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冤家路窄
第10章冤家路窄
“一看到你,我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01
清晨的迷霧結成一片。
開學初,尹南箋拖着行李箱回到宿舍時裏面空無一人,但桃子的床鋪已經鋪得整整齊齊,看來這小妮子已經回來了。
她打了個電話過去。
“親愛的,你在哪兒呢?”
“寶貝,我在校北門口從前往後數第三棵樹下。”
“在那兒做什麼?”
“擺攤,算命,掙錢,走向人生巔峰。”
“……”
02
擺攤明顯擺得太早,尹南箋帶着早餐和水果優哉游哉到的時候周圍連一隻蒼蠅都沒有,目光從那四周掃過,卻只看見一張舊桌子旁杵了個牌子,歪歪扭扭地寫着“算命”。
看起來宛如一個十分不敬業的江湖騙子……
桃子戴着帽子,趴在桌上已經無聊地睡著了。
尹南箋敲了敲桌子,對方沒醒。
她又繼續敲。
桃子眼睛勉強眯起一條縫,隨即立馬耷拉下去,掏了把耳朵痞痞地說:“要算命的,要麼給錢,要麼抵物,要麼滾蛋。”
說著她又閉眼養神,卻只覺脖間有一冰涼異物抵着,瞬間冷汗直冒睜圓了眼,莫名其妙地看尹南箋拿着個水果刀的背面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是作甚?
“寶貝,有話好說,拿着刀多不合適。”她嬉皮笑臉地把那刀推了回去。
“你自己要死要活地讓我帶吃的過來,完了自己杵這兒睡得倒是挺香。”
“補充一下精力嘛。”桃子又是嬉笑,“來都來了,讓周大師給你好好算一卦怎樣?生辰報來,算你打折價。”
尹南箋盯着她不說話。
“嘖,免費,必須得是免費!”十分會看臉色的桃子立馬繳械屈服。
“你啥時候會看相了?”嗯,這攤子有些簡陋。
“人在江湖,必須學點特殊技養家餬口。而且我最近點背,總碰見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下次得去廟裏拜拜改運。”
“那敢問周大師,你看我如何?”
自動忽視生辰八字的桃子單單從面相下手,慢悠悠道:“我看小姐你膚若凝脂,白裏透紅,大約是旺夫之相,近來必有桃花相隨。”
“你還能再敷衍再扯一點嗎?”
桃子斜斜地給了她一個白眼:“別不信,往後看,你的桃花來了。”
趙北笙和宋子殊兩人抱着兩個大紙箱從遠處走來。
“唉!”桃子嘆氣,“我突然發現,和這兩個全能型神佛比起來,我的存在簡直只是為中國人口湊個數。”
“你們搬的什麼啊?”尹南箋好奇地湊上去往裏瞧,都是些密封好的吃食,一袋袋壘了老高。
“宋學長的父母走前特意準備的一些土特產,學長想着自己也吃不完,乾脆帶來分給大家嘗嘗。”趙北笙解釋。
“北笙人真好,半路上看見我二話不說就幫我抬一半。”宋子殊特熱情地從裏面掏出一堆放在那張破桌子上,“正好碰見你們,別客氣,多拿點,自家做的乾淨衛生。”
“小魚乾,還有炸蝦。學長你爸媽對你也太好了吧。”桃子將它們一攬,十分感動道,“我該如何才能巧妙而又精確地向我爸媽展示這一幕呢?”
