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虔心慕道,執着誰家之子(2)
第3章虔心慕道,執着誰家之子(2)
其實對善緣處,張醒言和凈塵、凈明兩人的看法迥然而異。在他眼裏,他們這些善緣處的道士實在是身在天堂了!不虞衣料食物之缺,不虞雨淋日晒之苦,整日就知道清談扯皮,接待接待慕道之人的捐贈就可以。最多不過是拐過幾個街角,採買些雜貨物品,卻連這樣的輕鬆活兒,還可以三個人輪流來做,實在悠閑得令人髮指!
相比醒言做過的那幾份兼職,這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饒是這樣,卻還是看到那倆小道士整日裏都愁眉苦臉,整個一個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回家趕那段長路的途中,醒言心中便常常思考這樣的問題。
其實,也難怪少年張醒言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他現在,正處在一個民眾頗為困苦,但道教卻大行其道的年代。
此時正值天下甫定。剛剛經歷過割據勢力的長年戰亂征伐,華夏大地上人口劇減。無論是中下層士族,還是底層的平民,都對之前朝不保夕的日子心有餘悸。因而,現在天下俱是人心思定,上至皇親貴胄,下至黎民百姓,都厭倦了戰爭,開始醫治長年戰亂帶來的創傷。在這樣的時代大潮中,反對武力征伐、力倡清凈無為的道教,便開始從各派教門中脫穎而出。
當是時也,舉國上下俱慕道家,不僅道宗寺廟香火日盛,便連塵世中的文人名士,也多以精研道家典籍為時尚潮流。那時的士林中,便出了不少著名的道學家。
有了這樣的背景,那道家玄學清談之風,便出乎想像得盛烈。這些道家玄學的清談,又稱作“微言”“清言”“清議”“清辯”。探討並稱“道家三玄”的“老、庄、易”,成了當時清談的時尚選題。精通“三玄”的名士,不僅在清談中才思敏捷,侃侃而談,更是著書立說,學術有成。世人稱為:玄學家。
只不過,雖然在當時這“玄學家”的稱謂能讓人肅然起敬,但名號得來並不容易。這種有關道家的玄學清談,經常通宵進行,即所謂的“微言達旦”。有些士人耽溺清辯,已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有所謂“左右進食,冷而復暖者數四”。更有甚者,有少數名士,為了在清談中應對制勝,竟至徹夜苦思而累病甚至累死。
醒言那位老師季老先生,也算是當地士林中的名人。在這個全國性的道學大潮中,自然也未能免俗。每當興之所至,老先生便會在授課之餘大談玄學。
不過,以少年當時的學識和興趣,實在聽不懂興緻勃勃的老師在說什麼,只是獃獃地看着老先生那一開一合似乎永無停歇的嘴巴,腦袋裏只祈禱着塾課快點結束,焦慮着還能不能趕上稻香樓的短工,擔心着去遲了又要被那胖賬房罵,恐懼着如此便要被那鐵公雞劉掌柜藉機扣工錢……
這醒言的頭腦中,諸多雜念紛至沓來,恰似那白雲蒼狗,只不過就是沒一樣和講堂上的主題有關。
於是,季老先生在台上舌燦蓮花、玄之又玄,他的弟子張醒言,則在下面正襟危坐、神遊萬里。
不過在季老先生的演講中,偶爾有一兩個不是那麼枯燥的故事,無意中被醒言留心到。某次老先生提到,饒州城東的衛氏之子況嘉,體弱而好談玄,一次約戰渭水名士謝鯤,結果在通宵辯論中,反被遠道而來的謝鯤駁得口吐白沫,舊疾發作而亡!
看着老師講此事時那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慨模樣,小醒言心中便萬分惕然,決定雖然自己還要繼續爭取混入老道清河的善緣處,但以後可千萬要注意,不能再和老道通宵聊天打嘴仗!
