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童
第9章山童
上珈冥山的一路胡純都走得很艱辛,要提防來雲娘娘突然殺出來,結果了她和青牙的性命,又要為了快些趕路而背着青牙,因為他腿短走得慢。青牙個子雖小,背一會兒就覺得重了。
她忍不住問:“我說小大王,你今年到底幾歲了?”
看他那心眼和厚臉皮,說他三四歲誰信呢?
青牙在她背上,心情沉重,畢竟身為小大王去給人家當奴僕,很不體面。看在胡純照顧他的份上,他勉強回答了她的疑惑:“八十了。”
胡純聽了,差點把他掀翻在地,一個八十歲的老傢伙跟她裝了這麼長時間的嫩!害她一直把他當個小娃娃照顧!
“可能是遺傳問題吧,我們都長得慢。”青牙見胡純腳步停了停,就猜到她覺得被騙了,也怕她就地撂下他,所以他才耐着性子解說一番。
胡純微微點了點頭,知道他說的“我們”也包括了輝牙的大兒子赤嬰,赤嬰一二百歲了都還是孩子模樣,直到被招上天去,都沒“長大”。可見輝牙這一脈長得的確很慢。
“那你爹——”輝牙這老皮老臉的,得多大歲數才長成這樣?
“五百多了吧。”青牙回答,邊說還邊扒着胡純的肩膀看看她的表情,嘲諷說,“你不是真對他有什麼想法吧?除了瞎眼的來雲,誰還能看上他?”青牙說得憤憤。
胡純在心裏回答了一句:你娘。
青牙彷彿聽見了一般,恨恨說:“我娘也是被強迫的,還因此喪了命!我活了八十歲,都被困在濟世瓶里!”
胡純聽了,心裏有點兒難過,如果不是有神主這個奇遇,青牙娘親的遭遇可能就是她的遭遇,她也很可能生下一個長得奇慢的裝嫩小大王,然後無奈的任由他生活在濟世瓶里。
“青牙……其實咱倆能上珈冥山很好了。”胡純發自肺腑勸他。
“我知道。”青牙瓮聲瓮氣地回了一句,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聲說,“我想取代輝牙,這段經歷總是不太光彩。”
胡純聽了竟然有點兒感動,這可真是裝嫩小大王的心裏話了,他能對她說這個,的確沒把她當外人兒。
“我終於擺脫了濟世瓶,又要上珈冥山!這有什麼區別?還是被困在一個地方動彈不得,而且還要整整三年!”
胡純冷靜地問:“你想過三年以後,要怎麼辦嗎?”
裝嫩小大王陷入長久的沉默,讓胡純覺得自己的確算得上是冷場專家了,三年以後他們從珈冥山下來,還會面臨眼下的局面,再次遭到來雲的追殺。她還好說,畢竟和輝牙可以撇得一乾二淨,青牙就沒這麼幸運了。而且三年時間,也不可能有什麼修為上的突破,可以做到不怕來雲。
“我們可以好好乾,爭取多留幾年。”胡純想到了一個好主意,說出口來卻沒得到青牙的積極回應。
他只是敷衍地嗯了一聲,說:“到時候再說吧。”
珈冥山的高,超出了胡純的想像,她整整走了三天三夜!山腳到山腰還好說,是山石路,周圍有小洞可以容身,有果子有野味,雖然爬山很累,但都是她熟悉的山貌。可山腰以上就全是青石台階了,直通雲霄一般,越往上走陰霧越濃,除了台階周圍什麼都看不清,最可怕的是,越來越冷,台階上全是積雪。
她到了山頂,就只剩一口氣了,最後的一段青牙也自己下來爬樓梯,也只剩最後一口氣了。兩人瑟瑟發抖地站在巨型大門前,仰望着在陰霧中金光燦燦的世棠宮牌匾,都差點流下了眼淚。
世棠宮的門樓高得不像話,兩個胡純摞起來再加上青牙都夠不到黃金門環,胡純撓了撓頭頂,她是撓耳朵撓習慣了,別人撓耳朵上方,她撓百會穴。
“隨便敲吧。”青牙虛弱地喘氣,一口悶氣總也緩不過來。
胡純只得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禮貌地敲了敲,幾乎沒有聲音,門太厚,她敲擊的位置又太低,根本發不出什麼大響動。
“使勁點!”青牙說著掄起小拳頭用力一擂,只發出噗的一聲,僅能他倆聽見。
胡純靈機一動,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這還是輝牙送的,歷經逃命登山都沒掉落,她用金簪去敲門上的獸頭釘,終於發出叮叮的細微響聲,比用手敲清楚了很多。
果然,門裏傳來了不甚清楚的問詢聲:誰啊?