“做你的春秋大夢。”
桃子和尹南箋的父母在做飯方面有異曲同工之妙。
“南箋,你的比賽應該快出成績了吧。”宋子殊笑道,“我看你們組做得不錯,初試我估計是肯定沒問題的。”
“借你吉言。”
“不過我申請的實習工作馬上要開始了,可能以後在學校的時間不多沒法隨時給你們解答,不過北笙的能力不比我差,到時候讓你男朋友代我多指導一下。”
宋子殊朝着趙北笙眨了眨眼:“可以吧,北笙。”
趙北笙點頭:“我會很嚴格的。”
“喂,你捨得凶我?”尹南箋拽了拽他的袖子,故意調侃。
趙北笙斂了一下眉:“捨不得。”
回答得非常乾脆。他個子高,站在尹南箋面前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而下一秒語氣放緩,低着眸,用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一看到你,我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又來了。
尹南箋想,呵,男人,還好我已經習慣了你的套路,我不怕你。
對,沒錯,保持好。我已不是昨日的我,高冷尹學姐是不會動凡心的。
“喂,寶貝,你臉好紅啊。”桃子撐着腦袋看尹南箋,幽幽地調侃道。
“天氣有點熱。”尹南箋十分淡定地伸手對着自己的臉,一下一下地扇風,“我穿得有點多。”
桃子心情無比複雜地看着身邊被寒風颳得東倒西歪的小樹苗。
03
回到宿舍,輔導員就給尹南箋發來了好消息。
尹南箋果然如宋子殊所料一舉拿下初賽,不僅如此,還是評選最高分。
宋子殊在電話那頭恭喜她。
“南箋,下次請你和北笙一起吃飯慶祝慶祝。不過得延後,我下午去趟福利院看看那群孩子,一年沒去還真有點想。”
“我這裏正好有之前班裏收集的圖書,要給你一起捎上嗎?”
“那好,過會兒我來拿。”
宋子殊一直在福利院當義工,每逢節假日不需要兼職時就風雨無阻地往那兒跑,他知識面廣脾氣也好,小朋友都特別喜歡他。
尹南箋曾問他,為什麼能堅持那麼久。
那個時候是聖誕節,系裏辦了聯誼晚會,宋子殊被灌了不少酒,腦袋昏昏沉沉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南箋,你有過兄弟姐妹嗎?”
“我家就我一個,表姐表弟倒是有不少。”
宋子殊打了個飽嗝,語氣染上一絲悲傷:“之前沒告訴過別人,其實我很久以前有過一個弟弟,小時候父母忙,就把他托給我照顧,他很任性,還總喜歡和我搶巧克力,是個很不討人喜歡的熊孩子。”
尹南箋點頭。
“但我還是非常愛他,我發誓會保護他一輩子,長大后賺錢給他買好多好多巧克力。可是後來,我把他給弄丟了,我找不到他了。”
五顏六色的熒光棒晃出的亮光映在他的臉上,他嘴角微微上揚,卻好像是哭了,捂着額頭趴在桌上:“你問我為什麼能堅持這麼久,我想,大概是想要贖罪吧。”
在尹南箋和其他人的眼裏,宋子殊是個非常溫暖的人。
這種溫暖不是刻意用來討好別人的手段,而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一種教養。
從來都是將別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從來都是堅定地擋在朋友的前面,無條件地為周圍人帶來歡笑,堅定而執着,敬畏而不退縮。
這是他第二次在尹南箋的面前提及那個神秘的“弟弟”。
第一次是兩人初見,那時大一新入學,桃子剛剛加入學生會,尹南箋便也心血來潮入了學社聯。她進得最晚也不擅長和周圍人處理關係,聚餐時便一人悶悶地坐着玩手機。那時有別的部門的男生喝多了,紅着臉過來要和她喝酒,她想以茶代替,那人卻不依不饒地非要給她倒酒。
所有人都忙着唱歌划拳沒人注意她,但剛進包間的宋子殊看見了,過去就幫她打發走了那人,還找了個理由將她帶走了。
“說句實話你不要罵我,我打眼看去,你像只蹲在角落的小流浪狗,而不是現如今澤遠男生心中顏值排名第一的高冷女神。”
宋子殊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南箋,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在想,你真像我弟弟。”
“你弟弟?”
