安寧。
黃風雁坐在客廳里準備過年要用的東西。
實際上,這個年已經不可能過得好了。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彼此沉默着,只是不想讓對方更難堪。
等到凌晨,沈應知打開了窗戶。
三樓,不高。
不能開正門,否則會吵醒黃風雁。
順着空調外掛機往下跳,前一層很幸運,從最後一層跳下去的時候卻崴了腳。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去楚江,瘋狂地想去。顧忌着黃風雁,她已經忍耐了六年,這一次她急切地想要在明天結束前,看到周盡城。
只要看到他,一切都會好。她的潛意識是這麼告訴她的。
從海城到楚江的路程,普通火車大概需要十個小時。
並且春運滿座,她沒買到票。
機場太遠了,她去了汽車站,結果只有黑車,還漫天要價。
“錢不是問題,但您真的能把我帶到楚江嗎?”沈應知問。
黑車司機拍着胸脯說:“這個你放心,我把駕照押你手上,怎樣?”
那天,整個海城都浸泡在陰冷的雨天裏,沈應知沒打傘,衛衣帽子扣在頭上,風吹過來時額前頭髮紛飛。
她身材細高,臉蛋又好,氣質冷清,混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害怕黃風雁找過來,她沒再跟那司機講多餘的條件,一頭鑽進車裏,一手給了錢,一手接了司機的駕照。
折騰了一夜,當車開上高速后,她迷糊着靠在座椅上便睡著了。
夢裏都是當年。
春天花會開,夏天來了蜻蜓滿天飛,秋天蟲叫,冬天堆的雪人一個比一個高。
那個大院裏他們同齡人四個,杜懷殊最漂亮,性格也好,開朗活潑,小聰明多;周盡城最引人注目,因為調皮搗蛋他最拿手,挨的打也多,動不動就被周站山吊到樹上打;江舟成績最好,最乖巧。
反而是她,她從來都是那個沉默的——沉默地上學、沉默地回家、沉默地做完作業、沉默地喜歡着周盡城。
如同一灣淺淺的水,流經的地方,總是無聲的,雖然無聲卻有穿石的能力。
夢在司機罵罵咧咧的聲音中被打破:“姑娘,實在不好意思,前面修路,我過不去了。要不,錢退你一些?”
沈應知趴到窗口看了一眼,前面的路根本不是在修,而是一段被廢棄的老路。心裏腹誹,這大概是這種司機慣用的伎倆了,她不想生事端,問:“離楚江還有多遠?”
“沒多遠,你從這條路穿過去,打個車,三個小時就到了。”
錢沒要,她下了車。
從這裏折回海城,能在除夕夜之前趕回去。生活對誰來說都不容易,如果可以選擇,這種時候,這個司機應該會在家裏陪着老婆孩子,而不是在路上奔波。
無意揣摩人心。
相比較而言,她只想快點見到周盡城。
一路風雨也罷,艱難跋涉也好,比起那個出現在她面前、映在黃昏淅瀝小雨中的大院來說,之前那點可有可無的情緒反而算不了什麼了。
她有六年沒回來了。
大院的值班警衛換了,圍牆是新修的,門禁換成了刷卡才能進入。就連門口原來的那兩棵水杉都被換成了香樟。
明明就是那個地方,她卻找不到一點熟悉的感覺。
恰好遇到了正要進門的兩個人,她跟他們扯起周站山,說了些好話,混在他們的身後才進去的。
周家小樓的位置她還記得,沿着愛國路走到盡頭,穿過一片水杉樹林,種着梅樹的那個院子就是。
這個季節,周家院子有梅花盛開,所以是最好看的。不,或者說,不論什麼時候,那個院子都是最好看的,因為只要抬頭,她總是能看到那個人倚在門口望着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的喜歡也從來都不遮掩。
現在,夜幕已至,那個院子卻是沉寂的,只在大門口亮了一盞燈,屋裏漆黑一片。
身上的衣服被雨慢慢地滲透,穿在身上只是增加了冬天的寒氣。
楚江沒有禁燃煙花爆竹,碎了一地的紅色鞭炮紙被雨水浸透,路燈下隨處可見。
團聚的日子,周盡城不可能撇下周站山去別的地方或者不回來,而周站山更不可能在這種時候不在家。
唯一的可能就是去鄰居家了,以前沈昌和還活着的時候,他們也是在一起過年的。
想到沈昌和,沈應知轉了身,她家所住的單元樓就在周家小樓對面,隔着一條路和幾棵景觀樹。
小時候景觀樹還很矮,只要探出頭就能看到對門,現在不行了,景觀樹已經高過了建築。
枝丫橫生,樹葉上沾滿了雨水,從那裏經過時又落了她一頭。
暖黃色的燈光順着一樓落地窗溜出來灑在沈應知蒼白的臉上。
幾聲清脆的笑阻斷了她繼續往前的腳步。
就是那套房子,六年前戶主的名字還是沈昌和,現在大概已經換成了杜天吧。
她正對着的那間房,以前是她家的書房,現在被改成了餐廳。
北歐極簡的裝修風格,冷色調的牆紙,沒有花紋的磨砂筒式組合吊燈,原木餐桌上飯菜顏色鮮艷、擺盤漂亮,是精心烹飪的結果。
桌上圍坐着五個人。
五個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杜天沒有中年發福,好多年沒見的杜懷殊還是漂亮,杜媽媽滿臉幸福的樣子,日子應該過得不錯吧。
以前總是在她家過年的周站山,現在也能和杜天他們一起過。
還有周盡城。
目光落在周盡城身上,他真的很蠢,紅色衛衣外面搭着藍色牛仔褂子,不知道會很顯黑嗎?還好他不黑,身材還好,所以那樣的搭配其實很好看,有着她沒怎麼見過的少年感。特別是站在燈光下,他舉着酒杯敬酒的樣子就是一道光,能瞬間撫慰她風塵僕僕趕過來疲倦空蕩的心。他好看的側面輪廓映在她的眼裏,也在杜懷殊的眼裏。他喝了酒,臉微微有些紅。
杜天在跟周盡城說著什麼,他偏頭看了一眼杜懷殊,接着杜懷殊湊過去勾着他脖子臉貼臉地表達了一下法式浪漫。
他便扭身從椅背上的包里掏出了一件禮物,遞給了她。
杜懷殊笑得很好看,為了感謝,她再次用法式浪漫回敬了他,而他沒有拒絕。
為什麼要拒絕呢?
