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Part2明媚
我恨慘了噩夢。直到葬禮開始有條不紊地舉行,我依舊覺得是自己那個不祥的夢帶走了我爸爸。
陸齊安的眉眼裏溢滿了心疼,他把我攬在懷裏,用柔軟得幾乎不像他的聲音安撫我:“走了也好……至少他不用再承受病痛了,對不對?”
他是第二天上午抵達E市的。到了醫院看到面目冰冷的立在太平間門口的我,他一把就把我攬在了懷裏。我渾身依舊保持着緊繃的姿態,他就用下巴輕輕地蹭着我的頭頂,一遍一遍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沒有說,我也不想問。不管是“對不起我沒有信你那個夢”還是“對不起昨晚實在趕不過來只好讓你一個人”,甚至哪怕是“對不起媳婦兒我真想替你疼”,都不重要,都不重要。我揪了揪他胸口的衣服,你來了,就好了。你在,就好了……
也許是他身上那風塵僕僕的氣息直直地撞進了我的身體,又或者是我在這裏站了太久太久身子受不住的關係,再不然就是……就是我親耳聽到了他的聲音親眼看到了他的眉目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稍微脆弱一下子——總之,就在他低低地對我昵喃着“對不起”的時候,我聽見自己胸腔內“咔嗒”一聲,宛若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再之後,我終於動了動快要抿成一條線的嘴唇,難以遏制地開始號啕大哭。
醫院的護士紛紛現出長舒一口氣的神情,她們趁我轉身去洗手間洗臉的當口關切地對陸齊安說著我怎麼一直倔犟地站在那兒,我怎麼一直忍着沒有哭。
我也是在看到他那一瞬間才發覺,在我失去生命中至關重要的那個人的時候,我是多麼想念他,我是多麼希望他在我身邊。
明珠從北京飛回來參加葬禮,看到我的時候雖然態度依舊不善,卻不再像以往那麼決絕地敵對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抹了眼影卻依舊掩蓋不住的黑眼圈,就知道她勢必有偷偷地哭過。
李如寧一直在忙裏忙外,渾身孝衣。謝天謝地,她的臉上總算是沒有露出“明遠海總算死了”的快意表情。
陸父和陸母也來了,兩個人瞧着我的眼神心疼極了,我卻只對着陸伯伯鞠了一躬,看都沒看他旁邊那位也不知道是以親家還是前妻身份來弔唁的女人。
陸齊安身上佩戴的是子婿的孝禮,給他戴孝的時候,我的眼眶忍不住發酸。他伸手替我拭淚,我胸口憋得脹疼,啞着嗓子低聲說:“我爸……他都沒見過你。”
他的手指頓了一頓,語氣卻甚是篤定,“見過的。你忘了嗎?我上次陪你回來看過他。”
我閉了閉眼,滾燙的淚滴又砸了下來,陸齊安在我耳畔嘆着氣:“明媚,他在天上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我咬嘴唇,幾乎要把它咬破了仍不罷休,陸齊安知道我又犯軸了,趕緊拿手指來解救我的嘴。就像是舊的片段倒過去重新播放一樣,我毫不猶豫地一口咬在他的手上,我用的力氣太大,尖銳的疼痛讓他瞬間就皺起眉毛直吸氣。
嘴裏咬着他的手,我終於含糊不清、摧心折肺地把心裏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吐了出來:“都怪我,都怪我做的那個夢……”
陸齊安用那隻可以自由活動的手擁住了我的身子,他也一字一頓字字清晰地回答着我:“不是,是你爸爸挂念你,所以臨走了也要到你夢裏看看你。”.
“你騙人!”一句話,瞬時惹得我眼淚滂沱,我近乎憤恨地瞪着陸齊安那張盈滿了哀傷的臉,咄咄逼人地說,“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明明已經拉着他了,他為什麼要甩開我?!”