“他被別人欺負了,也這麼縮成一團可憐巴巴等着我過來救命。”
“看來你弟顏值挺高。”她吐了吐舌頭。
“我弟小時候確實很好看。”宋子殊說,“他聰明卻冒失,總喜歡和街邊的孩子打架,打得髒兮兮地回來和我告狀。他還仗着自己年紀小,總在爸媽面前把闖下的禍引往我身上,估計長大了也還是那個脾氣火暴的孩子。”
說起弟弟,宋子殊的眼睛總是亮亮的。
“我以為他不喜歡我,可有一天我放學走到路口,他騎在一個男孩子身上拚命地打對方……我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對他發脾氣,但他就是咬着牙不承認錯誤,太倔了。”
宋子殊忍不住笑:“後來過了好久,我才知道他是聽到那個男孩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才要死要活追着人家打。”
“那你們現在感情應該很好吧。”尹南箋說,“血濃於水的親兄弟。”
宋子殊搖頭,卻不願多說了:“發生了很多事,我們……早就失去聯繫了。”
04
剛開學沒多久,校慶緊接着就熱火朝天地拉開序幕。
澤遠大學是百年名校,對於校慶十分看重。
桃子是學生會副主席,到了大三基本上就屈居幕後了,稍微指導一番學弟學妹們,樂得清閑。
而尹南箋管的校模特隊,也確認了開場走秀的節目。於是曾經和桃子湊一起半夜點夜宵的人近日畫風大變。
比如某一天,尹南箋從書包里拿出一個飯盒,打開蓋子露出裏面綠油油的菜葉子。
桃子看了眼手裏二十元一大份的麻辣燙,又看了眼沒有半點油味的水煮菜葉,說:“寶貝,你這是要上天啊。”
尹南箋嘆了一大口氣:“沒辦法,我今天去看了給模特隊提供的服裝,估摸我這樣多吃幾天,就能把自己塞進那該死的衣服里去了。”
“唉,果然小仙女都是喝露水的。”桃子撐着腦袋看尹南箋視死如歸地吞咽着乾巴巴的食物,“像我這樣的糙漢子,四捨五入頂多算是個‘女的’。”
“不會啊。”尹南箋認真道,“你是吃麻辣燙的小仙女,接地氣。”
“寶貝,那不叫仙女。”桃子雙手扶碗喝了一大口辣湯,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角,“又矮又能吃還咋咋呼呼的,那玩意兒叫土地公公。”
尹南箋:“……”
尹南箋沒和趙北笙說過節食的事,但模特隊和主持人排練的地方都在體育館那一塊巴掌大的地方,前後距離不超過二十米。
是的,趙北笙毫無懸念地成為本次校慶的主持之一。
存心的!她咬緊牙關,安排場地的人一定是存心的。
於是每次吃飯的時候,尹南箋都是一副犯了罪的姿態,抱着盒飯悄悄走到幕布后蹲下扒拉着菜葉子。
還好之前她和趙北笙做足了功課,說兩人在人多的地方要低調一點,最好話都不要說。口感舌燥說了半天,她訕笑着問:“你懂我的意思吧。”
趙北笙乖乖點頭,也真的沒有在排練的時候主動和尹南箋說過話。
漸漸地,模特隊的學妹悄悄地和尹南箋說,別人都傳她和趙小男神吵架分手了,不然為什麼離得這麼近還裝不認識。
尹南箋倒是無所謂這種捕風捉影的消息,反正自己談自己的戀愛,沒必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學姐。”
趙北笙突然把幕布拉開,露出一張笑盈盈的臉。
尹南箋吞下一片菜葉。
身後一群看熱鬧的人,眼神紛紛往這裏瞟了又瞟。
她下意識地把盒飯往背後一藏,正色道:“怎麼了?”
趙北笙半蹲下與她視線平齊,伸手無比自然地抹去她嘴角沾上的一點菜漬。
“光吃水煮青菜不營養。”他把一個純白色的飯盒遞給尹南箋,“吃這個吧,我自己研究着做的,不會長胖。”
尹南箋打開發現,裏面全是一些粗糧和低卡蔬菜,煮得香香糯糯,又營養又好吃。
他果然還是發現了。
尹南箋舔了舔嘴角,支支吾吾,有些窘迫:“唉,你下次別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我。”
他眼也沒眨一下,答應得十分爽快。
“好,下次我悄悄給你。”
於是第二天,一個學妹從二十米之外走過來,捧着白色飯盒笑得特別真誠:“趙北笙托我給你的。”
尹南箋:“……”
又過了一天,另一個不認識的同學捧着盒飯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吼,用跟打了勝仗回來報喜似的音調:“學姐,趙北笙喊你吃飯!”
尹南箋:“……”
模特隊眾單身狗:“……”
她們好像一群酸菜魚,又酸又菜又多餘。
日復一日,在趙北笙的“不懈努力”下,不但兩人分手的傳聞不攻自破,在場的人也皆知趙北笙對尹南箋無比死心塌地,愛情的堡壘堪比萬里長城,孟姜女哭不倒的那種。
目睹如此虐狗一幕的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所以說,這兩個人會在一起,並不是高冷女神尹南箋拱了白菜,而是這位不近女色也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菜死纏爛打?
