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對不起
第59章對不起
安然向門口走了兩步,屋門敞開着,外面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你回國了?”方哲的聲音不大,不知是不是故意壓低了聲音怕她聽見。
“放暑假,怎麼,你不想見我還不許我回國和家人團聚啊。”陸瑤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很輕鬆隨意,應是帶着笑容。
“我不是這個意思。”方哲的聲音依舊低沉。
“你換了電話號碼,網上的信息也一概不回,不直接過來找你,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能和你溝通的方式,今天也是來碰碰運氣,我是做好了被你拒之門外的心理準備的。”
沒聽到方哲的聲音,只聞得陸瑤又道:“真想和我絕交了?連做朋友都不行?”
“那天在車站,我已經說了,這樣對大家都好,你朋友那麼多,也不缺我這一個。”
“那你呢?與我絕交,與張佳佳絕交,聽說連段士磊都聯繫不上你了。真做的這麼絕?是怕我來糾纏你啊,還是怕她見着以前的同學尷尬?為了她真的連所有的朋友都斷了?”
“人生總是要有取捨的。”
“那就是承認我們這幾個人加起來也不如她了?”
沒等方哲回答,陸瑤又道:“我不是質問你,我也沒這個資格,咱們倆分手那麼久了,況且高三那段短暫的交往,也不是你的本意。”
“對不起。”
“我說了你不用為這件事說對不起,在車站那天我說祝福你的話也是真心的,只是那會兒我不知道,你說愛上的人會是安然。”
“是誰有區別嗎?”
陸瑤反問說:“你說你愛上她很久了,有多久?我看了那個視頻,B大圖書館前的那個,比那更早吧?大一校慶后咱們去唱歌那天,你心情不好,是因為她吧,因為看到她和馬皓川在一起,那個時候就喜歡上她了?你高中時候喜歡的那個人就是她?什麼時候開始的?你說什麼車帶扎了,連續好幾天跟馬皓川和她一起放學回家的時候喜歡上她的?還是她回家路上被人劫,你去救她的時候一見鍾情?”
“你知道這些有什麼意義嗎?”
陸瑤追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我就想知道這個。”
方哲答:“從我認識她開始,到現在,十年,一直在愛她。”
“十年?你跟她什麼時候認識的?小學時候?比我和你認識的還早?”
門廳里,陸瑤迷茫地望着方哲。在德國,方哲告訴她他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她並沒有太多震驚,她一直知道他這些年心裏有着一個人,只是沒想會愛得那麼深。其實高三方哲跟她說他不適合她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但那時候沒想那麼多,覺得他周圍有那麼多女孩兒向他示好,偶爾遇到心動的也不意外,不過是他們情感路上的小波折而已。她以為她和方哲之間從初中到現在的羈絆足夠深,縱然他沒有如她期待的那樣喜歡過她,縱然他愛上了別人,縱然今後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彼此在對方心中總會是一個不一樣的存在,卻沒想到那些青蔥歲月的痴戀,不過是她一相情願的一場夢罷了。
陸瑤自嘲地彎了彎嘴角,凝着方哲:“所以說,從我們認識開始,你對我就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喜歡?我對你來說是什麼?關係好一點的朋友?追求你的花痴女同學?還是你追求真愛路上的障礙?”
方哲望着目光灼灼的陸瑤,她的連聲追問讓他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下意識地開口:“對不起……”
“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我只想聽你說幾句真心話。”
方哲腦袋裏嗡地一下,恍惚間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個夜晚,她滿面是淚地凝着他:“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只想你說愛我。”
他覺得有很多黑色的陰影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扒着他的腳往他身上爬,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握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只想拚命地大口呼吸。
忽地,一聲巨大的關門聲將他叫醒,那些黑影退了下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慌仍未退去,卻也緩過神來。
陸瑤也是嚇了一跳,她進門后只想着和方哲說話,並不知道房裏還有別人,抬頭看去,驚見從裏面走出來的竟是安然。她的頭髮是濕的,似是才洗完澡,上身穿了一件男士T恤,蓋到屁股下面,讓人看不出下面是穿的短褲還是只穿了內褲,上面卻很明顯地沒穿內衣。
這個時候,這身打扮,出現在這兒,說明什麼,不言而喻了。
她知道方哲在追求安然,只是沒想到他們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
“不好意思啊,我沒想打擾你們說話,我就是出來喝口水。”安然對陸瑤笑了笑,轉身去桌邊,一邊倒水一邊道,“聊這麼半天怎麼還在門口站着?屋裏坐着說吧。”
陸瑤白了臉,望向方哲,他對現在這狀況也有些無措似的,目光追隨着安然沒有吭聲。
安然喝完水,走到門口對陸瑤道:“你吃早飯了嗎?沒吃的話跟我們一起吃點兒吧。”說著便轉去廚房,把方哲剛剛放在枱面上的早餐端出來,說道,“他做得挺多的,咱們三個也夠吃,有什麼話可以吃完了再說,如果不方便當著我說,我一會兒出去迴避一下也行。”
陸瑤努力想讓自己顯得泰然一些,但此時此刻的心情,又着實做不到,以前安然在她心中是個不多言不少語,性格隨和可親的女孩兒,現在完全是另一副模樣。
安然看出陸瑤的臉色很難看,她覺得這樣應該也到頭了,再讓她裝腔作勢下去,她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用了,該說的都說了,你們吃吧,我走了。”陸瑤又看了一眼方哲,但他依舊沒看她。
安然走上前對陸瑤假模假式地笑了笑,目送她出去,從裏面關了門,鎖上。
片刻之後,門外響起電梯開合的聲音,陸瑤走了。
安然默不作聲地回了屋,方哲怔怔地站了一會兒,跟了過去,推門進屋,撞見安然正在換衣服,又退了出來,站在門口等着。
未幾,安然換回自己的衣服開門出來,淡淡地說:“先吃飯吧。”
整頓早飯下來,兩人誰都沒說一句話,安然喝了兩碗粥,方哲卻沒吃幾口,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安然的神色,幾次想要說些什麼,又都咽了回去,不知怎麼開口。
吃完飯,安然說去刷碗,方哲說他來,她也沒堅持。
方哲刷碗的時候,聽見安然又回了屋,不知是不是收拾東西準備要走,他現在腦子裏亂得很,心慌的感覺還沒有消散,一切都糟透了。
刷完碗,走出去,安然坐到客廳,看樣子似是有話跟他說,他有些忐忑地走過去,見得茶几上放的葯,瞬間便明白她要說什麼。
方哲坐到安然旁邊的沙發上,雙手交合,躬了身子。
“我剛剛找吹風機時在你抽屜里看到的,我拿手機查了查……”安然頓了頓,望着方哲,“抑鬱症?焦慮症?”