很不客氣,相當無禮。
“我,我們。”胡純已經喜出望外了,她沒有敲門回答的經驗,狐仙奶奶什麼時候敲過門呢?
門裏的聲音更不高興了,“你,你們是誰?哪個討飯的還是要錢的啊?”
青牙要發作,被胡純按着腦門阻止了。畢竟是神主的走狗,傲慢太正常了。
“是胡純和青牙。”胡純仍舊笑嘻嘻的。
“哦……”裏面的人想了一會兒,才好像想起什麼,慢悠悠地打開門。
胡純終於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那麼小了,因為門實在太厚了。門裏是個十二三的少年,穿了件烏雲同色的長褂,梳着雙髻,長得倒很純良,語氣卻很刁鑽,冷着臉,說話沒表情。
“你們怎麼才來!爬來的嗎?”他木然喝問,雖然口氣很沖,礙於沒有表情輔助,殺傷力不是很強。
胡純想說:還真是!最後的樓梯她和青牙幾乎就是爬上來的!
“跟我來。”木臉少年領他們到門邊的一排小小房子裏,其實這排廂房不小,只是門太大,顯得這排房子像鵪鶉窩一樣。
木臉少年讓他們在堂屋等,他進了裏間,不一會出來拿出兩套和他同款的長衫,神奇的是竟然連青牙的尺寸都合適。
“以後你們就負責看門。”木臉少年說。
胡純在心裏嘖了一聲,神主說他不需要牛馬,但他需要狗吧,讓他們來看門!
“這位仙童,既然我們來了,是不是要先去拜見神主啊?”胡純笑嘻嘻地問。她很懷疑神主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安排,不會是這個木臉小孩自作主張吧?
“就憑你們還想拜見神主?”木臉少年眼角一瞟他們,嘴還輕微地動了動,像是冷笑,但胡純覺得他是想說:也不撒泡尿照照。“神主已經下了神旨,要你們代替我的工作。”
胡純在心裏笑話他:那麼囂張,也只是條看門狗而已。
“以後你們就住在這裏,每天負責迎客和登記,有重要客人就立刻到松林館通報,其他的……”少年又露出經典的沒表情卻很鄙視的神情,“就隨便登記下來,讓他們等着,傍晚申時統一把記錄送到松林館。”
胡純撇撇嘴,這位神主大人真能耍派頭!申時才往松林館送登記,那一早來求見的不得等一天?誰這麼想不開來求見他!估計也是自己定的規矩逗自己樂。
“在世棠宮,只要聽話,本分,把自己的活兒做好,就有數不盡的好處。”木臉少年瞧了瞧胡純,這話好像專門對她說的,“只是有一件,神主瞧不得人笑。這個你清楚。”
他用得是肯定句,胡純賠笑,看來她被神主高空拋物這件事,這裏的人都知道,畢竟連看門狗這麼低級的人員都知道了。
“可是……”胡純苦笑着打算解釋,卻被少年不耐煩地擺手打斷。
“其他都和我無關,只要你別讓神主看見你笑就行了。”
胡純皺眉哀嘆,輕飄飄的一句話,對她來說卻是千難萬難。
“快換上衣服,從現在開始就仔細聽門前的動靜吧。一些法力低微,身份低下的妖仙是敲不出清晰聲音的。”
胡純只得又按住青牙的腦門,阻止他毆打木臉少年。
“這本就是重要訪客名單。背熟。這上面的人前來拜訪,直接就送入松林館,不要再來回通報了。”木臉少年把薄薄的一個本子扔給胡純。
胡純接住翻開,她識字有限,但是能認得出的幾個已經晃瞎她雙眼:“西王母,太乙真人,蓬萊仙翁……”
木臉少年挑起一邊眉毛,欣賞着她的震驚,也鄙視着她的無知,極其欠打地補充了一句:“只有這些人才能直接領進來,其他人一律讓他們等。”
青牙搶走了名單,也看得目瞪口呆。
胡純咂了咂嘴,實在是忍不住地問:“這些人……真的會來嗎?”