後續劇情非常給力。
這麼仔細看,兩人其實很配嘛,長得好看性格也好,平日裏還特低調。
當時說不配的是瞎了眼嗎……
本着真相不能被埋沒的道理,有人很快在網上扒出了當初的投票,看着十分不靠譜的數據,截圖打了個問號,順帶PO出這每天變着花樣的減肥餐照片。
“試問有哪位二十四孝男朋友站出來PK一下。”
05
日子一晃,到了校慶當日。
坐在後台,趙北笙剛把“蕭余”這個名字從黑名單拖出來,對方就十分應景地撥了個電話過來。
“小北笙,你今天啥時候回來陪我呀?”
“你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人家就是單純的空虛寂寞冷。”蕭余捏着鼻子嗲嗲地念,“盼着你回來給人家暖床。”
“哦。”趙北笙回得十分冷淡。
“今天澤遠有校慶,我在宿舍住。”趙北笙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握着手機,“順便問一句,你打算什麼時候從我那兒搬走。”
“你個小沒良心的,以前你賴在我家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死態度。”蕭余嚷嚷。
“以前倒是無所謂。”趙北笙說得慢條斯理,“不過我想,你大概也不想有事沒事當個八百瓦鋥亮的電燈泡杵家裏吧。”
蕭余:“你老實告訴我你和尹南箋發展到哪一步了。”
“無可奉告。”
門口有人叫趙北笙去換衣服。
“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喂喂喂,別掛。我找的中介給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房子,下周就搬走。”蕭余連忙一口氣說完。
“挺好的,改日我買幾掛鞭炮和果籃給你慶祝慶祝。”
“別啊。”蕭余哭兮兮道,“我在你家這麼多天買了好多東西,我一人哪裏搬得完,我不管,你那天一定要過來幫我搬家。”
“我有課。”
“你翹課。”
“……”
趙北笙將手機放遠了些,一本正經地說:“喂,你說什麼,我這裏信號不好。”
蕭余:“……”
這貨哪裏學來的這麼蠻不講理的拒絕方式。
“反正聽不清,我掛了。”
“趙北笙!”蕭余朝手機大吼大叫,“這是你逼我的!雖然你知道了肯定會打死我,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趙北笙不緊不慢地又把手機拿近了些:“你在我家地板下埋地雷了還是在牆裏砌屍體了?”
蕭余咳嗽一聲:“事情是這樣的,你家浴室沐浴露沒了,所以我剛剛在你房間找新沐浴露,結果不小心打開了衣櫃,然後又一個不小心多看了一眼。”
“……”
“小北笙?”
“哦?”趙北笙語氣捉摸不透,“你看見了什麼?”
蕭余沉默半天,似乎是在斟酌語句:“就一排女裝,裙子褲子娃娃衫,牌子都還不便宜,我目測了下碼數和長度,小北笙你老實告訴我……”
趙北笙正欲開口——
“你老實告訴我,你女裝癖多久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嫌棄你也不會和尹南箋告狀,兄弟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
趙北笙:“……”
他毫不猶豫地將這二貨又拖入了黑名單。
校慶這天桃子光榮請假回家,說是得幫忙照顧一天她家小堂弟。
“本來是打算坐在下面給你加油助威,寶貝,你只能一人孤軍奮戰了,我在心裏永遠支持你。”
她那頭的小孩子哭得分外洪亮,透過手機傳到尹南箋耳朵里。
“你要是實在需要我的懷抱,我可以試試把我小堂弟鎖在浴室里。”桃子義氣地說。
“你別管我了,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尹南箋掛了電話,把化好妝的姑娘們送去換衣間。
剛剛拿來的服裝莫名其妙少了一件,負責這一塊的學妹急急忙忙地去找,尹南箋於是把衣服先給她們,自己在後台這裏等。
看了眼手機,時間還早。
不遠處有人捧着一大束滿天星向她走來:“尹南箋,門口快遞送過來的,沒署名。”
“給我的?”
“指名給你的。”對方語氣帶着一絲調侃,“挺有情調,男朋友還是小迷弟?”