“沒那麼嚴重。”
“那有多嚴重?”
方哲垂着頭,沒言語,雙手不安地握了握。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以前……有過嗎?”
方哲把身子躬得更深些,不讓安然看到他的臉,兩個大拇指不安地摩挲着,帶着深深的焦慮。
安然沒追問,只是靜靜地望着他。
許久,方哲幽幽地開口:“我那天正在上班,張佳佳給我打的電話,哭着跟我說陸瑤跳樓了,從二十八樓跳下來,掉下來的時候撞到了東西,摔在地上的時候身體都是斷開的……”
“我不記得我那天是怎麼過的,那些天的記憶到現在都是空白的,我也不敢回想……她下葬那天我悄悄去了,結果被她家人看到,他爸衝過來打我,說我是殺人兇手,按着我的頭往墓碑上撞,我永遠也忘不了他當時的眼神,絕望又憤怒,如果不是被人攔着,是真的準備把我打死,我當時也真恨不得他能把我打死,我才真的解脫了……”
“那些日子,我每天夢裏都是和她分手那晚,她說讓我放手,說我們都解脫了,轉眼又站在樓頂,她站在樓邊讓我放手,她說她會好好的,我放手了,她就在我眼前跳下去了……那個夢每晚每晚都在重複着,不管我做什麼努力,我放手,不放手,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最後都是看到她在我面前跳下去,血肉模糊……”
“我不敢睡覺,整宿整宿的不敢睡覺,那樣的狀態有半年的時間吧,我身體頂不住了,開始出現各種問題,醫院裏各個科室的號都掛了個遍,其實我知道我是心理的問題,最後瞞着我媽去看了精神科。但是我沒把陸瑤的事告訴大夫,這件事我回想都不敢回想,更別提對人說出來了。對於我這樣的,人家大夫大概也看多了,沒怎麼追問,只是藥物治療。”
“抗抑鬱抗焦慮的葯,來來回回的嘗試,那段時間真的很痛苦,精神上的,身體上的,藥物的副作用,換藥戒斷期的反應,我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黑洞裏,只會越陷越深,根本爬不起來。葯吃了兩三年,身體狀況才慢慢控制下來,開始一點點地減葯,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已經走出來了,雖然仍然不敢回憶往事,但至少精神上和身體上已經‘病癒’了。”
“認識你的時候已經停葯一年多了,我也退縮過,但是又自私的不想放手。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讓我覺得特別滿足,就好像被拋棄在大海上漂流了多年的人,終於得救上岸一樣。我不是故意瞞着你我的過去,我只是害怕,我好不容易才走出來,就想徹底斷了和過去的任何聯繫,恨不得把那些往事都從自己的腦袋裏挖出去。”
“重生前的那晚,你問我過去的事,我當時有種當頭棒喝的感覺,好像跟你在一起那些年都是我偷來的,終於還是要面對現實,我害怕,真的害怕,我不知道你知道後會怎麼看我,還會不會接受我……”
方哲的聲音開始顫抖,手肘撐在腿上,雙手捂額埋着臉,十指深深地插進頭髮里。
“重生之後,看見陸瑤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覺得這是上天給了我一次機會,拯救她,也拯救我自己。我知道我應該離她遠遠的,我也努力去躲着她,拒絕她,但是每次看到她失望的樣子,我就會特別的惶恐,我那時就盼着高中快點兒結束,不用再天天面對她。就是那個時候陸瑤受傷了,她爸來找我,說她在自殘,我一下就慌了,感覺自己就好像跌進一個深潭,慢慢地下沉,她爸提出讓我和她交往到高考結束,安撫她,我知道這根本是飲鴆止渴,卻又像垂死之人看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想拚命抓住……”
“返校那天,我想去找你解釋,結果那天陸瑤得知她父母離婚了,她說她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不是真心的,說讓我放手,讓我解脫……她說的話,跟我們分手那晚如出一轍……我當時就知道我完了,我爬不出來了……”
方哲哽咽着泣了一聲,忙又努力忍回去。
聽得方哲訴說這些往事,安然只覺得一陣陣地窩心酸楚,凝着他道:“為什麼當時不來告訴我這些?為什麼不讓我幫你?”
方哲搖頭:“我就是一個黑洞,我自己爬不出來,別人誰也幫不了我……我見過很多陪着看病的家屬,臉上除了疲憊什麼都沒剩了,甚至有的家屬最後也成了病人,我知道黑暗裏的滋味兒有多痛苦……我想要抓住你,但是我沒有自信,我只會把你拖下來,我沒有這個自信,對不起,對不起……”
方哲佝僂着身子,捂着臉,終於再堅持不住地哭了出來,不是默默垂淚或低聲哽咽,是完全無法自控地失聲痛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