“他必須甩開你。”陸齊安憐惜而又哀憫地看着我,一張嘴,字字珠璣,“他不能帶你一起走。”
簡簡單單的十幾個字,卻瞬間抽空了我所有苟延殘喘着的勇氣,我抱住陸齊安的身子,直直哭到嗓子都要啞了。
那一天,我幾乎流盡了這一輩子所有的眼淚。
我其實並不想哭,真的,我一點兒也不想哭得那麼丟臉那麼失態那麼不給我們明家長臉的。
我不想哭,可是我抵不住心底那一股股洶湧澎湃的悲傷——它們叫囂着,爭先恐後地,從我身體的每一個縫隙里躥了出來,告訴我爸爸已經離開這個事實。
它們告訴我,無論他多麼不喜歡我,無論我曾經對他有多麼敵視,我們再也再也不會相見。除非我死。
嘉會難再遇。皓首以為期。
我也並不想哭泣。只是眼淚,只是眼淚自己不爭氣。
葬禮之後,我說要在E市多待幾天,陸齊安抬手揉揉我腦袋:“好。什麼時候想回去了,我就來接你。”
他跟着我一同去看望爺爺,明明已經二十八歲,並且在公司里呼風喚雨的成熟男人,卻規規矩矩地站在我爺爺面前神情溫和地認真回答着老人的每一個問題。
臨走時,他對爺爺說,“我過幾天再來看您”,頓了頓,認認真真地喚了句,“爺爺。”
陸齊安走後,我在爺爺的住處陪着他住了將近一周,直到親眼看到爸爸的離開並沒有給爺爺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我原本鬱結的心情總算稍稍好了些。
這幾天陪着我_起住在這裏的,還有顧小美。自從來參加了葬禮,她生怕我受不住,無論如何都要陪着我。也正是因為有她的作陪,所以被她發現了我最近格外嗜睡以及偶爾會嘔吐的異常反應,死活拖着我去醫院做什麼身體檢查。
看到檢查結果的那一刻,我恍若五雷轟頂。
顧小美在一旁載歌載舞地笑:“夠效率啊你們!真好真好,我要做小姨嘍!”
聽她提及效率,我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打我離開北京回了E市,以往每個月都會來拜訪我的那位親戚確實一直在推遲推遲推遲。
我確實以為這不過是單純的推遲而已,怎麼也沒想到會是……
第十天,爺爺背着我親自給陸齊安打了電話,讓他來把媳婦兒和兒子領回家去。
顧小美向我轉達爺爺的談話內容時,我真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我當然知道爺爺是想讓陸齊安把我帶離這個明顯會引起傷心的地方,但過世的畢竟是我的父親,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我堅持要等到過了百天再回北京去,爺爺立刻和我翻了臉:“你和齊安領了證,還沒辦宴席吧?等到百天之後就三個月了,肚子還能看不出來嗎?”
他勃然大怒,生怕我因為固執而耽擱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在爺爺朝我怒目而視的時候,我就在心裏默默地想,這世上對我最好的,果然是我爺爺了。他什麼都能承擔,就怕我過得不好。
陸齊安接到電話那天就飛到了E市,各種招數都使了,就差直接說出那一句:“媳婦兒,不為別的,哪怕是為了兒子你也得跟我回北京去。”
差點兒說,就是沒說,我也就裝作不懂,繼續在E市住着。
到了最後,陸家兩位大當家的來了,陸父和陸母一出面,我爺爺毫不留情地就把我掃地出門了。
出爺爺家門時,我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在心底對自己說,也對我肚子裏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說——
乖,給外公說再見。
爸爸,我們很快就會回來再看你。
我終歸也沒有徹底和陸媽媽和好,好吧,請原諒我始終不能自然而然地稱呼她為婆婆或者我媽。
只是,沒有徹底和好,依舊不影響她對我關懷得無微不至。
因為有了身孕的關係,自從回了北京,陸父和陸母就不許我和陸齊安再住在外面了。我們被強行要求搬回了老宅去。
我的一日三餐,開始由陸母親自打理,陸齊安以前說的那種漠然的表情再沒在她的臉上出現過,我甚至看到過她和老宅里的園丁阿姨探討胎教以及孕期護理都應該注意哪些問題。
不得不說,隨着同一屋檐下相處得時間久了,以往的那些芥蒂雖然根深蒂固,卻到底抵不過血濃於水的親情,逐漸有了漸漸好轉的趨勢。
聰明一如陸齊安,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我心境的微妙變化,他~有空就抱着我說:“反正你都是要叫媽的啊,是不是?”然後就開始湊過臉來進行色誘,“聽話啊媳婦兒。”
天曉得,我居然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覺得……也是。
江以默出院后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開門見山地說我結婚居然瞞着他,絕對不會原諒我。
接電話的時候陸齊安就在我身邊,嚴陣以待地盯着手裏的秒錶,我剛說了沒幾句他就劈手把電話奪了過去,朝着電話那頭的江以默喊:“不知道孕婦不能接電話嗎?一分鐘了啊,江以默你夠了!”