“你可別打趣我了。”
一大束滿天星並不便宜,尹南箋握着花找了半天也沒見着署名,唯獨在花里塞着一張很小的黑色卡片,十分不起眼,用白色的熒光筆寫着幾個漂亮的大字:你好,尹小姐。
這個官方口氣……鐵定不是趙北笙。
如果是他,一定會親自舉着笑眯眯地送來,順帶討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她皺了皺眉,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這到底誰送的。
“學姐,找到了,快去換衣服吧。”一個長得小巧可愛的女孩跑過來把裙子給尹南箋,氣喘吁吁地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忙昏頭了,把學姐和其他部門的演出服混在一起了。”
“沒關係。”
尹南箋將花放在桌上,伸手塞給學妹一顆水果糖,溫溫柔柔道:“今天辛苦你了。”
女孩握着糖果,盯着逐漸消失在視線里的背影。
尹學姐原來這麼好相處啊。
尹南箋她們走的是開場,在主持人說完主持詞后就上場。
她們隊裏其他人都換好坐在凳子上聊天,她叮囑了幾句,就快步走向後台的換衣間。
這個點基本上所有人都已經換裝完畢,此刻略大的空間空無一人。
“有人嗎?”
她敲了敲門,沒人回應她。
應該是沒人。
她鎖上門,抱着裙子走進去,燈還是亮着的,估計是上一批人臨走的時候忘記關了。
距離開始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其實她還是很緊張的,雖說去年也上過台,但那時混在十幾個人中,如今搖身一變接班成了領隊的人,生怕一個不小心走錯步,把這麼多人的心血給搞砸。
尹南箋盯着鏡子,瞥了眼周圍確定真的沒人後,長吁一口氣。
“尹南箋同志,不就上個台嗎,有什麼好怕的,你就當底下的都是蘿蔔生菜小籠包,腿一伸眼睛一閉就過去了!”
“是吧?”
她自問自答,十分堅定地說:“嗯,是的。”
說完她又退後一大步,指着鏡子裏的自己說:“苦戰三四五,笑迎六七八,你,是最棒的,南箋天下第一礦石奇女子!”
弄完這一套十分中二的流程之後,尹南箋抱着衣服哼着歌,心滿意足地走向隔間,特意選了最後一個門,伸手一把將帘子豪邁地掀開。
但看到帘子后的情景后,她腦袋裏一片空白。
趙北笙站在裏面,底下穿着西裝長褲,露出精壯的上身,燈光打在皮膚上顯得白皙無比,勻稱得沒有一絲贅肉,鎖骨下有一道淺淺的傷疤。
他似是在憋笑,捧着演出西服將頭埋在裏面,微微發抖。
尹南箋:“……”
什麼個情況,他怎麼在這裏?
趙北笙好半天才抬眼,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
尹南箋不說話,訥訥地盯着他。
“好看嗎,學姐?”
嗯,挺好看的。
尹南箋一隻手把臉一捂,迅速拉上帘子隔絕視線,轉身雙手捧着紅透了的臉頰,穩定心神,閉眼默默念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愛國敬業……”
背到第十遍中國夢的時候,趙北笙才慢悠悠地走出來,一襲黑色西裝顯得身材十分挺拔。
“學姐,我好了。”
尹南箋看也沒看他,低頭欲從他身旁溜進去。
趙北笙十分厚臉皮地笑,拖着調侃的調子:“害什麼羞,又不是沒看過。”
尹南箋一個踉蹌差點摔死在換衣隔間裏,她剛剛如此激昂的“演講”莫不是都被他聽完了?