既然道教流行,官民同仰,那志願加入道教之人便也大增。既然需求旺盛,便自有閑人前來湊趣。
於是乎,數十年間林林總總,有許多道家門派崛起江湖。什麼極光、全空、始無、元初、歸一、輪空,名字是一個比一個空,一個比一個玄,一個比一個不知所云!不過,在這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的道教門派中,真正名滿天下枝繁葉茂的,除了那已經成為傳奇的蜀山仙劍派和崑崙瓊華派,還得數三大歷史悠久、根深蒂固的道教宗門:
委羽山的妙華宮,羅浮山的上清宮,鶴鳴山的天師宗。妙華宮多女道人;上清宮崇《上清經》《玉皇經》;天師宗又稱“天師道”“五斗米教”,據傳為張道陵張天師所創,在三大道宗中信徒最廣,聲勢最盛。與妙華宮走女子路線,天師宗走群眾路線不同,清河所在的上清宮作為三大宗派之一,相對而言比較清高,修持以《玉皇經》《上清經》等道教經典為主。其教名上清,出自對道教三清祖師的崇敬。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上清宮的清名倒是贏得了士大夫的青睞,獲得皇家分撥的良田千頃,其所在的羅浮山,方圓五百里的大山場,也被正式封賜為上清宮的私產。相反,那個在窮苦百姓中名聲更大的天師宗,卻反而不為士林所喜。
其實要仔細追根溯源說起來,這上清宮與那天師宗,還頗有淵源。據說當年兩教原為一家,只是某代由於對教義理解不合,門中起了爭執,於是張道陵的後人、第四代天師張卿,便將宗門遷往鶴鳴山,號稱“天師宗”。而那些留守的教徒長老,便創立上清宮,從此自成一派。
對於大多數窮苦百姓來說,當時的上清宮,無疑象徵著豐衣足食的天堂。如果有誰能和上清宮扯上關係,那就是一世無憂了。一輩子不挨餓,這在當時大多數貧苦老百姓的心中,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也許,那是只能在夢裏才能夢見的美事!
還在醒言是個懵懂孩童時候,便認識到生活的艱難;懂事後,更要自謀食路。對於要為衣食奔波的小醒言來說,把眼睛盯上這個“上清宮饒州善緣處”,實在是再自然不過了。
但不幸的是,上清宮正因其清高之名,本來便擇徒甚嚴,同時許是也怕那食口繁多不堪應付,遂飭令門下嚴格收徒。所以,才有了開篇醒言和清河老道,那幾年間內容雷同,形式直轉而下的對話!
經過這幾年的口舌,醒言仍然還是紅塵之身。唯一的結果,便是與老道清河相熟。話說這日,醒言做完日常例行拜師功課,便去隔了兩條街的稻香樓打短工。順路,也去完成他另外一項日常功課:在路上東門街角那塊兒,偷瞅兩眼李記雜貨鋪老闆的女兒李小梅。這舉動倒也不怪少年早熟。那時人們普遍早婚,像張醒言這樣十四五歲光景的少年,便是成婚生子的也不是沒有,只是醒言家貧無力迎娶而已。到了這年紀,他已有了對女子朦朦朧朧的好感。這李小梅,便是他心目中的美妙女子了。在他眼中,李小梅皮膚好,眼睛也水靈,怎麼看怎麼好看,無怪乎,她是方圓兩條街這個年齡段當之無愧的第一美人!
其實,若要較起真來,那李小梅也就是典型的市井兒女,長得只是青春活泛,實在當不得美人一語。但這又有何妨呢?對於情竇初開的少年來說,在他心目中,心儀的少女便是最美的。
也許,過了幾十年後再回頭想想,回憶起當年自己對某個少女的痴迷,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只是,那已經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經過李記雜貨鋪時,少年倒沒有忘記清河的囑託。畢竟詢問一下貨物的有無,便可明目張胆地多看李小梅幾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