只是周盡城,菜香嗎?酒甜嗎?過年的氣氛溫馨嗎?
在我曾經住的家裏。
怎麼就沒有想到,他其實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幫助。他想去杜天的師部,憑周站山的面子,也不過只是一句話的事情。更何況,就算沒有那面子,杜天也不會拒絕。
說到底,蠢的人是她。因為太過在意,所以忽然間就沒了腦子。
她想他,想繼續走向他,可是要怎麼出現?像現在這樣一身狼狽,滿心倦怠?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了,其實並沒有。
當那些隱藏在歲月深處的情緒和現實赤裸相見的時候,她發現她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
沈應知給葉南肆打了電話。
不喜歡過年的葉教授奇葩地去酒店給自己開了個房,接到來自楚江的座機電話時,他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她是江舟吃錯藥神經錯亂打來的。
但是沈應知的聲音還是多少讓他有點失望,並且毫不掩飾:“咋了,還沒到十二點呢,就準備給我拜年了?”
“借我點錢。”
“想要紅包就直說。”
“開學還你。”
聽對方的語氣不像開玩笑,而且周邊有放鞭炮的聲音,葉南肆斂了笑:“你不在海城?”
“在楚江。”
“大過年的你跑楚江來……要不要我開車去接你?”
“不用,我想趕明天楚江到海城最早的那趟航班。如果你方便的話,不用借我錢,幫我買張機票也行。我的手機被我……我的手機沒電了。”
葉南肆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開了擴音,找到訂票軟件,查了一下說:“最早的那趟沒有了,推遲半個小時怎麼樣?”
“可以。”她報了自己的身份證號過去。
訂好票,葉南肆問:“你不會是去找江舟了吧?不對,你去的話應該是找周……”
“謝謝。”
話沒說完,沈應知那邊就掛了電話。
楚江的冬天風聲很響,泡桐樹是不過冬的植物,一到這個季節枝頭就光禿禿的。在長大的城市裏晃蕩,沈應知居然找不到一點熟悉的感覺。
楚江算是一線城市,這種城市的特點之一就是逢年過節非常冷清,多數人都回了老家。身上剩餘的錢不多,她走了一會兒找了一家麥當勞,買了個套餐,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東西放着沒吃。
之後,一整夜望着外面的萬家燈火和夜空中閃過的燦爛煙花過了一個別樣新年。
這一生到此,少有的離經叛道,結局並不圓滿,甚至可以說是爛尾了。畢竟不是專業寫作者,圓不好故事情節,她覺得其實也無可厚非。
凌晨,趕着最早的地鐵去了機場。
回到海城的家是上午九點半,天空出了太陽。
身上被雨水淋濕的衣服半干,貼在皮膚上令人沮喪,看起來越發愚蠢。經過小區大門的時候,遇到了熟人帶着小孩出來拜年。
“知知姐,新年快樂呀。”那孩子笑嘻嘻地望着她,眼裏充滿了期待。
沈應知摸了摸口袋,裏面還有一張五十元的紙幣,拿不出手,但實在沒辦法,遞過去一個尷尬的笑容:“呃,姐姐出來得匆忙,來,新年快樂。”
那孩子撇了撇嘴,滿心的不樂意,被旁邊的家長提溜着耳朵拽走了。
二單元和三單元中間有棵銀杏樹,枝丫已經升到了三樓。
西風蕭瑟,她抬頭,看到了樹梢上的太陽、樹榦上年歲悠長的紋路以及正站在樹下望着她的人。
他一隻手指間還夾着燃了一半的煙,另一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裏,還是昨晚的那件紅色衛衣,帽子扣在頭上。
看到她,他下意識地將煙掐滅,大步朝她跑來。
他行走時帶動的風落在她耳邊。
一個溫暖又緊實的懷抱,帶着與冬天截然不同的態度,他抱住了她。
“沈應知,你是準備讓我想死你嗎?”談吐間,他溫熱的氣息灑在她臉上,“電話也不接,短訊也不回!我買了來海城最早的那趟航班,你知道嗎,是最後一張。要是再見不到你,我大概就要瘋了。”邊數落邊把人抱得更緊。
沈應知嗓子一哽,突然覺得在那趟跋山涉水的尋找過程中,淋的雨也好,傷的心也罷,全部怨懟在與這個人真實體溫的較量間都變得沒了意義。
於是,她反手抱住了他,要求着說:“城哥,親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