她想死。
磨蹭了半天,出來的時候趙北笙已經走了,走時還順便又幫她把門給鎖了。
不過,留了一張字條:學姐,你今天真好看。
尹南箋摸了摸臉,今天有專業的小姐姐過來給她們化了淡妝,她本就底子好,隨便添上點色彩,顯得更加明艷動人。
她抿了抿唇,自言自語:“哪有你好看啊……”
學校承辦的活動一如既往地走前人走過的流程,除了一開始的小品還有模特隊的表演激起一陣不小的歡呼,其餘什麼從天南扯到海北的領導致辭,枯燥無味的美聲合唱之類的,都有類似強效催眠曲的神奇魔力。
尹南箋亦是如此。
別人送了她一張內場券,她表演完就充當熱心觀眾坐在第一排,眼巴巴地等男朋友主持,想要拍幾張他的西裝照方便日後欣賞。
可無奈,連帥得發光的趙某某都沒能讓她阻擋住瞌睡蟲,在那句“讓我們感謝系主任的發言,接下來有請校長給我們帶來精彩演講”之後,她終於與現實妥協,歪着腦袋酣然入睡。
體育館暖氣開得特別足,跟不要錢似的。
“還有幾分鐘啊?”有人問。
“算了算時間,大概快結束了……我去,咱校長這發言一大點裏還分十小點……”
周圍吵吵鬧鬧的。
好容易結束所有講話,輪到趙北笙總結校慶活動落幕,他一個低頭,正好看見尹南箋在第一排睡得昏天黑地,無比囂張。
好像嘴邊還流了一點口水。
於是館內近一千人,眼睜睜看着趙北笙十分淡定地將發言稿仔細折好拿在手中后,盯着台下的尹南箋,笑得溫柔如水。
“南箋,別睡,聽我把詞念完。”
聲音隨着話筒,從布在頂上七八個效果極佳的音響中傳出,回蕩在體育館的每一個角落。
尹南箋本就是淺眠,被這一聲驚得瞬間醒了,與他灼人的視線相對,頃刻間兩人開始神奇的眼神交流。
你幹嗎?
不幹嗎。
你怎麼這樣?
我哪個樣了?
和趙北笙搭檔主持的小姐姐沒忍住,捂着嘴偷笑。
在座的其他人此時也嗨了,大聲起鬨,有的喊着尹南箋的名字。
她羞得差點從座位上滾下去。
趙北笙的心理素質四捨五入大於正無窮。
自討的曖昧氣氛下,他半秒鐘斂了笑意,又若無其事地將剩下要說的一鼓作氣全部念完,在特意安排的綵帶鮮花瓣從天而降宣佈閉幕之後,邁着長腿,目標非常明確地走到尹南箋身邊的座位坐下。
人幾乎都散了,勾肩搭背出去吃中飯。
尹南箋氣鼓鼓地瞪趙北笙。
他卻像是沒看見似的,眨了眨眼撒嬌:“學姐,渴了。”
“憋着,我沒買水。”
他笑容更盛,盛得有點欠:“哦,沒關係,我買了,就在學姐左邊位置上的書包里,我上台前順手放的。”
“……”
“學姐幫我拿一下。”他故意將嗓音壓低,展露出一點沙啞,“真渴了。”
尹南箋在心裏默默給了自己一巴掌,認命般地去給這位祖宗翻書包拿水。
“啪嗒”一聲,一個東西順着水杯落在地上,好像是一個毛絨玩具,表情傻不拉幾的翠綠色的恐龍。
“這是什麼?”
“你問這個?”趙北笙將丑娃娃撿起來放在她手心,“蕭余有一次丟我書包里的,他平日裏就喜歡收集這些稀奇的東西。”
“我覺得挺好看,又丑又萌。”
她越看越喜歡。
“你想要?”趙北笙挑眉,過去蕭余好像介紹過這玩意兒的作用,“想要送你。”
趙北笙毫不猶豫地說:“我要它也沒什麼用,你要是喜歡就當個裝飾品掛着。”
尹南箋也不推辭,接過去心滿意足系在書包上面向他展示:“好看不?”
“好看,非常符合學姐的氣質。”
“……”
“你說我丑?”
“我說你萌。”
趙北笙摸了摸她的後腦勺,笑着說:“學姐,我下午要出一趟遠門,得好幾天才能回來,和你說聲。”
“你去幹嗎?”
“看病。”
“……”
趙北笙立馬補充:“體檢,就做個體檢,我爺爺非要我去。”
“那不上學嗎?”
“跟老師請過假了。”趙北笙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我不在,會想我嗎?”
“不想。”尹南箋伸手把他的腦袋挪開,故作嚴肅,“想你做什麼?”
“想我有很多好處啊,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想着心上人,心情都會變得十分美麗。”
“美麗你個頭,我好想一個托馬斯迴旋踢給你踹回天上去。”
趙北笙大笑,眼淚都快笑出來:“對了,我記得你給我發消息說,寒假順便把駕照給考出來了?”