她是真覺得神主大人得了失心瘋,臆想症,他一個嘉嶺的土神仙,就算是從天上來的,也是和炬峰一樣,是被貶不是榮升吧?這些神仙能來看他?他也太能哄自己開心了。
“哼。”木臉少年似乎覺得受了冒犯,一拂袖,冷冷說,“很快你就知道了。”
胡純一覺睡得很香,畢竟被來雲追殺,又連續登山,心力體力都透支了。而且世棠宮在珈冥山頂,常年陰霧籠罩,晚上還會刮大風,特別適合窩在被子裏睡覺。她現在有了人形,終於也體會了人的各種樂趣,睡大覺就是其中之一。
青牙敲門,聲音聽得出心情很不好,“胡純!胡純!出來!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門也拍得山響。
“來了——來了——”胡純其實睡得差不多了,但被人這樣討債一樣催促,心裏非常不爽,懶懶散散地蹭到門口。
門一開,青牙看見胡純就是一愣,露出嫌棄的神情說:“門口有人找,”又上下打量胡純一遍,“最好還是梳洗一下。”
胡純根本不在乎自己在一個小孩子眼裏是什麼形象,雖然這個孩子已經八十了,她用手犁了犁亂蓬蓬的頭髮,露出一絲驚奇,“誰來找我?白光?什麼時候她的消息怎麼靈通了?”
青牙皺着眉:“是我爹,輝牙!”
其實胡純不想見輝牙,但總拖着不是事兒,遲早要說清楚。所以胡亂梳洗一下,就跟着青牙來到巨大門樓前。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青牙要來叫她了,憑青牙的身高體能,都不足以獨自推開這扇門。
她費了很大力氣,才推開一條縫,還是輝牙在外面幫着推了一把才夠順利進出,就因為輝牙推這一把,差點把她撞倒,她向後踉蹌了一步,就被青牙搶了先。她走出門的時候,正看見青牙抱着輝牙的腿,肝腸寸斷地哭訴。
“爹爹……孩兒差點就見不到你了呀……”哪還有之前說要取而代之的狠厲了?不過她也見怪不怪了,青牙抱神主大腿的時候,她就看出來那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果然。
輝牙的心思不在兒子身上,只是佯怒地罵了聲:“孩兒莫怕,爹這就回去找那個婆娘算賬!”邊說邊看胡純,嘴角甚至還出現了一些笑意。
胡純在心裏冷笑,找來雲算賬?他那點兒本事怎麼和來雲叫板?輝牙色眯眯的笑容讓她很討厭,她正想冷然直視他,就忍不住驚疑了一下。
輝牙的頭髮像一團乾枯毛糙的稻草,髮髻都扎不起來了,聽之任之的像個雞窩一樣頂在腦袋上,發色還變成棕黃,像秋天的麥穗。他的臉也黑一塊白一塊,看上去被火燎過,眉毛都短了。之前還是土豪大爺,現在就成了落魄西域胡人。
看情況,他是不是已經和來雲叫過板了?這明顯是被雷火劈過。
“爹爹,你這是怎麼了?”青牙問出了胡純的疑問。
“都怪那個臭婆娘!”輝牙這回是真生氣了,邊罵邊拍了下大腿,但他忘記掛在腿上的兒子,嘭的一聲拍在青牙背上,把青牙拍得乾嘔了一下,差點吐血。“她給我的來雲鼓是個假貨!我被電鰻追着電了三條海溝!幸好及時逃到岸邊,不然連命都要沒有了!”輝牙氣恨難平,“該死的東海竟然也跟她一起瘋!”
胡純和青牙都沒接口,何止東海,連西海都很肯幫她,蒲牢骨都借了給她。
“你們的事老烏都告訴我了。”輝牙心有不甘地看着胡純,“你們能在這裏躲三年也是個好事情,這三年裏,我一定為你們收拾了來雲這個婆娘!不要怕!一切有我!”
胡純和青牙還是沒有接話,他們心裏想的都一樣:你別怕就行了。
“好了,這裏不能久留,你們好好保重吧。”輝牙看了眼門裏,他對神主還是有幾分懼怕的。
青牙也從他腿上跳下來,孺慕情深地說:“爹爹一路走好。”
胡純見他要走,急急喊了一聲:“大王!”
輝牙本已轉身,聽她一喚,立刻笑着轉回身來看她,自作多情地說:“好了,你要說的我都知道,我會等你的。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千言萬語盡在你我心間。”
“……”胡純本想立刻打斷他,但是他故作深情的樣子太噁心了,她被膈應得都沒及時說出話來。“我是想讓你幫我給白光帶個信。”她冷冷地說,為了不看輝牙噁心的嘴臉,她連撇清的話都不想說了,免得他又給自己加戲。
“哦哦……”輝牙略感失望,“白光……是誰啊?”
“湯伽山的刺蝟精。”
輝牙還是一臉蒙圈。
“全嘉嶺臉最圓的那個女妖怪!”
“哦!哦!知道了。”輝牙立刻對上了號。
胡純和青牙都暗自做了個嫌棄的表情。
“大王一路走好!”胡純現在有點兒了解青牙說這話的心情了,就像人間的殺手去殺誰,最後都會送被殺的人一句:一路走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