說完,完全罔顧我的阻攔,乾脆利落地就把電話掐了。
我在心底暗暗嘆氣,我的肚子這才幾天兒啊,要是等到七八個月的時候,陸齊安會不會連我見人都不許?
就說我是烏鴉嘴,陸齊安果然不想讓我見人。
尤其對方是男人。
比如江以默,再比如,宋越。
好巧不巧的是,這兩人居然不約而同地在同一天拎着禮品來到了陸家的老宅——當然,打的是來拜訪陸伯伯的旗號。
瞧見我依舊算得上是平坦的肚子,宋越的眉毛登時就皺了起來:“我靠啊,陸齊安是想兒子想瘋了吧?才這麼點兒就緊張成這樣子!”
很顯然江以默比他要文明許多,卻是一直在那邊低低地嘟囔:“騙妻生子,騙妻生子。”
我很有為人妻為人母的自覺意識,轉身就走,不忘提醒一句:“嘴乾淨點兒啊!少爺們,不要影響我家胎教。”
陸齊安回來后聽說江宋兩位前來拜訪,一張臉黑得簡直堪比鍋底,見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想也知道他是想問我當時是什麼表現,於是我只好照實說了一遍。
他一聽,先前憤怒的龍顏登時轉為愉悅,湊近我的臉來狠狠嘬了一口:“幹得好!”
我拍開他的臉,鄭重其事地說:“陸小同,你是不是還覺得我隨時都能跟人跑了啊?”
他居然很是認真地點點頭:“主要是敵人太狡猾,其實也怪不得你。”
我一點兒都沒覺得這是在誇我:“你的意思就是說,只要別人一勾我就跟着跑了唄?”
他掀起眼皮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把我給看怒了,我抓起他的手臂咬了一口,恨恨地罵:“我活這麼多年就喜歡你一個人成嗎,能給點兒最起碼的信任嗎?”
他倒是順桿往上爬:“真就喜歡我自個兒啊?”
“廢話!
“以後也一直喜歡我自個兒嗎?”
“當然啊。”
“我不跟你離你就不會跟我離?”
我怒,“這話我早說過了吧!”
他展顏一笑,伸手摟住我脖子:“別反悔,媳婦兒。”
被他好生佔了一會兒便宜之後,我悟過來事情不對勁兒了:“怎麼只有我許諾,你就不給個保證的?”
他看我一眼:“保證有什麼用,我直接用實際行動不是更好嗎?”
我漲紅了臉,好半晌才憋出來一句:“我就是想聽保證。”
“那……媳婦兒我愛你?”
我輕嗤:“沒誠意。”
他霍地直起身來,一下子攬住我的肩膀,那雙妖嬈漂亮的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眸子:“說多了也沒用,我只有一句——只要你明媚一直喜歡我,我陸齊安絕不會辜負你。”
嗯,你若不離,我定不棄。
請原諒我不懂愛,我會學着去愛你。
請原諒我不懂愛,我要我們在一起。
你問我家兒子的名字?
好吧,透露一點點——陸齊安說名字一定要簡潔明了,以免他寶貝兒子不會寫,所以……
他叫陸一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