說到這裏,尹南箋語調里是藏不住的得意:“那是,花了我三個星期考完了剩下兩門。”
“這麼厲害?”趙北笙十分捧場,“你這萬年學員過了,教練一定挺欣慰吧。”
“說到我教練,我倆的關係大約相當於相愛相殺。”
尹南箋回憶道:“我記得那天雨下得挺大,我大早上特意打了個電話問他是不是不用練車了,他也不解釋,讓我去陽台瞅一眼,於是我就去了,他問我看到馬路上有車不,我說有的有的,然後他就是一嗓子吼過來:那你還問今天練不練車?”
趙北笙哭笑不得:“女朋友你學車學得挺心酸呀。”
“反正駕照我也拿到手了。”尹南箋憤憤道,“等我以後攢錢買一輛,我在馬路上橫着走。”
趙北笙若有所思地點頭。
“學姐,我不在的時候,要不要試着開一次?”
尹南箋投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過去,趙北笙卻已經掏出鑰匙迅速塞到她手裏。
“反正放着也只能落灰。”趙北笙笑眯眯地說,“給你保管了,車在學校停車場,你見過的。”
“讓我開……不怕我把你車給毀了嗎?”尹南箋不懷好意道,“我教練和我說過,以後我要是在大馬路上開車一定要把車牌號發給他,他看見了換道走。”
“聽起來好像是有點嚴重。”趙北笙眨了眨眼,“都說車是男人前世小情人,你得對我的小情人負責啊。”
“喲,它是你前世小情人,我是什麼?”
“你是我今世小可愛。”
“……”
“我問你一個問題哈。”尹南箋沖他勾了勾手指,“老實交代,你身上那些傷怎麼回事?”
“什麼傷?”他裝傻。
“嘖。”尹南箋不高興地說,“我都看見兩回了,你這次別想着敷衍我。”
他見對方一副“不問出不罷休”的表情,眉眼低垂,語氣漸漸悲傷起來:“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偷狗食的時候被人打的。”
“……”
“真的?”
“假的。”
那一抹陰霾瞬間從眼底散去,他抬頭,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唉,你是真的很好騙啊。”
“趙北笙!”
尹南箋順勢就要撲上去,妄想與其同歸於盡。
“學姐,別這樣,這樣不妥。”
趙北笙一改剛剛有事沒事就“撩里撩氣”的性子,此刻抓住對方的手心還故意偷偷輕捏一下,然後瞬間正經得像一個天天只曰“好好學習”的斯文敗類。
“有什麼不妥的,趙北笙小朋友你不道德啊,不是很熟練嗎,嗯?”
她特意將嗓音放緩,伸手環着他的脖子往他身上湊,要多流氓有多流氓。
“趙小美人,讓本大爺佔個便宜唄。”
趙北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說的不妥並不是因為你占我便宜,插一句嘴,我其實挺高興你占我便宜的,不過我想在有人的地方這樣做,學姐一定會窘得想要撓牆。”
尹南箋整個人幾乎趴在他身上,好半天才發出一個“啊”字。
趙北笙伸手十分淡定地指了指她身後。
尹南箋回頭。
之前幫她拿衣服的學妹此刻抱着零食,滿臉通紅地站着,想說話又不敢說。
也不知道在這站多久了。
尹南箋:“……”
牆呢,她要去撓牆。
“尹學,學姐,我……我過來送吃的,學生會發的。”學妹低頭走過來把吃的往尹南箋懷裏一塞,“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我我……我先走了。”
還不等回答,學妹已經腳底抹油跑出去好遠。
趙北笙戳了戳接近石化的尹南箋。
“幹嗎……”
“南箋,你剛剛的精彩表演,深刻演繹了什麼叫作‘霸王硬上弓’這句話。學姐真棒。”
“你閉嘴。”
此時中午剛過,明晃晃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天氣開始回暖,渲染出逐漸破啼而出的春日。
“你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飯?”尹南箋問他。
“你想吃什麼?”
“上次唐圓帶我去了一家特別好吃的店,要不要帶你去試試味?”尹南箋攬着他的胳膊晃啊晃。
她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晃他胳膊。
“好。”
尹南箋心情一好,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本章完)